第31章
下课铃拉响,整个教室都躁动了起来。
“别急,讲完这一题!”
数学老师提着嗓子喊了一句,在一阵哀嚎之中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回身从容地在黑板上继续写起了解题思路。
言露望着黑板,认真做着笔记,身侧忽然递来一张纸条。
摸了过来,低头一看,是简欣问她决定来了。
每个月底的周五,上完上午的第四节 课,就可以直接放月假了。
月假期间,学校不提供吃住,校门也会彻底锁上,住得远的学生也是会回家的。
言露不喜欢回家,她害怕每一个月假。
——你这次要不要去我家啊?
言露看着简欣的发问,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笔。
数学老师在黑板前说着什么,她已经彻底听不清了。
短暂迟疑后,她写下了回复。
——我怕我爸不同意。
——他都动不动就打你了,你管他答不答应做什么啊?
纸条刚传到言露手里,讲台上就传来了数学老师喊下课的声音。
简欣瞬间把头凑了过来:“好啦好啦,知道你是乖乖女,胆子小得很!要不你打个电话问一下呢?就说想在朋友家住两天,他答应了最好,不答应你也没损失呀!”
她说着,把手机推到了言露面前:“家里电话你总记得吧?”
言露拿起手机,输入一串号码,拨出的手却是十分迟疑。
简欣歪头坐在一旁,看见言露深吸一口长气,拨出了这通电话,顿时也跟着一起紧张起来。
电话那头没有接听,那“嘟-嘟-嘟-嘟”的等待音,漫长得让人心慌意乱。
家里的座机没有拨通,爸爸的手机也没有拨通。
班里的同学走得七七八八,值日生打扫起了教室。
言露犹豫了一下,把电话拨给了二伯。
这一次,电话拨通了。
“喂,哪个?”接电话的人口音很重。
“二伯,我是言露……我爸在你那儿吗?”
“你娃儿找你……我哪个晓得哦?你接一哈儿嘛……”
电话那头非常嘈杂,言露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干啥子?”他的语气十分不耐烦。
“爸,今天学校放月假,我想去同学家住两天……”
“滚——”话音未落,电话已经挂断。
言露张了张嘴,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怎么样啊?”简欣着急问道,“你爸怎么说啊?”
“他让我滚……”言露低下了头。
简欣眨了眨眼,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你滚,那不就是准了吗?你可以去我家了呀!”
“啊?”言露愣了一下,抬头时眼里满是震惊,“这……还能这么理解呢?”
简欣:“当然啊,他都让你滚了,不就是不想看见你吗?那你不回家,他刚好乐得自在啊!”
言露听得眼睛都睁大了。
她只会以为自己的话让爸爸生气了,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向他提这种事情。
不过简欣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也有点道理……
“哎呀,走啦!”简欣拉了言露一把,背上书包,催促道,“我妈还等着呢,大中午的,学校外不好停车太久的!”
言露闻言,慌忙收拾了一下书包,赶忙跟在简欣身后,神情恍惚地走出了校门。
黄荷的车子停在学校门口靠前一些的马路边,简欣拉着言露快步跑了过去,笑吟吟地上了车。
言露跟在简欣身后,关上车门那一刻,脸上满是局促不安。
黄荷看了一眼后视镜,笑着说道:“言露啊,欣欣之前就说想带你来家里玩。”
言露:“阿姨好!”
黄荷:“下午给你们做糖醋鱼吃哦,你们现在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简欣一下扒在了前座的靠背上:“我想吃化工厂那边的红油水饺!!”
“好,带你去吃。”
“再多买两份回家夜宵吧!”
“好好好!”
“嘻嘻……”
定好了吃什么,简欣打开一条车缝,脑袋一歪,闭眼就是睡。
她晕车有点严重,在车上多醒一会儿都不舒服。
午饭过后,黄荷把车上两个孩子带回了家。
这是言露第一次走进同学的家,每一个眼神与动作都显得万分局促。
简欣家住六楼,两室两卫,客厅连着一个阳台,厨房面积不小,摆得下好大一张餐桌。
言露跟在简欣身后,一路走进卧室,等房门关上,才超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家好大啊!”
“还好吧!”简欣打开空调,一屁股坐到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着说道,“我的梦想,是长大以后当个大——歌星,赚它好多好多钱,买一个大——大大别墅!把爸爸妈妈,还有我喜欢的人,全都接过来一起住!”
言露:“那得住上多少人啊?”
“不知道啊,我现在暂时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啦!”简欣说着,回头看了站在门口的言露一眼,抬手那么一指,“言小露,你算一个!我要是有大别墅了,你愿意过来住吗?”
“你先有了再说!”
“我会有的!”简欣张开双臂,躺倒在床,“买不起特别大的,买个小一点的也行——我的要求也不高,三层楼,有阳台,有小院儿,修个小鱼塘,弄个停车位,再种一棵高高的槐花树!”
她说,她上小学的时候,家还不住在这边呢。
那儿算是一座小山吧,她家就在山顶上,半山腰有一棵槐花树,每年开花的时候都特别香!
她和附近其他小孩儿会爬树上打花,那花儿一串一串的,米白色,很好看,放嘴里抿一抿,是甜的!
可惜后来那边要修新房子,那棵树就被砍掉了。
那花的味道,她在心里惦记了好多年呢,以后有了自己的院子,她是一定要种上一棵的!
简欣眼里满是向往,言露走到她身旁坐下,笑着戳了戳她的胳膊:“你这要求还不高啊?”
“对女明星来说,当然不高啦!”简欣瘫在床上,扭头看了言露一眼,弯眉问道,“你就说你要不要来住嘛!”
言露:“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让不让我住都不好说呢。”
简欣:“让啊,和你一起住多好啊,每天都有小说看!”
言露:“哪有因为这种原因想和人住一辈子的啊!”
简欣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闭上了双眼。
短暂沉默后,她打着哈欠睁开了眼,坐起身来,拍了拍床铺,问言露晚上想睡哪边。
言露思考了一会儿,指了指靠衣柜的内侧。
因为没有提前下定决心,言露今天来得匆忙,除了书包里的作业和小说,再没带其他东西。
简欣在反应过来这一点后,连忙从衣柜里翻出了一条睡裙,又找了一把新牙刷出来。
“我们个子差不多,你就先穿我的吧——嗯,牙刷给你找了新的,以后你来我家都用那个就好,杯子和洗脸帕先用我的吧,回头再给你弄新的!”
“如果你想冲凉,左边是冷水,右边是热水——不过一般靠中间就好,往右多一点点都会很烫的!”
“要是你想泡澡也可以用浴缸,就是我平时用得少,你用之前最好先清洗一遍!”
“我爸妈都很好说话的,你别怕他们,如果想看电视,你直接换台就可以啦,反正平时只要我在客厅,那遥控器就都是我的!”
简欣随意安排着,言露跟在她的身后,每一句话都听得十分认真。
黄荷坐在客厅沙发上,听见她在侃侃而谈,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是了是了,我们的一家之主,今天怎么不来占领遥控器了?”
简欣扶着门框,探头出去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因为我想玩电脑呀!”
她说着,把门关上,把言露牵到了电脑前。
言露没有Q/Q,简欣帮忙建了一个,然后用纸笔把账号密码记了下来,夹进了言露的语文课本。
简欣说,Q/Q这种东西,人人都要用的,现在早点建上,还可以早点挂等级呢,等将来挂出好几个太阳了,加人的时候就很有面子了!
言露:“可我也用不了啊。”
简欣:“等你有手机了不就可以用了吗?在那之前,我有空就帮你挂!”
言露望着那个新号上唯一的好友,目光茫然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这个等级有什么用,但是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简欣想了想,觉得不够,准备给言露换掉那个默认的头像。
新头像是在百度上随手搜的,一个粉色的,扎着羊角辫,抱着书本的卡通小女孩。
看到这个小女孩的瞬间,简欣便扭头看向了坐在一旁的言露。
简欣:“这个好可爱,抱着个本子,很像你诶。”
言露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简欣:“头像就用这个好不好?还是说,我们继续找找别的?”
言露:“你决定吧。”
简欣:“那就这个了吧,好可爱的!”
言露点了点头,眼里多了几分小小的欢喜。
从前上微机课的时候,身旁的同学们都会偷偷上Q/Q和网友聊聊天,而她每次交完课堂作业,就只会望着电脑发呆到下课。
她不会注册账号,也没有任何网友。
这是第一次,她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账号,和一个……也许以后不管*相隔多远,都可以通过这个账号联系到的朋友。
那个晚上,她穿着简欣的睡裙,睡在简欣的床上。
卧室里的灯关了,她们聊了很久的天。
从忐忑不安,到渐渐放下心来,好像一切都那么自然。
简欣有很好的家人,会做很好吃的晚饭,会在餐桌上有说有笑,会把水果削皮切块,插上牙签,送到电脑桌前,还会在夜深时热好中午买的饺子,给她们当夜宵。
言露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蝉鸣,忍不住感慨:“真羡慕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家。”
“那你想留下来吗?”简欣轻声问着,“你不喜欢你爸,不喜欢你家,你就留在这里,以后每周都回来,寒暑假也住这儿——”
“……”
“你想不想,把这里当自己的家?”
“……”
“只要你想,爸妈那边交给我,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简欣说着,微微侧头,很是认真地望着言露。
夜深了,卧室里没有什么光,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言露好像沉默了很久。
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说,妈妈走了,爸爸和爷爷奶奶不喜欢她,外婆虽然一直在往家里寄钱,可也从来没有去凉县看过她。
她好像怎么努力,都不会被人在意。
她忍不住要向她发问:“你为什么想我留下?”
为什么呢?是觉得她可怜,觉得她倒霉,所以大发善心,随手拽上那么一把吗?
可是家里多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多双碗筷那么简单。
简欣侧过身去,望着微微透光的窗帘,沉默地想了好一会儿。
“我有私心的。”她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高中只有三年,等上了大学,关系再好都会散了——但是家人不会。”
“家人可以一辈子都在一起,就算相隔再远,逢年过节都会凑到一块儿。”
“言露,从来没有谁像你一样,说什么都顺着我,做什么都陪着我……我朋友很多,像你这样的只有一个。”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又有着千万分的认真,“我不想和你走散了。”
“要是你家里人对你很好,我不敢说这样的话。”简欣话到此处,努了努嘴,不服气道,“可你家里人对你不好,我觉得我比得过,我想要取代他们!”
“……叔叔阿姨应该不会同意的。”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我有办法的。”简欣说着,向床边蜷缩起身子,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开心,“你不乐意就算了,我不会强人所难的。”
好一阵沉默后,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我想……”
“诶?”
“我,我不想再回家了……”
简欣反应了一下,忽然开心得叫了一声,翻身一把将言露抱进了怀里。
她说她最喜欢言小露了,她回头就要去告诉爸爸妈妈这件事!
从今天起,她们就是一家人啦!
她们以后一定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绝对绝对不可以轻易走散哦!
少年时的欢喜,总是那么简单。
嘴上说的一辈子,也和吃饭喝水一样轻易。
谁都不会去深究未来,只是单纯地选择着相信。
然后,拥抱着,一同眠入一场美梦。
*
——你说,在她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呢?
没能拉拢的窗帘,悄悄透进一缕微光,似在向谁说着,天色已然不早。
现在是下午两点,简欣躺在床上愣愣出神。
她中午就被言露提醒屈伸的电话叫醒了,醒来以后就再没睡着过,此时此刻,眼睛很累,睡不着,又不想起。
她就一直在想啊,脑子晕乎乎地也在想。
言露昨晚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说她没有边界感,说她用她家鸭子当头像,还说不知道在她心里,她到底算个什么……
简欣越想越觉得头大。
她也想要知道啊,她们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呢?
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又要她上哪儿找答案去?
她倒想问问了,在言露的心里,到底希望她把她当成什么呢?
简欣这般想着,忍不住拿起手机瞅了一眼微信——这是她醒来后看的第三十七次眼。
不是错觉,言露真的把微信头像换成了姚雯倩画的欣欣。
一只鸭子,一条狗。
一样的画风,一样的草坪,还有一样的逆着大风回头看。
该说不说,看起来还真像——嗯,挺像情侣头像的。
言露说,换头像是因为她……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这确实是一次有意为之的换情头啊?
可言露怎么会和她换情头呢?
她又不是木头,自然看得出来,言露嘴上说着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实际上心里还是介意得很。
她们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很微妙难言的距离,这距离并不来自于她,而是来自言露的刻意疏远。
她可以努力试着靠近,可每次主动靠近到一定程度,那种刻意疏离的感觉就会立即出现。
她是真想不明白了,言露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当年一声不吭玩失踪,如今好不容易重新遇见,却是一边对她好,一边保持着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
要不是亲耳听见许多不该听见的,她还以为言露是个多么洒脱的人呢。
简欣闭上双眼,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她打开Q/Q,将一条想要把话问个清楚的消息写写删删——最后发出去的,却也只是两句寻常话。
捡了个心:我看到你微信换头像了诶!
捡了个心:倩倩画的吧?好可爱鸭!
沿路而栖:嗯。
捡了个心:怎么忽然想起换头像了?
沿路而栖:倩倩画得可爱,顺手就换了。
沿路而栖:她看到以后很开心的,不算白换。
捡了个心:[哦!]
昨天晚上根本不是这么说的!
可恶,明明知道对方在撒谎,却还是拿不出半点证据!
简欣看着手机咬了咬牙,发出去的话却依旧看上去嘻嘻哈哈的。
捡了个心:确实哈,我昨天换头像的时候她也很开心
捡了个心:画画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捡了个心:新头像好啊,换个头像,换个心情!
捡了个心: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你家的鸭子和狗,看上去还挺像一对儿的!
捡了个心:[哈哈哈哈哈]
沿路而栖:像么?
捡了个心:象牙!
捡了个心:像呀!
捡了个心:手癌_(:з」∠)_
捡了个心:这俩小家伙看上去感情可好了!
简欣迅速在输入框里打出了下一句话——好得我现在看着我俩的头像,差点都要以为是情头了。
沿路而栖:鸭子和狗有生殖隔离。
简欣发消息的手指抖了一下,默默删掉了刚打完的话。
捡了个心:[哈哈哈哈哈]
捡了个心:你都写奇幻小说了,还在乎生殖隔离呢
捡了个心:[哈哈哈哈哈]
捡了个心:沿路大大真是好严谨!
严谨到有点噎住她了啊喂!
“昨天谁说我死鸭子嘴硬来着?”简欣捏着手机,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话里都是不满,“论嘴硬,我哪硬得过这位大作家啊!”
简欣气呼呼地刚想关掉聊天框,就见言露又发了两段视频过来。
视频里,花菜在小区附近的河里游泳,欣欣站在岸上,脖子拴着狗链。
它试探着伸出一条小短腿儿,在水面拨出一圈涟漪,像是想要下水,却又没有胆子。
第二段视频里,欣欣非但没敢下河,还离河水更远了。
它缩在言露的脚边,小脑袋微微歪着,耳朵尖尖随风轻颤。
镜头一转,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原来一直望着河里游水的小花菜,看上去很是向往。
花菜就不一样了,它在河里游地优雅,时不时拍拍翅膀,望向欣欣“嘎嘎”大笑,看上去那叫是一个嚣张,仿佛在说——小狗狗,你下来鸭!
简欣一个没忍住,对着视频笑出了声。
不对啊,她刚才分明还在生气来着……
——不行不行!
简欣啊简欣,瞧瞧你不值钱的样子,怎么两个随手录的视频都能把你给打发了啊!
她都不和你说实话的,你也要学会不回话,装高冷!
沿路而栖:花菜也是奇怪,有时候怎么哄都不肯下河,有时候见到河就跳进去了,喊半天都喊不上来。
沿路而栖:我都有点搞不懂它到底喜不喜欢游水了。
简欣撇了撇嘴,小声嘟囔:“花菜肯定喜欢游水啊,不敢下河的那个是我——”
沿路而栖:倒是欣欣一直很怕水。
沿路而栖:和你挺像的。
简欣:“……”
受不了了,还是回吧。
她可能真的有那个什么不回话就会死的强迫症。
捡了个心:我还以为是狗都会狗刨式呢。
沿路而栖:也许会吧,不过我没见过。
简欣抱着手机坐起身来,沉思好一会儿,默默往对面发了一个问句。
捡了个心:说起来,我一直挺想问的,你为什么要给自家狗起我的名字啊?
言露回消息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这次甚至没有正在输入。
简欣盯着手机屏幕耐心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回复——但是是一句反问。
沿路而栖:你觉得呢?
捡了个心:[哈哈哈哈哈]
捡了个心:我怀疑啊
捡了个心:我是说,我有一点怀疑
捡了个心:[流汗]你在拐弯抹角骂我是狗?
沿路而栖:所以
捡了个心:所以?
沿路而栖:你有狗忠诚吗?
捡了个心:[拜拜]
捡了个心:[好,我滚/(ㄒoㄒ)/~~]
记仇,记仇是吧!
她就知道,言露心底还记着仇呢!
哈,真是服了鸭!
这个金牛座的,怎么比她处女座还能记仇呢?
第32章
简欣就纳闷了,曾经文静内向的言小露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副毒舌模样了呢?
什么叫“你有狗忠诚吗”?
——骂得真脏啊!
她以为言露给家里狗子取欣欣这个名字,是在骂她是一条狗,搞半天在言露眼里,她可能连狗都不如。
狗比她忠诚对吧?狗才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
那么她呢?她哪里不忠诚了呢?!
简欣不自觉回思过往,恨不得把记忆里每个模糊不清的角落都抓出来好好看看,她到底哪里不忠诚过!
这么多年了,她连第二春都没有找过!
硬要说哪里对不起言露,也许只有年少时的承诺并未真正兑现……
言露在意的,是那些没有兑现的许诺吗?
可当初那个什么都担当不起的年纪说出口的话,谁又能保证一定可以做到呢?
简欣想到此处,心底不禁多了几分失落。
她想,当年还是太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做什么都有家里人兜底,所以总认为只要伸手,就能抓住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这个世界就是要慢慢告诉她,人生这条路还长着呢,走过了能被旁人搀扶的年纪,就该一个人往后跑了。
跑着跑着,曾经想要一辈子留在身边的人,也就都随着那些本就遥远的梦想,一并悄无声息地走散了。
很多事,并不是她想放手,只是留不住罢了。
算了!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还不如睡个回笼觉呢!
简欣闭上眼睛,做了三个深呼吸,脑中杂念一丢,光速睡了过去。
她又一次梦到了大三那年。
暖黄灯光里,她望着那个坐在电脑前噼啪码字的背影。
她想要说点什么,却是刚从床上弹坐起来,身上就长出了片片白羽。
“——嘎?”她歪着脑袋,茫然地走到那人身旁。
那人回头,对着她笑。
“你一直都想要的那个midi键盘,我已经下单了,你生日前应该能到……”
“嘎啊——嘎嘎嘎——”
你赚点钱也不容易,买那么贵的东西送我做什么……
“怎么不开心?是鸭粮又不合胃口了吗?”那人说着,起身走向一旁,不知从哪里抱了一大袋面包虫过来,嘴里还柔声说着,“来,我给你买了新鲜的。”
“嘎!!”谁要吃这新鲜的!
她扑扇着翅膀转身就逃。
逃着逃着,一头撞到了一双腿上。
这一下撞得她头晕眼花,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己到底撞到了个啥。
灯光在那一瞬变得有些刺目,她看见了“自己”。
那个永远打扮得漂漂亮亮,像个小明星似的“自己”,正从身后轻轻抱着言露,小声撒娇。
“你要来哦……不许不来的……”
“嗯。”
“这是我最重要的日子了。”
“好。”
……
那一天,她等了好久好久。
舞台的灯光,那么绚烂,她仿佛生出了翅膀,追着心里的梦,触碰到了某个遥不可及的远方。
她想,她可以飞得更远,可她就是忍不住往台下望去。
一次又一次,寻找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到底还是没有来啊……
她生气有错吗?
……
睁眼的那一刻,简欣缓缓地,深吸并呼出了一口长气。
回过神后,她不禁想,言露有什么资格骂她呢?
不守诺的人,又不只有她一个。
她抹了把眼泪,坐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
手机里有三个未接听的语音电话,是言露催她屈伸来着。
简欣活动了一下颈子,赶忙回了一句:“睡过头了,才醒,现在就做。”
回完这个消息,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做起了今日的屈伸运动。
大概是听见了屋里的动静,黄荷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屋外的灯光顺着缝隙偷溜进来,不算明亮。
“七点了,吃不吃饭了?”
“吃啊,还能不吃咋的?”简欣扶着右腿,用力往前压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等我……做完这个……”
“那你快点吧。”黄荷说着,往屋里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伸手把灯按开,“在屋里睡了一整天,午饭不吃,窗帘也不知道开一下——黑黢黢的,种蘑菇啊?”
简欣:“昂,种蘑菇啊,种出来炒着吃。”
黄荷:“小心吃出幻觉来。”
简欣继续按腿:“无所谓啊,我最近幻觉可不少,多来点儿也没差的。”
黄荷摇了摇头,扭头走开。
一顿饭后,简欣杵着拐杖再次回到自己卧室。
她站在门口呆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入了魔似的,在家里四处翻找起来。
黄荷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见简欣一直在家里晃来晃去,各种翻箱倒柜,忍不住问了一嘴:“找什么呢?”
“你看你的。”简欣随口应着,继续找了起来。
“我帮你找啊。”
“不用啦,我就好奇看看……没什么用的东西,也许早就扔了。”
“没用你还找?”
“……”简欣撇了撇嘴,没再回话,只闷声继续翻找着。
多次的蹲下又站起,时不时还踮脚摸高处,暂时无法很好受力的右腿开始隐隐作痛,她终于在杂物间被埋没的最角落里,找到了那个长长的,黑色的键盘包。
它被两个特别大的塑料袋笼着,扯开塑料袋,里头还是铺满了细细的灰。
简欣还记得,自己是从大学开始学习编曲的。
她不只喜欢唱歌,也喜欢写歌,创作与表演,都能让她感受到快乐。
初学那一年,她没有midi键盘,都用鼠标输入音源,需要一点一点调整力度和节奏,很不方便。
后来她买了一个便宜的midi键盘,编曲时舒服了很多,但是键盘很小,键位不多,总觉得灵活度不那么够。
乐队里的陈远给她推荐了一款midi键盘,颜值高,手感好,功能应有尽有,堪称专业级别,就是价格有点不太美丽——八千多,买不起!
后来,大三那年,她过生日,言露用稿费给她买了一个,她用了很久很久。
只是这种东西,使用寿命都没有很长。
言露离开的第五年,它坏掉了。
那时的她,虽然早已不再像从前那样,一门心思全都扎在音乐里,却也偶尔还会记录一些突如其来的灵感,简单编写成歌。
当它不再能够正常使用之后,她买了一个新的,差不多价位的,却好像就在那么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所有创作的欲望。
简欣看着眼前坏掉的那个midi键盘,忽然回想起了它坏掉的那一年,自己坐在电脑前,面对着一个全新而又陌生的midi键盘,心里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
那时候的她在想——真是无趣。
在意过的人,追逐过的梦,都像那个老键盘一样没有了。
她想象中的璀璨人生没有到来。
每天重复着工作,人都麻掉一半了,还坚持创作做什么呢?
原来,有些东西,你以为它早就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可从热爱到淡然,需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念头。
所以当念头出现时,她曾经用力攥住的一切,都在那么一个瞬间,因为一个崭新的物件,一份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变得无趣至极。
是的,只是无趣。
没有伤感,也没有不舍。
那时的简欣不会知道,多年后的自己还会将它翻找出来。
而那时逃掉的伤感和不舍,都在这一刻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
她吸着鼻子,蹲在被自己翻得乱糟糟的杂物间里,腿痛得几乎快要站不起来,湿漉漉的袖子擦不干眼泪。
黄荷听着动静走了过来,站在门口愣了好几秒,默默走进屋里,把女儿扶起,摸了摸头。
她看了一眼被简欣翻出来的键盘包,短暂沉默后,笑着打趣道,“哭什么?小时候考班级倒数都没见你哭那么伤心过。”
简欣斜靠在柜子上,吸着鼻子,小声嘟囔:“腿疼,想哭,不行啊?”
“小时候哭鼻子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是长大了,会在乎你眼泪的人就变少了。”黄荷说着,看了简欣一眼,淡淡说道,“想要解决什么问题,还是得去行动,光缩在屋子里胡思乱想,想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也是想不出一个结果来的。”
“……”
“你爸啊,当年就是个不长嘴的。当时好多人都说我和你爸不般配,脾气、性格、学历,样样都不般配,搞得好像我非要强扭生瓜蛋子似的。”
“我敏感啊,我脆弱啊,我天天怀疑他根本没有在乎过我,不过就是因为我追得够紧,他才答应和我将就的——我当年真是越想越委屈,委屈到大晚上睡不着,差点和你爸分了。”黄荷说着,把自己都说笑了,“欣欣啊,这世上能不能有个你,全在我当年一念之间,知道吧?”
“还有这种事……”
“是啊!”
“那后来呢?”简欣吸着鼻子,小声问道,“怎么就又有我了呢?”
“当然是你妈我厉害呗。”黄荷拍了拍简欣的肩膀,伸手把那个键盘包拿了过来,轻轻靠放在门口,自己一头扎进屋内,弯腰收拾起了一地狼藉。
她一边收拾,一边念叨起来。
她说,这世上有一种人,喜欢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
简简单单的喜怒哀乐,说出来都跟要了命似的。
这种人啊,看上去十分冷漠,情绪也总是特别稳定,但并不是没有感情的哦,只是根本不擅长,也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很害怕对外表达内心的情感。
听起来很无语吧?
可这种人就是这样的——他们打心底里缺乏安全感,觉得什么都不会长久,什么都不可依靠。
他们刻意疏远一切,是为了保护自己。
不肯对人敞开心扉,也是为了预想中的失去到来时,自己不至于无法自拔。
你很难想象,这种人的心里啊,有一层又硬又厚的壳子,壳子外面,多少还带点儿刺儿呢。
如果可以敲开那层壳儿,你或许也会发现,里面蜷缩着一个婴儿般无助的小傻瓜。
可没点儿本事的人,是绝对靠近不了的。
“你爸就是这种人!”黄荷语气嫌弃地说着,“当年他那个破壳子就跟冬天乡下茅坑里的屎似的,又臭又硬!我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各种蛛丝马迹里,找到了他其实特别在乎我的证据……”
“……”妈你真是好糙好糙的比喻啊。
“但是吧,那也就是我这个人从小到大都倔得慌,倔到当年硬是头铁撞破了你爸的那堵墙,这才能有今天的你,知道吧?”黄荷站直了身子,看似抱怨的话里,藏着几分小小的得意,“两个人错过其实很简单的,但凡当年换一个人来,他就自个儿孤独终老去了,哪还有今天的好日子?”
话到此处,她回身对简欣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爸不在家,我和你说这些,你回头别和他说啊。”
简欣:“哦——”
黄荷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把话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路啊,怎么走都有说法的,我没劝你什么,你可千万不要觉得我在劝你什么。”
“有时候我也会想,要是当初没有选择你爸,或许我这辈子就一个人过了。”
“其实一个人没什么不好,我要真自己一个人过,那日子应该也不会差——比如现在,你要是从来没出生过,我就不用在这儿给你收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简欣张了张嘴,深吸了一口长气:“黄荷女士,我想确认个事儿,您现在是在安慰我吗?”
“不然呢?”黄荷扭头反问道,“我这不是在告诉你,人这一辈子想要怎么过都可以吗?”
简欣小声嘟囔:“你刚才不是在后悔生了我吗?”
“当年让你好好学习,你偏不吧?瞧瞧如今这阅读理解,真不像是我生的。”黄荷瞅了简欣一眼,无所谓地笑了,“我什么时候后悔生过你了?你就是给我添再多的乱,只要我收拾得了,都想为你收拾一辈子。”
“我可以自己收拾。”简欣说着,想要上前帮忙,却被黄荷一个手势拦了下来。
“东西拿好,你出去歇着,早点把伤养好了就是帮我大忙了。”
“哦——”简欣应着,单手搂住那个大大的键盘包,杵着拐杖,慢吞吞地走回了卧室。
她用纸巾擦去了上面的灰,又拿湿毛巾上下擦了一遍,这才将它平放到床上,拉开拉链,望着那静静躺在里头的老旧键盘陷入了一阵沉思。
到底是为什么呢?
当年分开得莫名其妙,如今重逢也是毫无预兆。
她和言露之间,就算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难道连未来,也不能再次拥有了吗?
她明明可以感觉到,她们之间还有什么一直牵扯在心间……
那样的牵扯,绝对不是一句“过去了、淡了”,就可以轻易割断的。
除非……她们此生没有再次遇见。要真这样,或许她还可以若无其事地过完这一生。
可她们就是重逢了啊!
非但重逢了,还有只鸭子非要没事儿就把她抓去言露家里,让她听见一些不该听的,看见一些不该看的,害她无论如何都断不了心里的念想,每天闭眼都有做不完的怪梦。
没准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她暗示着什么。
那些曾经错过的人与事,横在她与言露之间无法解决的问题和矛盾,或许都该得到一个正式的结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只有那么一句“过去了”,就轻描淡写地没了下文。
她实在骗不了自己了。
她还是……不想和那个人走散。
就算已经走散了,哪怕有一点点机会,她都还是想把她找回来。
简欣收拾好情绪的时候,床边的纸篓已经装满了湿湿的纸团。
她拿出手机,给面前的midi键盘拍了张照,于短暂迟疑后发到了言露那边。
捡了个心:今天帮家里收拾杂物间,看到了这个。
捡了个心:挺感慨的,印象里它都坏好久了,竟然还没弄丢呢。
沿路而栖:修过吗?
捡了个心:没有诶。
沿路而栖:如果只是部分功能损坏,找人修一下也许还能用。
沿路而栖:修不好,闲鱼卖掉也可以回口血,会有回收零件的人需要。
简欣不自觉咬住了下唇。
捡了个心:这是你送的,我倒不至于需要回那一口血。
沿路而栖:哦,没认出来。
捡了个心:贵人多忘事嘛,懂的。
捡了个心:[哈哈哈哈哈]
捡了个心:我就是感慨一下,没别的意思。
简欣有些尴尬地看着这段对话。
思来想去,跑网上搜了一下今年春节档有哪些电影,花了二十几分钟的时间,速览了一下每一部的电影预告。
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点开了言露的私聊。
捡了个心:今年春节档有一部动画电影,我有一点想看来着,但是约不到人一起,大过年的,自己一个人跑去看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捡了个心:[预告链接]
捡了个心:你听说过这个电影吗?
沿路而栖:有刷到过。
捡了个心:那你感兴趣吗?要不要等我回锦城了约一下啊?
等待,好一阵等待过后,言露发来了她的回复。
沿路而栖:还行吧,可以看看。
捡了个心:那约好了哦!
捡了个心: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沿路而栖:嗯。
简欣抿了抿唇,望着聊天记录,轻声喃喃道:“约好了哦,这次谁都不许放鸽子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喜欢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
她想,言露也是这样的人。
表面看似静水无波,心底深处却早不知藏了多少暗涌。
当年忽然离去,那么静默无声,谁又知她心底是否也曾掀起过一阵无人得见的海啸。
如今既已熬到风平浪静,一切或许也该迎来重头开始的机会。
简欣不禁想,总要有人主动一点,如果当年错的确实是她,她就做一下那个主动的人吧,尝试着,再往前走上几步……
不管结局如何,她试这一次,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就算最后,发现她们确实一点也不适合,至少她尽力试过一次,也就不会再在夜深人静时辗转难眠,于心底反复遗憾了。
简欣这般想着,竟是忽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就好像是,她想要做下这个决定已经很久了……
她抱着手机,躺倒在床。
老旧的midi键盘放在她的身侧,让她多少有些伸展不开手脚。
但她只是打开了乐队小群,给自己改了一个群昵称。
无敌开心鸭:我要宣布一个事!
无敌开心鸭:人呢人呢人呢?
无敌开心鸭:@全体成员
蓝蓝睡不饱:[猫猫探头]
死鸭子还在嘴硬:请开始你的表演。
再咕一会儿:[我不禁睁大了小小的眼睛]
无敌开心鸭:是这样的!
无敌开心鸭:经过了这段日子的前思后想、左思右想、冥思苦想,我发现了一个十分严肃,且不可回避的问题!
无敌开心鸭:我好像确实没有特别彻底地放下我的前任!
无敌开心鸭:所以我决定了,我一定要试试看,能不能把她追回来!
无敌开心鸭:我邀请她年后一起看电影,她已经答应了哦!
简欣一口气发完了一大堆话,许是心事终于说了出来,此刻心情瞬间松快了许多。
无敌开心鸭:好了,我说完了!
无敌开心鸭: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蓝蓝睡不饱:[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再咕一会儿:[看热闹]
死鸭子还在嘴硬:哦!
哇啊,真的假的,这三人竟然这么冷漠!
无敌开心鸭:不懂就问,你们难道一点也不惊讶吗?
蓝蓝睡不饱:[吓得我瓜子都掉了]
死鸭子还在嘴硬:哇哦,好惊讶,真是完全没有想到呢!
无敌开心鸭:[欲言又止]
死鸭子还在嘴硬:所以你为什么要宣布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
无敌开心鸭:我今天才决定的好吗?
死鸭子还在嘴硬:大家都知道的事,你为什么今天才决定?
蓝蓝睡不饱:就是就是!
再咕一会儿:[点头]
无敌开心鸭:[欲言又止]
死鸭子还在嘴硬:宝宝,你不是兔子,也不是马
蓝蓝睡不饱:你是一只嘴超硬的小鸭子。
再咕一会儿:鸭子可以吃窝边草,也可以吃回头草
无敌开心鸭:[欲言又止]
死鸭子还在嘴硬:温馨提示,小鸭子是没有牙齿的,为了你的身心健康,如果感觉回头草比较难啃,可以吃点沙砾,帮助一下消化哦!
蓝蓝睡不饱:加油鸭!你可以的!
再咕一会儿:你可以的!
简欣:“……”
真是谢谢哦,这个提示真是温温又馨馨,健健又康康呢。
第33章
浴缸里的热水就快要接满。
言露安安静静蹲在一旁,双手扒拉着浴缸的*边沿,看着简欣用手指感受水温。
那指边荡起的涟漪,映在她满是好奇的眼底。
今天,是高一下学期暑假的第六天。
言露在简欣家住了有一段时间了,还是第一次用上浴缸。
简欣平日里图快图方便,不爱用这个,都是花洒冲冲完事儿,言露却一直对浴缸挺好奇的——她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种东西,看见简欣家有,想试又不敢说。
晚饭的时候,黄荷说看到一个优惠很大的活动,要带着全家一起去泡温泉。
两个小姑娘听了瞬间兴奋得不行,眼里满满都是期待。
然而晚饭过后,简欣都开始在淘宝上帮言露挑选起泳衣了,黄荷却忽然说她看错条件了,那个优惠是老年套餐,只给55岁以上的人提供——原价太贵,地方又太远,还是不去折腾了吧。
伴着简欣的阵阵哀嚎,黄荷女士从容地发出了“下次一定”的声音。
“温泉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简欣单手托腮,一脸遗憾地坐在电脑面前,小小声的嘟囔着。
电脑屏幕上还是淘宝卖泳衣的网页,原先期待的温泉之旅却已先一步泡了汤。
言露坐在她的身旁,小声说道:“正好啊,这样就不用买泳衣了,反正挺贵的,我也没赚到多少钱……”
“噢,没事!”简欣说着,稍稍压低了一点声音,“淘宝绑得是我爸的信用卡,不花我们的钱。”
言露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简欣轻叹一声,关掉淘宝网页,深吸了一口长气,“哼”了一声,无所谓道:“不就是温泉吗?热水里泡泡也一样咯!家里不是有浴缸吗?!”
“啊?”
“一样的!一样的!浴缸还有按摩功能的!”简欣话音刚落,就笑嘻嘻地跑去冲洗浴缸了。
真是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啊。
简欣家里的浴缸很大,扇形的,双按摩位,刚好放在连着简欣卧室的那间厕所里。
其实两个人一起泡也是可以的,但是言露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简欣便大方地把位置让给了言露。
反正说到底,她也没有多想泡温泉,不过是想着言露可能没有泡过,希望她可以体验一下罢了。
此时此刻,浴缸的水接满了。
“好啦!”简欣说着,站直了身子,伸手指向浴缸上的几个按钮,“这里可以调按摩模式的,气泡、冲浪、振动,你都可以试试!”
言露眨了眨眼,抬头看向简欣。
简欣:“我给你设置恒温了,你可以慢慢泡!”
言露:“哦!”
简欣:“那我出去啦?”
言露:“嗯!”
简欣蹦跶着离开,顺手为她关上了厕所的门。
擦头的毛巾和浴巾是一套的,浅蓝色,叠好得方方正正,摆在一旁的高架子上。
言露脱下睡裙,小心翼翼坐进浴缸,有些茫然地抱紧了双膝。
眼前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简欣的世界里,有着许许多多她不曾拥有,甚至不曾见过的东西。
好吃的零食,好喝的饮料,漂亮的文具,和一个又大又干净,仿佛什么美好都能装得下的家。
言露不知道简欣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说服叔叔阿姨收留了她。
就像是……收留一只流浪的小猫那样。
或许是出于善心,但心里也必定有过认真的考量,不会是一个太轻易的决定。
只是叔叔阿姨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问她的家境,没有问她跟着简欣回到家里的原因,只是告诉她,如果喜欢这里,想来随时都可以来,想住多久都没有关系。
就这样,她留在了这里。
她不再需要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寝室,不再需要为了省那么一点点的钱,趁着天还不冷,在寝室里用冷水洗澡。
每个周末,简欣都会带她回家。
家里有空调,有好吃的饭菜,有精心切成块的水果。
还有特意为她准备的,只属于她一人的,睡衣、拖鞋和干净的洗漱用品。
阿姨在家里种了许多言露叫不出名字的花。
叔叔在家的时候,除了帮着做点家务,不是看电视,就是打电脑。
他话不多,不抽烟也不喝酒,家里从来都没有一丝烟酒气,有的只是淡淡的花香。
言露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就像是逃出了某个牢笼,终于可以用力呼吸。
可是心里还是难免存在许多不安。
害怕自己做错事,说错话,遭受嫌弃与驱逐。
更害怕自己久久没有回家,可能会激怒家中的那个酒鬼。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言露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用简欣的手机编了一条短信,发到了爸爸的手机里。
短信里,她说想给家里省点钱,暑假先借住在朋友家里,顺便去外面打打工,把下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也赚了。
发出去的短信没有得到回复,言露丝毫不感觉意外,只当这是默许了。
简欣的家很好,家人也特别好,可她终究需要拿钱继续上学,也没办法心安理得找别人的父母去要。
所以暑假刚开始没几天,言露便急着出门找工作了。
一开始,简欣还会陪她一起去找。
然而她们一直都没有找到,简欣在路上热得发疯,手里的小扇子都被她扇出了残影。
她们走走歇歇,时不时就要走进路边的店里,吹吹空调、吃吃冰,点上一杯好贵的冷饮。
三天下来,钱是一点都没赚着,花倒是花了不少。
言露实在是不敢继续这样堕落下去了,赶忙委婉地表示了一下,希望简欣自个儿留家里好好玩。
简欣撇了撇嘴,看出了言露的为难,默默点头应下。
第四天,言露独自一人早早出了家门。
她的运气不算差,手里只攥了两块钱的公交费,顶着炎夏的烈日,在离简欣家三公里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家可以打临工的奶茶店。
时薪八元,包一餐,可日结。
店长看她年纪小,没有给她安排乱七八糟的倒班,只是让她每天早上八点开始,做到下午四点。
言露非常珍惜这个机会,每天都早早赶到店里,到下班时间了,也会帮来替班的姐姐多忙一会儿再走。
第一次拿到工资的那一天,言露开心地从店里带走了两个甜筒冰淇淋。
下班的时候不算晚高峰,公交车上并不拥挤。
她一路小心翼翼,把手里的冰淇淋带了简欣面前。
可惜天气太热,简欣伸手接过之时,这个甜筒冰淇淋已经化了不少。
家里的冰箱,总有许许多多吃都吃不完的雪糕,五毛一根的,几块一根的,喜欢什么口味都有。
前几天一起出去找工作时,简欣在路边买的那些更是一个比一个贵。
言露感觉简欣大概不会很喜欢她从店里带回来的这个,可她就是莫名很想带回来给简欣尝一尝。
简欣拿到冰淇淋时的表情,比她想象中要更开心一点。
哪怕这个冰淇淋只值两块钱,哪怕它已经有些化了,简欣的脸上也没有半分嫌弃。
“怎么有人第一次赚到钱就给我买冰淇淋啊,言小露,你对我也太好了吧!”简欣高兴地说着,眼睛都笑成了一双月牙。
她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冰淇淋了——那么便宜,还那么香甜,看来是时候多去照顾照顾言露店里的生意了!
言露听完笑了:“三公里远呢,你要是想吃,我给你带回来就好了啊!”
“那感觉不一样嘛!”简欣笑道,“我要站在你面前,看你亲手为我做出来,再亲手递给我!”
“我先不和你说了,身上都是汗,我要去冲个澡!”言露笑着转过身去,拿起睡裙走进了卫生间。
那天下午,家里每回来一个人,简欣就会蹦跶着跑到门口迎接,并开心地大声宣布:“言小露今天用工资请我吃了冰淇淋哦!”
言露站在卧室门口,望着简欣一脸嘚瑟的模样,眼角也不由得扬起了一丝笑意。
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么一个人,永远都在不遗余力地向旁人说着她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好。
弄得好像……她真的很好一样。
晚饭过后,简欣趴在枕边,晃荡着高举的双腿,看完了昨天夜里言露在书桌前写下的片段。
她翻了个身,枕着双手,好奇问道:“黎夏最后带着林小霜走出永暗的冬夜了吗?”
言露眨了眨眼,浅浅一笑:“你猜。”
简欣:“那一定是走出去了!”
言露没有回答。
——黎夏最后带着林小霜走出永暗的冬夜了吗?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
但是她想,或许很快了……
林小霜就快要走出那片无光的冰原了。
因为啊,她用力抓住了她的夏天。
*
冬天真冷啊。
简欣刚一出门,就被冻出一个激灵。
今天是王晓峰结婚办酒的日子,邀请了班里好多老同学,就连班主任都请到了。
她本来一点都不想去的,毕竟实在谈不上熟,但是当初509的室友全去了,说什么有点想老李了,当年的同学也很久没见了,还有机会碰个面总是好的。
她们甚至在几百年没动静的寝室小群里聊了起来——说参加完婚礼以后想找个地方坐着喝喝茶、聊聊天,等到了晚上,再一起去KTV里玩玩儿。
说到要去KTV,大家就不约而同地艾特起了简欣。
李竹:真是好久没有听简欣唱歌了!
杨恬:拜托拜托,简小欣,给我们一点专业级的视听震撼吧!
双宜:回来一次也不容易,要不我们直接包夜吧!
赵赵赵依然:我可以!
那个晚上,简欣望着群聊发了好半天的呆,越想越觉得老朋友们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要是还不去就不太礼貌了。
于是她不情不愿,抠抠搜搜地给王晓峰随了两百块。
吃席的时候,509的大家坐在同一桌,桌上还有几个略显面生,又莫名有些眼熟的面孔。
简欣认不出来,只能在人家对她打招呼的时候,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简欣,你这腿是怎么回事啊?”
“啊,这个啊,去年夏天不小心被车撞了。”
“天!没事吧?”
“没事没事,也就住了半个月的院,这不都快好了吗……”
“诶,我记得言露和你关系特别好吧?她今天来不来啊?”
“昂——她不在南江。”
“她现在很有名啊!”
“嗯嗯——”
“要是能来就好了,我们班出了个大作家,这不得沾沾贵气!”
“啊哈哈……”
梁双宜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当年王晓峰可是欺负过言露的,言露来他婚礼上做什么啊?砸场子打脸吗?”
有个不认识的同学开口说道:“不至于吧,这都十多年了。”
李竹:“但是你别说,这还怪有爽文那味儿呢。”
杨恬笑着点了点头:“确实!”
简欣不禁扬起嘴角,给言露发去了一条消息。
捡了个心:今天王晓峰办结婚酒,我来瞅了一眼。
沿路而栖:他还能找到老婆呢?
捡了个心:是吧,我也挺诧异的!
捡了个心:我还没看到新娘呢,不过王晓峰倒是变样了,现在戴个眼镜,看着挺像个人的,没有高中时那么讨打了。
捡了个心:我听说他现在在三中初中部当老师呢,好像教微机的。
沿路而栖:那挺好的。
捡了个心:甚至挺好的?我还以为你会记仇呢。
沿路而栖:你不提他,我都快忘了。
简欣愣了一下,抿了抿唇。
捡了个心:也是,不是每个人都值得被记住的。
捡了个心: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世界是真奇妙吧?我当年还以为他最多是个街边二流子呢。
沿路而栖:人都是会变的。
捡了个心:[你说得对]
简欣想了想,又继续写起了消息。
捡了个心:你现在真是火了,好多人和我问你呢。
捡了个心:不过放心,我只说了你不在南江。
捡了个心:等一会儿吃完席,杨恬她们要找个地方喝茶,晚上再去唱K。
捡了个心:挺久没见了,大家变化都很大。
她和言露说了不少事情。
比如,杨恬、李竹和赵依然现在都在南江生活。
李竹是小学老师,赵依然在教初中,桌上还有一个认得她,但她死活记不起来叫啥的姑娘,也是个当老师的。
她们三个凑一块儿,开口闭口都是吐槽学校里的糟心事。
杨恬呢,现在在网上开原创服装店,设计做得挺好的,店铺算小有名气,她有在杨恬店里买过几次衣服,衣服的用料和做工都挺良心的。
至于梁双宜,她如今在帝都工作,听说生活节奏快得吓人,已经快要混不下去了,最近两年正思考着要不要回南江随便找个工作摆烂——毕竟南江小归小、穷归穷,生活节奏总是好的,至少能让人喘上一口气。
简欣滔滔不绝地说着,言露时不时回上一句,表示自己还在听。
没多会儿,新娘出现了,笑得很灿烂,身旁还站着两个漂亮的伴娘。
有人在麦克风前念着什么长长久久的祝词,时不时夹杂着一两句对新郎新娘的发问或打趣。
简欣抬头看了几眼,见身旁所有人都在鼓掌,便也跟着鼓起了掌。
言露说人都是会变的,她想也是。
大家都在变,她也不例外。
从前她最喜欢热闹了,对她而言,与身旁形形色色的人打成一团,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
可如今这种热闹的场合,她已经不再能够轻易适应了。
她抱着手机,莫名有些沉默,一直到酒宴结束,在室友的陪伴下,杵着拐杖小心翼翼下了楼梯,吹到了一缕刺骨的寒风,这才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起来。
杨恬打了一辆车,带着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们走进了一家装修古朴的茶舍。
刚坐下时,茶具都还没有送上来。
有人提起了言露,言语中有些想念,以及几分自嘲似的打趣。
“说起来,好多年没见到言露了……要不是去年在林溪语那看到她的照片了,都要以为她人间蒸发了。”
“她现在那么出名了,我们还能不能高攀得起呀?”
“我还买过她的小说呢,当时哪知道是她呀?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要个to签呢。”
“简欣当年和言露关系好啊,现在应该还在联系吧?什么时候约出来一起聊聊呗!再怎么说也是三年同寝的交情啊!”
简欣听在耳里,只是浅笑着说了一句:“有机会的吧,等她不忙了……”
她想,当年没有人知道她和言露在一起过,如今更是没有知晓她们已经分开许久。
如果她和言露之间还能修补裂痕,那么大家总是有机会再见一次的。
简欣这般想着,捧起了手里的热茶,随口问了一句:“到时候,我们去吃学校附近那家串串怎么样?”
梁双宜不由诧异:“还开着呢?”
简欣:“应该吧,去年都还开着呢。”
杨恬点了点头:“开着的,我和李竹前不久还去吃过呢!”
梁双宜:“味道变了吗?”
李竹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装修变了,没那么苍蝇店了。”
赵依然:“那感情好啊!要不也别等言露了,我们找机会先去吃一次吧?”
梁双宜:“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晚饭就吃这个?”
杨恬:“好啊!!”
就这样,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定好了今天的晚饭。
末了,就是围坐在茶桌边,天南地北一通闲聊。
没话聊了,就望着茶壶冒出来的热气发发呆,等待有人提起下一个话题。
有人吐槽说话油腻又迷之自信的相亲对象,有人说着外出旅游时遇上奇葩的倒霉经历,还有人讲起了自己听到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神奇八卦。
简欣在一旁听了很久,也忍不住吐槽起了这几年的牛马生活,以及自己的车祸和复健经历。
只是在这段故事里,她隐去了和言露的重逢。
大家听得认真,先是为她感到气愤,后是对她辞职一事竖起了大拇指,听到酒后车祸时,又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庆幸还好伤得不算严重。
这天让她们聊着聊着,就悄无声息地暗了下来。
当第一声咕噜从某人肚皮里响起之时,她们笑着打车去到学校附近,风风火火走进了记忆里的那家串串。
等到吃得饱饱的,便又转战了附近的一家KTV。
时间约莫是晚上八点过,简欣和言露发了一句——我们到KTV了。
很快,言露便回了她一句——腿还没好,不要喝酒。
简欣望着手机点了点头,笑着回道——我知道的!
而后关掉手机,在杨恬带着大混响的催促声中挪到点歌板旁,翻找起了想唱的歌。
那个晚上,她们在KTV里唱了好久,每个人都疯疯癫癫的。
或许是因为好不容易才从循规蹈矩的生活里短暂抽离了出来,才显得不发一点疯会特别对不起自己。
热闹的聚会结束了,大家缩着脖子,站在风中,做着散场前最后的闲聊。
简欣打的车是第一个到的,上车之时,大家都在对她挥手道别。
“到家群里发个消息!”
“好!”
“有机会再出来啊!”
“好!!”
车窗关拢,司机把车开往了简欣回家的方向。
疯疯癫癫嗨了一整个晚上,所有疲意都在上车的这一刻涌了上来,她却一点也不敢睡着。
大半夜的,独自一人打车睡觉,多少有些不太安全。
就算是正规平台打的车,全程都有录音,她也害怕自己这一觉睡过去,再次醒来魂儿会忽然去到锦城,导致最终无法顺利下车回家。
所以她拍了拍脸颊,望向窗外,试图通过看沿途店名的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
街上的路灯一盏又一盏,在她眼里飞速倒退着。
她努力睁着眼睛,意识却愈渐模糊。
行驶中的车子忽然停下,吓得简欣一个激灵,睁眼猛地一看,原来只是遇上了红灯。
短暂犹豫后,她低下头来,点开了言露的私聊。
捡了个心:我在回家的路上了,就是一个人打车有点害怕。
捡了个心:你要是还醒着,可以和我打会儿语音吗?
简欣知道,言露这个点总是醒着。
她们这些写文的,十有九个作息都很阴间,区区凌晨一点,夜生活才刚开始呢。
只是这个消息发出去,好半天都没有得到回音。
简欣咬了咬唇,默默往围巾里缩了缩脖子。
哎,真是好冷的冬天……和某些人对她的态度一样冷。
早知道白天出门就多穿一点了。
就在她轻叹着准备去室友群或乐队群找人语音时,手机忽然响起了语音电话的默认铃声。
她望着语音电话里言露的头像,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丝暖意。
——冬天也没有那么冷嘛!
第34章
从ktv打车回家要四十多分钟,简欣一直在语音里讲着今天发生或听到的一些趣事。
所谓趣事,不过也只是琐事。
旁人的,自己的,其实都挺不值一提的。
可她就是很想告诉言露,哪怕只是勾起了对方一分一寸关于从前的回忆,于她而言,或许也是好的。
言露听得很安静,只偶尔应上一两声。
她那边没放任何音乐,键盘不时轻轻敲上几下,却也能够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好像陪伴就是那么简单,时有时无的键盘声,偶尔转动座椅的摩擦声,还有起身接水喝水的声音,和家中鸭鸭狗狗忽然发出的一点小动静。
这让简欣感觉言露一直都在。
只是这条路还是太短了,她好像还有很多话来不及和言露说,司机就已靠边停车,操着一口方言对她喊了一句:“妹儿,到咯!”
“哦!”简欣连忙打开车门,杵着拐杖站在了寒风之中。
车子开走了,她缩了缩脖子,看着手机里的通话,不知该不该挂。
言露:“到了。”
“嗯。”简欣缩了缩脖子,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在小区门口。”
“太晚了,等你到家门口我再挂。”
“真是麻烦你了。”简欣说着,心里多了几分窃喜。
她想,刚才话题还没说完,自己走慢一点吧,至少把这段话讲完。
冬夜的风,有种刺骨的凉,吹得她脸颊发僵,却吹不走眼底的笑意。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她用钥匙轻轻打开了家门。
凌晨两点,家里又黑又静。
简欣将门反锁,轻手轻脚摸进卧室,简单洗漱了一下,缩进了没有提前打开电热毯的冷被窝。
——真冷啊。
简欣打了个冷颤,把头缩进被窝,拿起一秒生出水雾的手机,随手擦擦,给言露发了一句:今晚谢谢你鸭!晚安!
末了,瑟缩着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迷迷糊糊间,手机震动了一下。
简欣深吸了一口长气,想要去看一眼回应,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动不了一点。
身体好像没有那么疲惫了,她下意识睁开双眼,自己果然又变成了一只鸭子。
她就知道,一定不能在车上睡觉吧!
虽说最近几日都没有来到这边,但是睡觉还是需要谨慎啊,毕竟太久没来并不等于不会再来。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不然真要睡死在滴滴司机的车上了!
此时此刻,欣欣以一种堪称清奇的月牙式睡姿瘫在她的身旁,暖呼呼的后背把她挤到了鸭窝的最边缘,压得她半边翅膀完全动弹不得。
真是一只霸道且毫无边界感的小坏狗!
简欣费了半天劲,终于从欣欣的挤压中悄无声息地逃了出来。
言露还在电脑前写着大纲。
半夜醒来的小鸭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言露脚边,嘎嘎叫上两声。
如此一来,她就会被言露抱到腿上。
这样的操作十分日常,简欣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肌肉记忆。
当又一次被言露抱起时,她下意识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电脑屏幕。
言露无论是写大纲还是码更新,都爱用窗口模式,窗口之外不是查资料的网页,就是相对比较安静的聊天框。
简欣瞄这一眼,恰好看见了言露给她的回复。
——晚安。
这还真是简简单单,不出意料啊……
言露每一次给她发消息,都是这样冷冷淡淡的。
年少时那股子不惧天高地阔的勇气,如今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这样的冷冷淡淡,总让简欣忍不住想要退却。
可转念一想,这个看似冷淡的人啊,不止为她找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每天定时提醒她做屈伸,还大半夜陪她语音,听她废话连篇地在那叭叭。她就又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有些机会的。
但她多少有些害怕,怕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言露做这些,未必真有别的意思,没准她只是知恩图报呢?
要真如此,她还死缠烂打,会不会惹人厌烦?
简欣头疼地想着,电脑上的画面忽然一变。
她仰头去看,竟是某位知名小仙女又来找她的前任了!
林溪语:亲爱的,你还醒着吗?
沿路而栖:嗯
“嘎啊!”她来做什么!
“啊啊啊啊昂!”这都几点了,女明星是大半夜都不睡觉的吗!
小鸭子刚叫了两声,就被主人轻轻捏住了那张嘎嘎的小扁嘴。
言露揉着小鸭子的胸脯,柔声哄道:“花菜乖,别又把欣欣吵醒了。”
简欣:“……”
——这个女人说这句话的语气真温柔吧,只可惜她口中的欣欣并不是我。
小鸭子拍拍翅膀,飞上了电脑桌,不太开心地用身体挡住了键盘。
下一秒,言露拍了拍她的右边翅膀,一点一点把她拍到一旁,重新将双手放上了键盘,和林溪语聊了起来。
小鸭子委屈巴巴缩在一旁,一双豆豆眼望向了聊天界面。
林溪语大半夜睡不着,感情是跑来言露这里诉苦来了。
这苦诉得乱七八糟,仿佛这天南地北的,哪儿哪儿都是怨气。
先是吐槽最近录的一档综艺,节目组为了制造话题特别不尊重人,后又提到里头的某个嘉宾,说话做事毫无分寸。
紧接着,不知怎么就发散到了先前为了剧宣一起炒过CP的某位演员,说什么卖惨提纯,背后造谣,拆CP后播了几部剧全扑,又开始暗戳戳地和她继续捆绑,对外放出消息说要二搭。
再之后,又抱怨天气,又抱怨行程,最后甚至连晚上那顿飞机餐的口味都没有逃过她的吐槽。
看得出来,这位人前甜美的小仙女,此时此刻内心十分暴躁,已经暴躁到看整个世界都不太顺眼了。
言露默默看着那一段段的愤怒梨花体,时不时顺着她的吐槽帮忙骂上几句。
简欣从不追星,在一旁吃瓜吃得目瞪口呆。
不仅仅惊叹于这些事情本身的混乱,更惊讶于这些话竟然是可以对言露说的,甚至连吐槽对象的大名都不带打码一下。
这聊天记录要是被爆出去了,林溪语高低得在热搜上挂四五天吧?
所以她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啊!
为什么她们彼此之间的信任度可以那么高啊?!
这根本就不可能是只合作过一部剧的演员和原著作者之间的关系嘛!!!
她们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在她刚决定要追言露的时候,让她意外发现如此铁证如山的关系啊?!
难道!她们就!不觉得——这!很!残!忍!吗?!!
小鸭子越想越急,急得差点都要跳起来了。
终于吐完了黑泥的林溪语却是话锋一转,发来了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林溪语:哎,不说这些了,大晚上的全是负能量,真为难你听我抱怨那么久。
林溪语:话说回来,你那边怎么样了啊?
沿路而栖:什么怎么样?
林溪语:就是进度啊!
沿路而栖:签完了。
林溪语:[你故意的是不是]
林溪语:我没问这个
沿路而栖:回南江了,今天在外面玩到快两点才回家。
沿路而栖:路上说害怕,要我陪她语音。
简欣不自觉站了起来,撅着屁股伸着脖,诧异得鸭嘴都快怼上电脑屏幕了。
然而下一秒,言露把她往边上扒拉了一下。
林溪语:那你接了吗?
沿路而栖:接了。
林溪语:聊什么了呀?
沿路而栖:也没什么,她乱七八糟说了一堆。
林溪语:算好事吧,人家对你很有表达欲嘛。
沿路而栖:所以呢?
林溪语:你不开心吗?
小鸭子扭头望向言露。
言露望着林溪语的问题,双手在键盘上停滞许久,才缓缓打出四个字来。
沿路而栖: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
简欣歪了歪脑袋,圆润的脑壳上好似长出了一个问号。
林溪语也被这个回答干沉默了,好半天才回了一个[我和你真是没话说]的表情。
小鸭子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敢叫唤。
她的目光在电脑屏幕和言露之间来回切换着,终于在度秒如年的半分钟后蹲到了这两个人的下文。
林溪语:人这一辈子啊,骗谁都不要骗自己。
林溪语:你好好想想清楚吧。
林溪语:小仙女我呀,最近身陷凡尘俗事,也是没什么精力开导你咯。
沿路而栖:我不需要开导。
林溪语:你最好是!
沿路而栖:仙女不睡美容觉吗?
林溪语:你好无情!你好残忍!
林溪语:[生气地走了]
沿路而栖:[晚安,玛卡巴卡]
她们聊到此处,没了下文。
言露目光愈渐迷离,思绪不知飘去了何方。
小鸭子不由得歪起脑袋,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发起了呆。
她果然是误会了,言露和林溪语不是她想的那种关系。
这算是一件好事吗?
或许对她来说,确实算的。
那张[生气地走了],是花菜半张着翅膀,在小区一条石头小径上,屁颠屁颠往前跑的背影。
后面的晚安玛卡巴卡,是欣欣和花菜一起睡在鸭窝里的画面。
光这两个表情就遮住了大半的聊天界面。
再往上,只剩下了那一句——你好无情!你好残忍!
短暂静默后,聊天窗口忽然被关掉了。
小鸭子回头看向言露,只见她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简欣不禁想,林溪语的话还真没什么毛病。
至少从表面来看,言露真是挺无情,挺残忍的。
为什么,世上有人能把心事藏得那么深呢?
如果不是一次又一次亲眼看见,又要她怎么才敢相信,言露其实也没有真正地放下过她?
简欣不太开心地想着,忽然站起身来,走到言露面前梗着脖子抱怨了起来。
“呃呃呃嘎?”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
“嘎嘎嘎,嘎嘎啊啊啊!”
好不容易回来了,这样若即若离,真的有意思吗?!
“嘎啊!”
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能说句实话?
简欣知道,无论她怎么抱怨,言露都不可能听懂,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大声说出来。
“怎么了啊,花菜?”言露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戳起了圆圆小小的鸭胸,小声问道,“怎么心情不太好呢?”
“嘎!”我只是着急好吧!
“其实妈妈心情也不好……”
“昂——”看出来了,又怪我是吧?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曾经对你很好很好,你赌上所有的勇气,信了她口中的永远永远,却发现永远不过是一句随口的戏言……你会怎么办呢?”
“……”
“我没有怪她的意思*,我知道的,很多话说出口时,是有真心,可真心终究不长……天长地久,只不过是存在于小说里的幻想。”言露揉着小鸭子的脑袋,如梦呓一般,轻声喃喃着,“她又回来了,还和当年一样,什么话都想要和我说,好像我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一样……”
“……”
“可当年是她说的,我们不是一路人……”
小鸭子张开嘴巴,沙哑地叫了一声。
言露在它脑门上轻轻点了几下,自嘲似的笑了笑,把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她说,如果再试一次,还是风流云散,那倒不如直接当个过客。
总好过,再一次印证她们并不同路。
小鸭子埋下脑袋,沉默了很久,才超级小声地“昂”了一下。
——胡说的。
她在心里喃喃着。
言露胡说的,她才不要做个过客。
她当年也胡说的,一辈子那么长,当时她们才多大,谁就能笃定一辈子走到死就只有那么一条路。
话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什么要那么较真啊?
她很灵活的好吧……
言露:“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听不懂。”
简欣:“……”
言露关掉Q/Q,关掉文档,最后关掉电脑,抱起桌上的小鸭子,轻手轻脚将它放回了鸭窝边上。
“早点休息吧。”她用气声轻轻说着,转身走出书房,关上了屋里的灯。
黑灯瞎火里,小鸭子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柯基,一动不动,呆愣许久,直到言露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这才猛然回神,摇摇晃晃追到了她的脚边,在她有些茫然的目光下,一路跟进了卧室。
“你怎么跟过来了?”
“呃啊?嘎啊啊嘎嘎!”我怎么跟过来了?我当然是要和你讲道理啊!
“很晚了,早点回屋睡吧。”
“嘎!”我睡不着啊!
言露蹲下身来,捏了捏小鸭子的嘴巴:“今天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下午没吃饱吗?”
她猜着,起身道:“那我再给你弄点吃的吧。”
“啊啊啊!”我不饿啊!
简欣急得一下子飞上了床,在言露诧异的目光下踮起脚尖,仰着脑袋,用力扑扇了几下翅膀。
“嘎!”
我是想说,你说得不对!
“嘎嘎嘎嘎!”
做人不要太悲观了啊!
“嘎啊——”
你就再给那个人一次机会嘛!
言露怔怔望着在自己床上翅舞足蹈,急到频频跳脚的小鸭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是看我心情不好,想要陪我一起睡吗?”
“呃呃——”倒,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简欣尴尬地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已双脚离地,被言露高高抱起。
她不过恍了个神,身上就已经多了一个粉粉的鸭屎兜。
“嘎?”
“我知道你不喜欢,可你不能拉床上……”言露揉了揉鸭子的小脑袋,“你要是想陪我,就是要穿这个的,如果不想穿,你现在跳下去,我就帮你脱掉它。”
简欣看了一眼鸭屎兜,又看了一眼地面。
短暂犹豫后,后退两步,往床中间挪了挪。
床铺略软,她一个没站稳,摔了个两脚朝前。
言露不禁噗嗤一笑,关灯钻进被窝,手机丢到一旁,伸出一只手来,把呆愣愣走到枕边的小鸭子轻轻搂了过来。
她很快闭上了眼,呼吸也渐渐变缓。
简欣半点也不敢乱动,她被一只胳膊轻轻搂着,胸脯贴着那略显冰凉的额头。
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只静静感受着那近在咫尺的呼吸。
那么多年过去了,言露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是喜欢蜷缩着身子,睡下了便一动不动。
卧室是昏黑的,窗帘紧紧闭着,仿佛隔绝着整个世界。
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只有她们彼此相依相伴。
就像是记忆里某个天寒地冻的夜……
无论过去多久,都是心底深处无法淡去分毫的存在。
简欣不禁想,她说想要一辈子都在一起,被言露当成了一句戏言。
如果在言露的心里,她就是一个满口胡话的人,那么她说她们不是一路人时,言露怎么就都当真了呢?
这根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小鸭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记忆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
很多时候你会觉得它们早就随着时间淡去了,可忽然有一天,遇上一个人,或碰上一件事,它们就又会从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忽然出现。
像有风过境,掠起一地旧尘。
那么微小,却又偏要在日光之下,执拗地闪烁起点点微茫。
——告诉你,它们也曾在你命中璀璨过。
简欣想起了她们第一次睡在一起的那个夜晚。
言露住进了她的家里,用着她的毛巾,穿上她的睡裙,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那天的晚饭,好像是挺丰盛的。
言露和第一次跟她一起在食堂蹭饭一样,紧张到不敢用筷子去夹菜,只敢扒拉碗里的白米饭。
她在边上看得哭笑不得,好几次帮忙夹菜,生怕妈妈看了不高兴,会问出一句:“是不是不好吃?”
要真是那样,也就太尴尬了。
万幸,黄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帮着一起给言露夹菜,饭后还给她们切了一大盘水果。
当天晚上,她们一起躺在床上,她说想和言露做一辈子的家人。
那可不是一句戏言,她确实非常认真!
周日一返校,她就用手机Q/Q给妈妈发了好长好长的一条消息。
她没敢直接在家里说,就是担心万一起了争执,就算日后真的说服了家人,言露也不敢再住进她的家里了。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妈妈并不同意她这种近似天真的想法。
为了这件事,她和妈妈软磨硬泡了好几天,期间还不止一次找爸爸撒娇,求他帮自己也说说话。
她知道,从前她想养只猫,家里都是不让的。
想要往家里带一个人,永永远远都在一起,更是和做梦没什么区别。
可她就是跟中了邪似的,无论家里人说什么,都坚持着想要把言露带回家里久住的那颗心。
那时的她,好像是在想——如果没有黎夏,林小霜要怎么走出那个冬夜呢?
年少的轻狂,让她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人的救赎。
所以她像小说里写的那样,鼓起勇气,高高兴兴做了一回别人的太阳。
——伸手抓住一个深陷泥淖的人,再把她从里面拽出来,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最酷的事情了!
可是她没有想过,她并不是哪个故事里的主角。
她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大部分时候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控制不好,才不够格去当谁的小太阳呢。
而言露啊,也从来都不是她大发善心捡回家的流浪猫,只要好吃好喝的养着,就会乖顺地陪她一辈子。
她到底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所以当预料之外的麻烦和疲惫袭来之时,她开始彷徨、痛苦、犹豫、挣扎,多少次大吵大闹,变得连自己都感觉陌生。
明明说好了要一辈子都不走散的。
可到头来,她还是提了分手。
她以为,那不过只是一次寻常的争吵,和从前一样,等到气消了,她们就又可以重归于好。
但是那次过后,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那个她以为永远不会离开她,又或者说,根本没有可能离得开她的人,竟然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想尽了所有办法,都没能再和她说上一句话。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呢?
那一年的她,想了很久,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她做梦都在想,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告诉言露,那一次真的只是气上心头……
她又恨又悔地想了很多年,一直想到那些不甘心,在一个个愈渐忙碌的日子里彻底消散无踪。
而后,又在此时此刻,疯了似的涌上心头。
她忍不住反复回想着言露刚才的话。
她想,妈妈口中那个冷冷硬硬的壳子里,确实蜷缩着一个小傻瓜。
她曾经拉住了她,却又不小心松开了。
她真的,后悔了很久,很久,很久……
如今,好不容易又让她看见了,她可不能再松手了。
简欣轻轻贴上枕边人的眉心,闭上微微湿润的眼。
……
你就再信我一次吧。
我已经长大了。
第35章
时间怎么可以过得那么快呢?
临开学的那几天,简欣每天都在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
——她的作业又是一点没碰。
这真是太坏了,明明放假前几天已经制定了一个每天做一点作业的计划,可到头来还是稀里糊涂就把那么长一个假期过完了。
细细回想,她的假期,似乎除去上小课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玩儿。
出门四处溜达很开心,暑期档的电视剧很好看,在网上和一起搞翻唱的朋友们聊天也很好玩。
她还录了好几首歌,花了不少时间自己混音呢!
每一次混音,她都会拉着言露一起听,找出问题,再反复地修改。
等改到很满意了,就往音乐平台那么一传,链接一复制,开始在各种贴吧论坛大小群里来回宣传。
微博上也是,恨不得艾特上百来个互关好友,帮自己转发出去,让更多人都能看见。
她有一两万的粉丝,每首歌都能干到三四万播放量,偶尔得到一次平台推荐,更是能有二三十万的播放。评论区里,满满都是夸赞。
简欣坚信,自己将来一定会特别出名的!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在每一次的歌曲制作中,她都是一个人在精益求精。
她太清楚了,言露才找不出什么问题呢。
言露没有听过多少歌,甚至没有自己的音乐审美,无论简欣给她安利什么,她都只会说好听。
所以每一次简欣问她要修改意见时,她也只会说出一句:“这版已经很好听了!”
简欣知道,这并不是敷衍,是言露对音乐的理解就这么一点了。
她拉着言露一起听,又问言露的意见,其实单纯就是喜欢一种感觉。
就是那种,一首歌的制作,除她以外,还有另一个人的陪伴和参与,它的诞生,被两个人一同见证的感觉。
就像她看着言露笔下的小说一点一点成长起来那样,她也私心希望自己在音乐上的成长有言露一路见证着。
只是这成长,言露见证了,她因为没做暑假作业,在饭桌上被黄荷阴阳怪气到不敢吭声的样子,言露也算是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
黄荷女士怎么可以这样呢?
她都不给自己亲爱的女儿在同学面前留点面子的……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并不是暑假快结束了,你的作业一点都没有碰。
真正的残忍,是你的作业一点都没有碰,每天都和你睡在一张床上的那位同学,早就已经做完很久,且你的爸爸妈妈全都知道!
这意味着,你是对照组里,更差劲的那一组!
简欣也是想不明白了,言露是什么先天作业圣体吗?
言露每天都要去奶茶店里上班,手里的小说也没落下,每天都能写上好几页,从没让她断过粮。
所以说,言露到底是怎么做到一声不吭就提前写完所有暑假作业的啊?
好羡慕的技能,好想学啊……
但在学之前,她需要先把这次的暑假作业赶完。
经常假期最后一两天赶作业的同学们肯定都知道,作业想要赶得快,除了乱写之外,还是需要一些其他技巧的。
这个技巧就是,把关系很好的朋友带到肯德基,找一个空调吹得到的地方坐好,点上一个大薯,两个圣代,还有蛋挞、鸡米花。
——然后对她发起攻势!
“言小露,求求你了……”简欣拉住了言露细瘦的手腕,轻轻摇晃,“你对我最好了!我真的做不完了!”
再之后,就可以事半功倍啦!
简欣知道,这样不太好,看到言露为了她,提前两天就和那家奶茶店的店长告了别,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但是言露没有半点怨言,拿过作业书,埋头就是写。
这个小同桌,总是那么认真,写小说是这样,写作业也是这样。
安安静静,一声不吭,就能把那么难的事都做好,看着就让人特别安心。
简欣写着写着,忍不住抬眼,悄悄看向言露。
分明已经认识那么久了,她好像从来没有很仔细地看过这位同桌。
在她的印象里,言露就是一个瘦瘦小小,皮肤白到一看就营养不良,永远只是扎着一根单马尾,裹着一件大校服的女孩。普普通通,不太漂亮。
如今再看,却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其实言露挺漂亮的,也就是从前日日看着,没能发现她这一年来的变化。
她脸小小的,五官很精致,没有吃不饱饭了,肤色健康了不少,看上去白白净净,透着些许红润,像是一个瓷娃娃。
简欣不禁想,言露要是打扮一下,应该会有不少人想追吧?
那一刻,她单手托腮,微微歪起脑袋,凝视着桌对面认真写着作业的言露,不知不觉看入了神。
言露:“你怎么发呆啊,不是写不完了吗?”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她猛然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揉了揉太阳穴:“写作业好痛苦,逃避一下很正常嘛……”
“这次暑假作业好多的。”言露小声说着,“再逃避,我们两个加起来都要写不完了。”
“哦——”简欣应着,连忙埋头继续写了起来。
有了言露的帮忙,简欣成功在开学前写完了所有暑假作业,没有再像先前那样顶着困意奋战到凌晨。
当然啦,就算简欣特意把言露请到了KFC,并没有选择直接在家里“作案”,爸爸妈妈也不是傻的,不至于看不出她能提前赶完作业有言露很大的功劳。
之所以什么都没说,不过是看破不点破罢了。
报名当天,简欣拉着言露陪自己一同去了趟理发店,修剪了一下刘海和头发的长短,同时也很顺便地让理发师帮言露也剪了个头。
言露第一次理发,面对吹风机都是紧张的,围布盖住的指节紧紧扣着椅子两边的靠手,眉心微微拧着,浅褐色的一双眼睛目光飘忽,似是不知该往哪儿看,俨然一副很想逃的样子。
过程是忐忑的,结果倒是不错。
帮忙理发的小姐姐很温柔,手也很稳,为她剪了一个和脸型很适配的刘海,长发做了简单的修剪,去掉了分叉的部分,多了点层次感,扎起来终于不再像是一个毛毛糙糙的小扫把了。
言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多少有些不太习惯,眼神都变得拘谨了不少。
“别不好意思,这样很漂亮啊!”
简欣牵起她的手,高高兴兴回到家里吃了个午饭。
午饭后,她坐在电脑前聊了会儿Q/Q,刷了会儿歌曲收到的新评论,又和言露一起躺床上睡了个午觉,这才带上自己的大包小包,在黄荷的催促声中坐上车子,赶去学校报上了名。
寝室的床铺铺好了,爸爸妈妈挥手离去,简欣坐在床上,扇着手里的小圆扇,在一阵闷热中找回了开学的实感。
不知不觉,她们已经高二了!
因为分了文理科,所以班级人员有着不小的变动。
但是好巧不巧,509一整个寝室都是文科苗子,真就一个分去理科的都没有,所以寝室人员也就完全没有变化。
室友们陆陆续续返校,一个暑假没见,大家很快打开了话匣子,几个人聊开心了,仿佛天气都变得不再那么炎热了。
室友们发现了言露的变化,没有吝啬赞美,也没有太过上心。
三言两语的提及,总是那么恰到好处,不会让人失落,也不会让人紧张。
言露好像变漂亮了,不少同学私底下也那么说。
但她还是班里最透明的存在,走到哪里都低着头,看着地,抱着一个小小的本子。只要在教室里,就永远安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头写着什么。
班里大部分同学对她的印象都只是简欣身旁的一个小跟班,学习似乎挺好的,疑似暗恋过齐夏——没了。
甚至一年过去了,有人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
简欣就不太一样了,她性格本就开朗,只要没什么仇怨,几乎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儿。
高二开学后,先前的文艺委员转去了理科班,简欣主动接下了这个位置,恰逢开学不到一个月,学校组织了一次全年级的合唱比赛,各班都在争抢音乐老师的空闲时间,唯独八班随时有她来弹琴领唱,最终得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名次。
看着学校发下来的奖状被贴在教室后排的黑板报上,班主任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做比赛总结的时候,对简欣那叫是一个赞不绝口。
班里同学因为这个,也纷纷对她刮目相看。
所有人都知道了,简欣原来是学音乐的——唱歌好,会弹琴,家庭条件不错,性格热情开朗,长得还漂亮。
这要是学习成绩能再好一点,那简直就是小说里才会有的那种完美女主了呀。
可世上哪有真正的完美?
言露觉得,简欣这样就很好了。
简欣有独属于自己的光亮,不应该被任何的标签定义。
就算难免会有缺点,简欣也一直都会是那个群星环伺的存在。
而她,愿意做一颗黯淡的星,循着一条永远不会偏离的轨迹,永远环伺在简欣的身侧。
她喜欢这样,喜欢每一个寻常的日夜。
喜欢身侧忽然递来的半边耳机,也喜欢每天晚上寝室播放音乐的小音箱。
喜欢上课时有她在边上呼呼大睡,或是时不时传来聊天的纸条,也喜欢放学后手拉手奔向食堂抢饭的气喘吁吁。
喜欢简欣敲着桌子催她写下心底的故事,也喜欢在周末回家之后,陪着简欣反复修改一首歌曲的混音。
这一切那么不真实,却又全都确切地存在着。
仿佛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曾经所有的不堪都不再围绕着她。
这样的她,算是逃出冬夜了吗?
言露茫然地想着,笔下不自觉写下了向往的一切。
……
[林小霜握紧了黎夏的手。]
[奔跑,追着海岸奔跑——]
[天是那么炎热,她们手心满是热汗,却也不愿松开分毫。]
[她不会忘记那一日。]
[天光照彻长夜,融化冰原,馈赠此间一片无边的碧蓝。]
[夏风吹过,浪花于海面轰然盛放,仿佛能够卷走这世间的每一寸不堪。]
[她望着黎夏,黎夏也凝视着她。]
[无言许久,忽而相视一笑。]
[黎夏问她:“这样的生活,习惯吗?”]
[林小霜摇了摇头:“不习惯。”]
[她眼底携着笑意,闭上双眼,用力呼吸。]
[“但是我很喜欢。”她扬起唇角,轻声说道,“我会慢慢适应的。”]
[她想,她会习惯这一切。]
[为了黎夏,也为了自己。]
*
——过完年咯,回去搬砖!
[一路顺风鸭]
发完一条朋友圈,简欣当即退出微信,打开Q/Q,找到言露,把一模一样的消息和表情给她也发了一遍。
言露消息回得倒也很快,又是有点敷衍,只把那个[一路顺风鸭]复制粘贴了一下。
捡了个心:年前约的电影你还记得不!
沿路而栖:嗯。
捡了个心:我可是今晚就回去了,咱们大作家哪天有空出来一起看电影鸭?
沿路而栖:我都可以。
捡了个心: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可以找那附近的电影院。
沿路而栖:都可以。
捡了个心:没有想吃的,那就选个居中一点的地方吧,离你离我都别太远了,方便回家!
沿路而栖:你安排就好。
“先生,遮光板请打开一下。”
——那就包在我身上啦,等我回去……
“您好女士,手机请调一下飞行模式,或者关机。”
“嗯嗯!”简欣应着,连忙打完了没打完的话。
捡了个心:那就包在我身上啦,等我回去好好看看再告诉你。
捡了个心:飞机要起飞了,回见!
沿路而栖:[一路顺风鸭]
捡了个心:[一路顺风鸭]
看着手机里被风吹得十分凌乱的卡通花菜,简欣嘴角止不住开始上扬,手指从上往下一划,拉出菜单,开启了飞行模式。
伴着一阵耳鸣,飞机缓缓升起。
简欣望着窗外的一切渐渐变小,蓝天白云无边辽阔,心情莫名很是不错。
为了防止自己随地大小变,一不小心睡“嘎”在飞机上,她抱着手机二刷起了言露的《无尽雨》。
《无尽雨》是沿路而栖这个笔名相对早期一点的作品。
简欣第一次看的时候只是哭得比较猛,后来看到别人推文,略微有点膝盖痛——此刻二刷,顿觉自己仿佛是在照镜子。
照着照着,膝盖都快要烂掉了。
怪不得言露当初要在背后蛐蛐她,说她看东西很表面,故事看完了,也就看完了……
言露笔下的故事,她是最该读懂的那个人,却也是一直都没有读懂的那个人。
万幸的是,现在懂得,或许不算太晚。
简欣想,她应该是暂时不用去庙里拜了。
变鸭子这种事,就算是真撞邪了,也不是一件特别坏的事,可别拜一下把鸭子大仙给拜没了,她与言露之间就又不知要生出多少误会了。
再次回到锦城,回到熟悉的家中,简欣放好拐杖,一头倒在床上,闭上了双眼。
返程的飞机是下午三点的,她上午睡足了觉,现在倒是一点也不困,就是比较好奇,如果现在睡着,有没有可能去言露那边看看,那个口是心非的家伙现在在做些什么。
但是她的运气大概是不够好,睡是很快就睡着了,睁眼时天黑了,自己还躺在自家的床上。
没了妈妈的饭菜,私厨也没有续上,她的肚子空荡荡的,只能在黑灯瞎火里抱着手机纠结起了外卖的选择。
她真是很不喜欢思考这个问题。
过去的几年里,她要么在公司里吃工作餐,要么就是根本没有时间吃饭。
外卖什么的,真是太难选了。
或许,她该找一个参考。
简欣想着,打开了Q/Q。
捡了个心:[你好鸭]
沿路而栖:[你好鸭]
很好,虽然是复制粘贴的,但也算是用上表情包了。
简欣看着这个其实挺敷衍的回复,莫名感觉满意。
捡了个心:你今天下午吃了什么鸭?
沿路而栖:做什么?
捡了个心:外卖好难选啊,我来找点儿参考。
沿路而栖:自己煮的面。
捡了个心:[惆怅]
捡了个心:那真是毫无参考意义呢。
捡了个心:回南江一个多月,现在家里冰箱都是空的。
沿路而栖:有没有选项?我帮你定一个吧。
简欣用力抿了抿唇,如何都压不住扬起的嘴角,很快截了几个选项发过去。
沿路而栖:[图片]吃这个吧,营养一点。
捡了个心:好好好!
捡了个心:谢谢你啊,我这个人真是超纠结的!
捡了个心:[爱你][爱你][爱你]
简欣切回外卖界面,想也不想地点开言露选的那家店,下单了一份椰子鸡的单人餐。
这家是开在大商场里的全国连锁,干净卫生,距离不远,味道也还不错。
唯一的缺点就是稍微贵了一点,单人餐加上配送费都有六十几了。
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肉痛——
当嫌贵的念头在心里闪过的那一刻,简欣愣了一下,回神之时不禁自嘲地笑出声来。
世界真的很奇妙啊。
从前的她,想买什么都只是拍拍脑门的事儿,明明自己一个月的零花钱也没有很多,却总是大手大脚,想把更多好的东西都送到言露身边。
现在倒好,她连吃一顿言露挑选的外卖都会觉得肉痛了。
“你就这点出息,还想要买大别墅,把人家请回家里住呢……”她轻声说着,躺在床上发起了呆。
真是好糟糕啊,如今的自己……没车没房,没钱没名。
言露现在那么好,她真的配得上吗?
卧室里没开灯,简欣的目光有些迷离。
短暂沉思后,她捏紧了拳头。
——配得上啊!
她可是要当歌坛巨星的人!
钱会有的,名会有的,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要是实在没有,那就再想想退而求其次的法子……总之,她就是配的!
手机铃忽然响起,她从床上弹坐而起。
“喂?”
“外卖!”
“噢噢噢!”简欣连忙应道,“你挂门口吧,就左手边有个挂钩!”
是的,没错,外卖也是会有的。
事已至此,先吃饱肚子吧!
一顿热乎饭下了肚,连带着喝了不少汤,汤汁微甜,喝得人心暖暖的,心中动力更足了几分。
她要开始创作了!
搞音乐嘛,赚大钱的第一步必须是写歌!
简欣这般想着,斗志满满地坐到了电脑面前。
也许是下午睡过一觉,又也许是受到了某种激励,她感觉自己特别精神,整个人在电脑面前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回过神时,已是凌晨两点过。
简欣望着软件里的半成品,按下保存,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她歪了歪头,思索半天,点开了言露的私聊。
捡了个心:是谁,这个点还没有睡着。
捡了个心:是我啊,那没事了
沿路而栖:怎么这个点还不睡?
捡了个心:你不也是?
沿路而栖:我每天都这样。
捡了个心:[好有道理]
捡了个心:那我要也每天都这样,以后是不是就可以一起熬夜了?
沿路而栖:作息烂了可不好改。
捡了个心:[不要怕,问题不大!]
沿路而栖:还是健康点好。
捡了个心:那你也别光说我啊,你呢?
沿路而栖:我很难改了。
捡了个心:所以说嘛!!!
捡了个心:其实每天睡够就好了,不用太焦虑的,我们又不用每天按时按点上下班的咯。
简欣这话发出去,半天都没蹲到下文。
她撇了撇嘴,关上电脑,去厕所洗漱了一番,抱着手机躺回了床。
——很好,言露还是没有回复。
简欣泄了气似的,关上电热毯,把手机丢到一旁,咬牙闭上了眼。
短暂静默后,她睁开双眼,伸手在床上摸索了几秒,再次把手机捞回面前。
捡了个心:晚安!
沿路而栖:晚安。
舒服了!
简欣松了口气,手机往旁侧一丢,缩进暖和的被窝,笑吟吟地入了梦。
那是一个很好的梦。
梦里,老式挂钟敲响在整点。
言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着一本书。
而她翘着双腿,手肘撑着身子,压着一个大鹅玩偶,趴在她的腿边,手指一下一下,轻戳着她那条细胳膊上软软的肉肉。
“再戳我就生气了。”
“你只看书,都不看我,我都没有生气!”
言露放下手中的书,歪头看向了她,温柔的眼底写满笑意。
欣欣追着花菜,绕着茶几跑了好几圈。
屋外的槐花开了……
她弯了弯眉,放下手中书本。
俯身,对她落下一吻。
第36章
简欣也是服了自己了,总是在梦一些有的没的,搞得醒来后半天回不过神来。
每日提醒屈伸的时间还没到,言露大概率也还没醒。
简欣望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忽然叹了一声,弹坐起来,双手按压上右腿,自觉开始屈伸。
几分钟后,熟悉的语音电话响起,她顺手接起。
“做屈伸。”不愧是言露,语气是淡漠的,用词是简练的。
但是没关系,她刚从一个不可说的梦里出来,脸还热着呢,这冷屁股稍微贴一下全当降温了。
“其实吧,在你给我打电话的五分钟以前,我就已经开始做了!”简欣的语气有些小得意,“想不到吧,今天超自觉!”
言露:“想不到。”
应该不是错觉,简欣听见了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不比一次呼吸重上多少。
简欣头往侧一偏,左肩一抬,把手机夹在肩上,继续做起了腿部的屈伸。
这样的痛觉已经被她渐渐习惯,不再像最初那样总是疼到怪叫。
她甚至还有心情咬着牙调侃自己:“忍痛这种事……在我这儿……也算是熟能生巧了吧?你看我现在……根本不带嗷的!简直就是嘶——忍痛小能手!”
“出个车祸,还让你骄傲上了。”言露没忍住吐槽,“又是传奇耐撞王,又是忍痛小能手。”
“嘿嘿……”简欣傻笑了一下,手上动作稍微停了一下,反问道,“那不然呢?每天后悔,每天自闭吗?”
“你倒是和当年一样。”言露轻声说着。
“凡事都有两面性,要是只盯着坏的那一面看,那活得也太费劲了。”简欣说着,稍微顿了一下,低下眉眼,微微扬唇,“我要是不喝那次酒,不被你家表妹撞那一下,也就不会再见到你了,不是吗?”
“……”
“锦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我都不是爱出门的,在同一个城市住了三年,谁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有时候人与人之间,需要的不就是那么一瞬的缘分吗?”简欣轻声说道,“缘分来了就是来了,管它用什么换的呢?”
她说着,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语调都拔高了些许:“我觉得很值啊!”
短暂沉默后,言露淡淡说道:“你自己慢慢做吧。”
末了,挂断了通话。
简欣瘪了瘪嘴,继续做起了自己的屈伸。
那天中午,暂停的私厨又续上了,简欣再次吃上了言露请的营养餐。
她一边吃,一边想,这营养餐的价格应该也不便宜,毕竟人家是一日三餐带着食材上门来做呢。
她当牛做马了那么多年,也算是忽然吃上富婆的软饭了?
软饭这种事吧,乍一想挺丢人的,仔细一想却又莫名有些暗爽。
可恶,这难以言喻的爽感,一定是人类的劣根性!
简欣摇了摇头,打开手机看起了电影票。
她选了一个对她和言露而言相对比较居中的影院,订了两张明天下午两点四十的票,顺手截图,发给了言露。
这家影院开在商场里,四五楼有很多可以吃饭的地方,看完电影出来随便走一圈,找个看着顺眼的就可以解决一顿晚饭。
这部电影上映有些日子了,是受众较小的动画电影,恰好又在工作日,就算没有二人包场,影厅里人应该也挺少的,应该跟二人世界也没多大差别。
完美,简直完美!
简欣起身杵拐走到窗边,用力拉开了窗帘,让日光洒满了整间卧室。
再低头时,言露已经回了消息。
沿路而栖:需要接你吗?
捡了个心:那也太麻烦你了,特意选了个居中的位置,就是想你方便一点。
捡了个心:我现在出门方便多了,自己去就好!
沿路而栖:好。
捡了个心:那明天见!
沿路而栖:明天见。
捡了个心:两点二十,商场门口!
沿路而栖:嗯。
捡了个心:明天中午的私厨就别叫了吧,她来的时间对不太上,我怕赶不及,到时候路上随便吃点就好。
沿路而栖:好。
捡了个心:[狗狗开心]
捡了个心:[爱你][爱你][爱你]
简欣把手机抱在胸前,做了一个深呼吸,似是想起什么,又低头打起了字。
捡了个心:你中午吃什么呀?
捡了个心:要不我们约两顿吧?
捡了个心:感觉这个时间吃个午饭也是很富余的!
沿路而栖:起不来。
简欣:“……”
好无情,好果断,好没有一丝犹豫的拒绝。
捡了个心:[哦——]
捡了个心:[那没事了]
——没事的,不要紧,她有多口是心非,你还不知道吗?
简欣在心底这般想着,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坐电脑前打开了昨天没有完成的工程。
那个晚上,她洗了个澡,早早躺回床上酝酿起了睡意,生怕明天精神不好,会影响这次约会的状态。
嗯……应该算是约会吧?
虽然应该只有她单方面这样认为,但还是要打起精神来认真面对的!
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简欣想着,缓缓闭上了双眼。
其实吧,说是早早,但也有凌晨一点了。
尽管时候已经不早,她也还是莫名精神,分明手机都丢到一旁没看了,就是怎么都睡不着。
这种时候睡不着,难免焦虑到胡思乱想。
简欣几度睁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在心里数着奇奇怪怪的东西。
先是羊,后是狗,最后连鸭子都数了百来只,仍旧没有半点困意。
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明天很有可能会起不来的……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焦虑了多久,意识终于渐渐模糊。
恍惚间,四周好像变冷了一点。
耳边好像有人说话,声音不大,莫名耳熟。
她迷迷瞪瞪睁开双眼,看见了坐在电脑前的言露。
电脑屏幕上,是言露平日里写大纲的那个界面,黑底白字,段落清晰。
Q/Q上还挂着一个语音,听声音,对面应该是林溪语。
林溪语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简欣脑袋晕乎乎的,下意识竖着耳朵想听,却只是模模糊糊听到了什么版权,投资人,可以试试一类的话。
太困了,听不懂。
简欣放弃了偷听,再次闭上眼睛,往欣欣身旁贴了贴,缩着小小的身子,再一次进入了梦乡。
她想,还是赶紧睡吧,明天还要和言露一起看电影呢。
睡着睡着,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屋内似也不再亮堂。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洗漱的声音。
家里不就她一个人吗?怎么会有洗漱的声音呢?
简欣心里正纳闷呢,便觉一股热气频频打在了她的后颈上。
小小一点,带着些许湿润,热了又凉,凉了又热。
什么情况……
简欣茫然地睁开了眼,只见四周的一切如此熟悉——鸭窝,书房,关上的电脑,角落的狗窝和笼子,还有一只正在用鼻子蹭她后颈的欣欣。
天色很亮,明显已经是白天了。
等等,这不对吧!
随着“咚”的一阵声响,简欣“嘎”的一声跳出了鸭窝。
她诧异回头看了一眼,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偏偏欣欣歪着脑袋,一脸无辜且茫然地望着她,还冲她叫唤了两声。
这声音,又结实又清晰,也太不像一场梦了!
不对不对,这不应该……
小鸭子张着嘴吧眨了眨眼,回过神时连忙撒丫子冲进客厅,看了一眼墙上的老式挂钟。
下午一点整!
“嘎?!”
这不能吧,怎么就下午一点了啊!
不不不,她不该在这里!
她和言露约好了要一起看电影的!
她得回去啊,她要怎么才能回去呢?!
“嘎嘎!”
鸭子大仙,你在听吧!
“嘎啊啊啊,呃呃呃啊!”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哦不——你是个好鸭,帮了我和言露很多忙,我非常感谢你!!
“啊呃呃呃啊啊啊嘎——”
拜托拜托!你千万别在这种时候搞我,放我回去好不好!!!
小鸭子拍打着翅膀,急得疯狂跳脚。
欣欣靠了过来,伸出小爪子,对着小鸭子的嘴巴摁了两下,似乎是在嫌她太吵。
“嘎啊!”别捣乱了,你这小狗!
“呜汪!嗷汪汪汪!”
“花菜?”言露从卧室里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忽然叫这么大声,怎么了啊?”
简欣闻声,连忙扑扇着翅膀冲到了言露的脚边。
因为冲得太急,脚下一个不稳,摔了个脖胸同刹——有点痛,但是不重要了!
小鸭子连忙原地跳起,仰头望向了言露。
言露已经换上了出门的衣服,米色长款羽绒服披在身上,露出贴合身形的黑色毛衣,搭配着深蓝的高腰阔腿裤,和一条棕色的围巾。
她今天化了个淡妆,穿上这一身,简单又好看。
简欣愣了愣神,下一秒又慌张了起来!
她现在变成了一只鸭子,肯定是没办法赴约了。
外头天寒地冻的,要是言露真去那边等她,一定会把心态都等炸的!
既然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去,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办法让言露在家里好好待着,不要赶去赴约了吧——不然她就真的罪大恶极了!
“嘎啊啊啊!”言露,言露,你先别出门!!
“呃呃呃呃呃啊!”你要不要先给那边儿打一个电话?!!
言露见小鸭子在自己脚边又蹦又跳,翅膀扇得跟快着火了似的,一时万分不解。
“吃的我给你和欣欣都准备好了,够吃到我回家了。”言露说着,蹲下身来,揉了揉小鸭子的脑袋。
不不不,这和吃的没关系!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啊啊嘎嘎嘎!!!”
救命啊,现在的问题是,约你看电影的那个人,就在你的眼前,她回不去啊喂!!!
简欣一时急得不行,只能绕着言露的脚来回跳腾。
一路跟过来的欣欣还在门口蹲着卖乖,倒是显得她这只鸭子有些不识趣了。
言露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再次揉了揉小鸭子的脑袋,轻声哄道:“花菜乖哦,妈妈要出去看个电影,你在家里和欣欣玩,妈妈晚上回来再陪你,好不好?”
“呃——”不好啊!!!
“乖。”言露站起身来,拿起床上的手提包,转身走出卧室,向家门口走去。
简欣只觉脑子轰隆一下彻底炸开了,火急火燎地冲进客厅,扑扇着翅膀飞上了门侧的鞋柜——又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大胸刹,翅膀毛都急炸开了!
突如其来的一只“冲鸭”,把鞋柜上的摆件撞得落了一地。
言露吓了一跳,开门的手滞在半空,眼里满是震惊之色。
“花菜,你……”
小鸭子站起身来,冲着言露就是一通嚷嚷。
“到底怎么了这是……”言露蹲下身来,收拾起散落在地的东西。
鞋柜上头的鸭子还在叫个不停,像是吃错了什么药,但又明显不是身体问题,因为叫声和举动都太过健康,太过精力充沛——家里的狗都比不过它!
言露刚把东西从地上捡起来,放回鞋柜,就又被鸭子一脚踹回了地上。
这下她彻底愣住了。
“嘎嘎嘎嘎啊!”
言露言露,你先别出门,你给我打个电话好吗?求你了!
“啊啊啊啊呃呃呃!”
把我打醒,或者直接发现我还没有醒,你就不用白跑这一趟了!!!
“嘎啊——嘎嘎嘎嘎啊!”
真是急死人了!这都是啥破事儿啊!死鸭子关键时刻那么搞我!
简欣用力拍打着翅膀,吱哇乱叫着,希望言露能够意会到她想说的话。
言露却是茫然了一会儿,伸手把她从鞋柜上抓了下来,从翅根处拎着鸭子,转身就往书房里走。
“嘎?!”
干什么?你不会要把我关笼子里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不对,我跟你说,你就算真的要去,也该是带上我,而不是把我锁在笼子里!!!
小鸭子拼命挣扎着,却挣扎不过人类的手,一下子就被丢进了鸭笼。
等她转过身来,笼子的小门已经从上头落了下来。
简欣张开嘴巴,愣愣望着笼外的言露。
她今天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无论是哄鸭子的语气,还是关鸭子的动作,都没有先前那么温柔了。
“……嘎?”
言露,放我出去好不好?
“嘎嘎嘎嘎嘎……”
要不然,你给我打个电话也好啊……
小鸭子的叫声忽然弱了不少。
言露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皱了皱眉,打开Q/Q,点进了简欣的私聊。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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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欣的作息比较奇怪,提醒屈伸的电话打不通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可一般来说,只要她醒了,总是会回一下消息,解释那么一两句的。
今天直到这个点都没有任何回复,是忘记约定睡过了头,还是晚上睡前手机忘了充电,自动关机了,连个闹铃都没有听到?
如果是简欣的话,这还真是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但她还是想要赴约……
也许等简欣醒来,电影已经赶不上了,但也不是不能在那儿边找个地方,随便吃个饭。
她想,简欣应该会匆匆忙忙赶到商场,带着一脸歉意,慌慌张张地向她道歉。
说实话,要是真被放了鸽子,她也不知道听这几句道歉的意义是什么。
人总会有千百种理由不去应一个早就定下的约定,无论理由再怎么完美,错过的东西就是错过了,其实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毕竟她连更重要的事情都错过过,没什么资格去责怪简欣。
但她就是想听听看,到时的简欣会怎么向她解释。
所以她鬼使神差地换好了衣服,化上了妆。
可家里的鸭子也不知到底在发什么脾气,一觉醒来就开始嘎嘎乱叫,还把鞋柜上的东西弄得满地都是。
今天真是个诸事不宜的日子。
说好了两点二十见,她却好像忽然生出了一丝退意。
言露站在书房望着手机沉默了好久,忽然深吸了一口长气,朝家门口走去。
笼子里的简欣急得不行,慌忙尝试着用嘴去够笼外的锁。
但是她的嘴哪有那么灵活,分明知道笼子怎么开,确实试了好几次都推不开那个结构简单的锁扣。
就在这时,欣欣忽然晃着尾巴走了进来,歪着脑袋观察了一下鸭子奇怪的举动。
许是出于好奇,它蹦蹦跶跶跑了过来,用黑黑的小鼻头顶开了笼子的锁扣。
简欣愣了一下,回神之时一个狂喜,对着欣欣的脑门吧唧就是一大口。
“嘎啊!”小狗狗,爱死你了!
言露刚走出家门,还没来得及关门落锁,就见刚被自己关进笼子的花菜扑扇着翅膀向她冲了过来。
它向前梗着脖子,一对儿小翅膀都扇出了残影,冲得像个小火箭。
欣欣紧追在它的身后,四条小短腿儿蹦跶得贼欢。
言露连忙停下了关门的动作,生怕此刻关门会伤到这两个脚下生风的小家伙。
下一秒,它们一前一后冲了上来,围在她的脚边,开口就是一段嘎嘎汪汪的交响曲。
言露俯身哄了半天,两个小家伙都不肯回家。
她试着往家里走了几步,想把它们忽悠回屋里再找机会开溜,可自己都走到沙发边上了,那鸭子还是不上当——它就在外面杵着,仰着脑袋,远远地看着她。
花菜在那一动不动,欣欣就在门里门外傻乎乎地摇着尾巴来回跑。
言露思来想去,最后把它们都带上了车。
可以和言露一道出门了,简欣不由得安心了一些——这样也好,就算她不能赴约了,言露至少还有鸭鸭狗狗陪在身旁。
它坐在车后座上,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欣欣蹲在它的身旁,尾巴摇摇晃晃,啪嗒啪嗒打着靠背,一脸特别高兴的样子。
简欣呆滞地歪着脑袋,陷入了一阵胡思乱想。
大冬天的,被人放了鸽子,言露一定会很生气吧?
等到醒来之后,她要怎么向她解释,又该怎么道歉才能得到原谅呢……
小鸭子想着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狗叫。
她下意识回头,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一狗爪子拍上了脑门。
这一爪子的力度,拍得她一个没有站稳,跟个球儿似的,闭着眼睛圆润地滚到了座位底下。
“嘎——啊?!”
哎哟——右边,好痛啊!
这是摔到鸭腿了吗?
难道以后当鸭子也要一瘸一拐了?
不对,不对……有什么东西压在她的身上!
简欣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蜷缩在被窝里,厚厚的被子压在她的身上,右腿正在隐隐作痛。
她伸手抓起手机,想要看一眼现在到底几点,却发现昨晚手机忘记充电了,现在已经彻底关机。
“啊啊啊,你是笨蛋吗!!!”
简欣骂骂咧咧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慌慌张张走进厕所,只来得及刷了个牙,洗了把脸,换上衣服,拿上钱包,杵着拐杖匆匆走出小区。
她吹着寒风,一边走,一边用手指头梳着头发,嘴里不断碎碎念着什么。
——好糙好糙,从前上班都没那么糙过!
——你也是出息了,约会竟敢这么糙!
——好坏一只鸭,怎么可以这种时候抓我过去,真是生怕我死得不够快!
念着念着,她在路边顺手拦下了一辆空车,报完目的地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师傅,现金可以吗?”
“啊,不一定找得开。”
“没事没事,我有零钱的!”简欣说着,又连忙问了一句,“师傅,现在几点了啊?”
师傅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两点三十咯。”
“那师傅,帮忙开快一点吧……我和朋友有约的,已经迟到了!”
“那你下次要出门早一点噻。”师傅瞄了一眼后视镜里慌慌张张的姑娘,语重心长道,“时间观念很重要,不然容易误事的,晓得不?”
“知道知道……但我这是不可抗因素,反正师傅您开快一点就好了!”
“尽力咯。”师傅说着,加快了车速。
简欣下车的时候,是两点五十四。
她在商场门口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言露,又连忙走进商场,靠着应急数据线开机租了一个充电宝。
插上充电宝的那一刻,简欣连忙打开Q/Q看了一眼。
下一秒,她望着私聊里五个未接通话,狠狠倒抽了一口凉气。
按下回拨的手指,止不住微微颤抖。
语音很快接通,她怯怯开口,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说了一声:“嗨……”
“不嗨。”
“……”
“那个,我,我睡过头了,手机忘了充电,一通电话都没听到。”简欣硬着头皮解释起来,“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现在已经在商场了,刚租了一个充电宝!”
“电影开场半小时了,那个……你看,我们是进去看看,还是买下一场?”
“大概是不用看了。”言露说。
“啊,为,为什么啊……”
甚至不用看了,言露那么生气的吗……
“我进不去商场,你来找我吧。”言露说着,挂断了电话。
很快,她发了一个定位过来。
简欣愣了一下,开着导航赶了过去。
定位是商场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差不多三百米远,地方还挺偏,需要进一条小巷。
简欣走了十来分钟,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它。
言露坐在最角落靠窗有沙发的一张桌子前,腿上是花菜,身侧是欣欣。
她似乎听见了拐杖触地的声音,起身回头对简欣招了招手。
简欣连忙靠了过去,有些茫然地望着言露。
她看起来,好像没有生气?
简欣有些不敢坐下,呆愣愣地站在一旁,抿唇道歉:“对不起啊,我不小心睡过头了……”
“才三点过,也没有等多久。”言露淡淡说着,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腿还有伤呢。”
简欣诚惶诚恐坐上沙发,小声问道:“你不生气?”
言露:“有什么好生气的?”
简欣:“我迟到了。”
言露:“至少到了。”
简欣:“但是电影错过了。”
言露沉默片刻,无所谓地笑了笑:“一场电影而已。”
这话听着很微妙,语气淡淡的,好像是不在乎,可偏又不提一下解决方案,很有可能是在生闷气……
简欣心里一阵惶恐,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开了口:“我感觉现在也不晚,三点半还有一场,我们现在走回去来得及,看完刚好吃饭……所以,我们真的不看了吗?”
言露:“不了吧。”
简欣咬了咬唇,微微皱眉——言露果然还是生气了,连下一场也不愿意看了。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个小家伙非要和我一起出门,笼子都没能关住,跟成精了似的,非要黏着我……”言露说着,揉了揉欣欣的脑袋,“商场不让宠物进,这附近也只有这一家标了宠物友好的店,我只能带它们着来这里等你了。”
“我坐在这里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两个小家伙怎么就非要跟过来呢?它们就像是知道你今天会迟到似的,怕我一个人等着不开心,所以出来陪着我。”
她说着,浅笑着摇了摇头,话语中带着几分释然:“虽然你迟到了很久,但我也带上了它们,看不了这场电影,我们都有问题——”
简欣张了张嘴,眼睛越睁越大。
言露:“要不这次扯平了,谁也别怪谁,下次再约?”
欣欣和花菜听了,纷纷歪起脑袋,瞪着一大一小两双圆溜溜的眼睛,望向简欣。
简欣在三道目光中愣了好半天,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哦!!
原来是这样啊!!!
她怎么就把宠物不能进商场这茬给忘了呢?
好险,差点以为言露要哄不好了!
嗐,真是自己吓自己!
第37章
简欣从小喜甜怕苦,喝不惯咖啡,此刻坐在咖啡店里,捧着手里好大一本菜单,和二三十块的均价,纠结了半天,也不知道能喝点什么。
最后还是言露看不下去了,帮她点了一个抹茶拿铁,顺便叫了两个小甜品。
“你刚醒,肯定没吃饭。”言露说,“先随便垫一下吧。”
简欣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嘴上不忘夸上一句:“还是你周到。”
“不周到。”言露笑着摸了摸欣欣的脑袋,“周到就不会带它们来了,弄得现在连该去哪儿都不知道。”
“它们很可爱啊,我一直想见见呢!”简欣说着,目光不自觉落在了花菜身上,“小鸭子,就是你叫‘花菜’呀?”
她发誓,自己的语气已经尽可能温柔友善,甚至带一点点夹了。
但是这只小鸭子,在这半年里绑架了她不知道多少遍!
过去没误事也就算了,今天害她错过了和言露的电影,要不是言露说了下次再约,她是真的会想吃烤鸭!
一想到此处,她就忍不住咬住了后槽牙。
简欣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神不自觉带了几分怨气。
花菜脑袋向左轻轻一歪,用那双莫名睿智的豆豆眼回望着她,半点儿也不带怂的,仿佛在对她说——你瞅啥啊你瞅?
言露看了看花菜,又看了看简欣,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人一鸭之间有一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简欣总不至于和一只鸭子较上劲的,但是这俩一旦对上了眼神,真就这么干瞪着挪不开了。
非但挪不开眼,瞪着瞪着,还都向前微微伸了伸脖子。
言露微微张开了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在服务员端着餐盘走了过来:“您好,您的抹茶拿铁,蓝莓马苏,还有巧克力慕斯。”
简欣回过神来,默默收回了看向花菜的目光。
甜品被摆放上桌,欣欣伸长脑袋想要去闻,却被言露轻轻拽了回来。
“这个不可以吃的,对你身体不好。”言露轻声哄着。
“呜~”欣欣低下头来,像滩烂泥一样,瘫在了沙发上。
“狗狗不能吃甜食吗?”简欣忍不住问。
“有潜在风险的,偶尔一点可以,但是最好不要,吃了容易惦记,老想再吃。”
“这样啊!”简欣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饮料。
她想了一会儿,看向瘫在沙发上的欣欣,试探着叫了一声:“欣欣?”
欣欣瞬间抬起头来,循着声音朝她望了过来。
眼里有茫然,更多的是好奇。
“叫自己的名字,被一只小狗应了。”简欣说着,没忍住笑出声来,“还真是挺神奇的一种体验呢。”
她看向言露,好奇问道:“我可以摸摸它吗?”
言露:“你真不怕狗了?”
“早就不怕了!”简欣答得那叫是一个底气十足,“放心,练过的!”
她这半年来,可是和某只与自己同名的小恶犬共处一室练过很久呢!
“它不认识你,不一定愿意给你摸……”
言露话音都还未落,便见欣欣扒在沙发边缘,一副想要跳下去的样子。
沙发有点高,它的腿儿有点短,半天没有鼓起勇气。
花菜见了,“嘎”的一声,扑扇着翅膀蹦上桌子,绕开甜点和杯子,迈着六亲不认地步伐,昂首挺胸、摇摇晃晃地跑到了简欣的右侧,回身对着欣欣就是一通“嘎嘎嘎嘎”的叫唤——像嘲笑一样。
欣欣一听,来劲儿了,当即从沙发上跳了下去,脖子上的狗绳还拴着呢,就已经摇着尾巴跑到了桌子对面。
简欣下意识低头看向了它。
只见这小家伙在沙发下蹦跶了几次,一旁靠着的拐杖都被它撞倒了,它也还是没能跳上沙发。
简欣真怕它跳急眼了会咬人,赶忙俯身试着去抱它。
其实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害怕的,毕竟小时候被路边的疯狗追着咬过。
但欣欣倒是很乖,见有人接自己,当即安静了不少,简欣一手托住它的两条前腿,一手托住它的屁屁,把它从地上捞了上来。
欣欣一上沙发就兴奋得不行,刚离开简欣的双手,就朝着花菜扑了过去。
小短腿儿往身上一踩,颇有力度,恰好又碰到了简欣的右腿,疼得她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欣欣!”言露吓得连忙出声喝止,“不要乱踩人!”
欣欣被喝了这么一声,追鸭子的动作瞬间放缓,出于惯性又多动了两秒,末了似是回过了神,整只小狗都以一种前扑式捕猎的姿势,呆呆僵在了原处,动都不敢动一下。
“没事没事!”简欣笑着摆了摆手,揉了揉欣欣的颈子毛,“它很活泼好动啊,多可爱!”
开玩笑,她是知恩图报的人好吗!
她今天之所以能够回到自己的身体,此时此刻和言露一起坐在这里,靠的可都是欣欣那一巴掌啊!
不止是那一巴掌,这家伙还帮她把鸭笼都打开了!
要不是它弄开了鸭笼,让她可以跟着言露一起出来,指不定她现在都还在鸭子身体里待着,言露一个人等在商场里,非得恨死她不可,哪还有扯平一说?
简欣想到此处,挼狗狗的手彻底停不下来了。
这个毛茸茸的小天使,真是越看越顺眼!
欣欣的毛短短的,柔软而浓密,一看就被言露养得很好。
被一个陌生人这样来回抚摸,它非但没有抗拒,还不再像先前那样僵硬,很乖巧地趴在了简欣身旁,四只小短腿向前后伸开,整个身子都在这样的抚摸下彻底舒展。
花菜蹲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这一人一狗,目光略显呆滞。
“看来它还挺喜欢你的。”言露有些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真是奇怪,它都没见过你。”
简欣:“你之前还说它怕生呢,我看它很自来熟嘛!”
“骗你做什么?”言露看着被摸得很是享受的欣欣,眉眼不由微微弯起,“你要是不信,可以问一下倩倩,她到底来了我家多少次,欣欣才肯这样乖乖地趴着给摸。”
“我是真的会问哦!”简欣说着,拿出手机,拍了一小段自己撸狗的视频,笑吟吟地发给了姚雯倩。
姚雯倩也是个每天都坐在电脑前,只要醒着有消息基本秒回的。
此刻看到这个视频,当即打了一大串感叹号过来。
别抢我的小布丁:欣欣!!!!!
别抢我的小布丁:你都rua上了啊!!!!!!
捡了个心:第一次见就给摸,真乖!
别抢我的小布丁:[???]
捡了个心:[狗狗开心]
别抢我的小布丁:怎么做到的啊?
别抢我的小布丁:我见了它十几次才肯这么乖乖地给我摸!
别抢我的小布丁:一开始都是我霸王硬上弓的!
捡了个心:[嘿嘿嘿]
“还真是啊!”简欣放下手机,揉了揉欣欣毛茸茸的小脑袋,歪起头来,甜甜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给我摸鸭?是不是我们两个有缘分鸭?你叫欣欣,我也叫欣欣,我们有没有可能是走失的一家人鸭!”
“汪!汪呜呜!”
“那没可能。”言露淡淡说着。
“……我就是开个玩笑,言老师真是很严格呢。”
简欣撇了撇嘴,一旁的花菜忽然仰着脖子“嘎嘎嘎嘎”了起来,叫声抑扬顿挫,有起有伏,像是在笑一样——而且是大声嘲笑!
喂,等等……
它不会真的在笑吧?
这鸭子真是邪门儿了!不但可以绑架她,还能听懂人话的?
可恶,怎么连一只鸭子都在笑她呢?
简欣望着花菜,不自觉张了张嘴,一时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就在她差点开口之时,欣欣抬起爪子对着花菜的嘴巴来了两巴掌。
欣欣:“汪!”
花菜:“嘎嘎嘎!!!”
经过了一番简短的,人类听不懂,但又莫名感觉不是什么好话的交流后。
欣欣再次抬爪,把花菜的脑袋往沙发上摁了两下。
花菜扑扇着翅膀挣扎了一会儿,挣不过欣欣的爪子,一时只能撅着屁股,凶巴巴地嘎嘎。
简欣:“要……阻止一下吗?”
言露有些哭笑不得:“它们是这样的,你可以阻止一下……”
简欣想了想,伸手把花菜从欣欣的魔爪里捞了出来,抱在了自己怀里。
这一鸭一狗就算被分开了,也有各自的不服气,伸着脖子,望着对方,就是一通嘎嘎汪汪的叫唤。
自己当鸭的时候和这只小狗对骂还不觉得有多吵。
真当这两种声音一起出现在自己耳边了,简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魔音。
这竟然都没被邻居敲过门,言露家的隔音效果也是非常好了!
也就得亏今天是工作日,咖啡店里除了她们没有其他客人,否则简欣是真怕自己和言露被店员轰出去。
不过叫着叫着,鸭子先一步停了下来。
它似乎发现了抱着自己的人类正在观察自己。
短暂静默后,它仰着脑袋,看向了简欣。
四目相对十数秒后,简欣忽然挼了挼花菜的小脑袋:“你能不能乖一点呢?”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但她总觉得花菜应该懂她真正想说的话。
——你能不能做只好鸭,别再在关键时刻这样玩儿我了!
花菜:“嘎!”
听不懂,但姑*且当它答应了吧。
简欣伸出一根手指,从下往上刮了刮小鸭子又白又圆的鸭胸,俯身凑到它的脑壳边上,轻声说了一句:“那我们说好了哦,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花菜:“嘎啊!”
言露在一旁看得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它怎么可能听懂的?”
“我感觉它听得懂呢。”简欣应着,顺了顺小鸭子翅膀上的羽毛。
末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抬头不好意思地再次说道:“我今天迟到了,也找不出什么借口,就是睡过了头,昨晚忘记给手机充电也很不应该……”
“自从车祸以后,我就总是控制不了自己多久睡,还有睡多久。”简欣说到此处,轻叹着咬了咬下唇,“但我真的很期待今天这场电影,期待到昨天晚上在床上数了几百个数都睡不着,只可惜最后还是错过了。”
言露:“没关系,又不是过完今天就要下映了。”
简欣:“和电影没关系。”
言露:“……”
简欣看出了言露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自在,不禁摆了摆手,无所谓地笑了笑:“总之,我就是想说,真的很抱歉——我真的没有不把今天的约定当回事,我一醒来就在往这边赶了……”
“看出来了,整个人都乱糟糟的。”言露轻声说着,原本淡漠的语气似也多了些许温柔。
简欣下意识拿起手机,调出镜子看了一眼,稍稍又整理了一下头发,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她问言露,今天打算怎么办?
带着这两个吵闹的小家伙,好像去哪儿好像都不太方便。
言露思考了一会儿,说:“要不去你家吧?附近刚好有家超市,东西都挺新鲜的。”
简欣不由诧异:“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言露:“私厨说的。”
简欣:“哦——”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在咖啡厅里多休息了一会儿。
等到桌上饮品和甜点都吃得差不多了,便在冷风之中,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回了商场。
简欣独自进去还了一下充电宝,而后便跟着言露一起去了地下停车场,在欣欣和花菜的拌嘴声中回了家。
安顿好两个闹腾的小家伙后,言露本来想一个人去买菜的,架不住简欣腿脚不便也非要一起,杵着个拐杖,就一瘸一拐地跟在她的身后。
下电梯的时候,她忍不住念叨了一句:“腿不好也不多休息……”
“就是不好,才要多运动呢!”简欣笑吟吟地回道,“这个叫做——复健!”
言露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那天下午,简欣跟在言露身后,在超市里逛了一大圈,除了新鲜的肉菜水果,还买了一些零食和饮料。
零食这种东西,简欣倒也不是多想吃,毕竟人长大了,对这些的欲望总是会降低的。
只不过太久没有逛过超市,忽然看见言露推着小推车四处晃悠,确实让她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当年,言露还在的时候,每一次逢过年,她都会拿着老爸公司发的超市卡,拽着言露一起跑到家附近的超市里买很多很多的小零食。
不大的小推车,被她们两人一起往前推着,路过一个又一个摆满零食的柜台。
言露总是什么东西都不好意思拿,而她就不一样了,什么东西都往小推车里扔,恨不得把小车堆出一个小山出来,然后带回家里,天天和言露一起爽吃——才不要管妈妈在屋外念叨什么垃圾食品健不健康的话呢。
只是那样日子的,好像不过一眨眼,就已经遥远得像梦一样了。
回家之后,简欣拿出一把小刀,把刚买的水果切碎装好,又弄了两个水煮蛋,同样切碎装好,高高兴兴端到客厅,放在地上,拍拍手掌,将两个小家伙招呼了过来。
末了,她起身回到厨房,探着脑袋看向言露,本想找点儿活干,奈何腿脚着实不便,站在厨房里也是碍事儿,没多会儿就被言露赶去了客厅。
简欣撇了撇嘴,坐到沙发上,冲着一旁挤在一起吃饭的两个小家伙小声嘟囔了起来。
“你们主人嫌弃我诶,你们倒是吃得开心啊!”
“我是想帮忙的,做饭不行,洗菜切菜我还是可以的好吧……就是有那么一点点慢。”
“你们的饭就是我做的啊,这不粒粒分明的吗?我刀工其实也没有很差吧?”
两个小家伙饿着呢,满心满眼都是饭,半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屁股撅得高高的,埋着脑壳就是吃。
简欣见它们这样,心底不由生出几分感慨。
在今天之前,她是真没想过,这两个小家伙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
花菜也好,欣欣也好,她先前一直想见却没有见着的,今天忽然就都见着了,言露还来她的家里,亲手为她做着晚饭。
这算不算是一种因祸得福呢?
她带着这样的欣喜,和言露一起吃完了这顿晚饭。
冬日的夜晚,来得就是要早一些。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晚饭的菜做多了,两个人根本吃不完,言露找了一个大碗,把剩菜全都装到了一起,又把剩饭盛在了碗里——方便简欣明天直接用微波炉热来吃。
收拾好剩菜,言露走进厨房,洗起了碗筷。
简欣想要帮忙,言露却只看了她一眼,淡淡问了一句:“站着腿都在抖的人,还是回客厅坐着吧。”
简欣:“……”
她抿了抿唇,在心里默默地想——我可不是眼里没活啊,是她非不让我做的!
简欣这般想着,坐在客厅望着脚边跑来跑去的鸭子和狗发起了呆。
仔细想想,她都有点记不清言露最后一次做饭给她吃是什么时候了。
从前在家里,饭菜大多都是妈妈做的。
不过因为言露想学,黄荷曾经手把手地教过她,所以家里的饭桌上时不时会有一两道言露做的菜。
后来上了大学,她们不在一个城市,距离远了好多好多,要是舍不得买机票,那么见一次面就要坐七八个小时的高铁。
尽管如此,她也还是想见言露。
所以每次只要放假超过三天,她就一定会去找她。
有些事,在学校宿舍实在是不太方便,所以她们会找一个民宿暂住。
每到这种时候,言露都会亲自为她做上一顿饭。
在简欣的记忆里,言露的饭菜并没有多么好吃,至少和自家老妈比起来还是有不小距离的。
她更喜欢去外面吃,整点重口味的,或是平时不太吃得到的。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当初的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言露的饭菜其实挺好吃的。
比她经常点的很多外卖都要好吃——简简单单,却仿佛吃上一辈子也不会觉得腻。
简欣想得正入神,鸭子忽然被狗追得扑扇着翅膀飞落到了她的腿上。
这突如其来的小飞鸭,吓得她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把花菜牢牢抓在了手中。
花菜在她手里嘎嘎叫着,欣欣在地上汪汪叫着。
简欣缓了缓心神,歪着脑袋认真研究起了手里的这只小鸭子。
为了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她连那对儿鸭翅膀都掀开仔细瞧了一眼。
白白的,小小个,呆头呆脑——额,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简欣伸手挼着小鸭子的脑袋,眼里满是好奇。
小鸭子在她手里拍了拍翅膀:“嘎嘎!啊啊嘎!”
简欣伸出一根手指,怼在了小鸭子的嘴巴上,压低声音,认真说道:“我跟你说啊,我这人脾气好啊,这次看在你主人的份上,姑且先原谅你了——下次你要再敢乱来,信不信我找个大师来收了你?”
“嘎——”花菜挣扎了一下,扭着脖子朝地上看,“嘎嘎,嘎嘎嘎——”
听不懂啊……
鸭子和人交流很难,人和鸭子交流也很难。
“嗷汪汪汪!汪汪汪呜嗷!”欣欣嚷嚷着,有些不耐烦地用爪子刨着简欣的小腿。
简欣叹了一声,松开双手,任由花菜从自己手中蹦了出去,回地上和欣欣继续玩闹了起来。
言露家里这俩小家伙,真是活力无限啊。
有时很难想象,言露这样一个安安静静的人,会养上这么两个吵吵闹闹的小宠物。
不过吵吵闹闹也挺好的。
在简欣的记忆里,言露的话总是不多,她还以为言露就是个天生不爱说话的。
但她变成鸭子以后才知道,言露的心事可不少,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言露总会把一些说不出口的话讲给这两个小家伙听。
简欣每次偷偷听到,都忍不住好奇,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啊?
温柔的言语,柔软的内心,都让她藏得严严实实的——人不能看,鸭子和狗却可以。
简欣想着想着,言露便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抬眼对上她的目光,时间似乎短暂停滞了几秒,将她们带回了从前。
她们一起住在民宿,在晚饭过后,搬着小板凳一起坐到阳台,吹吹夜风,看看星星和月亮,天南地北地聊点什么……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片刻沉默后,言露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我该回去了,电影下次约吧。”她说着,蹲下身来拍了拍手,把欣欣叫到身旁,为它拴上了狗绳。
简欣不在状态地“哦”了一声,抬眼问道:“如果当天约你,你还能出得来吗?”
言露:“最近手里没连载,时间比较自由。”
简欣点了点头,小声说道:“那随缘一点吧,我看哪天起得早,再来问问你。”
言露:“好。”
简欣弯眉一笑,起身送到了门口。
没多会儿,楼道里传来了电梯关门的声音,她才深吸着一口气,缓缓关上了家门。
她靠在门后发了很久的呆。
回神后低下头来,打开手机微信,点开了[自家人]的小群,一口气发了一堆照片进去。
分别是——咖啡厅的饮料和甜点,鸭子和小狗,还有今天晚上颇为丰盛的晚餐。
黄荷:看着还不错嘛
我又活啦:言露做的!
黄荷:[哇哦]
简长江:[点赞]
简欣把聊天记录往上拉了一点点,把这些照片又看了一遍,眼底的笑意浓了几分。
她不自觉抿起唇来,无意识压着嘴角,从微信切到Q/Q,把这些照片往乐队群里也发了一遍。
无敌开心鸭:@全体成员
无敌开心鸭:[哎哟喂!]
无敌开心鸭:你们怎么知道这顿晚饭是言大作者给我做的鸭?
死鸭子还在嘴硬:谁问你了?
蓝蓝睡不饱:谁问你了?
再咕一会儿:谁问你了?
无敌开心鸭: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没有人问她啊!
但她就是好想好想,好想告诉整个世界!
她有多么多么——
想要重新牵起那么一个人的手。
第38章
[她们都已经长大了。]
[岁月将她们推着走了很远很远,似海浪般,纯白而又汹涌,清洗了所有过往的不堪。]
[林小霜幻想过无数次,逃出烟酒熏天的囚笼,走过寒冷漫长的冬夜,成为最好的自己,干干净净,站在黎夏的面前。]
[但她走得好慢好慢,慢到几乎快要跟丢曾经牵着她的手,拉着她在冬夜里奔寻自由的人。]
[多么幸运,黎夏一直在。]
[在她无数次想要放弃之时,她都曾驻足停留,回身凝望。]
[“曾经的约定,还作数吗?”]
[黎夏看着她,浅浅笑意,藏于眼底。]
[“是说,要去看海吗?”]
[林小霜轻声问道。]
[“是另一个哦。”]
[“都作数的。”]
[她想,她已见过四季。]
[她们会去看海,也会共度此生。]
[-全文完-]
简欣躺在床上,抱着手中已经有些掉页的小本子,哭得像个傻子。
这个故事完结了,故事的主角经历了太多磨难,踏过一路曲折,兜兜转转,终于勇敢地走到了一起。
在某个看似无尽的冬夜里,黎夏伸手拉住了林小霜,林小霜便也为了黎夏,一点一点成为了最好的自己。
从高一的期中考,到高二的寒假,简欣追这个故事追了一年多,言露手里的小本子都换到了第四个,终于是让她看到了故事的结局,难免百感交集。
那天晚上,她和言露躺在床上,黑灯瞎火地聊了很久很久。
关于黎夏,关于林小霜,关于这个故事的点点滴滴。
因为聊得太过投入,凌晨一点过都还没睡着,空空的肚子咕噜噜地打了个鼓。
许是挨得太近,这一声竟比客厅里老式挂钟的整点报时还要明显一些。
鼓响之时,两人纷纷愣了一下。
两秒沉默后,简欣小声说了一句:“……我好像饿了。”
言露伸手摸了摸肚子:“我也有点。”
“还是先睡觉吧!”简欣说着,闭上了双眼,“再不睡着要难受了。”
言露听了,也乖乖闭上眼睛。
静默,卧室里一片静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咕噜噜的声音又一次清晰地传进了两人耳中。
简欣从床上弹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微微向左歪着:“好饿,睡不着!”
言露:“我也是……”
简欣向左扭头,望向言露。
黑暗中,两双眼睛短暂对视了几秒,似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很有默契地一同从床上爬了起来,哆哆嗦嗦穿好盖在被子上的棉衣,偷偷摸摸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向厨房摸了过去。
这个点不睡觉,要是让黄荷发现,少不了又要挨骂了。
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就算是未成年,也应该有一颗为自己肠胃负责的心!
所以她们打开了厨房的灯,翻找出了家里仅剩的一包方便面。
“怎么只有一包了?这吃不饱吧……”简欣小声嘟囔着。
“用煮的吧。”言露说着,指了指一旁一把一把捆好的细面条,“还有这个呢,加点进去就够吃了。”
“不想洗锅……”
“我来洗。”
简欣眨了眨眼,从厨柜里翻出了煮面的锅。
为了多煮一点面,她们多加了一些水,味道有些淡了,就往里面放了一些黄荷做的油辣椒。
似是感觉差点意思,她们把冰箱里的白菜抱了出来,掰下几片最外层的菜叶,洗洗干净,撕碎了丢进去。
紧接着,又摸出两个鸡蛋,打成蛋液,倒进锅里。
简欣望着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泛黄的沫儿,闻着扑面而来的泡面香气,生怕自己吃不饱似的,又把晚上的剩菜端出来,夹了一些肉和菜进去,还切了一根火腿肠。
言露在边上看着,都忍不住吐槽一句:“你煮火锅呢……”
简欣:“这样才香嘛!”
白菜煮软后,她们关火把面盛进碗中,搓搓冰凉的小手,坐在餐桌前,高高兴兴吃了起来。
简欣说,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方便面!
言露听了,忍不住笑:“都不方便了,当然好吃啦。”
喝完了最后一口汤,简欣打着饱嗝儿,抱着肚子,半瘫靠在椅背上,也不知怎么说了一句:“突然好想吃烤肉啊。”
言露站在洗碗池边,洗着锅和碗筷,嘴里不忘回她:“刚吃饱呢,就念着别的了?”
“那怎么了?反正又不是现在就吃。”简欣说着,扭头看向言露,小声问道,“我们明天去吃烤肉好不好?”
“明天?”
“是啊!我知道一家自助烧烤,不贵,还好吃!”简欣说着,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啊,好馋好馋!要不就明天中午吧?”
“明天中午?”言露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简欣一眼。
“是啊是啊!”简欣站起身来,笑得眉眼弯弯,“那家自助在悦来广场,刚好还可以看场电影呢!你请假,我请客,是不是很公平?!”
简欣的决定,言露总会答应。
哪怕是一瞬间的突发奇想,哪怕会打乱她原本的计划,她都不会拒绝,仿佛顺从简欣早已是一种本能。
所以她们就这样愉快地定了下来,明天中午一起去吃自助烧烤!
收拾干净厨房之后,她们两个偷摸摸地回了房间,挤在洗漱台前刷了个牙,哆哆嗦嗦缩回温暖的被窝,闭上眼睛,假装今夜无事发生。
简欣再次睁眼,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十二点半。
言露早就跑去奶茶店里打工了,家里空无一人,只有厨房的饭桌上放了一碗被盖子盖好的炒饭,是黄荷上班前为简欣做的午饭。
——只能晚上再吃了。
简欣这般想着,收拾了一下自己,穿好羽绒服,手机都忘了拿,背上毛茸茸的小挎包,就蹦蹦跶跶冲出了家门。
当然啦,她刚一下楼,就被冷风吹得蹦不起来了。
外头不知何时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风那么一吹,还有雪花往她脸上乱扑。
好冷好冷,简欣冷得连巴士都不想等了,当即在路边拦了辆车,赶去了言露打工的奶茶店。
一点过,奶茶店的生意马马虎虎。
来替班的姐姐一边做着奶茶,一边好奇问道:“言露,你不是有事吗?怎么还没走呢。”
“我朋友还没来。”言露小声应着,继续做着手里的活。
上午的时候,她和店长提前请好了假,现在替班的人都来了,说好要一起吃饭的人却还没有出现。
看着店里的挂钟,她不禁咬了咬唇,于心底闷闷想着——简欣是不是已经忘掉这回事了?
“诶,那是你朋友吧?”替班的姐姐忽然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胳膊,轻声笑道,“她来了。”
言露回过神来,连忙抬头去看。
外头正飘着小雪,一辆出租停在路边,简欣从车上跳了下来,缩着脖子,挥着双手,朝她一路跑了过来。
这家伙今天穿了件深绿色的羽绒服,鼓鼓囊囊的,像个小粽子。
“快去吧!”
“嗯!”言露用力点了点头,笑着朝简欣迎了上去。
“快快快,师傅还在等我们呢!”简欣牵起言露的手,急吼吼地把她带上了车边的出租车。
上车坐稳后,言露喘了口气,嘴角止不住上扬着:“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怎么可能?我就是睡过头了!”简欣说着,看了言露一眼,目光中满是佩服,“我可比不上你,明明都是快三点才睡,我困得要死,你竟然可以那么早爬起来上班!”
“我要赚学费的嘛。”言露浅笑着应道。
“真拼啊!”简欣止不住感慨。
没多会儿,司机师傅把她们送到了悦来广场门口,两人高高兴兴跑进广场,找到了那家自助烧烤。
简欣嘴里的不贵,是三十九块钱一个人,在不浪费的情况下,随便拿,随便吃。
言露看到这个价格,却是忍不住有点心痛。
要知道,她打一天工下来,也就只能赚到六十四块钱。
“没事啦,说好的我请客,你放开了吃就好!”简欣拍了拍她细瘦的肩膀,弯眉笑道,“你要觉得贵,那就多吃一点贵的东西,吃回本了,不就不贵了吗?”
言露抿了抿唇,站起身来,和简欣一起走到冰柜旁,拿起一个盘子,挑起了看起来比较贵的食物。
其实她也不知道什么贵,只知道肉类一定比素菜要贵,所以哪怕平日里更习惯吃素,也还是夹了不少自己都认不出来种类的肉。
凭着“一定要吃回本”的这个念头,简欣和言露从一点二十硬生生吃到了三点过。
她们吃会儿歇会儿,主打一个持久战,烤肉的纸换了不知多少张,终于是再也撑不下一点,心满意足地走出了这家自助,轻轻揉着圆乎乎的肚子,在广场里漫无目的地晃悠着消起了食。
路过影院的那一刻,言露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一部动画片的海报上。
她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还看电影吗?”
“看啊,这不就走过来了吗?”简欣应着,拉起言露,走到售票处,抬头看向了黑底红字的滚动售票窗口,“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言露张了张嘴,盯着那部动画片的名字看了一会儿,似是害怕简欣嫌她幼稚,没好意思说出口,只垂下眼睫,说了一句:“我都可以。”
简欣进来前就看见言露看门口的海报了,此刻听她那么说,眼珠滴流一转,伸手指了指那部动画片:“看那个好不好?再有几分钟就开场了,刚好不用等!”
“好啊。”言露应着,眼睛都亮了几分。
简欣很快买好了票,两人赶忙检票入场,找好位置坐了下来。
今天不是周末,又刚过完了年,影厅里除了她们,就只有后排还坐着一对抱了一大桶爆米花的情侣。
——噫!真是虐狗!
简欣刚把目光从那对情侣身上收回来,还没来得及和言露说点什么,电影就开始放映了。
这场电影放完,已是下午五点过。
她们着急着上了个厕所,便又放慢了回家的步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了刚才那部电影的剧情。
聊着聊着,就快走出广场。
简欣停下脚步,随口问了一句:“你很喜欢动画片吗?”
“小时候喜欢。”言露轻声说着,“很久没看过了。”
“电影呢?”简欣又问。
“……第一次看,和电视里看不一样。”
短暂沉默后,简欣笑着牵起了言露冰凉的手:“我就很喜欢看,但是没人陪我,以后再有想看的,你陪我来看吧——我来请客就好!”
言露看了简欣一眼,很快又垂下了眼睫,小声说道:“我赚到钱了也请你。”
“好啊!”简欣想了想,拉着言露转身又往广场里头走。
“诶?”
“我想喝奶茶,陪我买两杯!”
言露微微张开嘴,到底是没有说话,跟在简欣身后,又一次回到四楼,买了两杯五块的奶茶,边喝边走,高高兴兴坐上了回家的车。
车窗外的天色渐暗,小雪还在飘着。
晚高峰,路上有些堵车。
简欣趴在窗边,小声嘟囔起来:“哎,出门手机忘带了,没和家里说今天要出门,回去还那么晚,老妈联系不上我们,少不了要叭叭半天了。”
“……”言露眼里多了几分担忧。
简欣见了,连忙安慰道:“没事啦,其实也没有很晚,就是冬天嘛,天黑得早!”
“是噻,现在才六点不到咯。”司机冷不丁插了那么一嘴。
言露稍微安心了一些。
她挺怕叔叔阿姨生气的,本来就是白吃白住在别人家里,可不能坏了在叔叔阿姨心中的印象……
六点过,司机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她们从车上跳了下来,手里提着半杯没喝完的奶茶,脸上满是笑意,哆嗦着身子往小区里跑。
只是没跑几步,言露忽然停下了脚步。
简欣回身看了一眼,只见言露僵在了原地,脸上笑意不见,只剩恐惧。
“怎么了?”
简欣好奇问着,还没得到答案,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很难听的脏话,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从她家楼下铁门处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言露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那人脚下的步伐也愈发迅速。
简欣愣了半秒,立即回过神来,拉起言露的手,扭头就跑。
那个男人跑得很快,没多会儿就追上了她们。
他一把抓住言露手腕,全然不顾她的挣扎,张嘴就骂:“你个死丫头!白眼狼!六亲不认了是不是?跟我回去!”
“你放开她!”简欣用力去掰他的指头,却是敌不过他的力气。
男人身上满是难闻的烟酒气,言露止不住颤抖起来:“我不要,不要回去……你放开我!”
“你今天必须跟老子回去!”
“我没花你的钱了,我没有……没花你的钱了……我不回去……”
言露哭喊着,红着惊恐的眼,像是哀求一样。
路过的人纷纷驻足围观,好奇的目光那么多,却始终没有一人上前。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没有花家里的钱了,还是一定要被抓回去……
之前的半年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她都以为,自己彻底摆脱那个家,摆脱那个心情不好就会打人的酒鬼了。
只要她还在上学,他每个月都能拿到外婆打来的钱。
他到底为什么还要抓他回去……
“你外婆死了!你还在外头鬼混!!”男人在她耳边大声吼着,语气里满是愤怒,“你是我生的!不跟我回去,想一辈子住在哪个有钱人家?!”
言露目光一怔,一时不再挣扎,眼底只剩下了难以置信。
“走!跟我回去!”男人拖拽着她,动作粗暴。
简欣咬了咬牙,抡起手里的奶茶袋子,用力往男人脸上狠狠砸了过去。
“操!”
随着一声怒骂,奶茶从杯子里爆了出来,溅得到处都是,也洒了男人满脸。
男人一时有点睁不开眼,手上力道不由一松,言露回过神来,立即从他手里挣了出来,无措地后退了两步。
简欣二话不说,赶忙拉起言露,朝家的方向跑去。
身后的男人追了过来,她慌慌张张按开密码门,反手把男人关在了门外,在一阵阵刺耳的叫骂声中躲进电梯,一路逃回了家中。
进屋那一刻,黄荷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刚想开口抱怨点什么,就看见简欣正轻轻拍抚着惊魂未定的言露,嘴里念着什么——没事了,没事了。
两人都通红着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里有藏不住的惊惶。
黄荷:“怎么了啊?”
简长江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两个孩子身旁,从猫眼往外头看了一眼。
“我这饭刚做好呢,你们跑哪儿去了?”黄荷回身关了火,匆匆忙忙走到门边,眼里满是茫然,“怎么像被人追了一样啊?”
她话音刚落,楼道中便传来了一阵叫骂。
与那人一同上楼的,还有小区的保安人员。
刚才动静闹得太大,哪怕住在七楼,也能听见楼下的追打声。
那人声音很大,骂得又脏又臭,黄荷只当是小区里的谁惹了什么不该惹的麻烦,欠钱了,或者是啥情债。
这要是放在平时,她还乐意去窗边吃吃瓜,可今天家里俩丫头一声不吭出了门,手机没带就算了,竟然这个点都没有回来,搞得她连吃瓜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此刻这声音直逼门口,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个没素质的大老粗似乎是冲着她家来的。
下一秒,重重的拍门声响了起来,吓得她神色一变。
“言露!你给我出来!”
黄荷皱眉看向言露,用口型问着:“你爸?”
言露颤抖着身子,用力咬住下唇,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门铃忽然响个不停,拍门声也越来越大,男人在外面大声喊着什么——
“你他妈是我女儿!住在有钱人家忘本了是吧!大半年不回家,还记得我是你爹吗!”
黄荷犹豫了一会儿,拍了拍两个孩子的后背,伸手指了指卧室。
简欣点了点头,把言露拉进了卧室。
家里飘着饭菜的香气,她们蜷缩在昏暗的卧室床脚。
客厅里,黄荷和简长江隔着一扇门,试图和门外的人讲讲道理,却只得到了更激烈的辱骂。
“那是我女儿!你们半年不让她回家,是他妈什么意思?!”
“你们市里的人,拐别人家的孩子不犯法是不?!!”
“言露!你给老子出来!老子把你生下来,供你好吃好穿,让你来市里读书!你就是个白眼狼,找到新爹妈了是吧!外婆死了,你连家都不回!”
“你们把我女儿藏着是吧?我就守在这里了,一天不交人我一天不走!”
“我找人评理,我去告你们!我倒要看看你们凭什么把我女儿扣在这里,你们这是在犯法!”
听着外头刺耳的叫骂,言露的眼底写满了不安。
简欣从旁将她轻轻抱住,低声安慰着:“没事,没事,不要怕……我爸我妈都在呢,小区里有保安,他不敢打人的。”
“他要抓我回去……”
“我不会让他抓你回去的!”
“叔叔阿姨……不会让我留下来了……”言露小声说着,蜷缩着身子,抱紧双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知道,那个男人这样一闹,她是没可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要把她留下来,就注定要面对这样一个难缠的家伙。
叔叔阿姨人很好,那个男人是个讲不了一点道理的疯子,他们没有任何义务帮她处理这样的麻烦。
他们甚至被这个男人骂得还不了嘴。
屋外的动静实在太大,越来越多邻里聚到了门口。
那个男人愤怒地说着女儿的不孝,指责这家人拐走了他唯一的亲人。
好多声音交杂着,想要劝他们把门打开说话。
黄荷站在门口,手心满是冷*汗。
“这事我们管不了。”她深吸一口气,抓住了简长江的手腕,“言露不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没资格留下她……你先拖一会儿,我去和她们谈谈。”
“……好。”
黄荷的声音不大,简欣却是听见了。
她咬了咬牙,几步跑到门边,把门反锁,又转身跑回了言露身旁蹲下。
“如果回去了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言露低声说着。
她想,她大概是知道的。
外婆不在了,那个男人断了经济来源,也许会让她回去打工赚钱,又也许会直接拿她换一大笔彩礼——这些话,妈妈走的那一年,他都是说过的。
卧室的门把动了一下,是有人想从外面开门。
“欣欣,小露,开一下门!”黄荷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简欣站起身来,朝屋外大声喊了一句:“妈!你会把言露交出去吗!”
“言露不是我们家的孩子,她爸来要人了,我们也没办法强留她啊……”
“她爸会打人,她外婆死了,家里没钱,以后也不会再让她读书了!”简欣咬了咬牙,再一次发问,“就算这样,也要看着她被带回去吗?”
黄荷深吸了一口长气,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这不是我们家可以管的事……你先把门打开。”
简欣捏紧拳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走回床边,拿起手机和小挎包,把言露从地上拽了起来。
“走!”
“走哪儿?”言露不由诧异。
简欣用力拉开了窗户,踩着椅子站上窗台,向言露招了招手。
言露:“你要做什么……”
简欣:“你过来嘛!”
言露怔怔望着她,回过神时已和她一起站在了窗台。
窗台外有一小节可以落脚的地方,刚好连着隔壁家的阳台。
二月初的天真的好冷,寒风狠狠打在她们身上,似是恨不得将她们拽下深渊。
简欣说,隔壁家住着两个老人,大多时候都是在家的。
她以前寒暑假出门忘带钥匙,家里人又都在上班的时候,她就会去敲邻居家的门,从邻居家窗台翻回自己卧室。
她已经这样做过好多次了!
“别怕,跟着我。”
门外传来黄荷焦急的叫声,简欣牵着言露,背靠着家的外墙,一点一点挪到了邻居家的阳台。
站定以后,她大步上前,敲了敲那扇落地的玻璃门。
老太太闻声赶了过来,一脸诧异地给她开了门。
“奶奶,对不起,借你家门一用!”简欣说着,拉起言露,把房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
她看见自己家门口站了好多人,有人叫嚷着快些开门,有人劝那个男人好好说话。
没有人发现她们的存在。
她拉着言露轻手轻脚溜进了楼道,电梯都没敢坐,拔腿就往楼下跑。
外头的天彻底黑了,寒风中夹着小雪。
她们跑出楼道,跑出小区,跑在行人稀疏的路上。
言露默默望着简欣,怦怦的心跳大得仿佛可以盖过世间所有声响。
她们用力奔跑,也用力呼吸,哪怕寒风吹得喉咙干涩,脸颊刺痛,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直到快要力竭,她忍不住开口去问:“我们去哪儿?”
“不知道。”简欣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回望看向言露,眼底有着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笑意,“反正不回去!”
“叔叔阿姨会为难的。”
“我知道。”
“我们逃不了一辈子的。”
“我知道。”
“我们身上的钱在外面过不了几天的。”
“我知道!”
言露用力呼吸着,皱起的眉,似在质问简欣——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带她逃?
她都没有来得及发问,简欣便又一次抓紧了她的手。
“我不会让你被抓回去的!”
简欣说着,伸手抹开了她的眼泪。
她无所谓地笑了,轻声说了一句:“别怕,有我在呢!”
“……”
“约好了要一辈子的啊,怎么可以因为这种事情就分开呢?”
“……”
言露张了张嘴,没有说得出话。
她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跟着简欣一起,放慢脚步,走在灯光昏暗的街道上。
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她第一次笃信,自己原来也是可以被人坚定选择的。
第39章
八点的夜晚,行人不多,马路两侧各种店铺都亮着灯。
简欣的手机一直在响,到底有多少个未接,又收到多少条短信,她根本不想去管,只是按下了关机。
她只是紧紧牵着言露的手,和她一起放慢脚步,走在此夜的寒风里。
这条路还要走多久,她们最终会去哪儿?
——言露不知道。
这样的夜,这样风,她早已感受过千遍万遍。
但是这次不一样。
或许因为有人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她便觉得自己一定能够走过这个漫长的夜。
她心底有愧,对不起叔叔阿姨,更对不起为她不管不顾离家出走的简欣。
可她也想自私一次,什么都不在乎地,就这样跟在一个人的身后,慢慢向前走着。
看看长夜,看看路灯,也看看寒风,究竟能够将她们带往何方。
就算路的尽头不是天明,有人相伴着走过这么一程,此生也算足够了。
走着走着,下午三点吃饱饭的肚子开始饿了。
简欣闻着味儿,把言露带进了一家街边的烧烤店。
烧烤店的门口遮着两块厚厚的帘子,店里烧着暖和的炉子,她们坐到炉边,抖着身子,哈气搓手,点了一份小烤鱼,一份酸豇豆炒饭,以及几串豆腐皮、小瓜、藕片——热热乎乎吃了一顿在家里没能吃上的晚饭。
用小纸碗分炒饭的那一刻,简欣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今天中午出门的时候,看到桌上我妈给我留的炒饭了,本来想着今晚夜宵和你一起吃的……”
她说着,忽然苦中作乐似的,玩起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游戏。
“诶,言露!你还记得我们进屋的时候,厨房飘出来的香味儿吗?要不要猜猜看,今天我妈都炒了什么菜!”
言露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好像有……虎皮青椒,我闻到豆豉味儿了。”
“还有香菇炒肉!”简欣说着,往嘴里塞了一口烤藕片,“那个味儿很突出了!”
她说着,见言露垂下了眼睫,又连忙说道:“不过这家烧烤也挺好吃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言露:“这话还能放到这种地方用呢?”
简欣嘻嘻一笑:“别太严格嘛,汉字是很灵活的!”
言露不禁轻笑出声,低头默默扒了一口饭。
她们一边吃,一边聊着天。
细瘦的小腿被炉子烤得烫烫的,就稍稍换个坐姿,去烤另外一边。
言露说,奶茶店还没关门,她想去问问看店长,能不能收留她们过夜。
简欣却是连连摇头:“我爸我妈都知道你一放假就会去那边打工,不可能不去那儿找的!现在这种情况,我俩一旦被找到了,你是肯定会被抓回去的。”
言露咬了咬下唇,不再敢想借宿的事。
夜色越深,天就越冷。
她们在烧烤店里坐了很久,贪恋着这里的温暖,不想离开。
可到了深夜,来吃夜宵的人越来越多,小小的烧烤店就快要挤不下了。
早就吃完了东西的她们,再怎么脸皮厚,看着一个个进来找座位的客人都在往这边瞄,一时也是耳根发烫,不再好意思强占着这个座位,起身灰溜溜地离开了这里。
寒风又一次侵袭了整个身体,她们缩着脖子,把手缩进衣袖,再插进衣兜,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只是这风吹久了,好像就习惯了似的。
她们走在路上,沿着路灯,随心地走着,时不时蹦出三两句闲聊,似是想让这个夜晚并不静默。
她们走过无人的长街,走过一条沿河的小路,又走进了热闹的夜市。
哪怕天上飘着小雪,这里也没有静默下来。
灯火通明间,有着各式各样的路边摊、夜宵店,以及氛围热闹的酒吧。
简欣从来没有进过酒吧,这一路看见了好多家,忽然就想找一处喝上两杯,奈何言露不敢,轻轻拽住了她的衣袖,这念头也就被她消了下去。
不过既然都出来了,肯定是要四处逛逛看看的。
简欣算不上一个特别老实的孩子,但除去住校的日子,每天晚上按时回家这一点还是一直都做得很好的。
这样热闹的街市,她很少看见。
记忆里,也就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曾在某个圣诞节,被家人带出来玩到这么晚过。
但是那种感觉和这种寻常的夜晚又不一样。
简欣记得,那时候人们安全意识不强,还流行热热闹闹地过这种洋节,走到大街上满是喷泡沫,喷彩带,甚至砸鸡蛋的人。
在市中心最热闹的老城区里,还有圣诞音乐会,临时搭建的市集,以及游行在街道中间的表演。
那种人挤着人,不得不被人潮推着随波逐流的感觉,热闹是热闹,却总觉得少了一些自由。
而此时此刻,她带着言露穿梭在灯火通明的夜市,晃悠在各种店铺和摊位间,是热闹而又自由的。
许是因为这里有了更多的人气,天也就变得不再那么严寒。
但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次出来得实在匆忙,身上带的钱没有很多,看上了什么东西都不敢随便买。
尽管如此,她也还是买了一块手表,戴在了言露的手上。
言露没有手机,不方便随时随地看时间,简欣也送不起她一个手机,所以一直想要送她一块手表,只是有些想法如果不够强烈,想着想着就会直接忘掉,所以一想就想到了现在。
这块表不贵,也就三十几块。
但它是淡蓝色的,链子是一个个小海豚的形状,看上去花哨却不繁琐的,很符合简欣的审美——戴在言露白皙细瘦的手腕上很好看。
地摊老板帮忙调正了时间,她们手拉着手,去往下一个方向。
时间在这一夜过得忽然好快,手表上的时针很快指向了十一点过。
她们走出了热闹的集市,又一次来到了一片相对安静的街区。
这里是什么地方,简欣已经认不太出来了。
她不禁想,如果这座城市没有出租车和公交车,她大概是真的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摇了摇头,扎起的马尾被她甩得左摇右晃。
言露抬眼望向了她,眼底满是茫然与好奇。
而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天边的小雪那么轻飘,天上高高挂着一轮孤月,将圆还缺。
“你看,月亮都跑那儿去了!”简欣拉了拉言露的衣袖,笑吟吟地伸手指向了那个月亮,“还挺亮的!”
言露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竟不自觉地望着那一轮月恍惚了心神。
很久以前,简欣也曾在一个夜晚,指着一轮月亮,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简欣这个人总是这样,好像不管身在怎样坏的处境,都有闲心去看这些似乎挺无关紧要的东西。
仿佛多看几眼,那些沉重的,压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的,就会随之烟消云散一样。
她们站在夜风里,望着那轮月亮看了很久。
言露忽然轻声问了一句:“我们要怎么过夜?”
“哦——”简欣回过神来,认真想了想,再一次牵起了言露的手。
她说,跟她走,她知道一个地方既能过夜,又很便宜!
言露傻乎乎地跟她走了好远,真以为简欣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地,直到真的到了那个可以过夜,还很便宜的地方,她才知道,简欣压根就不认路,只是在满大街地乱找。
简欣口中可以过夜的地方,其实就是网吧。
——十二块钱一人,包夜。
网吧里有空调,开得不算暖,却也比在外头受冻要好。
简欣开了两个无烟区里非常靠边的机子,此刻终于坐了下来,不禁舒了一口长长的气。
其实吧,一开始听说要在网吧过夜,言露整个人都紧张得不行,抓着她的手腕,小声提醒着:“我们还没成年……”
简欣却只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是不是不重要,关键在于像不像。”
她说着,取下发圈,用手指梳了一下披散着的长发,装出一副大人模样,往里头走了进去。
简欣初中的时候就听人说,班里有好几个胆大的男生,经常大半夜偷溜出学校,跑到网吧里头通宵,第二天在上课的时候补觉。
初中生都可以进,她俩高中生为什么不能进呢?
如果不让进,一定是网吧的问题,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简欣这般想着,一连碰壁了三家网吧,终于在第四家成功开到了两台机子。
“你看,我就说能行吧!”简欣说着,笑吟吟地拍了拍言露的肩。
这家网吧的生意不怎么好,人都看不到几个,冷冷清清的,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她们才被放了进来。
不管怎样,安静一点总是好的。
今天一直在外头走来走去,冷风吹得脸皮都快裂开了。
她从毛茸茸的小挎包里摸出一盒宝宝霜,和言露一起擦了擦手和脸,就抱着包包,缓缓闭上了眼。
言露静静地望着她,望着那不算安稳的睡颜,眼里止不住闪着泪光。
直到此刻,她也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简欣竟然真的在那个男人到来之时,牵起她的手,带她一路奔逃至此。
简欣真的很累了,眼睛刚一闭上,脖子一歪,就那么睡了过去。
可言露睡不着,哪怕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仍旧害怕闭上双眼后,再次醒来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所以她只是静静地望着身旁熟睡之人,任由心绪悄无声息飘向了远方。
言露想,简欣一定不会知道,早在她们相识之前,她就已经注意到她很久很久了。
到底有多久呢?
她在心底认真回忆着……
应该是初一下学期吧。
六月的天,已经开始炎热,她住在学校,独自消化着妈妈离去的事实。
外婆从遥远的太山赶了回来,和爸爸还有爷爷奶奶大吵了一架。
可他们再怎么争执,妈妈都回不来了。
家里人甚至连为妈妈买一块墓地的钱都不想出,外婆气得昏了过去,醒来后带走了妈妈的骨灰,说什么落叶归根。
世上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就这样不见了。
落叶归根,归去了一个她无法再去看上一眼的地方。
返校之前,她挨了一顿打,没有任何缘由,或许只是酒精作祟。
爸爸不喜欢她,爷爷奶奶也不喜欢她,外婆带走了妈妈,把她留在了这个地方。
她好像是一个皮球,被所有人踢来踢去,最后落在了无人的角落。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她想了很久,在一个午后,独自走上了教学楼的天台,扶着热到发烫的护栏,看着头顶那片蓝天,怔怔出神。
天空是广袤的,仿佛可以包容一切,却又好像永远和她没有关系。
那一天的太阳好大,言露到现在都还记得——曾有那么一刻,她试着翻过了护栏。
她抓着身后滚烫的栏杆,静静望着脚下。
只要再往前一步,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汗水浸透了她的校服,粘黏着一颗噗噗跳动的心脏。
身后忽然吹过好大一阵风,似有那么一双手,在背后轻轻推搡着她。
她忽然特别害怕,怕到连忙爬了回来,蜷缩在护栏边,埋着脑袋,失声痛哭。
她承认,她是一个胆小鬼,连那么小的一步都不敢迈出去。
阳光刺在她的背上,烧灼着她心底所有见不得光的阴暗,滚烫得让她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这个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她想不明白,也逃不出去。
直到一道阴影投下,她抬头望去,透过一层水雾。
一个齐肩短发的女生,五官精致小巧,弯着腰,逆着光,好奇地望她,眼里有些许担忧。
“同学,你怎么了?”她试着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声音里满是关心,“你需要帮忙吗?”
那一日,她没敢说话,只是起身逃走,贴着墙壁,躲进了楼道,止不住地用力呼吸。
“什么情况啊?哭成那样。”
“不知道呀。”
“还不搭理人呢。”
“不开心嘛,很正常……不管了,我们排练吧……”
天台上,传来了清亮的歌声,一遍又一遍。
她缓缓蹲下身子,抱膝坐在墙后,听着那个陌生的姑娘和朋友一起,在天台阴凉的那一面,有说有笑地排练着什么节目。
直到声音停下,她们说着要去休息,她才赶忙逃离。
那之后的每个午休,还有下午饭后,她都会去天台附近悄悄看上一眼,有没有人在排练节目。
要是碰上了,她就坐在楼道里听一会儿。
后来,她知道了,那个女生是一班的简欣。
那个月的校园艺术节,那个女生和几个同学又唱又跳,一起表演了一段剧情歌。
她坐在台下,用力鼓掌,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原来可以那么耀眼。
那次艺术节后,那个女生没有再去天台排练。
但世界就是那么奇妙,当你开始注意一个人之后,总会发现,那个从前与你毫无交集的人,忽然开始出现在你视线中的每一个角落。
操场上,食堂里,教学楼的楼道或走廊,又或者是校园门口的文具店。
她默默注视着她,注视着一个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现自己的人。
她知道她是走读生,有一个每天车接车送的妈妈。
她知道她喜欢吃花菜,见过她每次赶到食堂,都会往有花菜的窗口跑。
她知道她喜欢一个女歌手,见过她在文具店里买过不止一次那个歌手的海报。
她见过她因为一件小事气呼呼的样子,也见过她捧腹笑得像只特别鬼畜的大鹅。
时间似乎总是十分漫长,她在漫长的时间里,穿过人群,一次又一次寻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看着那人一点一点留长了头发,便又觉得时间也不再漫长。
如果说这辈子有什么事对她而言说得上幸运,或许是高中分班那一天,她在自己的班级里,看到了简欣的名字。
开学后不久,班主任在晚自习提了一句以后调整座位的规则,她几乎想也没想,就在第一次月考时故意写错了很多道题。
第一次月考的成绩,无疑让她挨了家里好一顿揍,但是等到期中考试过后,她也如愿坐到了简欣的身边。
她像是一个寒夜里快要冻死的人,只是本能地想要离太阳近上那么一点。
但她没有想过,那一道向往已久的天光,真有那么一天,会照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言露忍不住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发,淡蓝色的小海豚绕着她细瘦的手腕。
“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好轻,轻得仿佛害怕被人听见一样。
她想,她确实害怕简欣听见。
——她对眼前的人,有着太多不切实际的念想。
*
凌晨两点的钟声响在身后。
言露抱膝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目光迷离着。
十多年前的旧手表,如今放在手里,都是褪了色的模样。
言露看着那一片片斑驳的蓝,不禁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她们今天错过了一场电影,原因是简欣在家里睡过头了——不过如果是简欣的话,她一点都不会觉得意外。
毕竟很多年前,简欣第一次带她去电影院看电影的那天就迟到了。
非但迟到了,那家伙还把手机忘在了家里。
也就是那一年的手机,除了打电话、发短信,拿又慢又贵的2G流量聊会儿Q/Q,逛逛贴吧、微博,以及玩玩俄罗斯方块以外,就再没有别的功能了。
真要是放到现在,出门忘带手机,那可不是一般的寸步难行。
言露想到此处,不禁自嘲似的笑了。
真是服了,像这种性子马虎还丢三落四的家伙,她当初怎么就会那么喜欢,又怎么就总觉得她是那么的无所不能呢?
时间真的悄无声息改变了太多东西,就像褪色的手表中,再也不会走动的指针,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那些如何都忘不掉的过往,于她和简欣而言,早就已经是回不去的地方了。
哪怕她可以感觉到,简欣似乎有想要重新开始的意思,她也不想再给自己多一次的机会了。
她们之间要是真的合适,当初何必走散?
现在这样不好吗,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不会太近,也不会再从彼此的命中消失了。
她知道,她不该总是念着从前,也不该太过关心那个人了。
但偏偏那么多年都过去了,那家伙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让人放心不下。
靠近那个人,就像是一种本能。
哪怕时间过去再久,她早已学会了从容地与人说“不”,却也还是很难拒绝她的每一次邀请。
甚至,止不住期待着每一条来自于她的消息。
其实她知道,清醒地知道,这样是很危险的。
可知道是知道,却从未想过改变。
因为她就是那样一个矛盾的人,矛盾到就连自己也摸不清自己的心。
她想,简欣不会知道的,她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简欣住在锦城。
她们分明已经分开那么多年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窥探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她看到了她的音乐平台渐渐不再更新。
她看到了她曾经积极做着粉丝营业的微博,彻底变成了一个抱怨生活的垃圾场。
她还看到了她如今住在哪里……
多巧啊,她的小表妹一直试图把她拉到锦城相伴,她便在某一个夜晚,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她就这样来到了这座有她的城市,一住就是三年多。
这三年里,她总是会想,锦城那么大,她们有没有可能忽然重逢在某个人潮拥挤的地方?
就像是她小说里,林小霜和黎夏的结局——相视一笑,再重归于好。
可锦城那么大,她们不曾相遇。
她又会想,不相遇也好,她们都有了各自的新生活,早已不是曾经爱看爱写所谓“救赎”的少年,就算真的重逢,也不会是故事里的结局。
她就这样矛盾着。
一边幻想重逢,一边害怕重逢。
像是当年小心翼翼在笔记本上写下的故事,害怕被某个人读懂,却又期待被某个人读懂。
小小的鸭子,忽然走到了她的身旁,仰着脑袋,瞪着一双豆豆眼,静静望向了她手里的旧手表。
“你怎么出来了呀?”言露放下双腿,对花菜拍了拍手。
小家伙回过神来,扑扇着翅膀飞到了她的腿上,用嘴轻轻碰了一下那串手表,而后抬头看向了她。
就像是在问她,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她送给我的……”言露揉了揉小鸭子的脑袋,“这个叫手表,以前手机没那么好用的时候,很多人都有手表……只是它已经坏了很多年了,不能用了。”
“嘎——”
“其实如果找人修,应该也能修得好吧,可是有些东西,坏了就是坏了,就算费力修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忽然再坏。”
小鸭子啄了啄她的手背,也不知想表达什么。
言露捏了捏它不老实的嘴巴,无所谓地挤出一抹笑意。
“没关系的,坏了就坏了,不管少了什么东西,日子都是一样要过的嘛。”她说着,揉了揉小鸭子的脑袋,轻声求着认同,“是不是呀,花菜?”
小鸭子“嘎”了一声,把头扭到了别处,拍拍翅膀跳下了沙发。
简欣:“……”
是个锤子!把我抓过来就为了让我听这?!
——生气地走了!
第40章
坏了的东西,就算找人修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坏么……
这就好像在说,破镜重圆,也还是会有裂缝一样。
简欣不禁想,或许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她们确实都曾放下了对方,并奔向了各自的生活。
她送给言露的手表坏了,言露不曾修过。言露送给她的键盘坏了,她也不曾修过。
修不修又如何呢,谁也不是少了一样东西就过不下去了。
分开这些年,言露过得越来越好,她过得也算不上差吧——再怎么说也是个普通人水平。
她们两个,从来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所以,坏了的礼物不用修,分离的人也不必非要重逢。
道理是这个道理,事实也确实如此,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她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小鸭子在沙发角落蜷缩了好久,直到主人穿好拖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才回过神来,扭着脖子向她望去。
言露似也感觉到了小鸭子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轻声说道:“花菜要早点睡觉哦。”
说罢,转身走向厕所。
简欣愣了片刻,忽从地上支棱起来,扑扇了几下翅膀,啪嗒啪嗒飞落到言露脚边。末了,站稳身子,像个小老师似的,背着翅膀,挺直身板,慢悠悠地跟在了言露身后。
她是真想告诉言露,遇事不能那么悲观。
破镜重圆有缝怎么了,她高三那年第一次换智能手机,刚美了没几天,就在屏幕上摔了一条“刘海”出来,还不是将就用了快三年?
坏了的东西修了也还会再坏又怎么了?说得跟没坏过的东西就不会坏似的!
人总不能因为害怕一个东西坏,就永远不去碰它吧?
简欣知道,她现在说什么言露都是听不懂的,但就是不说一下浑身难受——毕竟离了这个地方,真正面对面的时候,言露就把什么都藏心里了,不想聊的话题甚至根本不会接的,任凭她怎么九曲十八弯,都未必能把话题拐到这种地方!
“嘎嘎嘎,嘎嘎嘎啊啊——昂?”
简欣正仰着脖子嘎嘎叫着,眼前之人忽然就脱掉了身上的睡衣,踢掉拖鞋,光着脚丫走到她的身旁,俯身把她抱了起来。
小鸭子嘴巴越张越大,目光近似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都还没反应过来这啥情况,就已被言露轻轻丢出了厕所。
厕所门“咔”的一声轻轻关拢,简欣习惯性扑扇着翅膀稳稳落地,歪着脑袋发了会儿呆。
厕所里传来一阵水声,她不自觉抖了抖身上羽毛,猛然回过神来。
简欣:“……”
怎么又一声不吭就脱呢?
脱就脱吧,还蹲下来抱她,生怕谁看不清似的……
“昂——”这也太不见外了!
言露的身材,似乎比当年更好了……
可现在也不是当年了,看得见吃不着,这不是让人难受吗?
简欣反复深呼吸了好几次,总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连忙原地跳脚着抖了抖脑子,转身灰溜溜地跑回了书房。
欣欣的睡姿很霸道,此刻已经霸占了整个鸭窝。
哼,就连你也要我看得见睡不着是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
简欣抬起翅膀就往欣欣的屁屁上扇。
一翅膀没有扇醒,又补了两下,见它稍有动弹,便又用嘴啄了两下它的脑门。
欣欣终于眯开了一条眼缝,眼里除了疲惫,还有嫌弃。
小鸭子当即昂首挺胸,拍了拍翅膀。
“嘎!嘎啊——”你,麻溜的,给我挪个位!
欣欣似真能听懂一般,屁股一扭,身子一弓,毛茸茸的肚皮那么一收,稍稍给小鸭子挪出了一丢丢的空位。
真就一丢丢,再多没有了。
在狗子的眼里,这个小家伙占地面积就那么一点儿,给多了也是浪费。
简欣对此早已司空见惯,迈着步子钻进了狗肚皮前的小空位。
她刚卧好身子,脑袋就被一只小爪子拍了一下。
“嘎!”小坏狗,下午白疼你了!
小坏狗哼唧了一声,再次闭眼熟睡过去。
简欣懒得和这只小狗计较,主要是真打起来她也不占优势,所以也不再还手,只把小小的身子蜷缩了起来。
言露冲完了凉,穿好睡衣,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回卧室之前顺手关掉了书房的灯。
整个房间瞬间暗了下来。
简欣不由得叹了一声,努力排除了心里的杂念,却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一块褪色的旧表。
她还记得,她送这块表给言露的那个晚上,天上飘着小雪,向来少雪的南江笼了一层薄薄的白——她带着言露一同离家出走。
没了家人的约束,她们穿梭在热闹的夜市之中,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自由。
她身上的钱不算多,都是平时一点一点攒下来的零花。
那一条街上,有好多好看又好玩的小玩意儿,她看上了不少喜欢的,却舍不得买,最后只挑了这样一块表,戴在了言露的手上。*
那不过是个三十几块钱的东西,质量谈不上好,褪色褪得很快,她大学就没见言露戴过了。
真要算的话,她当年送给言露的礼物不少,一块那么便宜的手表,什么时候丢了她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言露还将它留在身边。
——说什么“坏了就坏了”,从前的东西还不是舍不得丢。
她才不相信她们之间真的没有以后了。
她们之间,还有好多约定没有来得及实现呢……
*
“……以后我们要怎么办?”
言露从墙后探出一个小脑袋,远远望着平日里打工的那家奶茶店。
奶茶店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的面孔,简欣说那是她的大姨和表姐——她的妈妈怕是已经发动全部亲戚来找她们了。
简欣将她轻轻往回拉了一下,小声道:“先走吧,别被看见了。”
她说着,牵起言露的手腕,带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简欣其实一点也不想来这附近的。
这里离家实在是太近了,她真怕一不小心就会撞上一个熟面孔,然后被一堆人追着屁股跑。
她是音乐生,不是体育生,体能没有那么好的。
真要被撞上了,八成是会被抓回去的。
只是她虽不想来,却架不住言露真的很想过来看上一眼。
言露总觉得奶茶店的排班都是提前排好的,自己一声不吭就翘班,店里难免出一些临时状况。
奶茶店的老板对她一直挺好的,她想自己就算不做了,多少也该和人家说上一声,别耽误了人家的生意。
可事实上,这些话根本用不着她来说。
简欣家的亲戚天还没亮就来这边守着了,关于她这几天都来不了了的消息,奶茶店老板是想不知道都难了。
“我们要去哪儿?”言露追在简欣身后,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知道,总之先躲着,等你爸走了就好了。”
“他会走吗……”
“会走的!”简欣的语气十分笃定,“你不说他就是个爱喝酒的赌鬼吗?他能有什么钱?够在这里住多久?”
“……”言露低垂着眉眼,若有所思。
“没钱了,活不下去,自然就要滚回去的。”简欣说着,手指稍稍用力,捏了捏言露的手腕,安慰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叔叔阿姨还会收留我吗……”
“什么话?”简欣皱了皱眉,语气一下认真了很多,“他们要我就得要你!要不然就都别要了!”
言露用力抿了抿唇,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似的:“就算这次走了,等开了学,他还是会找到学校的……”
简欣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言露。
言露被这么一看,吓得眼睛都不敢眨了,小嘴微张,只怔怔地回望着她。
“言小露啊言小露,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往好处想想呢?”简欣双手叉腰,似是有些生气了,“什么事情都预想出最坏的结果,是会让你的人生更顺利一点吗?”
“我……”
“你还有我啊,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就好了,想那么多坏的不是自己吓自己吗?说不定你担心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呢?”有那么一瞬,简欣严肃得像是一个小老师,说起话来那叫是一个语重心长,“有一句俗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除却死生无大事!”
“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言露小声纠正着。
简欣摆了摆手:“别那么严格嘛,意思都一样的,押上韵了就行!”
言露的眼睛眨巴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两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不太一样的。
简欣缩着脖子,走在前头。
也不知是感觉无聊,还是觉得外头太冷,她看见什么店都要进去逛逛。
这要是平时,若是看见了什么喜欢的东西,只要买得起,简欣就都是会买的。
但是现在,为了能在外面多撑一段时间,她竟真的把手管得特别牢,主打一个只看不买——心再痒痒也不可以买!
言露紧紧跟在她的身后,看她对着好多东西“哇啊”,最后又扔下转身走人,心里不由得默默做下一个决定。
——等她以后能赚到更多钱了,简欣喜欢什么,不管多贵,她都要给她买。
离家出走的第二天,她们仍旧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悠着。
雪停了,化雪天比下雪更加寒冷,但是她们手牵着手,时不时揣进对方的衣兜,便又觉得好像天也没有那么寒冷。
中午十一点过,没吃早餐的她们肚子饿了,恰好看见了一家豆花面,当即进去点了热乎乎的两大碗。
吃完午饭,肚子饱饱的,有点走不动路了,她们便到附近的德克士里坐了下来。
只是这样光坐不吃,难免让人有点心虚。
为了不被赶出去,她们象征性地点了一份薯条,坐到靠窗的位置,半瘫着聊起了天。
这有一句没一句的话里,聊了太多太多乱七八糟的事。
她们聊着聊着,简欣还笑着提了一嘴寒假作业。
——没错,她又一个字儿没碰。
眼瞅着离开学也没多少天了,她非但一个字儿没碰,还没有办法去赶,因为昨晚出来的时候没有带在身上。
“我要是有带作业就好了,现在就可以写一点了……”
简欣趴在桌上,小声嘟囔着。
下一秒,她似反应过来了什么,忍不住坐直身子,拍拍桌面,一脸无语地骂了自己一句:“我真服了!哪有人离家出走还带寒假作业的?别太爱学习了啊!”
骂完,她似回味了一下,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言露在一旁听着这样精神分裂似的自我吐槽,一时也忍不住和她一同笑了起来。
她们就这样笑着,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却一直“鹅鹅鹅”的笑个不停。
直到笑累了,简欣才向后那么一靠,缓缓舒了一口长气。
言露站起身来,从她的对面坐到了她的身旁,她还是喜欢坐在简欣的边上。
简欣似是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从包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它已经关机很久了,不用打开都知道,里面一定满是家人的未接和短信。
言露轻抿着唇,有些害怕简欣将它打开,却又觉得简欣本就应该将它再次打开。
孩子离家出走了,过去了一个晚上,又一个上午,完全没有半点消息,叔叔阿姨一定着急坏了。
言露:“打开看看吧……”
简欣点了点头,深吸一口长气,将手机重新开机。
开机的瞬间,是一眼划不到底的未接来电,和好多条各个时间段发来的短信。
简欣随手点开了几个比较近的短信。
——欣欣,你回来,我们好好聊。
——简欣!不管你在哪里,至少该和家里回句话!
——看到回个消息好吗?
——欣欣,你和小露没有事吧?
——昨天晚上吃饭没,在哪里过的夜,睡得好不好?
——欣欣,你再不回话,妈妈真的要去报警了!
简欣鼻尖一酸,连忙发了一条短信回去。
——爸爸妈妈,我和言露很好,身上有带钱,晚上有地方住,也有按时吃饱饭。你们不要担心,也不要报警,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会每天和你们报一次平安的,等那个坏人走了,我就带言露回来和你们认错,到时候你们怎么打我骂我都行。
简欣发完消息,再一次按下了关机。
“对不起。”言露低下了头。
“说什么对不起呢?”
“我连累你了。”
“自愿这种事,谈不上连累的……”简欣轻声说着,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是我帮不了你更多了……除了逃,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言露张了张嘴,似想说点什么,简欣却先她一步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没事的,我们还小……等我们长大了,这些事就不再能难得倒我们的!”她说着,看向言露,笑弯了眉眼,“长大了,就可以赚很多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住在哪儿就住在哪儿,再也不用担心被谁抓走!”
“那不还是逃吗?”
“不一样的!”简欣想要辩解,嘴巴都张开了,却发现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好一阵欲言又止后,她撇了撇嘴,嘴硬道:“反正就是不一样!”
言露凝视着她,良久,轻笑起来。
“等我赚钱了,养你好不好?”她轻声说着,几乎是鬼使神差一般,脱口而出。
“嗯?”简欣回过神来,朝言露眼中望去,“什么意思,是说我以后有软饭可以吃吗?”
“你也可以不吃。”言露说着,再次低下了头,避开她的目光。
她想她大概是疯了,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的未来在哪里,她根本就看不见……
“我可是有大志向的人,别人的软饭我可不会吃!”简欣说着,歪头去看言露的表情。
不是错觉,她看见言露微微皱起了眉,一时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但是呢,如果是言小露的,我还是愿意吃一吃的!”
言露偷偷瞄了简欣一眼,眼底明显有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欢喜。
少年时,随口许诺的未来,谁也不知到底藏了几分真心。
她们吃着薯条,闲聊了一会儿,聊得有些困了,就趴在桌上睡了一觉。
许是因为昨天没有睡好,这一觉两人都是睡睡醒醒。
等到彻底睡足了,已是下午五点过。
简欣也不知哪里来的精力,拉着言露又一次走在了街上。
她们随便吃了碗牛肉粉,便避开了来来往往的人群,沿着下方的河道走了过去。
这条河很长,贯穿着整个南江,仿佛根本没有尽头。
她们走着走着,感觉累了,找了一处石凳,就那么坐了下来。
只是还没休息多久,就见一个老人家带着只狗,沿着河道一路走了过来。
狗狗是个大金毛,超大一只——简欣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怕得当场从石凳上跳了起来,缩到了言露的身后。
“狗!狗狗狗!!有狗有狗!!!”
“啊……”
“不怕不怕,我家狗不咬人嘞。”老人家靠了过来,一口方言,语气和善。
这金毛也不怕生,被狗链拴着也要凑上来闻上一闻,吓得简欣抓住言露的两条胳膊就开始秦王绕柱。
老人家对着狗狗叫唤了两声,笑着把它带走了,留下一个惊魂失魄的简欣,抱着言露的胳膊半天回不了神。
言露:“原来你怕狗啊?”
简欣:“……”
言露:“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简欣:“狗难道不可怕吗?会咬人的诶!”
言露眨了眨眼,好奇问道:“你被咬过吗?”
“别提了……”简欣说着别提了,开口却是自己提起了从前。
她说,她小时候被狗追着咬过。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下午,她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忽然看见一只特别凶的狗在边上盯着她。
她发誓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想要绕个道来着,刚走没几步那狗就朝她过来了,吓得她拔腿就跑。
那狗也是不饶人的,见她跑了当即就追了上来,还汪汪叫唤呢,跟她欠了它一百吨狗粮似的!
路人看见了,在边上对她叫唤。
说什么——别跑啊,越跑狗越追!
她也是信了,跑着确实累,干脆停下了脚。
“你是不知道,那狗它真不是个人啊!”简欣越说越是咬牙切齿,“我都停下来了,它还是要咬我,隔着我的裤子,张着嘴巴就是咬,换着角度地在那咬!”
“我试着躲,试着蹬腿,它咬得更疯更紧了,我就感觉小腿上刺刺的,一下子更不敢动了。”简欣的语气委屈极了,“我就站在原地喊,有没有人能帮忙……”
她说她当时真的喊了好久,边上也一直人在看,但等好半天才有个人从边上的麻将馆里拿了根晾衣杆出来,敲着地面,大吼大叫着吓跑了那只疯狗。
那狗真是很吓人了,隔着裤子把她两条腿咬出好多血痕……
简欣说,也就是那只狗很小了,只够得着她的小腿!
她放学回家后跟黄荷哭着说了这事儿,裤腿一捞起来,黄荷都吓了一跳,赶紧把她带去医院打了狂犬疫苗。
——被狗咬很痛吗?
当事人表示,至少那只小狗咬她并没有很痛,可能有裤子的功劳的,体感就是刺刺的。
但是,但是,但是!
狂犬疫苗很痛啊!被咬一次要打好几针呢!
简欣从小到大最讨厌打针了!
她说,从那以后,她看到狗就发怵,生怕莫名其妙又被啃上一次。
言露听完,笑着拍抚了一下简欣的后背。
她真是没有想到,那个敢跟男生打架,敢和班主任顶嘴,敢带她翻窗出走的简欣,竟然会被一只小狗吓得不敢动弹。
她还以为,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呢。
“我不怕狗的,以后再有狗追你,你躲到我身后就好了。”言露说着,拉着简欣重新坐回了河边的小石凳。
简欣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从大金毛带来的惊吓中冷静了下来。
这个地方很安静,天色也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简欣若有所思地望着河面,静默许久,才问出一句:“你会游泳吗?”
言露摇头:“不会。”
简欣“哦”了一声:“我也不会。”
这一问一答后,两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简欣再次开口,话题忽然就拐到了奇怪的地方。
“言露。”
“嗯?”
“坐这儿看河没什么意思……”简欣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有机会的话,我们也去看海吧!”
“也……去看海?”言露不由抬起了头,看向简欣的眼里多了几分茫然。
“黎夏和林小霜不是一直想去看海吗?”简欣说,“我也没看过,我也很好奇……等我们长大了,也去看看海吧?”
言露歪了歪头,不禁说道:“长大要等好久的。”
小说里的黎夏和林小霜,为了一句“长大后去看海”的诺言,等了足足八年。
“不久的,我们都快十七岁了!也就一两年,嗯……两三年,三四年吧!”简欣笑吟吟地看向了平静的河面,“很快的,时间过很快的!”
她知道,言露还是害怕的,就像故事里的林小霜,害怕自己逃不出漫长的冬夜。
所以她想,她们也约着去看海吧。
人在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心里多个念头总是好的。
等到她们熬过这一关,等到她们长大了,能赚钱了,就一起去看海吧。
不会游泳也没关系,去看看大海能有多么广阔。
言露一定向往着海天相连的蔚蓝,她都已经写在笔下的故事里了!
如果可以,言露向往的一切,她都想和她一起去看看。
然后拥抱她,告诉她——
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个世界真的很大很大,有勇气的人啊,是不会永远困于一方天地的。
她会一直陪着她。【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