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好半晌,梧枝才找回声音:“师尊,您这是做什么!”


    她也觉得这样的师尊有些陌生。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说不上来。


    苏拂雪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


    梧枝道:“我是您的徒弟,关心您的安危,是应当应分的事情。看见您没事,我便安心了,怎么还能要您的补偿呢?传出去,我会被人笑话的。”


    苏拂雪倒是没想过这一点,过往的岁月,包括大世界里那十几万年的岁月,她从没有收徒的经历,唯一的徒弟便是祁云筝。可她们的关系,从来不只是师徒这么简单。所以,她并不太懂师徒之间的相处之道。


    但她想,如果把梧枝换成了祁云筝,那她大概不会说出要补偿的话来。


    可事出总有因,她要做的并不是补偿,而是把梧枝未来需要的东西送出去。此刻不送,日后怕是更难办了。


    她便道:“傻孩子,为师当然不只是为了补偿你,更是想把东西交给你。”


    梧枝直白问:“师尊为何这样做?又要交予我何物?”


    一旁的印玺师兄妹四人交换一个眼神后,便听苏若水道:“小五,你果然渡劫成功了吧。”


    苏拂雪看过去,略略一颔首,道:“当然。否则,我如何还能安然地站在这里,与你们碰面呢?”


    在这方小世界里,无论是渡一九天劫,还是九九天劫,只要渡劫失败,便会身陨道消。


    古往今来,从无例外。


    苏拂雪想,她虽不在其列,但目前只能这样说。


    耳边立时响起梧枝惊喜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喜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师尊可以成功!恭喜师尊!”


    是梧枝在苏拂雪说话的过程中走到了她身旁,与祁云筝站在了一起。


    梧枝向前探头,打量的视线在苏拂雪和祁云筝身上来回移动……祁云筝虽未说话,但她还是觉得祁云筝身上的气息很陌生,又透着一股子熟悉。


    对,与师尊身上的气息很相近!


    梧枝站定后,忽道:“师……”


    她想喊“师妹”,话都到嘴边了,猛然想起之前的事,慌忙改了口:“阿筝,师尊之后渡雷劫的是你吧?你也渡劫成功了,对吗?”


    祁云筝先他们一步寻了过来,师尊既已渡过天劫,那第二场天劫,便只可能是在场的另外三个人渡的。可是,她们中,一个身受重伤,还被人以剑架了脖,显然不大可能;另外一个,梧枝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就觉得不会是她。


    那便只有祁云筝了。


    而且,她身上的气息也对的上。是陌生又熟悉的,细细感悟之后,会发现那也是极其强大的。


    就是这天劫渡的有点突然,让梧枝有些接受不了。她并非嫉妒,甚至很为祁云筝高兴。但是,她一直以为祁云筝的修为是和她差不多的。哪曾想,这人看着年轻,修为却已经可以与师尊比肩了。甚至,已经渡过天劫,飞升成仙了。


    想到这,梧枝很轻的叹了口气。


    祁云筝听到了,不免觉得好笑。


    她也确实笑出来了,这才道:“没错,是我。怎么,你很惊讶吗?”


    梧枝直点头,她怎么可能不惊讶啊:“不然呢?我还想着,以后和你一起好好修炼呢。等师尊空下来了,就带我们俩下山走走,历练历练。师尊答应我了的。现在好了,师尊要飞升了,你也要飞升了,就留我一个人在下面,以后可怎么办啊!”


    说完,她狠狠叹了一口气。


    祁云筝低头笑了笑,道:“只要你勤加修炼,用不了几百年,我们还会再见的。”


    “真的吗?”梧枝不太相信:“你怎么知道的?你去过上面了?”


    祁云筝又笑了笑:“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总之,只要你好好修炼,我向你保证,你渡劫成功之后,我们便会再见。到时候,我与姐姐一同来迎你。”


    这话苏拂雪也听见了,她并未反驳。


    甚至,借着这话,她召出了随身佩剑破空,递到梧枝跟前,道:“这是破空,我的随身佩剑,你之前见过的。今日,我将她赠予你。”


    她看了破空一眼,以眼神向祂传达了她的意思:“日后,破空会助我护你平安,直到你我师徒再见。到那时,你若不愿意要了,再将祂归还于我。但现在,不行。你必须收下祂。还有,我在你身上留下的那缕神识,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用之伤人。”


    梧枝未说出口的,拒绝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来。


    她去看苏拂雪,见她面上神色认真,透着十成的不容拒绝。她便知道,这事算是定下来了。


    她只能伸手接过破空,恭敬行了一礼,道:“多谢师尊。徒儿明白。徒儿定不辜负师尊的期望,早日得证大道。”


    苏拂雪却没再理她了,而是看向西北方向。她盯着那边看了许久,面色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她忽又抬手,五指张开,微向前握,是抓取什么的姿势。


    这个姿势约莫持续了一刻钟,场面也就安静的一刻钟,直到在场九人都明显感觉到有一物正快速从西北方向而来。


    祁云筝大概知道那是什么,故而并未开口;梧枝一手握剑,正与破空交流感情,也未开口;印玺师兄妹四人却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了,因为之前的事,因为清音真人的事,还有很多。


    先开口的是印玺,他望着西北方向,眸中满是警惕:“小五,来的是什么?你从西北的哪个地方招来的?”


    跟着是印梵:“小五,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师尊为何会受伤?挟持她老人家的又是谁?你为什么不救师尊小五,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再来是苏若水,她更是不解。


    一直以来,师尊最疼爱的是苏拂雪,从十几岁开始,便亲自教养她,什么好东西也都想着她,更是不准旁人打扰她修炼。


    为何今日,小师妹却任由人伤了师尊,还挟持她老人家。


    最后才是柳如霜,她一直看着,加上过往的经历,和暗中了解到的一切,也大概猜到了一点。


    所以,她没有质问,而是很平静地在询问苏拂雪:“小五,这位前辈,应该就是师尊一直在寻找的师娘吧?”


    苏拂雪最佩服的就是柳如霜这一点,即使只一点有用的讯息,她也能立刻猜到,哪怕也是一点。而且,现实不似幻境,她们从没有认真去查证过,讨论过。


    可柳如霜还是知道。


    她没有否认:“是的,这位便是师尊苦苦寻了数千年,却始终遍寻不得的,我们那位早已去世的凡人师娘。”


    柳如霜往李昭昭和清音真人那边看了一眼,眼中的情绪是怀疑和打量:“可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苏拂雪也往那边看了一眼,道:“师姐高见。这位可从来不是我们的凡人师娘,一切不过是师尊编造的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罢了。”


    柳如霜问:“那她是谁?此刻所为,是与师尊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苏拂雪点头,道:“自然是的。”


    其他三兄妹听了这么会,也听出了点门道来。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他们的师尊,是受人敬仰的,曾经的仙门百家之首。虽然早已不问世事,但她的威望摆在那里,怎么可能像师妹说的这样,撒下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就为了这个人。


    她是谁?


    身份为何?


    与他们的师尊有何仇怨?


    还有很多很多,但他们都不得而知,那便只能去问。


    印玺三两步走到清音真人跟前,先恭敬唤了一声“师尊”,又冲李昭昭行了一礼,这才道:“师尊,师妹们先前所言,是真的吗?您真的骗了我们吗?您与这位前辈究竟是何关系?有何无法化解的仇怨,以至,她对您下此狠手还不算,还要取您性命。”


    李昭昭收了剑,哼笑一声,冷眼看着清音真人,道:“怎么,不敢跟你的徒弟们说吗?害怕他们觉得你是一个伪君子吗?可是阿音,你一直就是啊。”


    清音真人眼睑低垂,很轻的叹了口气,道:“师姐不必拿话激我,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只有师姐你,才是我一直在乎的,想要守护的。”


    李昭昭神色平静:“那么,是你来说,还是我替你说?”


    “不敢劳烦师姐,我来就行。”


    说完,清音真人抬头看向印玺,又将其他三个徒弟唤到了身边。


    大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那些过往,已经瞒不住了,她也不想再瞒。


    清音真人沉吟片刻,想了想,将有关于她和李昭昭的前尘过往娓娓道来。


    那是一个惨烈的战争年代,男人们尽皆去了战场,留下孤儿寡母,艰难维持生计。


    战争打了很多很多年,久到清音早已记不得了,只知道爹死在了战场上,娘因为常年的劳累,沉疴缠身,久病不治,最后也死了。


    而那一年,她六岁。


    一个六岁的孩子,无父无母,可想而知,活得有多艰难。偷摸抢骗,只要能活下去,有口饭吃,她什么都愿意做。


    也很庆幸,战争终于结束了。而那几年,她从来没有失手过。


    直到九岁那年,在街上遇第一次到李昭昭。她原本想偷的,可是没能成功。她灵机一动,改为了骗。


    她哭嚎着向李昭昭说了她悲惨的身世,本以为她不会相信,已经做好了被毒打一顿,甚至送去见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官老爷了。


    可她竟然信了。


    不仅信了,因为可怜她悲惨的遭遇,李昭昭还给她买了许多吃食,御寒的衣物,更跟她一起到早已破败的不成样子的家里去,替她将房子重新休整了一番。


    她说不上来当时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人挺傻的,傻的有些可爱。


    再见到李昭昭,是半个月之后的事。


    那天,她偷了东西,往家返,远远看到李昭昭从她家里出来……


    她没明白这个傻的有些可爱的有钱人来这里干什么,总不至于是找她吧?


    很不幸,还真是。


    远远地,李昭昭就看到她了,开始喊她,问她去了哪里:“我出外办了点事,路过这里,想起你,就买了些吃食来看你。你做什么去了,怎么一脸脏兮兮的回来?”


    她没答话,只冷眼看着,感受着李昭昭手帕擦在她脸上的力量感,直到停下来。


    李昭昭又说:“东西放在你家里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她依旧没说话,冷眼看着李昭昭离开,却对她的话不抱期待。


    她早就不再对什么人有期待了。


    没有期待,心中便不会生出希望;没有希望,自然也不会失望。


    她只想活下去。


    仅此而已。


    第92章


    但之后,李昭昭真的隔三差五就来看她,次次都带上许多吃食。有时候她们就在她家里,说说话,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就坐着发呆。


    但说话时,李昭昭会跟她说在外面的所见所闻。很多都是她从没听过、见过,更无法想象的。有趣的不少,可以听一下;无趣的也很多,听的她直想睡觉。


    她确实偷睡过几次,等醒来后,家里已经没了李昭昭的身影。


    每一次,她都以为李昭昭不会再来了。可李昭昭还是来了,隔几天,十几天,还有更久的,但总不会超过一个月。每次来,李昭昭都会给她带许多吃食,足够撑到她下次来。而那些吃食,从来不会坏掉。


    慢慢的,李昭昭大概也发现她说的那些人和事无聊了,或许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所以,她开始带她去远一些的地方。


    李昭昭说:“父亲常说我说话刻板且无趣,以前我没什么感觉,可看你睡了那许多次,我便相信了。既然说的不行,那我就带你去看。总不至于还睡觉吧?”


    她觉得李昭昭傻的可爱,很轻的笑了笑:“那么远的地方,你要如何带我去?”


    “山人自有妙计。快,闭上眼。在心里慢慢默数三个数,再睁开眼我们就到了。”


    她不知道李昭昭如何做到的,但每一次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真就到地方了。


    那很神奇!更加的不可思议!


    她想学,起码要知道原因。但李昭昭总不告诉她,说以后就知道了。


    “以后是何时?还要等多久?”


    万一李昭昭突然就不来看她了呢?她只知道李昭昭的名字,不知道她家住何方,离这里远不远,她又能不能找到?


    无法确定的事,她不得不防。


    不,也许是她不该对李昭昭生出希望之心。总有一天,李昭昭会离开,就像爹娘抛下她一样。从此以后,她就又是一个人了。


    她的心一点点冷下来,连带着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李昭昭应该是察觉到了,轻声问她:“怎么了?感觉你心情不是很好的。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只要能做到的,我都会帮你。”


    她却问:“你什么时候走?”


    李昭昭语带不解:“我?走去哪里?”


    她别开头,不去看李昭昭:“自然是你该去的地方。”


    李昭昭并未直接应声,而是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若走了,那你呢?还要过回从前的日子吗?你一个姑娘家,又这样小,那样做太危险了。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果然,李昭昭什么都知道。


    她只觉得心一沉,又羞又恼。


    她也觉得,如李昭昭这般有钱人家的姑娘,哪里知道人心险恶,世道艰难。没将她送去见官,她就该感恩戴德了。她更知道,她和李昭昭从来不是一路人,注定只能遇这一程。今后的路,需要她自己走,无论走向何方,前面迎接她的又是什么。


    她声音冷硬:“那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李昭昭很轻的叹了口气:“如果遇不到,我自然不会管。可我见到你了,便不得不管上一管。小阿音,你是个好孩子。那些也不是你的错,错的是这个吃人的世道。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觉得不可能,这就是一个天大的梦,她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可李昭昭的话,还是让她心中生出了一点希望来。


    她没忍住问:“真的吗?”


    “当然。”李昭昭点头。


    “那是什么时候?”


    “很快。”


    “很快是多快?”


    李昭昭没说话,冲她笑了笑。隔一会儿说:“好了,这些话就到这里吧。已经来了,我们周围走走看看,也不算白来一趟。”


    “好。”


    她们去的地方是都城,在那里,她见到很多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非富即贵。还有很多她没见过的事物,李昭昭也没跟她提起过。但她也没问。她们就这样逛了小半日,在城里的酒楼用过午膳后,又去了别的地方,最后才回家。


    总之,那是很难忘的一天。


    但那天过后,李昭昭很久没再出现。她没觉得有什么,甚至隐隐松了一口气,觉得那才是正常的,没有李昭昭出现的日子,才是她该过的生活。但心底又生出了另一种情绪,她不能全懂,又隐隐明白那是什么。


    她又过上了从前的日子,又与从前有很大不同,因为她没有再偷摸抢骗,而是靠李昭昭每次来时带的东西度日。日子总是比以前强的,虽然依旧那般无趣。


    又一次见到李昭昭,是半年之后的事。


    在她十岁生辰那天。


    依旧是李昭昭来家里找她。


    李昭昭说,她之前带师弟师妹们出去历练了一趟,不在这个方向,所以没能来看她。这次来,是奉了父命,与师弟师妹们一起下山挑选弟子的。


    师弟师妹?历练?挑选弟子?


    这些话听着新奇,她便多问了几句,李昭昭也没隐瞒。她才终于知道,这个傻的有些可爱且天真的姐姐,是一个名为【长生仙门】的修仙门派的少门主。


    少门主,听起来就是一个很大的官。


    她替李昭昭高兴,可高兴之余,心底突然生出的另一种莫名的情绪又是她不懂的。她隐藏的很好,甚至脸上的笑容都与从前一般无二。


    李昭昭还问她,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走。


    她心里其实有些愿意,修仙门派的少门主,听起来就很厉害,应该可以让她不再过以前的生活。但她还是保持着警惕,问李昭昭原因。


    李昭昭看向她的眼中带着笑意,更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丝毫不在乎她身上脏不脏。


    “小阿音,见到你的第一面,我便知道,你注定是属于仙门的。”李昭昭说:“你一个姑娘家,活在这个并不安稳的世道,需要有人照顾。长生仙门算不得大,却能给你提供一个栖身之所,教你本领。这样,以后就再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有朝一日,你学好了本领,也可以救助更多如你这般身世凄苦的人,免他们再受颠沛流离之苦。还可以的话,你甚至能亲手终结这个乱世。”


    听听,多么好听的话。


    她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可这个姐姐待她很好,从来没有因为她之前做的事而嫌弃她,看不起她。所以,她最后被说动了,跟着李昭昭走了,来到了所谓的长生仙门。


    她的本意不是为了修仙问道求长生,只是想离李昭昭近一些,最好能每天都看到她。但师尊却说她有天赋,是难得的修道之才。只要她肯用心,勤加修炼,假日时日,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她知道这是好话,但她才不在乎。可师姐也这样说——师尊是师姐的父亲,师姐的一身修为皆来自师尊。师姐更劝她好好修炼,别埋没了修炼的天赋。


    没办法,她只能听师姐的话,日复一日对着那些枯燥乏味的功法秘籍,直到将她它们全部背的滚瓜烂熟,直到熟练使用。不止如此,十岁到十六岁的这六年,她还要练剑,上学堂,学医术,星象占卜,很多很多……她其实不想学,但学着学着,觉得也挺有意思的。再加上师姐时常的夸赞,她也这么坚持下来了。


    到她十八岁那年,她的修为已经很说的过去了。但师姐带着别的师兄师姐下山去历练时,师尊却没有允许她一起去。


    师尊说她年纪还小,这一次的试练又太过凶险,让她留在门中。等下一次,再让师姐带她去。


    可她不想,她想这次就跟去。


    整个师门,她见的最多的人是师姐,只相信师姐,只愿意跟着师姐。但师命不可违,师姐也劝她留下,说这次历练确实非同小可,他们一行人要往魔族的地方去。去的不止他们这一派,还有西北之地天一寺的几个和尚,西南的人,极西之地的人……囊括了四面八方许多门派的人。


    总之,人很多。


    她不解:“师姐,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师姐看着她,没说话。


    然后,师姐摸了摸她的头,转身走了。


    隔了很久,她才收到师姐的讯息,在向她报平安,顺便说了他们一路上的见闻。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能收到师姐的讯息。那些讯息里,越来越多的开始提及一个名为祁术的男修。开始,她还不太明白师姐为何要提这个人,直到后来,她终于知道了。而师姐,也将消息告诉了她。


    师姐说,一开始,她只当祁术是朋友,但在慢慢相处的过程中,她发现这个人还不错,还想继续交往下去。祁术也对她心生好感,更是直接说了。就这样,他们相恋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看到的。她从来不觉得师姐会跟别人产生亲密的关系,一直以来,师姐也只对她最好,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啊!


    她不明白,却暗暗恨上了祁术,并发誓一定要杀了他,抢回师姐。可师姐说了,祁术的修为很高,以她目前的实力而言,绝不可能敌得过他。没关系,她还年轻,师尊和师姐也说她是修炼的奇才。那总有一天,她一定可以杀了祁术,抢回师姐。


    可是,师姐却不给她时间了。


    最后一次传讯时,师姐告诉她,他们此行意外的非常顺利。不日,就可回到宗门,结束历练了。


    她很开心,因为很快可以见到师姐。可是,她又不开心,因为师姐最后传给她的讯息,足以将她心中的信仰彻底击溃——师姐说,回来之后,要将她和祁术的事告知师尊,并请他们允许她与祁术择日完婚。


    她真觉得天要塌了……师姐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啊。


    也是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对师姐的感情。


    那是爱。


    原来,那八年的陪伴,让她早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师姐。


    第93章


    可是,爱是什么呢?


    她却不甚清楚,也从来没有人真正教过她——小时候,爹娘没机会教她,让她自生自灭般长到八、九岁。为了活下去,她什么都做了;后来,有幸遇见师姐,给她年轻的生命带来一束光。她以为光会很快消失,一如照亮黑夜的火光,燃尽了,也就熄灭了。可是没有,师姐带她走了,给了她一个家。家里有师姐,有师尊师娘,有其他师姐和师兄。


    但与这些人比起来,她最喜欢的还是师姐,因为师姐对她依旧那样好。会给她带吃的,在不用修炼学习的空闲时间里,带她走遍长生仙门的每一寸土地。


    按师姐的话来说,是:“小阿音,这里是你的家,哪有人会不清楚家里有什么呢?”


    是了,师姐一直待她极好,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可师姐也只当她是一个孩子,一个小许多的妹妹。


    她一直都知道,也从来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对。直到听师姐说她有了爱人,要择日与那个人完婚。这意味着,从此开始,要有人来跟她分师姐的爱了。


    那怎么可以!


    她绝不允许!


    她一定会杀了那个叫祁术的男人,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让他永远再见不到师姐。师姐今后的人生有她就够了,她会永远陪在师姐身边,爱她,敬她,早日学成后护她。但是,以她如今的修为,怕是很难做到这些。


    那该怎么办呢?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她快速提升修为呢?


    她不知道,便开始暗中调查,最后问到了师尊师娘那儿。


    听他们的意思,是说世间有禁术,亦有魔功,可以短时间内提升人的修为,使之达到意想不到的境界。但稍有不慎,会落个走火入魔的下场。


    走火入魔她不怕,她只怕师姐会跟人走。


    于是,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学有所成,最好能赶在师姐他们回来之前,做好一切准备。但她又实在不知道该准备什么,便一心扑在了修习禁术上。禁术是她从门中的禁地藏书阁中偷来的,入门第一天,师姐就跟她说过了,那个地方,绝对不可以去;里面的东西不可以碰,更不可以修习。


    她当然记得,但现在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极其短暂的空闲时间里,她才会去想,她对师姐的爱到底是在哪一刻产生的?


    她想不出,因为回望过去,每一时每一刻,都能成为爱意萌芽抽枝的时间点。到最后,爱意爆发,终于一发而不可收,也将一切逼到了绝路上。


    她可以预见,这件事情做下来,无论能不能成功,师姐都会恨她,永远不会原谅她。


    没关系,她不在乎,只要能留住师姐,多一日,再多一日……未来有什么她都能接受,哪怕是师姐亲手杀了她,她也认了。


    后来,她确实成功了——她借着师姐的名义,几次三番骗得祁术闯长生仙门,更是差一点就杀了他。却在最后时刻,被另一个魔族将人给救走了。她思来想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挑起了两族的战争。


    战争,意味着流血和牺牲。


    从前,她最恨的就是战争,因为战争,她失去父母,沦为一个孤儿;现在,她却要用另一场战争,留住她最爱的人。


    为此,她不在乎会牺牲多少人的性命,包括待她如亲女的师尊师娘,还有师兄师姐。


    甚至更多人。


    那场战争,也让她几乎失去了一切。可后来想想,她原本就一无所有,除了师姐。不,师姐也是不属于她的。她只是一个卑微的爱慕者,只敢躲在阴暗的,无法见人的角落里,窥探师姐的好,企图得到她全心全意的爱。


    仅此而已。


    可那也是一种奢望,因为师姐至死都从未爱过她,更是在利用她去保护她的女儿。


    曾经,她的身份也是女儿。可她早就失去那个身份了,那之后,她只能努力装做大人模样活下去。


    她活着,后来活的还不错,一切皆是因为师姐。所以,她不在意师姐利用她与否,她只想救活师姐,哪怕再一次挑起仙魔之战,献祭众多无辜的生命,她也在所不惜。


    可是,她最终还是失败了,没能彻底救回师姐不说,还搭上了她自己的命。


    这样也挺好。


    她想,师姐死了,她自然也不会独活。不能与师姐同生,能与师姐同死,她也求之不得呢。更别说,是死在师姐手上。


    那于她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


    清音真人说完很久,周遭还是一片寂静。


    没有人说话,就连呼吸声都下意识放轻了许多。又过了片刻,才听得一声轻嗤打破那份寂静。


    是李昭昭。


    她欲再将手中的剑驾到清音真人脖颈,用以威慑印玺几人,也方便随时取她性命。但她却明显感觉到手握不稳了,剑在往下掉。略一低头去看,她更是发现,手已经短暂的呈现虚无状态了。


    她干脆扔了剑,道:“与我同死?阿音,你莫不是忘了,我早就死了。死在了你的阴谋算计里,死在了我最想活的那一年。”


    她本该与爱人琴瑟和鸣,共同抚育他们的女儿长大成人,走上一条与他们相同或者不同非路……可一切最终成了泡影,就因为面前这个人,由她一手带大的师妹。


    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不怪任何人,也怪不到。要怪只怪她自己有眼无珠,没能早一点察觉清音真人的狼子野心,以至除她夫妇二人外,还有众多无辜的生命因此丧命。


    她愧对他们。


    清音真人无言以对,但她不后悔。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依旧会那样做,亲手除掉祁术。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她也没机会重来一次。


    而今,等待她的是死亡,与师姐一起的死亡。她认了,也在期待死亡的降临。


    印玺师兄妹四人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所有一切都与他们的师尊有关。而原因,是为了一个人。


    从最初的杀死一个人,到后来的救活一个人。


    这简直匪夷所思,让人不得不怀疑一切的真实性。可这是他们的师尊亲口说的,又有另一个当事人作证……事情的真实性便不容怀疑。


    可是,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一个人,不,加一起是两个人,就能做出这般惨绝人寰的事情来吗?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师尊吗?


    简直太陌生了。


    师兄妹四人无声对视着,许久,终是印玺说了话,却不是对清音真人说的,而是苏拂雪。因为短时间内,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清音真人。待仙门百家齐聚时,他亦不知该如何做出正确的决断。


    他说:“小五,你以为此事……”


    苏拂雪总算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这也让她想起了在那个异世界生活时看到的一段话。具体内容她记不得了,但大致意思是说,路边遇到的人,千万不要随便往回捡,很容易家破人亡。


    你瞧,李昭昭的情况可不就是这样吗?


    捡回一个人……


    好吧,不能算从路边捡回来,但也差不了多少。因为这个人,她的至亲死了,挚爱死了,亲友死了,到最后,连*她自己也没能幸免于难,留下尚在襁褓的女儿,更被封印了上千年。


    她那并不算漫长的一生,怎么不算是一场巨大的悲剧呢?


    苏拂雪知道印玺想说什么,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大师兄,这件事,我们谁都没资格去管,更无法做最后的决断。真正有资格做这件事的人,早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


    印玺当即明白了苏拂雪的意思,也明白了之前那一幕的由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就天经地义。


    他们的师尊杀了人,自然也终有被人杀的一天。


    现在,一切就在眼前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道:“可那毕竟是我们的师尊,你就这么看着吗?”


    苏拂雪不置可否:“为什么不呢?大师兄,你此言何意?是想徇私吗?”


    她的视线从师兄师姐身上一一掠过,又道:“师兄,师姐,你们以为,师尊她前后花费五百年的时间收我们五个为徒,当真只是为了我们好吗?她就没有一点私心吗?你们想过吗?还是不敢想?”


    幻境中记录着他们五个人的来历——来自凡世一个显赫一时的家族,却是旁支的两位师兄;来自一个隐世宗门,于医道一途极富天分的三师姐;孤儿的四师姐,因为展现符箓一道的天赋,才被收为第四个徒弟;她的来历并不详尽,她亦全无那些记忆,可她的修炼天赋摆在那里,她不相信清音真人没有发现。


    她们在幻境中的那次见面,以清音真人的修为和眼界,怕也早就知道了。既然敢让她去看,就证明她做好了准备,那些不尽不实的记录,随手丢开便罢了,不用再去比对。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没那个必要了。


    苏若水闻言道:“难道不是吗?此前,我与师尊从未见过,是家里人送我上山,通过了开山门的试练,这才成功拜师的。现下,你是要告诉我,一切都在师尊的算计之中吗?”


    印梵也道:“我和哥哥之所以能拜师,是因为师尊到家里借宿,我们俩去偷看,发现她老人家厉害,这才央求着拜师的。小五,你觉得这也是师尊算计好的吗?”


    苏拂雪很轻的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


    苏若水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也安了许多。她就说,师尊怎么可能有那般神通,将未曾现身的人都算计进来。可柳如霜接下来的话,将她整颗心又高高提了起来。


    柳如霜说的是:“或许一开始没有,但一切从我们遇见师尊开始,就已经步入了她的算计之中。我说的对吗?小五。”


    苏拂雪没有否认,点头道:“师姐高见。就算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她只是需要可以早日飞升,迎来飞升的天劫的徒弟。只要天赋好,是不是我们几个,于师尊而言,没有那么重要。只要我们之中有一个能成功,这样,她便可以借天雷之力,复活她心爱之人,也就她口中一直提到的那个,她苦苦寻找的我们的凡人师娘。”


    为了苏若水能平安渡过每一场天劫,不至葬身天雷之下,柳如霜对此颇有些研究。


    她当即道:“以天雷之力助旁人逆天改命?这如何能行。渡劫之人有一身修为傍身,尚无十成把握能成功,更何况是已死之人……”


    话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因为最开始看到的一切有了解释——非死非活,天雷之力加身而已。


    第94章


    “小五,师伯她还有救吗?”


    柳如霜的视线定在李昭昭身上,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发现那用来连接她躯体和神魂的天雷之力正在慢慢消散。


    天雷之力消散,意味着她的神魂将再度和躯体分离。


    这是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再来一次,神魂难以承受,极大可能会破散。也就是他们所谓的魂飞魄散。


    柳如霜自认不是什么仁善之辈,但她也知道,活着的人有活着的去处,逝去之人也有他们的路要走,不该因为任何人的私心,而断绝了今后的路。更何况,这位还是他们本家的前辈。


    “你渡劫成功却未飞升,说明这里有让你不得不留下来的人或事。眼前就有一件天大的事,小五,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苏拂雪又一次佩服柳如霜的机敏,她甚至在想,在这方小世界里,到底有没有她猜不到的事?


    大概没有,因为柳如霜接下来的话又一次说中了她之后要做的。


    “还有,大概是之前你们渡劫动静太大的缘故,不止仙门百家察觉到了,就连一直蠢蠢欲动的魔族也有了动作,只怕他们很快便会破界而出。”


    这是他们在来的路上收到的消息,来自十数年如一日驻守在封魔谷的门中弟子。


    柳如霜默了一瞬,继续道:“仙门百家十几年前便做了准备,只待魔族破除封印。到那时,免不了一场大战,死伤更是无可避免。小五,此事,你可曾想好应对之策”


    “这是自然。”苏拂雪不见丝毫犹豫,道:“师姐,魔族那边,我会让阿筝过去。她的身份和实力摆在那里,相信不会出现什么纰漏。任魔族有再大的问题,阿筝也会解决。”


    这话一出,印玺师兄妹四人,连带一个梧枝,五人皆是一愣。随即,视线都定在了苏拂雪。不为旁的,只因为她那句“她的身份和实力都摆在那里”。


    祁云筝的实力他们自然不会怀疑,能渡飞升的雷劫,不管成功与否,她的实力都已经摆在那了。


    可她的身份……


    莫不是……


    心中忽然生出的想法亦太过匪夷所思,让五人对视一眼之后,皆缄口不言,可视线还是不免落在了祁云筝身上,带着点点打量。


    祁云筝听到了,迎着几道打量的视线,往苏拂雪那边看了一眼。


    她点点头,很轻的“嗯”了一声后道:“姐姐放心,几位师伯也请放心,我心中有数,知道该怎么做。”


    苏拂雪将一切尽收眼底,笑了笑,却没解释什么。她相信,在场诸位已经知道祁云筝的身份了。


    她抿唇,很轻的又笑了一下,继续道:“至于仙门百家这边,就要有劳师兄师姐了。”


    印玺压下心中复杂难辨的思绪,道:“可以。具体的,你打算如何做”


    “事出突然,想必双方都未曾做好那么快打起来的准备。”苏拂雪道:“阿筝稍后便走,去魔族,寻他们的大祭司坤泽,商量两族和解的事;师兄你们就跟在后面,途中可以先传讯给各个门派的掌门,让他们将门中之人都遣回去。”


    印梵听完叹一口气,道:“总有些不听话的,让他们都回去,恐怕很难办。”


    苏拂雪自然晓得,改口道:“跟着去也行,但一定要让他们约束好门中之人。无论是谁,与魔族有何仇怨,皆不得擅动。”


    印梵道:“若是劝不住呢?或者有人阳奉阴违,该如何是好?”


    不是人人都热爱和平,有战争才有利可图。就像仙门之首的位置,谁不想坐一坐?仙门大小有百家,多少暗中不服长生仙门的,趁着这次机会,怎么可能不想搞些事情出来?


    譬如,借魔族之手,最后除掉他们师兄妹五人。


    那之后,仙门之首的位置不论落到哪家头上,都比一直在长生仙门的头上强太多。


    苏拂雪自然清楚这些情况,甚至,在幻境中的经历,让她已然能锁定其中的几家。只是,她一直不在意那些跳梁小丑罢了。


    就像不久前和水芊凝交谈时说过的,只要她还在,便没人敢动梧枝。可是,她很快会离开这方小世界,那在这之前,她要趁着这次的机会,将所有由仙门百家带来的未知风险,不确定因素,全部拔除。


    如此,梧枝才能有更多时间修炼。


    师兄师姐也是。


    这样,她和祁云筝也能放心离开,在大世界里静待他们的到来了。


    她眸光微沉,声音冷然,完全是上位者的姿态,全然主宰着众多人的生死:“杀了便是。”


    印梵听完有些犹豫:“小五,这怕是不太好吧,毕竟都是道……”


    “二师兄不必有所顾忌,”苏拂雪抬抬手,打断他余下的话:“他们既然敢在那般重要的时刻搞事情,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杀之已是仁慈。二师兄,你要相信,我有比死更残忍的办法对付他们。”


    她从来不是什么仁慈之辈,因为仁慈执掌不了神族。可她切实执掌了神族数万年,且从未出现纰漏。


    母亲和师尊也夸她做的极好,没有辱没了神族的威名。她并不在意那虚幻又不切实际的神族威名,因为看不见又摸不到。只是母亲让她做,她便做了。


    仅此而已。


    后来,她觉得卷了,也寻到更适合的人选,便在选好适合安居的住所后将位置让了出来,自此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苏拂雪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样深居简出的日子也有几万年,其中有一半时间是在闭关。余下的,比她执掌神族的日子要有趣一些。


    当然,她觉得两者一样的无趣。只是比较之下,总有一个更好些。


    而这些,是遇到祁云筝之前的事。


    遇见祁云筝之后的她,简直不要太好说话,也跟她一起做了很多从来没想过,大概也不会去做的事。


    等等!


    苏拂雪想起祁云筝之前因为顾及什么而没有说完的话……


    她忽然有些明白那是什么了,因为放眼整个神族,敢毫无顾及将神族最大的秘密说出去的人,除了她的母亲和师尊,再没有别人了。


    可是,她们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莫不是达成了什么约定?


    她仔细一想,似乎只有这个可能了。而原因,在她身上。


    但是,撇开祁云筝魔族的身份不说,她其实那样年轻——算上她在小世界里被封印起来的年月,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岁。跟活了十几万年的她比起来,实在不算相配。


    她说的是她配不上祁云筝。


    可还是感念于祁云筝的奋不顾身,愿意与她一同来到这方小世界里渡大劫。现下,她渡大劫成功了,自此与天地同寿;而在此间的幻境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们确实结契了。


    那是神魂上的契约,苍天做了见证的。


    从今而后,她们将同生。


    这样,也算没有辜负祁云筝的一番心意。


    想到这,苏拂雪看向祁云筝的眼神又温柔了许多。


    她视线转到印梵身上,道:“二师兄放心好了,阿筝她有分寸,会处理好魔族那边的事,我们只需静待消息便可。”


    印梵听完,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他点了点头:“好。”


    事有轻重缓急,他晓得的。万一真到了那一步,他不会心慈手软的。


    苏若水却道:“封魔谷苦寒无比,魔族被封印了几千年,就算能阻止双方动手,想要和解,也非易事。阿筝,你有把握做成这件事情吗?”


    此事若成,于天下万民亦是好事一桩。毕竟,战事一起,最先受到伤害的一定是无法修行的普通人。他们真的毫无抵抗之力。而真要细究起来,于他们双方亦皆无益处。


    但祁云筝的身份摆在那里,又刚听到那样的事……她着实有些担心。


    祁云筝看过来,只一眼,她便明白了苏若水的担忧。也不怪,换做任何一个人,不共戴天的父母之仇,怎么也不可能轻易答应解决这件事。


    但她现下不是普通人了,也晓得轻重。


    她朝苏若水笑了笑,道:“三师伯放心,我晓得轻重,不会为了一己私仇将天下万民置于险境之中的。姐姐也说了,这件事我们无权过问,那是我母亲的事,我只要支持她就好了。我也相信,母亲同样不会为了一个人的罪孽,将天下万民置于险境之中。”


    又从地下捡起李昭昭的佩剑,递回到她手中。


    李昭昭接住了,却没再尝试握剑。她知道握不住的,便干脆要收起来,被祁云筝给阻止了。


    祁云筝将剑塞回李昭昭手里,双手合握后,借着她的手,将剑重新架在了清音真人脖颈处。三只手同时轻轻一用力,清音真人脖颈立时出现一道印子,夹杂着丝丝血迹。印子其实很浅,但随着鲜血慢慢渗出,周遭围着的几个人,包括李昭昭在内,都惊讶的发现,血越渗越多,很快浸湿了清音真人半边身体。


    李昭昭有些无法相信眼中所见:“鸢儿,你是怎么做到的?快快停手!我与她的事,我会解决,你这孩子,切莫参与其中。”


    血若一直这样流下去,原本就因心脏处被捅了一棍而失血过多的清音真人,只怕很快会昏死过去,那她用来止血的禁术便会失效。血会越流越多,直到流干净。那样,她便再醒不过来了。


    那是死亡。


    是李昭昭一直在等待的。


    她当然乐见其成,可绝不该由她的女儿来动手。她本就身负一半魔族血脉,若被有心之人知晓,加以利用,仙魔和解之事只怕更难成功。到那时,生灵涂炭,在所难免。


    祁云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鸢儿”这个名字是在喊她。


    她很轻的笑了笑,带着些无奈,却也依着李昭昭的话,将手收了回来。


    李昭昭将剑收起来,指着清音真人还在往外渗血的细微伤口,道:“现在还不是她死的时候,鸢儿,替她止血。”


    祁云筝听话的上前,双指并拢后,往前凑到清音真人的伤口处。也没见她做什么,只是从伤口处轻轻划过,原本渗血的伤口立刻止住了。


    又确认了一下,她退后李昭昭身边,道:“母亲放心。我原本也没打算要她的命,只想让她出点血而已。”


    李昭昭听完,很轻地叹了口气,到底没说什么。


    第95章


    梧枝却觉得很神奇。


    她视线定在祁云筝身上就没移开过,好容易等到人过来跟苏拂雪告完别,她才凑上去,小声问:“那个,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往清音真人那边看了一眼。


    这倒不是梧枝对清音真人这个师祖没有敬畏之心,而是之前的话她也听了个全,实在无法苟同清音真人的做法,更觉得这样的人不值得尊敬。自然,她也就随意了许多,想问就问了。


    祁云筝一下就懂了:“一个变戏法的小把戏。就看着严重,其实一点事没有。”


    才怪。


    即使渡过了天劫,可有那么一瞬间,心底生出的想法还是让她杀了清音真人,是苏拂雪的话和李昭昭才让她停了手。但停手却不意味着就此放过,她想过了,怎么也得让清音真人出点血,只要人别死了就行。而这样的方法,她知道很多。


    随着伤口一点一点往外渗血,湿了清音真人大半个身子,她忽然醒悟过来,她是被此间的欲望给蛊惑了。


    可真是奇了怪了!


    她明明已经渡天劫成功,恢复魔神之身了,怎么还会被此间的欲望给蛊惑呢?是因为还未离开这方小世界,又有此间为人子女的责任在身吗?


    这倒可以理解,毕竟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可她是什么时候被蛊惑的呢?


    是与她渡天劫的天雷被李昭昭分去一小部分,从而受到了影响吗?


    可她没觉得有什么啊。


    她们的天劫,与此间从未降下的飞升天劫不同,不会因为被人分去了,便渡劫失败的。说白了,就是苍天会补齐那些少的,直到她们渡天劫完成,恢复从前的身份。


    可李昭昭明明……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李昭昭心中的恨肯定远不止于此,否则也不会在刚被救醒时就捅了清音真人一棍子。但她总有顾忌,也有她要做的事……就像姐姐说的——真正有资格做这件事的人,早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


    选择是做了出来,但总有不坚定的时候,那样便很容易被欲望蛊惑,从而影响到她。


    祁云筝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时快速压下那股欲望——这事是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怨,从来与她无关,她只要确保清音真人不会逃走就行。


    以清音真人目前的情况来看,她走不掉,似乎也不愿意走。


    祁云筝猜测,这一切与她在此间的母亲,也就是李昭昭有关。她猜不出具体是因为什么,却可以肯定,她的猜测不会错。因为异位而处,若将李昭昭换成苏拂雪,她也不会想逃,哪怕即将面临的是死亡。


    若只能她一个人活在世上,那与心爱之人同死,也无甚不可。


    甚至,是求之不得。


    即使再无来世。


    梧枝很轻的“啊”了一声,又往清音真人那边看了一眼,尤其是她那被血浸透的半边身子,还有愈加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的唇色,再加上本就有伤的心脏处……那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小把戏。


    但祁云筝这样说了,似乎也没有骗她的必要,她也就信了:“具体如何做?等这件事过去,你教教我呗。”


    祁云筝看她一眼,很轻地点点头:“可以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好。”祁云筝又点点头。


    她视线在在场众人身上一一掠过,又冲李昭昭道:“母亲,您与姐姐留在此处,我去了。”


    “好。”李昭昭应下,不忘叮嘱她:“你自小不在魔族长大,他们未必知晓你的存在,也可能不会那么轻易认下你。鸢儿,母亲并非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人心险恶,魔族也不得不防。”


    说完,她走到祁云筝身边,取出一样物事,交到了她手上:“此去魔族,你可以将此物交予坤泽。他见到之后,会帮你的。”


    那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虽保存的极好,但一眼看去,还是能看出来有些年头了。细看那样式,似也不是现在有的,倒很像在古籍上记载的。


    祁云筝大胆猜测,这是坤泽送给李昭昭。


    而时间,就在坤泽唯一一次到人间去时,与她在此间的父亲祁术一起。也是那一次,他们由相识、相知、相爱,到最后的离别。


    从此再未见过。


    她将玉佩收好,抱了李昭昭一下:“母亲放心好了,我与大祭司一直有在暗中联络,只是从未见过面。这次过去,很多事情,我们也能摊开了说。就算意见相左,相信他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会与我计较的。”


    现在看来,幻境中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不论是坤泽的话,还是后来发生的一切。甚至,她忽然觉得,坤泽会不会也被她们带入幻境中去了?只是无人联系他,便也无法得知答案。


    这次过去,可以问问他。


    祁云筝心中打定主意,又以秘法传音给苏拂雪,让她一定要照看好李昭昭。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这才御剑离去。


    苏拂雪等彻底看不到人了,这才收回视线,移到李昭昭身上。


    她确实很虚弱,随着天雷之力在不断散去,恐怕都撑不过两个时辰了。但她刚答应了祁云筝,绝不能失信于她。况且,与清音真人的恩怨,需要在这件事彻底结束才能继续。那么,在这之前,清音真人也不能死。


    她很轻地叹了口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快步上前,站到清音真人跟前。


    “得罪了。”


    她道一声,之后,对着清音真人差点被捅了个对穿的心脏处快速点了几下。确定禁术已被破除,这才又凝聚神力于指尖,快速再点几下。等确定心脏处不会再流血后,才转到李昭昭跟前站定,还冲她行了一礼,道:“阿筝让我照看好您,以您如今的情况,我看……”


    会行礼,是因为这是祁云筝在这方小世界里的母亲;话说不下去,是因为不知该如何说。


    李昭昭却知道她要说什么:“我的身体是什么情况,我很清楚,你就不要白白浪费法力了。”


    她一直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天雷之力在消散,但目前还支持的住,便不想苏拂雪浪费法力救她。况且,浪费再多的法力,也只能维持一时,不如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苏拂雪明白她的顾虑,听完笑了一下,道:“好,先听您的。”


    反正,她总不会不管李昭昭的。


    然后,她又去看几位师兄师姐。


    柳如霜迎上她的视线,问她:“小五,需要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苏拂雪摇头道:“不着急,阿筝大概需要点时间。不过,你们现在可以就联系百家的掌门人了,看看他们都是个什么态度,到时候再看他们有没有阳奉阴违的。”


    柳如霜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苏拂雪点头:“当然。待此间事一了,我和阿筝也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柳如霜听完也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苏若水却道:“是要飞升仙界吗?”


    苏拂雪笑笑道:“算是吧。”


    印梵道:“什么叫算是吧?你们渡过了飞升的天劫,不飞升仙界,还能去哪里?”


    苏拂雪又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而这时,她察觉到的另一个法宝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便将掌心朝上,安静等了一会儿。很快,她的掌心便出现了一个其形似玉,巴掌大小,通体泛白,中间有一圆形漩涡的石头。


    是了,神器宇光,其实是一块白色的石头。


    具体来由苏拂雪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是她闭关那些年的事。


    那是她最后一次闭关,踏出闭关之所后,一眼就看见了漂浮于半空中的宇光,因为那光华之盛,世所罕见。会留下来,是因为宇光一直跟着她。当时,她甚至都不知晓宇光的用处和名字,是一觉醒来后,脑海中忽然出现的。她觉得与宇光有缘,也就留下了。没想到,这次渡大劫,祂竟然也跟来了。


    她单手抚摸着宇光,低声问祂:“你怎么过来的?母亲让你来的吗?还是师尊?”


    宇光在苏拂雪手上闪了三下,是红色的光芒。


    苏拂雪见之一顿:“都不是?那你怎么来的,该不会是自己偷跑来的吧。”


    这次宇光闪了两下,是绿色的光芒。


    那便是了。


    “你呀!”苏拂雪叹一口气:“你一直在什么地方?为何不来寻我?”


    宇光接连闪了很多下,苏拂雪听的直皱眉。忽地,有声音自天边而来,与她听到的宇光的声音一模一样。她当即收起宇光,慢慢转回身,看见了无极子和一个大和尚。


    她亦不知晓大和尚的身份,但还是一愣,因为那声音是从大和尚口中传出来的。


    “……我下来之后就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要做什么,又去找谁。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我很快会遇见那个人。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等了几千年……直到不久前,我见到了你的身影。当时,脑海中蹦出了点东西,我却没能抓住。直到你开始渡天劫,我才终于慢慢想起来了。又恰逢无极子到西北之地找我,我想他应该是为你来的,因为他身上有你的气息……”


    当时,他与无极子同行,往天一寺去。


    原本是为了取回他的本体宇光,没料想,刚与无极子纠缠完,还没走到地方,就突然感觉到了熟悉的召唤。又刚好察觉到本体破了封印,被召唤走了,他便跟着本体追来了。


    果然也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苏拂雪深吸一口气,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但她一时之间还是无法接受,陪了她上万年的宇光,化形之后竟然是一个光头大和尚。她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天禅法师,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形象……”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说,只能闭口不言。


    被她握在手心的宇光本体却读懂了她的欲言又止,来回闪个不停,全然是对她的控诉和不满,


    苏拂雪赶紧道歉,又哄了好一时,宇光本体才总算安静下来了。


    第96章


    听宇光本体的意思,是说,他们原本是一起到这方小世界来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分散了。因为全然失去了从前的记忆,所以只能凭着渡大劫的本能去重逢。


    后来,他们确实重逢了,但祂还是来晚了。


    苏拂雪哄完了,才仔细去想宇光本体的话。确实,祁云筝曾操控宇光,令时间回溯,让她们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一切。


    第一次,她和祁云筝确实很早就遇见了,她也收了祁云筝为徒,师徒二人相伴相守,渡过了很长一段难忘的幸福时光。可在清音真人的设计和挑拨下,又一次仙魔之战爆发了。为了祁云筝,为了仙门百家,更为了天下苍生,她最终选择了以身为祭,使用那起死回生的禁术,结束了一切,也结束了她自己的生命。


    甚至,在最后时刻,她选择用谎言留下祁云筝。


    虽然依旧无法明确心中的感情,但如果可以,她愿意回来,永远陪在祁云筝身边,再不与她分离。


    可谎言终究是谎言,隐瞒不了太久。


    但祁云筝还是等了她很多年,直到最后,她在师兄师姐,无极子和她自己的努力下重启宇光,回到她们初遇的时候,改变了开始——祁云筝从村子里开始就在避开她,到后来的抗拒拜师,乃至抗拒开山门的试练……是因为她早就知道。


    如果没有这一切,也就没有她那五百年的自由时光。


    可惜,从下到这方小世界开始,大劫就已注定,她们早晚会重逢。


    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最初,祁云筝是如何确定她的大劫是与情有关的?


    那句话,她也是不久前才悟出来的。


    真是母亲和师尊告诉她的吗?


    不应该啊,苍天示警的那句话,她谁都没告诉过。


    苏拂雪一时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尽快结束眼前的一切才是正途。


    她放软了声音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不该嫌弃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宇光本体接连闪了许多下,苏拂雪只觉掌心一热,且是越来越热,到后来,热到了连她也无法忍受的程度,她才不得不将宇光本体抛出去。可在落地之前,宇光本体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个年轻的小光头。而说完那些话后就站在那没再动的天禅法师,则如失去支撑的衣物一般,整个掉落在地上,再寻不到踪影。


    目睹一切的苏拂雪:“……”


    原本正与各派掌门人联系,但天禅法师和无极子出现后,也目睹了一切的在场其他几人:“……”


    苏拂雪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知该笑还是不该笑,半晌道:“小光,你是觉得你从一个老光头变成一个小光头,我就会喜欢你了,是吗?”


    小光头仰头看她,一脸的理所当然:“不是吗?”


    苏拂雪摇头道:“当然不是。”


    虽然小光头看着确实比老和尚顺眼多了,但她对和尚确实无感。如果这真是宇光化形后的模样,回去之后,她可能要强迫他续个发了。


    “那你喜欢谁?那个小魔神吗?”小光头皱起眉,周围看了看,竟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道:“她人呢,怎么没在这里?不会是渡大劫没成功吧?不应该啊,我都恢复记忆了,她应该也成功了才对啊。”


    苏拂雪知道小光头说的是谁,往祁云筝不久前离开的方向指了指,道:“我让她去办事情了,你暂时见不到她,要晚一些。”


    小光头道:“是为回家做准备吗?”


    苏拂雪点头:“对。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就让你回家。”


    她将小光头拉到身后,没再与他多说什么,转而对师兄师姐道:“师兄,师姐,我知道你们心中有很多疑问,关于我和阿筝的身份,关于小光……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也没时间多说,因为阿筝传消息来了。她已经跟坤泽见了面,他们正在商议之后的事。那么,你们也可以出发了。”


    印玺视线定在小光头身上,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一代宗师的天禅法师,是如何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一个小和尚的?


    简直难以置信。


    如此看来,他们的身份决计不会简单。恐怕,先前说的离开真不是飞升仙界,而是还在这之上的地方。


    可那是怎样一个地方呢?


    书籍上从未有过记载,便无从查起。现下既然也问不到答案,那就先解决事情,等过后再问。相信到那时,总会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他当即道:“好。”


    又冲弟弟和两个师妹小声交代了几句,以图在他们赶到封魔谷前,能将消息传到百家的掌门人手上,得到好的反馈。


    然后,师兄妹四人便要告*辞出发了。在走之前,柳如霜最后问苏拂雪:“小五,你之后要做什么去?”


    苏拂雪道:“大概会回山门一趟,找一下阿羡,交代些事情给她。”


    柳如霜听完点点头,没再问,走了。


    无极子将一切尽收眼底,话也听了个全,又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与苏拂雪搭话。


    他问苏拂雪:“你让我去天一寺寻人寻物,可是早就料到了今日的一切?”


    不然要如何解释现在的一切?尤其是他们寻找的目标竟然与苏拂雪有着莫大的渊源。要说她事先不知情,他是不太相信的。可听完苏拂雪的回答,他又不得不相信她确实不知情,因为有一点她没说错,正在渡劫的人是不会知道是在渡劫的,因为稍有不慎,便会失败。


    而且,他观苏拂雪神色,加上她未知的身份,也确实没有骗他的必要。


    “如果确实没有那些记忆,那你为何会知晓神器宇光的存在?”


    苏拂雪笑笑道:“我若说我是从古籍上看到的,你信吗?”


    无极子苦笑一声,点头道:“为什么不信呢?你就算说这消息是自己跑到你面前的,我都信。”


    苏拂雪听这意思,便知道他仍心有怀疑。但这是实情,未曾恢复记忆前,神器宇光的消息确实是她从一本破旧的古籍上看到的。不知道现在将古籍找来给无极子看,他会不会信?


    苏拂雪想了想,干脆将那部分的记忆找出来,全数给他看了。


    无极子看完,缓了好一阵子,才总算找回思绪,道:“这样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苏拂雪直点头。


    无极子想了想,又道:“神器宇光既认你为主,你的身份定然不简单。如此,不论你是历劫还是怎样,又该如何解释我守护者的身份呢?你知道吗?”


    苏拂雪摇头,这个她还真不知道,除非无极子也有别的身份。可如果他真有别的身份,那她和祁云筝都已经渡大劫成功了,就连宇光都恢复记忆了,没理由他还不恢复记忆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转而道:“自天地生出异象起,你可曾察觉身体有何异处?”


    无极子想了想,摇头,道:“不曾。”


    苏拂雪道:“到现在也没有吗?”


    无极子还是摇头。


    苏拂雪想不出来,也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停顿片刻,她干脆以指去探无极子眉心,同时对他道:“我要探一下你的识海,从而追寻你的过去。你不要抗拒我,否则我会失败。”


    随着无极子的应声,她快速探了进去,发现目之所及,竟是一片空白。


    也就是说,他没有过去。


    这当然很奇怪,就算无极子是修行之人,这一世活的久了一些,但他的过去是无法抹杀的,只会被隐藏在一个寻不到的地方。待有一天,他得以飞升,若得机缘,仍可寻回那些过去的记忆。绝不至没有过去。


    除非,他的来历不在这方小世界。


    那他会是哪里的人呢?


    大世界的五大族,神族之中,她没见过无极子;魔族的话,她也没听祁云筝说过;妖族和人族不太可能,他们三族的交集并不多,更不可能知道这样重要的事。


    那会是仙族吗?


    倒是很有可能,因为仙神联姻最多,极可能知道他们这一族最大的秘密。可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至于会派人来干预她渡大劫啊,苍天也不会允许外族之人插手他们渡大劫的。


    苏拂雪想不明白,干脆将这些多余的想法全甩到了一旁,对无极子道:“很抱歉,我不知道。”


    无极子从她这么久的沉默中已经能猜到答案了,却不太在意她口中所谓的过去。因为无论过去如何,现在的他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为了即将完成的承诺,为了门中弟子,为了他自己。


    他摆摆手,道:“没关系,我并没有太在意。”


    苏拂雪点点头,道:“这样很好。无论过去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和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无极子也点点头,没再说话。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一直站在旁边的梧枝只敢听着,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只能继续听着。


    清音真人也将话听了个全,从捡到苏拂雪那天起,她就知道她不简单,因为那一身修行天赋做不得假。几千年来,她也从未遇见过比她还有天赋的人,所以她才没再收其他徒弟。到了今日,她终于弄明白了一切,原来,她这个最小的徒弟,身份本就不简单。


    怪不得。


    她叹一声,为曾经的眼光,也为今日的失败。


    然后道:“小五,我知道你身份不简单,而我也时日无多了。那么,在这最后时刻,你能不能认真回答我,师姐她,到底还有没有救?小五,你能不能救她?”


    苏拂雪将视线移过去,又看了李昭昭一眼,确定她暂无大碍,这才回答清音真人的问题:“很抱歉,在这里,我救不了她。”


    第97章


    李昭昭听到这个答案,心中未起丝毫波澜。


    于现在的她而言,见到了女儿,知道她有一个好的归宿,又能手刃仇人。而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可以坦然去见爱人了。


    这样没什么不好。


    她甚至还朝苏拂雪笑了一下。


    清音真人却又一次如遭雷击,因为这个答案于她而言,不亚于天雷加身。


    她几在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老天,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错,与师姐无关,为什么你要将一切加诸在她的身上!你有什么都冲我来!我愿意承担一切。求你,就当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可她的话不起作用,天还是那个天,湛蓝如洗,未有回应。


    苏拂雪听来只觉得可笑,所有孽都是她造下的,确实该加在她一个人身上,可李昭昭的死,也是她自己寻求的结果,亦怪不得任何人。


    而今,因果已现,在这方小世界里,那是逆天之举,她做不得,也不会去做。她能做的,唯有勉力保李昭昭一时神魂和躯体不分离。


    真要做些什么,还得离开这方小世界后才行。


    但那种情况,李昭昭恐怕不会答应。


    原因有二。


    其一,她的亲人、爱人、众多好友,早死在了几千年前,如今仇人也要死了,那留她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也许能找在女儿的身上找到,可那就涉及到第二点原因了。


    其二,离开此间,回到她们那方大世界后,女儿将不再是她的女儿,周遭又是那般陌生,还不如死在今日。


    苏拂雪叹了口气,道:“您只想她活着,可曾问过她真正的想法?”


    清音真人抬手抹了把眼泪,冲着李昭昭道:“师姐……”


    可她话未说完,便被李昭昭抬手打断了:“阿音,你要记得,我早就死了。这些年,你不顾一切想要逆天改命救活我,可曾想过,那些被你迫害至死的无辜生命,他们难道就不该活吗?他们真的该死吗?阿音,生死有命,你我都莫再强求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李昭昭又一次打断她的话:“每个活在世上的生命都弥足珍贵,不该为了什么人,或者某件事而丢了性命。那是对生命的蔑视。就算你能让我多活一时,再多活一时,可诸般因果缠身,死亡不过早晚的事。”


    就算她现在能活下去,他日身死道消,也要承受今日的因。甚至,今日之因加渚在身时,她的下场只会更惨。


    清音真人听她说完,也终于将话说完了:“可是,师姐,我只是想你活着啊,这难道也有错吗?”


    李昭昭眼中满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望,她很轻的叹了口气:“你想我活着,这当然没错。可我已经死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你错就错在,不该枉顾他人的性命!我还是那句话,活在这世上的每个生命都弥足珍贵,也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你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肆意掠夺他们的生命。”


    昨日因已种下,只待今日果现。


    而她们的死,便是那果。


    那失望刺痛了清音真人,让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也很久没再说话。


    她终于明白,她劝不了师姐,一如她也从来救不了师姐。


    也许师姐说的对,又或许她是错的,可到了眼下这一步,对与错,对她们来说还重要吗?


    不重要了。


    反正她们都要死了。


    她忽地放声大笑起来,牵动心口处的伤口,便有血顺着往外流。她却毫不在意,依旧在笑。可笑着笑着,眼中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的往下流。


    李昭昭看见了,撇开了眼。


    苏拂雪也看见了,但她很明确,那伤口处的血很快会凝固,所以她并不担心。


    果然,不过几息,清音真人心口处的血便不再往下流了。


    小光头做过几千年的人,对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有些了解,只觉唏嘘不已,暗暗往苏拂雪的方向凑了去,用旁人都听不到的声音问她:“你为什么要骗她?李昭昭的神魂和躯体皆在,又受了天雷之力的淬炼,她明明就还有得救。”


    苏拂雪伸手摸了摸他的小光头,很轻的拍了一下,笑了笑,道:“大人是事情,小孩子少管。”


    小光头气哼哼的接连后退几步,从她手下逃出来:“真是奇怪的大人!你奇怪,小魔神奇怪,李昭昭奇怪,清音奇怪,所有人都奇怪!”


    苏拂雪闻言,又笑了笑,却没再理会他了。


    她在原地停了几息,又到了梧枝身边,冲她道:“破空记得收好,危急时刻,祂会助我护住你的。”


    但也仅限于此了,再多的,需要梧枝自行与破空交流,尤其能否使用祂。


    梧枝忙不迭点头,她早就将破空好好收起来了,也决定了,就像师尊在她的身份玉牌里留下的那缕神识之力一样,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绝不会用祂们。


    苏拂雪这才安心些。


    以如今的情况来看,只待祁云筝说服坤泽,与师兄师姐会面后,促成仙魔和解,那便万事皆成了。


    不过,梧枝的事,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打算再寻个人,做最后的安排,如此才能彻底安心。


    她说做就做,当即便与李昭昭告别,又托无极子留下照顾她,让他有事传讯给她,她即刻便来。


    无极子没多想就应下了:“好。”


    他还想,今日之后,他的使命便算是彻底结束了。如此,再做这最后一件事,也无甚不可。


    “那便多谢你了。我这就带阿枝走了。”


    “好。”


    得到应允,苏拂雪又道一声谢,这才带着梧枝和小光头往长生仙门返。


    转瞬便至半途,她忽然想起,他们在这里耽误了这么些时间,程羡怕是早在异象再起,收到看守封魔谷的弟子传出的讯息时,就乘坐战舟,携门中金丹以上修为的弟子往封魔谷去了。


    这是早在十几年前,加固封印后仙门百家便商定好的,只待封魔谷异动一出,百家便即刻派人前往。


    或是一战得胜,将魔族重新封印;


    或是终败于魔族之手,全军覆没。


    不论哪一种,那时的目的,和现在的目的都是截然不同的。


    可苏拂雪想,不论从前和现在出于什么目的,只要为两族计,程羡定会义无反顾的。


    现下,她怕是正和她的师兄师姐们一起,在收到大师兄他们的传讯后,带着师弟师妹们在往回返的路上。


    这样一想,苏拂雪这才继续带着人往回走。很快,一行三人便来到了守静峰上,她那幢屋子前。


    她推门进去,同时散出神识探查整个山门。因为是从此刻所处的守静峰开始,所以首先便发现,被她留在守静峰上守山门的茯苓、之桃,初夏三姐妹竟然没在山上。


    她一愣,有些想不到这三个小姑娘会到哪里去?


    难道也奔着封魔谷去了?


    应该不会,她们三个修为不足,程羡和连放定不会带她们去的。


    难道去别的峰了?


    倒是很有这个可能。


    苏拂雪便将神识散的更远一些,果然在印玺下辖的一座山上寻到了三个小姑娘的身影。


    那是膳堂所在的位置。


    三个小姑娘正在忙着洗菜,与身旁人有说有笑的。就连新进入门的弟子也在,忙着切菜,烧火,掌勺……


    总之是一幅很和谐的画面。


    苏拂雪眸中含笑,显然很满意看到的场面。


    她又将神识往更远处散,想看看程羡这会到什么地方了。而几是瞬间,她便锁定了程羡的身影。


    程羡手中持剑,正站在一架战舟的前端,与身旁的连放,还有其他几人小声讨论着什么,许久才停下。


    隔了好一会儿,又听程羡说:“师兄,师姐,你们真觉得这事可靠吗?”


    不是她怀疑,而是事情确实有些莫名了。尤其他们一行人收到封魔谷那边传来的消息后,立刻便召集了门中金丹以上修为的弟子登战舟。又传讯给在外历练的弟子,让他们收到消息后,即刻赶往封魔谷。


    可刚走到半途,就收到了师尊的传讯,是让他们立即折返山门,等待后续的讯息。


    她心中自然生疑,传讯过去问,得到的回复是:“阿羡,仙魔之战本不必起,如今有让两族和解的方法……你听话,和你师兄师姐一起,带人回去。”


    她当即再问:“若失败了呢?”


    两族和解失败的消息自然没人愿意听到,她也怕再往前去会搞砸一切,这才和师兄师姐带人回来了。


    但到底不放心,又与师兄师姐讨论了许久,可到底也没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出来。


    或者应该说,只要两族和解之事未成,一切都是未知的。


    连放听完叹了口气,道:“师妹这话是问到点上了,若说不可靠,可这是仙门百家共同的期盼;若说可靠……希望真的可靠吧。”


    身旁一个女修也叹了口气,道一声“希望吧”。


    之后,沉默在这架战舟上蔓延,直到他们碰到了御剑往封魔谷方向而去的水芊凝。


    远远地,程羡就看到水芊凝了,却又不大确定是不是她,因为也仅在仙门大比时见过几面,并未与她有过交谈。


    水芊凝却是直接落到了战舟上,径直走到程羡面前,问她:“你师尊现在何处?”


    程羡道:“应是在封魔谷。”


    水芊凝点点头,继续问:“你苏师叔呢,她人在何处?”


    程羡摇头:“晚辈不知。前辈没见到小师叔吗?”


    水芊凝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道:“我收到师门的消息,说是让所有人返回师门,不得往封魔谷去。你说,她会不会过去了?”


    程羡道:“倒是有这个可能,小师叔她毕竟渡过了飞升的天劫,由她出面化解两族的矛盾,再合适不过了。”


    水芊凝也是这样想的,而且,不论苏拂雪在不在封魔谷,她都是要去一趟的。


    师姐此刻应该也已经到了。


    此前,因为她的师尊水木清及其他三位前辈被人刺杀的事,各派被邀到长生仙门商量对策。来的正是她的师姐水净秋,但还未商量出结果,又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包括师姐在内的人,定然是往封魔谷去了。


    她自然也要去。


    水芊凝当即与程羡等人告别,御剑便要继续往前走,却在这时收到了苏拂雪的传讯,内容是她正在长生仙门。


    水芊凝看到讯息时一怔,下意识往长生仙门的方向看了看,收回视线后,这才继续御剑往封魔谷去。


    远在长生仙门的苏拂雪自然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明白她这一举动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没有收到师门的传讯吗?


    不应该啊。


    就算她没有收到师门的传讯,这会遇到了程羡,程羡定是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了才对啊。


    是了,她只能通过神识探查周围的一切,但也仅有画面,听不到声音。


    那她为何还执意往封魔谷去?是觉得会在那里遇到她吗?可她已经传讯过去,告诉她,她人在长生仙门了啊。


    而且,那明显看过来的视线也在说明水芊凝收到了讯息,但她还是没有调转方向过来。很显然,封魔谷才是她的最终目的地。


    苏拂雪又想不明白了,若祁云筝一切顺利,那么不久后,所有人都会原路返回,该干嘛干嘛去,那水芊凝为何还执意过去?莫不是,程羡没有将消息透露给她?


    应该不会。


    程羡为人稳重,绝不会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苏拂雪实在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了。反正她还会再见到水芊凝,到时候直接问她就行。而且,程羡一行人也离长生仙门没多远了。


    她粗略估算一下,不过一刻钟便可抵达。


    她当即冲梧枝道:“阿枝,你程师姐待会就回来了,你去迎一迎,将人带过来见我。”


    梧枝应声:“是,徒儿这就去。”


    她召出佩剑,准备御剑走时,想起守静峰被下了禁止飞行的阵法,便打算先走出这段,再御剑过去寻人。


    忽听苏拂雪道:“用破空。”


    梧枝有些犹豫的望向苏拂雪,道:“师尊,这……”


    苏拂雪道:“破空是神器,跟了我很多年了,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的。就算有我的话,祂会护你,但也未必万全。所以阿枝,你要趁着我还在,与破空多沟通,让祂接受你。否则,早晚有一天,祂会害了你。”


    梧枝惊讶的“啊”了一声。


    她从没想使用破空做什么,不过是听话的收着,留作防身之用。如今听来,还是要学会使用祂吗?


    应该是要的。


    起码在师尊面前是这样,否则师尊会不安心的。


    她不想师尊离开这里后还为她担心,当即召出破空,一跃而起后,御着祂远去。但确如师尊所言,破空明面上任她操控走出很远,可很快,她就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了。很明显,是破空在排斥她的操控。


    梧枝:“……”


    梧枝放慢速度,低头看一眼脚下的破空,很直白的问祂:“破空,我是有哪里让你不满意的地方吗?”


    破空没有回应。


    梧枝叹一口气,却也能理解。


    她御剑继续往前走,依旧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便放慢了速度。


    她很轻的笑了一下,道:“破空,有一点,我想你需要明白,并且认真记着。是师尊将你暂且赠予我的,那么,在这段时间内,我就是你的主人。无论你满不满意我,愿不愿意被我驱使,短时间内,你都无法摆脱我。你若真想尽快回到师尊身边,就应该接受我,好好守护我。因为只有我修道成仙了,你才有再见到师尊的那一天。”


    好一会儿,破空才传出嗡鸣之声。


    是祂在回应。


    梧枝听不明白祂的意思,但这并不耽误她将这认作是破空对她话的赞同。


    她点头道:“我当你答应了。那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搭档了。你护我,我也会努力,不辜负师尊的期待,早日得道飞升,将你交还给师尊。”


    果然,她这话说完,脚下破空又传出两声嗡鸣。


    之后的路顺畅极了,很快便与程羡碰了面。


    程羡见到她时明显诧异极了,好一会儿才问她:“师妹,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小师叔有事寻我?”


    这是最合理的答案,因为梧枝脚下御着破空。


    那是苏拂雪的佩剑,从来只受她一人驱使,起码程羡没有见过旁人成功驱使过。


    梧枝收起破空,点头道:“师尊知道你们回来了,特让我过来,带师姐你去见她。”


    程羡问:“师妹可知是何事?”


    梧枝摇头。


    程羡又道:“那先前发生的事,师妹可知晓其中的具体缘由?”


    此刻见到梧枝,她免不得要问一问她,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为何封魔谷那边的魔族有了大动作,长辈们却让他们往回返?


    梧枝听完,便照实将她知道的消息大略说了。不能说的,她心中有数,自然隐瞒了下来。


    一旁的连放听完道:“这样说来,此事当真可靠,便这样算了结了?”


    似乎是这样,梧枝想,因为师尊那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让她心中生不出丝毫怀疑这事解决不了的想法。


    那些曾经,她不曾深入了解过,却也在古籍上翻到过。而战争能有什么好呢不过害得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现在这样安然解决,无一人殒伤,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重重点头,道:“当然!”


    程羡听完笑了起来。


    紧跟着,又有人笑了起来。


    再之后,有很多很多笑声从战舟上传出来,传入梧枝耳中,让她也不由得跟着笑出来。她知道,这笑声是为这场消弭于无形的战争起的,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看到两族起战乱,因为那样会死伤无数人。


    而如果能活着,没有人会愿意走上死路。


    活着,是对生命最好的敬畏,也不枉这些年他们救助的那些人。


    程羡道:“如此最好。”


    连放附和:“是呀,不用打仗,大家都能活着,最好。”


    接二连三的附和声起,声音中满是欣喜。


    笑声止后,梧枝才道:“师姐,师尊还在等着我们呢,快走吧。”


    程羡点头道:“好,还请师妹前面带路。”


    第98章


    苏拂雪看着梧枝御剑远去,这才转头出门,往膳堂去。


    小光头就跟在旁边,满心不理解她此刻的的做法。明明一起等着最好,为何要让那个小丫头去寻人,岂非是在浪费时间?


    他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就听苏拂雪说:“有些消息需要传递出去,但不是经我口中,也不是经师兄师姐口中,而是与他们平辈之人。”


    这样,他们心中的疑虑才会彻底打消。


    小光头问:“比如说呢?”


    苏拂雪听完笑了笑,却未答。


    小光头摸了把锃亮的脑袋,没再追问下去。


    他们曾相伴几千年,虽不曾言语一句,但他自问还是足够了解苏拂雪的,知道不可能从她嘴里问出答案,干脆改了口:“那你此来到底要干什么?”


    苏拂雪也伸手摸了把他的光头,脚下步子未停,道:“阿枝未来将有一个生死之劫,毕竟是我唯一的徒弟,我放心不下,想着给她找人做个弊。”


    小光头怀疑听错了,这话当真是从这人嘴里说出来的吗?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他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这话是能说的吗?你就不怕此间的天道听到了,坏了她未来的气运吗?”


    气运被坏,未来的修仙之路便注定坎坷不平。


    苏拂雪抬头望着天,唇角绽开一抹笑,停顿了一会才收回视线,道:“所以,为防万一,我需要一个人留下来帮我照看她。”


    她自然不怕此间天道从中作梗,因为比起天道,她才是更可怕的那一个。


    是时间,是经历,让她慢慢变得温和、随性起来。到后来遇见祁云筝……那时的她,因为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大劫,变得更加随和了些,也对外面的世界生出了一点点向往之心。


    她想,若非如此,祁云筝怎么可能那般轻易便成功邀她同游天地。


    不过是因为她愿意。


    小光头道:“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程师姐?”


    苏拂雪点头,又道:“但还需要一个人。”


    小光头下意识问:“谁?”


    苏拂雪盯着他,笑而不语。


    小光头开始还无所觉,被盯的时间稍稍长了一点,便觉头皮一紧,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他连连后退好几步,说话都磕巴了:“你,你不会,你不会是想……”


    苏拂雪眼中笑意更胜,知道他是明白了,便冲他点头。


    小光头立马跳了脚,往回跑出好远,满口的拒绝之言:“不行!我不答应!绝不可能!想都别想!死心吧!”


    苏拂雪听到了当没听到,迈步继续往前走。


    她越走近,越觉得没必要见那群年轻的孩子,便只散了些神识去探,确定他们还在膳堂准备吃食,且有些已经快好了后,便转头往其他地方去了。


    小光头等她走远了,才偷摸地跟上去。


    他才不要留下来!谁知道还会碰到什么?万一又待个成千上万年……没记忆便罢了,现在他恢复记忆了,还要留下来,那和受刑有什么区别?


    他宁愿回去受刑!


    但他又清楚的知道,苏拂雪不是在同他商量,而是在通知他。做这件事,只是时间问题。且,一定会很快。


    虽然拥有了人的身体,但他本质上还是一块石头,是苏拂雪的法宝。主人的心意,他是没办法拒绝的。


    他连连叹气,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随苏拂雪绕着长生仙门转了好大一圈,这才又回到了守静峰上。


    苏拂雪当然知道小光头就跟在后面,但也没去理他。她等转完一圈,确定没什么问题后,直接往住处走,寻了个亭子坐下来等人。


    她心中已有决断,只待梧枝将程羡带来。


    小光头猫在院门口,急的直跳脚,又不想先与苏拂雪说话,就这么纠结犹豫着,直到他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说话声。


    “师妹,门口这位是?”


    “师尊的另一件法宝。”


    “法宝?法宝竟然也可以幻化成人形吗?”


    “虽然这事很不可思议,但确实如此。”


    是梧枝带着程羡回来了。


    远远地,两人便看到在门口猫着,时不时往院子里看一眼的小光头,这才有了刚才的对话。


    等走进了,梧枝在小光头旁边停了停,问他:“师尊在院里,你怎么不进去?在这干什么呢?”


    程羡也停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小光头几眼,还是有些没想明白法宝是如何能化成人形的。


    莫不是真成精了?


    可若真是如此,那就不是法宝,该是妖类了。


    小光头听这声音,高高扬起头,呛声道:“要你管我!小屁孩!”


    被骂小屁孩的梧枝:“……”


    一旁听着的程羡:“……”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和无奈。随后又一对视,齐齐迈步进门,没再理小光头了。


    她们并肩往前,很快站到了苏拂雪跟前。


    程羡拱手行了一礼,道:“不知师叔找我何事?”


    梧枝也行了一礼:“拜见师尊。”


    跟着起身。


    苏拂雪唇角噙着笑,视线在两人身上交换着打量,好一会儿,才冲梧枝道:“阿枝,你去外面等一会儿,我有话单独和你师姐说。”


    梧枝不明白,但依言离去,走前看了程羡一眼。


    程羡等人走了,这才道:“师叔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心,苏拂雪本就不打算拐弯抹角,但说到真正的目的前,她还是先问了程羡对梧枝的看法。


    程羡却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觉得阿枝怎么样”?梧枝师妹当然很好啊,乖巧可爱,说话也有趣,跟她聊天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可以放心大胆的说。但这话似乎不能这样跟小师叔说,显得她在骂梧枝师妹傻一样。


    她斟酌着道:“师妹天真率直又豁达开朗,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苏拂雪道:“只是这样吗?”


    程羡不知道还要怎么,选择沉默。


    苏拂雪道:“阿羡,你就不觉得阿枝她很可爱吗?”


    程羡愣愣点头,道:“可爱。”


    “你就不觉得将来和她结契的人会很幸福?”


    这话一出,程羡便有些明白懂苏拂雪的意思了,但这话为何要与她说她却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她不由得想,难道是小师叔看穿了她的心思?


    不应该啊,她们相识不久,她从未表现出来,小师叔又一直被困在幻境里,不曾见过她们相处时的样子,怎么可能知道。


    除非是在诈她。


    要么就是想将师妹托付给她……


    好像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为小师叔已经渡过天劫,即将飞升了。


    她继续点头:“幸福。”


    苏拂雪笑了起来:“那你觉得你和她相配吗?”


    程羡听完,不带丝毫犹豫地直点头:“当然!”


    她更懂了,又行了一礼:“师叔放心,您走之后,我定会保护好师妹,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哪怕一丝一毫。”


    “你可愿对天道立誓?”苏拂雪望着她,眸中满是认真。


    只待天道誓约一成,她便将宇光交给程羡。让她看顾梧枝的同时,也将梧枝的未来托付给她。更是让她在梧枝劫难至时,合破空和宇光之力,送她去往异世界,再渡一个小劫。


    程羡当即竖起三指,指天起誓:“我程羡在此向天道立誓,若我先前所言有虚,便叫我此生再无飞升的可能。我死后,亦再无来世。”


    随着她话音落下,远*处天边,一道雷声轰然炸开。


    那是天道誓约已成。


    苏拂雪满意的点点头:“可以。”


    之后,她随意一张手,原本正别别扭扭在门口和梧枝说话的小光头倏地变成了石头本体,飘到了她手中。


    化作石头本体的小光头仍有自己的意识,却不能说话,便只能不断闪着红光,控诉苏拂雪此刻的所作所为。奈何苏拂雪全然不做理会,甚至很快将祂递到了程羡跟前。


    程羡懵然接过去,问:“师叔这是何意?”


    “你且收好。”苏拂雪道:“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说与你听,与阿枝有关的。”


    事涉梧枝,程羡不带犹豫的将宇光收进了储物袋里,跟着道:“师妹怎么了?”


    苏拂雪知道她心中焦急,便将之前几次推演到的关于梧枝的未来简略说了一下,最后道:“这并非死局,因为我已为阿枝寻到了破解之法。但我需要有一个人守在她身边,在合适的时间帮我做这件事。”


    “师叔这便是选定我了,对吗?”程羡问。


    “对。”苏拂雪点头,道:“几百年来,我们俩也算交情不错,我更是清楚你的为人。将阿枝交给你照顾,我很放心。”


    “那我该如何做?”程羡道:“还请师叔明示。”


    苏拂雪想了想,道:“三百年后,阿枝的天劫会降下,在这之前,你不能飞升。”


    “可以。”


    “宇光有令时间重塑,让人回到过去的能力。阿枝渡飞升天劫那天,你要守着她,时刻注意她天劫的动向……一旦有异,你便催动宇光,回到她天劫开始的时候,让一切重新开始。”


    “就算重新开始,也还是会走到那一步,这要如何解?”


    “阿枝手中有我另一件法宝,名曰破空,有斩破虚空之能。到那时,你可借助这两件法宝的力量,带阿枝到另一个世界去。”


    “可我们总要回来的,不可能一直待在您说的那个地方。到那时,一切依旧会走回原路。”


    “当然不会让你们一直待在那里,只需要再渡一个小劫,你们便可以回来了。”


    “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要多久?”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如何知晓渡劫结束了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三句相同的答案,让程羡明白问不出什么了,她便干脆不说话了,好一会儿才又问苏拂雪:“这件事,要让师妹知道吗?”


    苏拂雪闻言摇头:“不用。”


    程羡记下之后,换了新问题:“想来此刻魔族已破除封印,离开封魔谷了。”


    苏拂雪冲她摇头:“还不曾。不过也快了。”


    “那师叔当真就这般放心吗?”


    “当然,我相信阿筝。”


    “若祁师妹失败了呢?”


    “我还在,不会失败。”


    程羡一想也是,已经渡劫成功,只差飞升的仙人,料想魔族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只要仙门百家这边不挑事,和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哪里会知道,从祁云筝离开苏拂雪身边,到抵达魔族腹地,见到坤泽,与他谈定两族和解的事,前后用的时间远没有她们这会谈话的时间久。


    似乎,坤泽也有意与仙门百家达成和解,只是差了一个契机。


    第99章


    而祁云筝的出现,终于使这个契机出现了。


    事实上,坤泽也不愿意两族再起战乱,但有些仇却又不得不报。


    当年,他曾亲眼看着一切发生,看着族人一个接一个的倒在面前,再没能站起来。就连他最好的兄弟祁术,那个最有望成就魔神之位的天才,也最终殒身在那场大战之中。


    他永远记得,祁术死时望向他的眼神。那是带着祈求的一眼,他明白,那是祁术在祈求他救出李昭昭。


    他当然不会枉顾祁术最后的心愿,可是,努力之后,他终于发现做不到。更别提,还在不久后听到了李昭昭的死讯。


    李昭昭死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是长生仙门掌门之女,是现在那群领头人的师姐,为何突然就死了?


    是被人害死的吗?


    又或许,她是被那个领头人害死的吗?因为她是魔族之人的妻子。


    应该没那个可能才对。


    在人间游历时,他曾听李昭昭提过清音,就是仙门现在那个领头人的事。尤其是她童年的经历,让他知道那是一个身世凄苦的可怜人,很值得别人的同情。也正因为李昭昭对她施以援手,才让她有了今日的一切,有了主宰他人生死的权利。


    他有怪过李昭昭,也怪过祁术,更怪他自己。可到最后,他又发现将事情怪到谁头上都没有意义,因为一切或许早就注定了,在不知道什么时间,早就已经开始了。


    死亡可以终结一切,不论是谁的死亡。


    祁术也好,李昭昭也罢。


    也可能是清音。


    又或是他自己。


    但现在,事情出现了别的转机,他们可以用更和平的方式解决与仙门之间不死不休的争端。


    他心里当然仍有不忿,但那些不忿与族人的生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他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两件:一,保护族人,为他们寻一个新的栖身之所;二,杀掉清音。


    因为他从没有哪一刻忘记报仇,但那是他和清音之间的事,不该牵扯到无辜的人身上。无论是族人,还是那些被清音卷进来的修仙者。


    所以,当听到祁云筝开门见山的表明身份,并说出能促成两族和解后,他只考虑了不到一刻钟就答应了。


    当然,他也提出了他的条件,那便是仙门交出清音,由他来处置。


    换成其他条件祁云筝都能答应,唯独这件事不行,因为清音真人该由李昭昭手刃,而不是其他人。


    她只能冲坤泽摇头:“很抱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坤泽蹙着眉,道:“为什么?以清音一人之生死,换两界长久的和平,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你再仔细考虑一下,我不着急要答案。”


    虽然早有联络,但那也是祁云筝先联络他的。而且,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当时他就在怀疑,尤其是那些简短的,莫名其妙的话——


    “未来,仙魔之战必会再起。我知道你不愿意再看到有人伤亡,那便尽可能的说服族人,让他们接受未来有一天与仙门的和解。我也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总要试一试,不是吗?”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事我说的话未来一定会应验。所以,现在就开始一点一滴的将这个观念渗入族人的心中,好吗?我们总有一天会见面的,到那时,所有问题都会有答案,你也会知道我到底是谁。”


    “……”


    “不要停!不要停!不要停!”


    “事情你做的怎么样?我想,我们很快要见面了。”


    “……”


    “我来了,准备好见我了吗?晚点见了大祭司。”


    那些话一直延续到今天,在收到最后一条讯息后,不过片刻,那个人就如入无人之境般站在了他面前。


    然后他们交谈……


    也是今天见到祁云筝的第一眼,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同样的,她的身世也就一目了然了。他也相信,如果听完那些过往,祁云筝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甚至,她还会想亲手杀了清音。


    可考虑过后,他还是没说。


    原因有两点。


    其一,抛开过去为数不多的几次联络不谈,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面前这姑娘,长得太像李昭昭了,让他不由得为她考虑,不想将她牵扯进来,更不愿将她的身世透露出去。


    父母已死,仇人也很快会死。那些沉重的过往,她没必要再知道。


    其二,祁云筝既然能主动联络他,并说出那些话,那她未必不知道那些过往。


    如果知道,那他没必要再提一次;


    如果不知道,那他更不应该提。


    他也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祁云筝不会知道。但他们之后的交谈,却验证了第二个原因,让他的心一沉,又陡然生出了希望。


    祁云筝还是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个要求,我真的无法答应你。”


    坤泽望着她,许久道:“你就不怕我拒绝和解,让两族再次陷入战乱?你要知道,我的族人被困了三千多年,又曾经有那么多族人死于仙门之手……这个仇,他们可早就想报了,只是时机不对,才一直隐忍至今。报仇嘛,找谁都可以——仙门的人,普通凡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行。毕竟,我们是魔,用不着跟人讲那些无用的道理。”


    他顿了顿,继续往下说:“又或是,只清音一个人。她死,我们一切都好谈。我还是那句话,你再考虑一下,仔细考虑清楚了,我不急着要答案。”


    三千多年他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几日。反正清音是一定要死的,无论仙门同不同意把人交出来。


    祁云筝很轻的叹了口气,将来之前李昭昭给她的那枚玉佩取出,递到坤泽眼前。果然见坤泽脸色大变,盯着那枚玉佩看了好一阵才说话:“这枚玉佩,你从何处得来的?”


    祁云筝将玉佩重新收好,往坤泽的方向走了两步,变成与他并肩而立,这才道:“自然是你送玉佩的那个人。”


    坤泽霍然转头看她,直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她已经死了!”


    祁云筝却道:“你是觉得人死不能复生吗?”


    坤泽点头:“当然。”


    若人能死而复生,他愿倾尽所有去复活那些死去的人。


    “可世间有禁术,有个很直白的名字,叫做「起死回生之术」。”祁云筝说:“这就意味着,即使人死了,也能死而复生。”


    坤泽却还是不愿意相信:“若人死可以复生,那你将她带来见我!”


    祁云筝摇头:“这恐怕不行,母亲在忙其他的事。就是你要杀的那个人,母亲正在杀她。所以,我无法将她带来见你。当然,待我们的事情一了,我可以带你过去见她。到那时,你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你此言当真?”坤泽还是无法相信,连带着,心也一沉,因为这说明面前这姑娘知道那些过往。


    他站在原地想了好久,还是觉得这事没可能发生。那是已经死了几千年的人,就算世间真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禁术,难道时隔这么多年,还能起效吗?


    如果真可以,那祁术还有救吗?


    要真有救,他一定会救活他,将现在的一切全还给他。


    不不不,他不该抱有这个想法,祁术是死在他面前的,魂飞魄散了。就算世间有仙神,神魂散尽了,也绝无复生的可能。


    那这当中定然有别的隐情,不然祁云筝不可能说出这话,尤其“母亲”二字,他绝不会听错。而且,她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带他去见李昭昭……


    那无论是真是假,这事都有一定的概率是真的。


    他当即道:“那你告诉我,玉佩的主人是何模样?”


    祁云筝知道他还在怀疑,便详细将李昭昭的样貌描述给他,还将来之前的话也说了出来。


    又道:“我不会骗你,那样没有意义。我也确实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跟你在这里浪费。你若答应,我现在便带你去见母亲,让你亲眼看到我说的一切;你若不应,那我当初跟你说的一切便会成真实。到那时,无数族人惨死,无数仙门中人惨死,人间也会化为炼狱……”


    没有哪一场战争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死亡便是最直接的代价。


    无论是身边的人死,还是敌对的人死,或者大家一起死。


    反正,总得有人死。


    坤泽听了她的话,很久没应声。


    他忽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了,因为那未知的将来。


    也一如,无论李昭昭活着与否,于他而言,好像都没什么意义了。


    他道:“好,我答应你。带我去见她吧。”


    祁云筝心中欢喜,但面上神情还是淡淡的,仿佛这是她早就知道的答案,只是在今天,在这样一个时刻,听到了确切的答复。


    两人并肩站了片刻,随后,祁云筝引着坤泽便要往外走。


    坤泽却没动,他让祁云筝先走,说要再解决一些事情。


    仙魔和解的事,也不可能只由他们两个魔族私下商定。真正的协议达成,应该当着仙门百家的面,拟定之后,由双方签字,通报天地,让天道做最后的见证。


    如此,两族人才都能安心。


    他也能给族人做交代了。


    但这期间的事情,又不是一时半刻解决的了的。


    “如果你母亲真的还活着,那你让她等着我。待此间事了,和解达成,我会去找她的。”


    祁云筝有些犹豫,以李昭昭目前的情况,在这方小世界里,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今日坤泽不跟她走,将人见了,未来他怕是难有机会了。


    “已经这样了,和解之事多一日少一日,并不着急不是吗?”她说:“而且,一两日内,族人们无法破除这封印的。你不如与我一起走,先去见一见母亲。”


    坤泽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


    “你确定吗?”祁云筝问。


    坤泽点点头。


    “那好吧。”祁云筝叹一声:“但我们说定的事,你不能反悔。”


    坤泽又点了点头。


    祁云筝盯着他看了一阵,这才传讯给印玺,询问他们此刻到了哪里?是否可以进行和谈之事?


    收到的回复是:“我们就在封魔谷外,你们若商定了,就将人带出来,我们再详谈。”


    祁云筝看完回复后,将这消息告诉了坤泽。坤泽略略思考过后,同意了这个提议。


    他让祁云筝先走,确定她离开后,便召来族人,与他们说了这个消息。


    最后又说:“几千年前,我曾得天之示警,未来会有一个人带领我们走出困地。如今,那个人出现了,将这个消息带来给我。我知道,我们与仙门有很深的仇怨,尤其我们的王死在了那个带领者手上……我从没有忘记王的死,但我更要为族人考虑。你们放心,我会让当年那个人付出代价,就当是祭奠那些死去的同族。”


    当年那张战争,无论是谁先挑起来的,总归两族皆死伤了无数人。


    在场的,也有亲人死在仙门之人手中,可同样的,仙门的人也死在了他们手中。


    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没人知道。


    但如果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两族的争端,相信很多族人会愿意的。


    确然,坤泽的话说完之后,反对的人不少,但支持的还是占了多数。


    他们被困了几千年,这地方原本就是故土,而当年那些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早有许多已经去世了。年轻一辈的孩子,对那场战争没什么记忆,当然也问过家中长辈,为什么他们只能待在这个地方?


    长辈们无法回答,只能摸着孩子的头,望着远方,长长叹一口气。


    然后转身离开。


    年轻的孩子问的多了,也就不去问了,因为知道得不到答案。而今天,他们听到大祭司这样说,便不由得有人站出来问:“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如果我们跟他们说好了不打仗,他们就能接受我们了吗?”


    他们从来不怕战争,但无谓的牺牲却没有必要。


    随着这话问完,也有人问了差不多的问题。无非是仙门的人能就此放下与他们的仇怨吗?架真能不再打吗?


    坤泽其实无法确定,但他必须说的很肯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安了族人的心,让他们打从心底接受两族和解。


    那他这些年的努力便没有白费。


    所以他答的肯定:“当然!他们的人已经到外面了,之后我会去与他们谈定我的条件。”


    有人问:“如果不成功呢?”


    坤泽难得笑笑:“那便打!我族的儿郎,没有一个是孬种怂货!”


    这倒是,底下人都同意坤泽这话。当然了,他们在坤泽之后又一番话里也明白了,比起无谓的死伤,活着才是最好的选择。


    再之后,坤泽便出发了,去见了以印玺为首的仙门百家的代表。


    第100章


    他们就在封魔谷外见的面,高高搭建起来的帐篷,摆放整齐的桌椅,对面早坐了许多人——除了印玺师兄妹四人之外,还有那些原本来商议几位前辈被刺杀一事的一行人。


    眼前所见,大概几十人。


    而隐匿在不远处的人,则是数不胜数。


    坤泽兀自低头笑了笑,未将那些人放在眼里。反正和谈真失败了,他也无所谓。


    他无所畏惧,是因为心里明白,比起和谈,最终达成两族和解,仙门的人更害怕的是和谈破裂,两族再起战火。


    魔族的儿女从来骁勇善战,不畏惧死亡,更不害怕死亡。当年,若不是这群人的先辈不顾一切将他们封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这场和谈,更是在他和祁云筝几百年的努力下才争取来的。


    他才不怕这群人起什么幺蛾子。


    大不了再开打。


    坤泽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有这些年暗中打探消息得来信息的,更多是他不认识的。


    不认识,他便更不放在心上。


    他大跨步走到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声音极具压力:“此番,你们谁来与我谈两族和解之事?”


    而几乎是他出现的那一瞬间,仙门中在场的,除了印玺师兄妹四人,皆立刻戒备了起来。


    同时,也站起了身。


    坤泽其人,他们是知道的。


    或者说,「坤泽」这两个字,他们如雷贯耳。


    那是魔族的大祭司,当年便是他在最后,以一己之力,重创无数人,才有了那惨烈的,无数先辈大能以毕生修为封印魔族的一战。


    封印之下,为人间带来几千年的和平。但仙门却是人才凋敝了近千年,才终于恢复了昔日的盛况。


    现在再看这人,气势内敛,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全然察觉不出他的修为已到达何种地步……但当年便那般,如今只会更恐怖。


    若今日谈和失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早先收到印玺师兄妹四人的传讯时,距离封魔谷较近的门派,尤其那些小门小派,一听要原路返回,二话不说掉头就走了。


    比起死亡,苟且偷生也是生。更何况,两族和解之事未必会失败。他们不听话的来了,反倒有可能导致和谈最终失败。


    这么大的罪名,他们可担不起。


    也有些想留下一探究竟的,便暗中隐匿了起来,随时关注着和谈的动向。


    那些未到达封魔谷地界的,印梵并不清楚他们有没有原路返回。在他看来,只要不影响两族和解之事,他们愿意来,也无不可。


    只要别生什么事端就成,否则,他定不会手软的。


    印玺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我来与阁下谈。”


    坤泽的视线顺着印玺的声音定了下来:“那你想好如何与我谈了吗?我首要的条件,祁云筝应该说了。你能答应吗?如果不能,那我们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印玺默了一瞬,道:“阁下可以先说说看其他的条件,只要不违背仙门道义,不损害无辜者的安危,我可以做主答应。”


    坤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嗤笑一声,视线陡然一冷,冷声道:“仙门道义?无辜者?这话可真是动听啊!难道只有你们的族人无辜,我的族人就不无辜了吗?”


    顿了顿,他才继续说:“我也不与你们多说废话,如果不能答应我的首要条件,那和谈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印玺闻之心一沉,果然,还是避不开啊。


    祁云筝走之前,特意寻过来,交代了几句,无非让他们尽可能答应坤泽的要求,反正不会太过分。


    只有一点,是关于他们的师尊清音真人的。


    祁云筝的意思是,坤泽一定会要了清音真人的命,但因为李昭昭短暂的死而复生,所以这事或许会有转机。


    如今看来,是毫无转机啊。


    印玺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拦住印梵和苏若水,又回头看了柳如霜一眼。


    他没有即刻回答,纵是清音真人做了再多错事,那也是他们的师尊,是为他们传道授业解惑的领路人。


    无论她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救人也好,害人也罢,她即将不久于人世,不该再为了两族和解的事,最终落得个遗臭万年的下场。


    但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确实罪该万死,如果能以此身换得两族长久的和平,那也算少少弥补了曾经的过错。


    印玺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坤泽自然将的犹豫看在眼里,却不是不能理解。但这与他无关,他只看中最后的结果。


    或许,借着这个,还可以早一点见到李昭昭。


    而且,由她手刃仇人,其实最好。


    反正他等的起。


    坤泽慢腾腾地起身,拍了拍外袍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又停顿了几息,确定一时间听不到确切的答案后,他便旁若无人的迈步往外走:“毕竟是仙门百家的领路人……考虑清楚也好,我不逼你们。我当然也很有耐心,但我的族人却未必。所以,我只给你们三天的时间考虑。”


    他伸手比了三个数。


    “三日后,还是这个地方,是继续谈两族和解之事,还是再开战,视你们的答案来决定。我和族人都接着。”


    话音落下,他人也走出了帐篷。


    又折回身,望着那一行几十人,很轻的笑了一下:“三日之后,静候诸君的佳音。告辞。”


    如来时一般,坤泽走的悄无声息。


    他走了许久,周围窃窃私语之声渐起,都是在谈论关于目前这一要求的答案。可任他们讨论再多,话语权也还是在印玺师兄妹四人手中。因为,那毕竟是他们的师尊。


    印梵深吸了一口气:“哥哥,你以为这事……”


    他话未说完,便被印玺抬手给打断了:“无需多言,我心中自有决断。”


    苏若水也道:“大师兄,难道我们真要……”


    印玺沉声:“我说了,我心中自有决断!”


    柳如霜倒是没说这些,因为事涉他们的师尊清音真人——祁云筝说这话时,所有人都在,也没避着,所以大家都听见了。


    也因此,她很轻易将周围人的讨论声制止了,更想将人先赶出去,好留下点空间,让他们师兄妹四人仔细讨论一下,看究竟要做出怎样的最后决断。


    有人走了,有人却不愿离开。


    譬如来自赤焰堂的公输正道:“事涉两族和解大计,已经不是你长生仙门一家的事了。天知道你们商量过后,会不会决意包庇清音前辈。”


    他到底不敢把话说死,也叫了声前辈。但心中全然没有一丝尊敬,只想着他们赶紧把人交出来了事。


    “就像之前一样!”


    “那件事没有确凿的证据,便也罢了!可现在是魔族的人开口,只要前辈的命,和谈的事就好商量。以前辈一条命,换得两族长久之计……你们若真的为两族计,就该答应他们的条件!”


    以一人之命,换得两族长久和平,这么划算的事情,不知道他们在犹豫什么?难道还以为护短能过去吗?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话一出,本来就没走的人更坚定了留下来的心,都想看看他们能商量出什么结果来;


    已经走的,也因为这话停下了迈出的步子,侧着耳朵听帐篷下的声音,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他们更想知道,公输正道这番已经算做挑衅的话,又会得到怎样的回应。


    “还是说,你们真藏有私心,想不顾族人的死活,就为了包庇一个人!”


    师兄妹四人自然清楚听见了这话,但没人先说话。


    柳如霜握住苏若水的手,将人往身边带了带,推坐到最近的椅子上;印玺则冷哼一声,视线投到了印梵身上,隔一会儿道:“弟弟,这事你怎么看?像阻碍吗?”


    阻碍?


    印梵瞬间便听懂了哥哥的意思,他视线在公输正道身上停留不过一瞬,便又转到了还在场的其他人身上。几是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这才道:“诸位心中也有这样的想法,对吗?或者你们觉得公输道友说的没错,就该牺牲一个人来成全所有人?”


    师尊的对错先暂且不论,这些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真的妄图以一人之生死,促成两族和解,以救全族的命运。


    他视线重新落到公输正道脸上,陡然而起的压迫感,让公输正道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但嘴依旧很硬。


    “难道不对吗?”


    这话也代表着在场大多数人内心的想法,如果能以一个人的生死,来成全两族和谈大计,那为什么不可以呢?


    一个本就没走出帐篷,就站在公输正道身旁的人道:“在下觉得公输道友说的不无道理,如果以一个人的牺牲换来两族长久的和平,我相信,在场诸位定不会有丝毫犹豫。毕竟,一人生死事小,天下苍生的安危才最重要。”


    有人附和,表示认同的;


    也有不同意的;


    那人正是来自云水阁的水净秋。


    云水阁以济世救人为宗旨,自是不愿两族战乱再起。水净秋并不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前的猜测又对与不对,但她并不愿意看到这件事发生。


    救一人和救天下万民,本质是一样的不是吗?


    只是,因为一对多,就显得「一」没那么重要了。


    可真的不重要吗?


    未必吧。


    不过是没有切实落到自己身上,所以慷慨大义之词张口就来。真到了那个时候,要他们献出生命,就该是另一副样子了。


    “我倒不这样觉得!如果今日能牺牲一个人的性命,难保他日不会牺牲更多人的性命!魔族既然愿意来谈,那就证明这事还有得谈。就看我们双方的底线在哪里而已?印道友,苏道友,柳道友,你们觉得呢?”


    但更多的是不说话的,他们可能既不认同,也不反对。摆明了是两边都不站,谁也不得罪。


    印梵道:“道友高见。”


    印玺看了水净秋一眼,很是认同她的话。但他又知道,会说出这话,不过是因为这人不清楚事情的始末。


    苏若水和柳如霜对视一眼,赞同的点了点头。可她们心中的想法和印玺如出一辙。


    不过是因为这人不知道罢了。


    “那又如何?现在促成两族和解才是正事!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无论成不成,都不是你们的一言堂。”


    公输正道不觉得有什么:“难道要因为那么一个人,白白放弃这大好的机会吗?”


    印梵眸中寒光一闪而逝,道:“公输道友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如此,不如你去寻我师尊,将这话说与她老人家听,看她愿不愿意为了你口中所谓的天下苍生,献上性命?”


    公输正道闻此,不由得心一惊。


    他自然是不敢的。


    更怕,话没说完,已经丧了命。


    周遭一时沉静下来。


    印梵觉得这群人当真无趣极了,既要又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直接道:“先前来的路上,我师兄妹四人已经传讯给仙门百家,当然也包括在场诸位。


    我们的意思是,这场事关两族的和谈势在必行,所以让你们将门中弟子全部遣返回去。但据我观察,有人没这样做啊。怎么,想浑水摸鱼,从中捞点好处是吗?”


    柳如霜拍了拍苏若水的肩头,看了印玺一眼,得到他肯定的点头后,接着道:“是谁就不必多说了,对方也给了三天的时间。无论我们最终做出怎样的决定,这场仗会不会打起来。在一切结束前,那些存有其他心思的,都暂且收一收。


    也希望你们能明白,这是一场关乎天下苍生生死存亡的大事,容不得一点差错。或者,你们想现在就打起来?也不是不行。去吧。”


    这师兄妹二人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让那些确实存了点小心思的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想着,莫不是真的被发现了?


    那需要将人撤回去吗?


    人是之前来商量四位前辈被刺杀一事时带来的,原本是为了保个平安,如今看来,当真是错了?


    有人想了想,道:“既然说到天下苍生,那为何一直不见剑道第一人?她身上担着天下苍生的未来,她不出现,如何让人安心?有她在,我们与魔族的和谈也能多安一份心。”


    这话一出,立时有人应声。


    正是因为有苏拂雪的存在,他们才能安下心来。


    十几年前*,加固此地的封印时,苏拂雪曾现身。那时她的修为,他们已是拍马不及。又过去这么些年,想必更胜从前了。


    那她为何不出现?


    难道真的闭关了?


    选在这么个时间闭关,她是有心还是无心,这很难说的清楚啊。


    印梵沉声道:“如此看来,诸位是不打算听话了?”


    他单手背到身后,法宝已然握在了手中,只等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便如苏拂雪先前所言,寻一个最刺头的,杀鸡儆猴。


    却没有听到回应,反而有熟悉的声音自远处天边而来,传入所有人耳中。


    “诸位既然这般想见我?那我若不来,岂不辜负了诸位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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