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祁云筝从来不知道,她的师尊,竟一直在经受梦魇之困。她不由得想,果然,我还是做错了吗?
不,不是。
就算重来一次,她也绝不后悔向仙门百家宣战。只是,如果当真可以,这一次,她会选择留下来,留在师尊身边。也更小心一些,绝不让师尊发现那一切。
又或许,师尊终会发现,但事情绝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祁云筝暗叹一声。
而现下,事情尚未发生,她又拥有那段记忆。师尊也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甚至是多出了许多记忆……
记忆叠加,其实于未来有利。
而且,只要一想到,因为她们那场幻境之行,师尊已然渡过天劫,只待飞升,便可成仙,她就发自内心的高兴。
也觉得,她该更努力一些,争取早日与师尊一同飞升,成仙。
苏拂雪道:“在山下的客栈里,通过水镜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觉得你面善,却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时候,二师兄见你天资好,有意拐你回山门,给我做徒弟。可是,阿筝,不瞒你说,过去几百年,我一直没有收徒的想法。
直到见到你。
那天晚上,我们共醉一场后,你问我的问题,算得上十分出格。换做旁人,绝没有这个机会问出口,我更不会回答。甚至,还会挨我一顿揍。”
她从不轻易动手,却并不代表她不会动手。
过往七百年,下各大古地秘境,到人间四处游历,亦有穷凶极恶之辈死在她手上。
苏拂雪想,她当时也不该跟祁云筝说那些话……但说了就是说了,她不后悔。
而现在看来,她那时的做法是正确的。
祁云筝想到那时候,又听此言,心中既觉欢喜,又觉苦涩。
她道:“因为过往的那段经历,我误会你了,以为你不爱我,只是为了渡我。我不敢听你说那个答案,只能匆匆跑走。”
苏拂雪闻言一顿,开始与她话平常。
“那你当时去了哪里?”
“在客栈周围吹风。”
“喝醉了吗?”
“没有。”
“可我记得,在我身边时,你不曾学过饮酒。那晚,我和二师兄都醉了,你如何能……”
苏拂雪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确定祁云筝确实神思清明,未见几分醉态。
她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完全可以想象。失去最亲最爱之人,又空守着一个近乎永远无法实现的诺言,学会饮酒,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毕竟,借酒浇愁,或许会愁上加愁。但那是酒醒之后的事情。醉意横生时,却可让人短暂忘却一切烦恼。
更甚至,还能在醉酒后的梦里与她见上一面。
虽然一切都是虚幻的。
祁云筝明白她突然的停顿,反倒一抹眼泪,笑了起来:“没有啦,主要是那些年走的地方多,遇到的人自然也多一些。大家一起纵情山水,没有美酒作伴,岂不少了许多乐趣?这样,时间久了,我的酒量自然也就慢慢练上来了。
这其实跟练剑背法诀是一样的,主打一个孰能生巧……”
她还有许多毫无逻辑可言的借口可以说,却在对上苏拂雪看过来的眼神时,全数咽了回去。
她便知道,瞒不过去。
在师尊面前,她也从来瞒不过去。
但她不打算再提起那一切,那些过往,困住曾经的她就够了。
现下,师尊还在身边,她们一起经历了幻境中的一切。故而,她心绪尚算平和,心结似乎也可以解开了?
祁云筝忽地发现,最后的想法一出,困了她四百年的瓶颈桎梏,竟似有了些微松动的迹象。
她心中登时一喜。
她想,她虽不如师尊那般天资极佳,但有过往两百年的记忆做铺垫,再加上后来五百年的经历……又回到过去,既现在的时间节点。
过往七百多年,她亦从无懈怠,修为境界早在四百年前便已突破至化神圆满境。
只是,她没想过再与师尊见面。
是因为师尊要收徒的消息传遍了九州大陆,她只得借用禁术,隐匿修为,来查看具体的情况。
而被困住的这些年,她一直在试图冲破最后的桎梏,却始终没有成功。加上心结缠身,她也就没有再强行去突破那桎梏……
倒是没想到,今日与师尊一番谈话,桎梏反倒有了一两分突破的迹象。
那离渡劫飞升还会远吗?
苏拂雪敏锐地觉察到了,因为她与这方小世界的关联在逐渐加深。
她道:“是吗?那你的心结从何而来?你可别告诉我,是后来几百年间遇到的人和事,让你心中生出了解不开的结。”
祁云筝苦涩一笑,当然不是。
苏拂雪道:“这次幻境之行,我已十分明白,你的心结因为我生。那是与我的死有关,对吗?”
幻境已过,一切藏无可藏,瞒无可瞒,祁云筝只能点头。
苏拂雪叹一口气,道:“可我现下还活着。阿筝,我就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如此,你的心结还不能解开吗?”
祁云筝道:“不是。我……”
苏拂雪有些明白,心结或许可解,但绝不是现在便立刻可解。
她打断祁云筝,断然改口,开始说那些过往。目的是逼一逼祁云筝,看能否越过那个早晚可解的心结,助她引下天劫,立地飞升。
或许,还是要先解开心结的。
姑且试一试。
祁云筝一愣。
苏拂雪说,那年,她奉清音真人之命下山,本意是为了渡劫的一魂一魄。会带祁云筝回山门,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阿雪在作祟。
那时候,祁云筝与阿雪在人间也算相伴相守了十数年。属于阿雪的一魂一魄虽回归她这个本体,却依旧放心不下祁云筝……
她只得遵从阿雪的心意。
后来收徒,发现有人陪在身边,偶然闲谈,其实也不错。那也算完成了阿雪最后的心愿,她便也由着祁云筝待在身边了。
祁云筝从一开始就在蹙眉,听着听着,终于没忍住打断了苏拂雪的话。
她几乎是在质问:“如果没有阿雪,你还会带我回山门,收我为徒吗?”
苏拂雪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阿雪是属于我的一魂一魄,回归我身后,严格来说,我亦是她,她亦是我。那带你走,自然也算我的心意。”
祁云筝直摇头:“那不一样!”
苏拂雪问:“哪里不一样?”
祁云筝说不上来,但听到那些话,她心里就是觉得怪怪的,也觉得很不舒服。
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些话,突然明悟过来,师尊一直在说按阿雪的心意来,却决口不提她自己的心意……可见,师尊当初是不愿带她回来的。
是因阿雪之故,她才最终那般做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
待回过神后,她道:“属于阿雪的一魂一魄,如何敌得过你的二魂六魄?你既说了是禁术,那清音定然用别的法子,暂时补上了那一魂一魄。如此,阿雪的一魂一魄如何可以左右你的决定?”
她还想往下说,却说不下去了。
隔了几息,人也跟着站起来了。她更是觉得,心口似被什么给死死堵住了。
她用力,接连锤了好几下,却仍觉得心口不顺畅,甚至堵闷感更重,连带着呼吸也开始变得不顺畅起来了。这迫使她坐回了原位,开始一边锤心口,一边大口呼吸。
倏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她这才觉得舒服一些。
擦拭唇角的血迹时,视线不经意间瞥见师尊,发现她就坐在旁边,全然冷眼旁观着她当下的境况。
她只觉心一寒,却不愿意相信师尊会这样对她。
苏拂雪站起身,道:“感觉很不好受,是吧?这很正常。我们虽出了幻境,可你的心结依旧未解开。其实也不一定能解开。但你心结一日不解,便会多受一日这般苦楚。
阿筝,告诉我,你的心结到底是什么?完全不能解开吗?又当真是与我有关吗?还是要把阿雪的死也算在内。”
祁云筝紧皱着眉,答不出来。
苏拂雪道:“你既能接受阿雪的死,又为何不能接受我的死?
阿筝,人固有一死,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就像七百年前,阿雪因我而死。那有朝一日,我为你而死,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阿筝,没有你,阿雪早就死了。你能明白吗?”
祁云筝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
她只知道,阿雪已死。
曾经,她也接受不了阿雪的死。是后来与师尊一日日相处,让她慢慢放下了。但师尊绝不能死!否则,她回来这一趟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道:“如果你说这些逼迫我,就是为了让我接受你终会一死……师尊,恕我不能接受!”
苏拂雪望着她,沉声道:“那你要怎么做?”
祁云筝回望过去,并未言语。
但顺着这个问题,她开始想,若要师尊不死,她只能变得更强大,变得比师尊还强大,强大到可以改变所有的一切……
等等!
她忽然想起,师尊已渡过天劫。按理说,可以即刻飞升了。那她为何没走,反而选择留了下来,只是如之前所言,是因为她吗?
不不不,师尊应当还有未竟之事?
但此前,又似乎没有说过?
那是什么呢?
祁云筝不再想,因为心中那突来的的感觉,她转为盘膝而坐,闭目凝神。
她亦不再理会苏拂雪的干扰之言,开始运转周身灵力,冲击那已略有松动迹象的桎梏。
而随着灵力在周身运转,她只觉心口处的不适感慢慢轻了许多。待到灵力运转几个周天后,不适感已全然消失不见。
不止如此,那困了她几百年的桎梏,随着周身灵力的自行运转在慢慢碎裂,她竟觉得身轻如风,对周围的感知也强了许多。
待到灵力周身运转三十六周天,不用睁眼,她更是能察觉到近处的变化。
甚至,她能感觉到,距此甚远的长生仙门内,那个她寻了几百年,两世加起来近千年的人,在不久前,竟然现身了。
祁云筝霍然睁眼起身,望向长生仙门的方向。
然后,她发现,那个方向,如先前所见的劫云,正吞噬天地,极速往这边来。
她一顿,有些明白之前的一切了。
那是师尊在逼她正视那一切。
因为看穿了她的遮掩,师尊想让她解开心结,之后,迎来飞升的天劫。
苏拂雪走到她身边,亦望着那边,道:“阿筝,准备渡天劫吧。”
祁云筝点头,道:“好。你先躲开。”
苏拂雪道:“不用。”
祁云筝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她相信,师尊已经渡劫成功,那这天劫定然再伤不到她分毫了。倒是她自己,即使解开了心结,又真的能渡劫成功吗?
第82章
不知道。
只能是尽力一搏。
尽管祁云筝知道这是属于她的天劫,应该不会伤到她的师尊。但她还是不愿意冒这个险,而是主动远离了她们此刻所处的位置,迎上那短时间内便至眼前,似能吞噬一切的天劫。
而迎上去的那短暂的时间里,她甚至还有心思通过秘法传音给苏拂雪,问她:“姐姐,你之前渡这天劫,是什么感觉?雷劈在身上的时候疼吗?有没有一种浑身麻木的烧灼感?”
天劫之下,苏拂雪本不应该收到祁云筝的传讯。
可今时早不同往日,现下,她不但能收到,还能不通过秘法传音便给她传讯。但,为免在最后时刻生出变故,她还是选择了同样的方式,以秘法传音给祁云筝回复。
她说:“没什么感觉。既不觉得疼,也不觉得麻……你经历之后便知道了。”
祁云筝的声音立时便至,显然是在等着她的答案:“真的吗?我以前渡劫,次次被这天雷劈的是外焦里嫩。
有一次,那天雷实在厉害,我虽强行渡了过去,但身体短时间内却很难活动,只能躺在栖身之地的石床上。
我记得,过了得有两天吧,我认识的村子里的两个小孩,忽然来到了我的住处。她们原本是来看我的,见到我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问我将烤肉放到哪里了?哪里来的烤肉,那烤的分明是我啊。”
这话之后,她的笑声也跟着传了过来。
苏拂雪脸上也露出点笑来。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来不及了,因为第一道天雷已经落了下来。
且如她之前经历的那般,那天雷一道接一道落下,不过半刻钟光景,便已落下了小半数之多。
苏拂雪散出全部神识,试图探清天雷之下的情况,却是做了无用功。甚至,那天雷继续劈下来的同时,竟还分了一记劈向她。
那显然是在警告她,莫要掺和其中。
苏拂雪:“……”
苏拂雪抬手挡下这记天雷,眼中的情绪是熟悉的无奈。
她没想要掺和,更没想干预祁云筝渡天劫。她不过是想看一看,劫云之下,祁云筝渡劫的情况。
况且,她和祁云筝,她们不同族,所历劫云,大概也不相同。她真的只是好奇,这魔族历劫,有何奇异之处?与神族又有何不同?
仅此而已。
罢了,不看便不看吧。
苏拂雪往后退,寻了处阴凉之地,准备一边等祁云筝渡劫,一边再想想,看如何解决清音真人的事情。
在她看来,不论清音真人最初是出于什么目的收养她,无可否认的是,没有清音真人,这方小世界中的她早就死了,死在七百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样,她便算是历劫失败,要重新开始下一世的劫了;而祁云筝,她会在这里经历什么,又遇到什么人,便毫无经历可循了。
大概,她们会经历各自的劫,然后就此错过。
最后,形如陌路。
心中倏然生出一种名为不舍的情绪,苏拂雪想不明白,又似乎有些明白,便下意识往祁云筝那边看了看。她没想去探她在劫云下的情况,就是很想看她一眼……
却发现,本该落下来的劫云,不知何时竟停在了半空中,没再往下落。
苏拂雪凝目望去,发现那似乎是有什么人在阻止天雷降落。
心中生出的第一反应是,这怎么可能!
在这方小世界里,莫说有人能阻止天雷降落,便是成功渡过飞升的天劫,已实属不易。更何况,这是独属于祁云筝一个人的天劫。
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力,可以阻止天雷降落?
这个人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来不及多想,苏拂雪已经往天雷被截住的地方去了。她召出破空,握在手里,不过转瞬之间,便到了地方。
果然,在天雷被截住的地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用一根似乎是精心锻造过的铁棍,将天雷通过那根铁棍引导至另一个躯体与神魂分离的女修身上。
苏拂雪一愣。
随即大喝一声道:“你在做什么!擅自引动他人天劫中的天雷,你当真不要命了是吗?”
那个擅自引动祁云筝天劫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这方小世界里的,她的师尊,清音真人。
此前,清音真人从长生仙门,守静峰上的禁地藏书阁中醒来,发现视线之中漆黑一片。她以为还是夜间,屋内也不曾掌灯,便从储物袋中摸出了几块光石用以照亮。
她将光石随手放到床头的柜子上,随后盘膝而坐,开始用禁术,快速平复近几日来所做一切带来的伤害。
待结束了,她又散出神识,探了探外界的情况。这才发现,外面亦是漆黑一片,不见丝毫光亮。
甚至,空中竟不曾挂着一轮月。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只是稍稍疑心,并未过多放在心上。因为再细细探时,发现门中一切如常,未见荒乱之象。
只是,不曾见到几个徒弟的身影。
还有聚在山门内,那数十个门派的门人所处之地,数十人聚在一起,正激烈的讨论着什么,似乎是有了分歧?
清音真人当然知晓是什么情况,也知道这些人聚在一起,十有八九是来寻凶手的。
也就是她。
又或者,她们是来寻一个解决之法。
但事情的起因也在她……
这些人知不知道做那一切的人是她,暂时是个未知数。但她相信,她那五个徒弟,定然不会任由旁人,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将凶手身份强加到她身上的。
而且,以长生仙门在百家之中如今的地位,那些人,一时之间,想必也不会想到这一步。
……
这些并不重要,清音真人也不在乎。当下,她最在意的是那几个知晓实情的,且还活着的人。
只要她们活着一日,她心中的大石头便不能落下。尤其,她那个深陷幻境中的小徒弟已经开始查那一切了……
等她出了幻境,想必,会即刻核实在幻境中经历的一切。
事实上,幻境并非全然虚幻,若有修为高绝之人,加之心性本净,入境之后,便可通过幻境,查到事情的原委。甚至,借由主境之人强大的神魂之力,还可以将本不属于幻境中的人强行带入幻境中……
就如之前经历的那般。
但是,一切为何突然发展到了这一步,清音真人并不十分明白。可有一点她却很肯定,那就是,她的小徒弟,能助她复活师姐最重要的一步棋子,已经不再受她掌控了。
当年的占卜,在逐渐成真;祁云筝,那个占卜中最大的变数也已经出现了……
最初,清音真人派苏拂雪下山,为那渡劫的一魂一魄自然不假,更重要的还是为了祁云筝。
却没想到,苏拂雪竟没能将人带回来。
此后很多年,她也没有寻到人。
现在,因为一个收徒的消息传遍九州大陆,祁云筝终于出现了,也要改变苏拂雪的命运了。
只是,一切是好是坏,暂时看不出来。
想到这里,清音真人微微叹了口气。
而正是这时,视线内忽地有了光亮,且几是瞬间便亮如白昼。
她心中一惊,疑心出了什么事,便在散出神识去查探的过程中,快速往窗边走去。这才惊觉,外面当真是白天,因为太阳正明晃晃的挂在天上。而探查过后,亦无异常。
因为这,清音真人心倏地一沉。
她站在窗前往外看,视线之中,并无人际,只另一幢高楼立在不远处。
她站着发呆,也在想之前的情况,到底起因为何?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眼前的天地再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她看到,大片劫云吞噬天地,正极速往西而去。
她来不及多想,当即操控法宝,将某一部分的空间撕裂出一个口子来。借着这个裂口,她追着那劫云,亦极速往西方而去。
等赶到时,天雷已降下大半。
她更是顾不得许多了,开始一边施用禁术,一边用早准备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那根铁棍,将天雷从半道截下,引入师姐体内。
清音真人并不知道这是谁的渡劫天雷,但那般过往从未见过的,吞噬天地的奇异景象,让她明白,这定是飞升的天劫无疑。
她不求飞升,只求复活心爱之人。
曾经,她用了上千年的时间,终于寻到了上古禁术,那令人起死回生的法术。
她想过以命换命,救活师姐。
她真的想过,也做了,只差一点就成功了……但最后时刻,她还是放弃了。因为她忽然想到,若她死了,师姐还活在世上,那她们依旧无法相守。
所以,她决定寻一个更妥善的办法,既能让她活下去,又能救活师姐。她一早便将师姐的躯体和神魂,以禁术封印了起来。
那之后,她加固了封印。
此后千余年,她在世间游走,寻找流传更为久远的上古禁术,也寻那些能令禁术变为现实的人。
最后,她真的做到了。
因为她寻到了苏拂雪。
有一本最古老的书籍上说,待有人飞升之时,若能成功截下渡劫的天雷,引入另一个人的躯体。不论此人是生是死,只要神魂尚在,便有机会飞升。
师姐的神魂被禁术禁锢数千年,这天劫又落了一半了,清音真人想,想让师姐飞升是绝无可能了。现下,她只求,在这天劫之下,师姐的神魂能与躯体合二为一,重归世间。
她用那根特制的引雷铁棍,将天雷引入师姐体内。眼见着,师姐的神魂似有融入躯体之兆,却在这时,耳中传来了小徒弟的声音……
清音真人分了点心,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果然看见了苏拂雪。她就立在不远处,红衣,白发,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手中持剑,眸光冷然,似乎透着点杀意。
苏拂雪凝神,散出全部神识,去探那被引入了几道天雷的女修。似乎是没见过的,但她意外觉得那女修的气息很熟悉,应该在什么地方碰到过。
但她实在想不起来,也没功夫细想。
她掷出破空,幻化出无数剑影,直冲那根铁棍和清音真人而去。
破空并没有阻止那根铁棍与女修相连,相反的,借着那一击之力,经由铁棍引入女修体内的天雷之力,反倒是被化去了九成。
同时,那剑影中的一道,已按照苏拂雪的心意,作为新的载体,在另一侧接引天雷引下,助祁云筝继续渡劫。
第83章
清音真人见此,心中十分焦急。
她一手操控铁棍与苏拂雪的那道剑影抢夺天雷,往李昭昭身上引;另一只手祭出佩剑,亦化为无数剑影,对上其他的剑影。
同时厉声道:“小五,你速速让开,莫误了为师的大事。”
苏拂雪却未动,而是代入身份道:“该让开的是你才对!这是阿筝的天劫,你此刻所为,摆明了是要毁她渡劫。我作为她的师尊,岂能容你坏她修行!”
清音真人手上动作不停,道:“那你便要忤逆你的师尊吗?”
“师尊?”
苏拂雪手中操控破空的动作亦不停。
除却接引天雷的那一道剑影,其余她只用了三分力道。可观清音真人神色,似乎是连她这三分力道都接不住。
她便又撤回了一分力道。
这才道:“难道我不是任你摆布驱使的傀儡吗?七百多年前,你在雨夜救回尚在襁褓中的我,后收我为徒,倾尽全力助我修行,为的不就是今天吗?只不过,令你没想到的是,在你用一个又一个禁术,做你认为该做的一切时,我先一步渡过了天劫。”
苏拂雪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这方小世界里,清音真人会救她,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看中了她的修行天赋;再加上清音真人精于占卜之术,算出了她是古往今来最有望飞升的那一个。
不然不会在书中写下那句话。
——仙魔一战后的三千多年,甚至在这之前的几千年,都从未有过白日飞升的记录。以你的天资,会成为这古往今来第一个白日飞升的人吗?
是了,因为知道,所以收她为徒。
却没想到,那次下山,让在异世界生活了二十八载的她,重新回到了这方小世界。那她便不可能再傻傻被操控。更何况,她后来恢复了所有记忆。
清音真人想再借她达成目的,更是万难再实现。
苏拂雪继续道:“你醒来后,尚不明白天地一片黑暗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那是我在渡劫。可后来,当天劫又一次降下时,你便顾不了许多了。因为只要有天劫降落,你便会去抢。因为你没有多少时间再等了。这也是禁术。应该说,你所习法术剑招,有七成是禁术。一部分是你抢来的,另一部分是你捡来的。毕竟,三千多年那场惨烈的战争过后,你受益最大,不是吗?”
随着苏拂雪的撤力,清音真人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但这也足够让她心惊。因为苏拂雪的修为,因为她说出来的那些话。
此前,她在幻境中与苏拂雪对上过。她敢肯定,那时候的苏拂雪,绝没有现在的修为。可为何,不过几日光景,她的修为便达到了这般境地?
是早就知道了她的算计,所以一直在隐忍藏拙吗?
还是幻境*中展现出来的修为,与现实中其实天差地别?
又或许,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她已经渡劫成功了?
可不论是哪一种,她过往所行之事,年代十分久远了,苏拂雪如何能知道?是出了幻境之后便找人核实了吗?
倒是有这个可能。
可是,那几个老家伙说了,会替她保守秘密。莫不是,他们食言而肥了?
清音真人来不及想更多,又分了一分力量出去,应对苏拂雪的攻势。
但其实,苏拂雪的攻势并不凌厉,因只用了两分力量的缘故,看起来反而有种软绵无力的感觉。
从见到清音真人的第一眼,看清楚她的动作,她便已经确定清音真人所图为何了。换成旁人渡劫,她一定会阻止清音真人的行动。但换到祁云筝身上……因为知道,所以,在确认天雷能继续往下落后,她便成了这副随意的,懒散的,没有把清音真人的攻势放在眼里的样子。
但她下一句话说的又是:“你努力了三千年,将所有人操控于股掌之间,为的就是复活这个女人。可你却忘了,她是被你给害死的。她早就死了!只有你还活在那虚妄的幻想中,不肯接受现实。
而等你终于醒悟过来,想要补救时,却发现一切早已无力回天。师尊,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受吧?”
清音真人终于道:“果然,你在幻境中找到了答案。”
唯有这个答案,是最合理的。
但她想不明白的是,她此刻应对苏拂雪如此吃力?是因为她渡劫成功的原因吗?若真如此,那仙凡之别,当真有如云泥。
眼下,她只有祁云筝这一条路可走了。再错过,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月了。可正如苏拂雪所说,她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不然也不会有镇上无辜的性命葬于她手。
所以,此行,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败。
她变换剑招应对,同时再看苏拂雪。
之前没觉得她哪里不同,此刻再看她的神态,倒是与从前还有几分相似,却又是一种全然不同的感觉。
她似乎是在刻意那样做?
可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渡劫成功了,便会自然而然做出改变吗?
清音真人想不明白,干脆道:“之前天地生出的异象与你有关,你又还站在这里,不曾魂飞魄散,说明你可以飞升了。那你为何没走?”
苏拂雪单手操控破空,往后退出一段距离,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具体是什么,说与不说,与你而言,并不重要。因为很快,你便不会记得了。”
清音真人施法将那根铁棍与李昭昭腹部相连,以引入天雷,达成目的。之后,她干脆持剑,往苏拂雪这边飞来,道:“你这话何意?”
什么叫很快便不会记得了?
她自问记忆极佳,少有人能出她之右。此刻是被小看了吗?
苏拂雪没有回答,因为没有说的必要。离开这方小世界,回到属于她的那方世界,她在这里留下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抹去。
那么,说与不说,还重要吗?
之后,她变换剑招,再次向清音真人攻去,用的依旧是两分力道。
而在注意那道剑影引动天雷之力情况的同时,她还不忘散出神识探查祁云筝在下面渡劫的情况。这才发现,随着又一道天雷落下,祁云筝身上独属于魔神的气息已经掩盖不住了。
她立时探查整个小世界,发现附近的修仙门派正循着祁云筝的气息极速而来;封魔谷附近的修仙门派,大概以为那冲天的魔气是魔族冲破了封魔谷的封印,正有条不紊地召集门中弟子往封魔谷而去。
这其中就包括长生仙门。
苏拂雪知道,他们是早做了准备的,只待封魔谷异动一出,便即刻奔赴战场。
再远一些的地方,譬如西北之地的天一寺,极西之地的云水阁,西南之地的赤焰堂,极南之地的西枝门,等等,也在有条不紊的组织门中弟子,循着天劫降下的方向而来。
而这冲天的魔气一出,封魔谷内的魔族,尤其是他们那个极善占卜的大祭司坤泽,定然会有所察觉。那么,魔族破除封印,只在这一两日之间。
甚至,就在今日。
到那时,又一场仙魔之战绝不可避免。
苏拂雪会选择留下来,没有立刻破界出去,为祁云筝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为了此间未来的那场仙魔之战。
她切身经历过那一切,更曾死于那场战争之中,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所以,她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就当是为了这方小世界的原住民着想。
归根结底,这里的一切会发生,与她这一场劫有脱不开的干系。也是因此,导致这里的人皆无法飞升。但祁云筝……
她叹一口气。
此后,小世界界门一开,飞升者怕是数不胜数了。
可现下,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苏拂雪收回视线,依旧用两分力量操控破空对付清音真人;又用一分力量操控那道剑影,助祁云筝继续渡劫;余下七分力量,她全然用来铸造一个庞大的结界,以阻断随着天雷不断降落,祁云筝身上发散出来的,愈发浓郁的魔气。
可还未结束,便被清音真人给发现了。
清音真人既要应对苏拂雪的攻势,又要分出心神操控那根铁棍,将天雷引到李昭昭身上,只觉得越来越力不从心,胸腔隐隐有另一股力量快压制不住,欲要破体而出。
她赶紧稳住心神,在确保李昭昭躯体和神魂仍有融合之势的情况下,分出更多的力量去应对苏拂雪的攻势同时,还不忘言语上扰乱:“小五,没用的!此间魔气一露,仙门百家势必会倾巢而出,踏平封魔谷,荡尽魔族!”
苏拂雪听见了,却全然不做理会。
她加快手上结印的动作,等一切结束,周围探查了一番,又探了探祁云筝在下方渡劫的情况,确定魔气已被拦住,这才与清音真人搭话:“你觉得,我会怕你这些话吗?”
清音真人大笑一声,道:“害不害怕,你心里清楚。”
苏拂雪也跟着笑了笑。
两人同处半空之中,距离并不远,却也算不得上近。两柄佩剑又一次相接,伴着一声嗡鸣响,苏拂雪却收了剑,人也往后退了去。
清音真人立时轻松起来,眼中却全是不解,不明白苏拂雪此举何意?
难道,她不在乎祁云筝的生死了?
不,不应该,不会的。
可她哪里会知道,苏拂雪会停手,不过是因为那降落的天雷,已快足九九之数了。
苏拂雪立在半空,手握破空,道:“那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害怕,只是在避免无谓的麻烦。倒是你,试图用阿筝的天劫救回你心爱之人,可曾问过她的想法?”
“她”指的是李昭昭。
“在这方小世界里,阿筝是你心爱之人的女儿。你却想害死她。若你心爱之人当真能活过来,你觉得这是她愿意看到的吗?她会原谅你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不会!
但清音真人不在乎,她只要李昭昭能活过来。其他人,其他事,她全都不在乎。
她想,当年,她既能饶过祁云筝一命,让她在世上多过这许多年。那今时今日,用她一条命,换回她的母亲,她敢不愿意!
虽没有听到答案,但苏拂雪读懂了她的神情,不免要叹一口气:“你既愿意做,那便做吧。我不再阻拦你,但也望你不要后悔今日的选择才好。”
清音真人霍然抬头,道:“当真?”
苏拂雪点头:“当然。”
清音真人道:“你不怕你那个徒弟过不了这场天劫吗?”
苏拂雪道:“不会。”
清音真人便没再说话。
她回头看向安稳躺在半空中的李昭昭,感受到她的神魂正渐渐归于躯体。可神魂毕竟离体太久,加上天雷之力被苏拂雪化去了九分,这个过程还是颇费了些时间。
等一切彻底结束时,她一转脸,就看到苏拂雪和祁云筝并肩而立,就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等着。
清音真人一愣,见她们没有任何举动,便没去管。
倒是那边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是祁云筝先开的口:“结束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然后是苏拂雪的:“还不可以。”
不远处,已经恢复了所有大世界记忆的祁云筝,声音中透着不解:“为什么?”
“诸事未了。”苏拂雪看她一眼,眼中情绪如过往许多年一样,是温和中带着点宠溺:“你也该去见一见她,那毕竟是你在这方小世界中的母亲。阿筝,她很爱你。”
祁云筝回望过去,又往那边看了一眼。
说实话,没有恢复记忆之前,她一心只想杀了清音真人,替父母报仇。可等真正恢复记忆了,她却不想那样做了,也不想与这方小世界里的人产生任何羁绊。
她只想破界出去。
与身旁之人一起。
但很显然,身旁之人却不这样想,甚至还要留下做什么事。
她只能答应,一起留下。
“好。等她醒来,我会去见她。”祁云筝点头,道:“那我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处理仙门百家和此间魔族的争斗吗?”
见苏拂雪点头,想了想,她又道:“我也渡劫成功了,那你的大劫,算过去了吗?此后,你应该可以与天地同寿了吧?”
苏拂雪一愣,继续点头,道:“过了。是的。”
祁云筝倏然一笑:“那你便没有理由再拒绝我了吧?神尊大人。”
苏拂雪闻言,又是一愣,因为这个称谓她很久没有听人说起了。那久远到仿佛是前生的事情。
可事实是,在这方小世界里那几百年的经历,在异世界中短暂二十八年的的经历,于她过往十数万年的生命而言,不过沧海一粟。
却也值得回味。
她笑了笑,道:“阿筝,我以为你早该知道的。”
祁云筝道:“什么?”
苏拂雪望着她道:“苍天降大劫于神族,不过是因为神生漫长,神族需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譬如,情感。没有情感的神,是无法体悟苍生的。”
“所以你才会同意我闯入你的生活,对吗?”祁云筝道:“那在你过往十几万年的岁月里,就没有其他人闯入过你的生活吗?”
“没有。你于我而言,是变数。”苏拂雪笑了笑。
默了默,她决定不再隐瞒:“那时,我自知大劫将至。某一日,我呆坐在院中,忽然发觉,过往那些年月,我的生活太过乏味。恰好,我的好友邀我参加她的结契大典,我便去了,也遇见了你……”
说着说着,苏拂雪的思绪不禁有些飘远……
第84章
天地浩渺无垠,其间小世界数不胜数。在此之上,有一方大世界,存在着五大种族:神族,仙族,魔族,妖族,人族。
其中,人族居于地表,族人众多,但寿数多不长;其他四族,依天地灵气而分,居于东、南、西、北四方。
五族素无仇怨,相处甚为和谐,更是常有通婚——仙族、魔族和妖族通婚最是常见;人族因寿数不久,所以少与外族通婚,以同族居多,以延绵后嗣;神族最为古老,且神秘,寿数也最为长久,渡过大劫后,更可与天地同寿。
但神族很少与其他几族通婚。
当然,若遇到心仪之人时,他们也会与之结契,共享漫长岁月。
苏拂雪清楚的记得,她会到这方小世界中历劫,正与她的那场大劫有关,与一场神族与魔族的结契大典有关。
那个神族不是旁人,正是与她相识数万年的至交好友。可巧的是,那个魔族,是祁云筝的至交好友。
也正是因为那场结契大典,她和祁云筝结下了不解的缘分。
换句话说,是祁云筝对她一见钟情了。之后,便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最初,祁云筝通过好友的结契大典与苏拂雪结识;熟识后,便单独往来她的居所,请她吃饭喝酒;等觉得时机成熟了,更是邀她同游天地。
祁云筝以为苏拂雪不会答应,毕竟她也算清楚神族了。准确来说,是她清楚了苏拂雪的性子。
所以深觉她此举,十有八九会被拒绝。
没成想,竟然成功了。
她们去了人间,游历数十载,几乎尝遍了那里的美食;
又去了民风开放的妖族,见证了一场据说是妖族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婚礼,来自妖族的王和仙族一位地位尊崇的仙子;
后转道仙族,短暂游历了一番;
最后去了魔族。
在那里,祁云筝大张旗鼓对苏拂雪示爱。不过一两日光景,消息便传遍了天地,连人族茶余饭后的故事都是这件事,还编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了。
说真的,听到祁云筝那翻示爱的话时,苏拂雪虽略感惊吓,心中却并不反感。但是,出于对未来的顾虑,她没有应下。
之后,她便返回了居住地。
她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外出,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传到了哪个地步,成了什么样?
直到又几天后,好友越过结界,站到了她面前。
是了,她专门设下一道结界,用来阻拦祁云筝。除她之外,其他任何人,皆可轻而易举地站到她面前来。但这么久以来,那道结界既没有拦住人,也只放了这么一个人进来。
见了面,还未开口,好友便开门见山地问她:“拂雪,关于那个魔神,你是怎么想的?你对她,当真没动过一点心思吗?”
显而易见,她是受祁云筝之托,来探口风的。
可苏拂雪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自幼修习之道,让她心中很难生情。过往十数万年的生命里,她也遇到过不少人,却从不曾对谁有情。
可对祁云筝,她说不上来那种奇怪的感觉,这也让她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苏拂雪叹了一口气,道:“我所修之道,让我几近无情。这一点,几万年前,我执掌神族之时,你应该深有体会。你更该知道,我们虽是神族,能与天地同寿,可那是渡过大劫之后的事。若渡不过去,我们亦会身归天地,再无来日。
我早有预感,那一天不会太远了。可阿筝她不一样,她还很年轻。一直以来,我也只当她是一个聊得来,能吃到一起,玩到一起的朋友。”
好友听完一愣,无奈的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道:“往事不堪回首。”
她也知道苏拂雪说的那一切,因为她终会经历,所有并未再劝,只是又问:“比起过往十几万年漫长且无趣的枯燥生活,和她相处时,你开心吗?”
苏拂雪眼中盛有笑意:“当然。”
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好像过往的岁月都白活了一样。
好友继续问:“如果没有未来那场大劫,你愿意和她一直相处下去吗?”
苏拂雪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没有如果。”
好友坚持问:“如果可以呢?”
苏拂雪叹一口气,说出来的还是那个答案:“没有如果。”
只这重复的四个字,让好友明白了一切。
她们是神族,神生漫长且无趣,却并非弃了情,绝了爱。
苏拂雪什么性格,相识数万载,她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愿意,她会直接给出否定的答案,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不敢直面她的问题。
她心中定然是有情的,但未来会发生的一切,生生阻断了她前进的路。
也正是因此,好友没再说什么,只抬头望了望天,发出低低一声叹息,然后走了。
苏拂雪也跟着叹息一声。
她想,好友会将她们的对话转达给祁云筝的。那样,她也该彻底死心,不再出现了吧?
这样也好。
苏拂雪呆站在原地,很久,思绪不知怎的就回到了祁云筝对她示爱那天。
那天,祁云筝约她去看烟火表演。
祁云筝说,那是魔族近年来最盛大的一场烟火表演,会来很多人。仙族,妖族,甚至人族。神族也会有人来。
她不疑有他,答应了,也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
人确实很多,更有她相熟的人。好友和她的道侣就在,刚巧碰到了,便过来与她攀谈,询问她对这场烟火表演的感受如何?
她觉得很热闹,也这样回答了。
好友眸光中带着些微诧异,又很快似了然的点了点头,问她:“还有呢?”
她想了想,答:“吵,挤。”
人太多了,你碰我一下,我挤你一下,让她多少有些不适应。而且,与她碰到的人,似乎都认识她,因为她能察觉到他们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
这让她觉得不适的同时,还觉得是有什么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什么安排,操控了那些人。
但这个,她没说。
好友听完笑了起来,连她道侣的眼中也尽是笑意。
似乎是在笑她的回答?
但不知原因,她也没问。
又简单交谈几句,她们便分开了。她寻了个人稍微少一些的地方,是一个高处。她站在高处,一边欣赏盛大的烟火表演,一边寻找祁云筝的身影。
是了,她应邀前来,祁云筝却还不曾现身。
祁云筝那天说了,让她先来,她会来找她。但当下,她找了好久,都没有看到祁云筝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忘记与她的约定了?
应该不会。
那是个重信守诺之人,既说了会来寻她,那她便安心再等一时。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又等了大概半个时辰,烟火表演已近尾声,她还是没在人群中寻到祁云筝的身影。传讯于她,也未得到回复。她便疑心祁云筝是否被事情绊住了手脚?毕竟,她是魔族现任的王,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不像她,早已无事一身轻。
又等了一时,还不见人影,她干脆到人群中寻祁云筝了。
也是一样,寻不到人。
就在她准备放弃,返回住所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肩膀。
她转回身去看,果然是祁云筝。
她心中的担忧全然失去了踪迹,只问她:“你做什么去了?烟火表演已经结束了。”
在她找寻的过程中,烟火表演彻底结束了。她还小小遗憾了一下,因为那场烟火确实美不胜收。加上周围几条街有其他表演,还有吃食摊子,售卖物品的……确实没来错。
祁云筝没说话,牵住她的手,逆着人群往前走。她们走的并不费力,因为所过之处,人群争相为她们让路,并转回身,目送她们往前走。
她心中生疑,却着实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只得跟着祁云筝的步伐,看她究竟要去哪里?
很快,她们停了下来,停在了之前烟火绽放的高台前。
她往上看了看,看到十几个魔族男修正处理台上的东西。之后,从后台走出来许多手中搬着另一批烟火的男修。
她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是要再放一轮烟火吗?
看那样子,倒是很有可能。但祁云筝为什么要带她过来这里,是想陪她就近再看一场吗?
倒是可以,可有必要凑这么近吗?从这里抬头看,脖子会疼不说,还没有在远处看有感觉。
她干脆问祁云筝原因。
祁云筝没答,也看向了高台,似乎是在等那些男修布置好新一轮烟火。
左右今晚还要在这里耗些时间,她也就不急了。她反拉着祁云筝往外走,打算逛一逛周围几条街。却在走出几步后被拽停了。
她不解:“怎么了?”
祁云筝握紧她的手,轻咳一声道:“那个,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说啊。说完我们再去那边逛一逛。”她指向另一条街,同时往那边看去。远远地,甚至已经能闻到食物的香味了。
祁云筝却又握了握她的手。
她转回头,目露疑惑:“怎么了?你说啊,我在听。”
祁云筝这才道:“可我害怕你不会答应我。”
这样听来,事情有很大概率是她不会答应的。所以,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想了想,才说:“你先说说看。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答应你。”
祁云筝牵住她的手,将她往回带,带上了烟火已布置妥当的高台之上。在她还在愣神之际,祁云筝在她耳畔低声道:“我相信,你能感觉得出来,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满便心满眼都是你。”
祁云筝加大了声音:“今晚,在场众人皆是你我的见证:苏拂雪,我请求你答应与我结契。从此之后,我将长伴你身侧,与你永不分离。”
结契,意味着同生共死。
她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听错了,可面前的姑娘,面上神情是那般认真,说出的话还在耳畔徘徊,让她不得不正视她表达的感情。
也因此,待反应过来后,她当即甩开了祁云筝的手,连连退后了几步。然后,她看到了满眼受伤的祁云筝。她似乎不敢相信她之前的举动,竟也踉跄着退后了好几步。
很久问:“为什么?”
她答不出来,也不知该如何答。往台下一看,竟发现那里早不知道聚了多少人,且都在看她们。
她忽然明白了之前的经历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她碰到的那些人,早就知道今晚这一遭,只有她这个当事人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也当真笑了出来。但她想,那笑意定然不达眼底。
“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祁云筝立即道:“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想与你结契。”
“你喜欢我?想与我结契?那你可知,我漫长十数万年的生命里,有你这般想法的人有多少?你又见哪一个成功了?”她轻笑一声,声音却极为冷淡:“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你不该将这些想法用到我身上。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再多历练几年吧。”
说完这些话,她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犹豫。不过几息,身后的人和事便都被她弃在了身后。
——
好友离开后,苏拂雪便又开始静待大劫的到来了。
当天晚上,坐在院中的亭子里发呆时,她忽然想,以她那日说出来的那些话,定然可以断了祁云筝对她的念想。就算不会立刻生效,但假以时日,祁云筝定会发现,与同龄人比起来,她不过是一个活的久了一些的,无趣的,呆板的神族。
她没有什么值得她那般年轻的姑娘喜欢的,更别提与她结契。
但是没有。
隔天祁云筝就寻来了,但她又没能多做什么,因为她被结界拦住了——除了尝试破除外面阻拦的结界外,更多的时间里,就是坐在外面的亭子里,抬头望天。
她似乎在思考。
极其偶尔,在阳光的照耀下,她低头垂目,圣洁不似凡人。
躲在另一处亭子里看着的苏拂雪恰好看到了那一幕,只觉心跳无端漏了一拍。
其他的,她没去想。
她也很想走到祁云筝面前,告诉她:“你走吧,别再来了。忘了我,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可她忍住了,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出现。
她想,此后,怕是再没有机会见到祁云筝了。那在剩下有限的时间里,再多看她几眼,也算没有虚度光阴。
就这样,祁云筝开始隔三差五的寻来。到后来,几乎日日都来。与第一日一样,她会先尝试越过结界,发现过不去后,便到亭子里坐下,望天。
苏拂雪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但会在暗处陪她一起看,然后再去看她。
就这样,时间过了大半年,好友又一次越过结界,站到了她面前。
第85章
苏拂雪在山门口的亭子,就是她时常偷看祁云筝的那座亭子里与好友碰了面。
她们面对面而坐,先简单寒暄了几句,无非一些没有意义的话,诸如最近过的好吗?有没有什么新的际遇?这之类的,这才奔向主题。
是好友先问的苏拂雪:“过去了这些时日,拂雪,你心中,还是那个答案吗?”
那个决然拒绝的答案,不留一丝余地。
苏拂雪半晌才道:“当然。”
她活了十数万年,经历过太多。但那一切太过乏味无趣,再多活几天,或者少活几天,于她而言,无甚不同。
所以,没什么不可以,她也能坦然接受。而且,她预感更甚,知道大劫这次是真的不日便至。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她还能怎么办呢?
参不出那句话,不过一死而已,她有心理准备了。
但祁云筝不行,她必须活着,好好活下去,在天地间任意遨游,去她想去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
只要她想,什么都可以。
好友叹一口气,道:“你既决心已定,那我便不再劝你了。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苏拂雪下意识往祁云筝本该出现的方向看了看,竟没有看到人。
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她缓了缓,这才问:“什么?”
好友道:“那天,你离开后,没过多久,祁云筝就来找我了,问我你拒绝她的原因。我并不知道,可能让你生出退却之心的,我想,唯有那一个答案。我也并不打算告诉她,却架不住她一直来找,一直缠着。我看她对你是一片真心,到底还是跟她说了。”
祁云筝没有立刻找过来,是要弄清楚苏拂雪拒绝她的原因。那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还近在眼前,她不相信苏拂雪对她真的无情。
不是无情,便是有其他不得已的缘由。
从当事人身上定然问不出来了,短时间内,她们大概也见不到面。既然如此,那她便只能从同是神族的,苏拂雪的好友身上下手了。
但她要探听的答案,是神族最大的秘密,绝不可外传。好友既然选择了告诉她,便得接受神罚。
这不,受罚刚一结束,还来不及修养,就受人之托,又来寻苏拂雪,探听她的想法了。
苏拂雪听完,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呀!”
她重重叹一口气,道:“既然告诉了阿筝,也受了神罚,那应该早说与你的道侣听了吧?”
神族的道侣,严格来说,并不是神族。但因为神族奇怪的规矩,加上双方结契之后,便会同生共死,所以早在结契前,好友便说了的。
她忙不迭点头:“这是当然!早就与她说了的,不然她如何肯与我结契啊。”
苏拂雪问:“那她可曾说些什么?”
“倒也没说其他的。”好友摇头,道:“不过,她问我,我们这一族,当真有这样一个大劫吗?为什么他们没有?拂雪,你知道具体的原因吗?”
苏拂雪虽活的久,也见过渡过大劫的族人,却当真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她摇头:“不知道。”
好友也不知道,有此一问,不过是好奇苏拂雪会不会知道答案。可她转念一想,如果苏拂雪知道,事情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苏拂雪道:“不过,我却知道,这大劫与我们自身息息相关。具体是什么,需待苍天降下示警,而后我们自行参悟。悟得出来,大劫可破;悟不出来,不日将身归天地。”
好友问:“那苍天给你降下的示警是什么?”
苏拂雪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好友当即明白了,那是不可说。她便没再问,又与苏拂雪谈了几句。
关于族中之人渡大劫的。
她问苏拂雪:“族中渡过大劫之人并不少,你就不曾问他们,个中有什么诀窍,可以助你渡此大劫吗?”
苏拂雪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隔一会儿道:“当然问过。可答案正如你今日问我,我的沉默一样。那是不可说,需得自行参悟,自行历劫。否则,就算成功,苍天也不会认可的。”
好友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道侣也不可以吗?”
苏拂雪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
但之前好像是见过的。
她说了个名字,又道:“你寻个时间去找这个人,仔细问问她,于你之后渡大劫定有益处。”
好友问:“那你呢?”
“我什么?”苏拂雪道:“哦,你想问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对吗?”
好友点头。
苏拂雪知道好友想说什么,竟然笑了笑:“我自知时日无多,又何苦再将她牵扯进来?若是真成功了还好,可万一失败了呢?她还那样年轻,没必要与我一同冒险。”
好友道:“如果她愿意呢?”
苏拂雪摇头,道:“可我不愿意。”
好友闻及此言,便知道这个方法也行不通了。
她默了默,忽地想起,在她受罚的这半年里,祁云筝虽不说日日都能*来,但总不会隔得太久。
祁云筝事先与她说了的。
今日,怕是也该来了吧?
她转身,往下方看,同时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拂雪,如果你真渡不过这场大劫,那临死之前,你会告诉祁云筝吗?”
苏拂雪问:“告诉她什么?”
问完后,她几乎立刻明白了好友的意思:“你是说,我会不会告诉她我要死了这件事吗?”
好友点头。
苏拂雪摇头,道:“不会。”
好友转回身,目露不解,道:“为什么?拂雪,那日你虽言辞狠厉的拒绝了她,但她需要知道一个答案。尤其,你将不久于人世。”
苏拂雪问:“然后呢?”
好友一愣:“什么?”
苏拂雪道:“告诉她我要死了,然后呢?你想让她怎么做?”
本来也就是做一个假设,好友倒是没想那么多。而且,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更答不出来了。
她沉默望向远处。
苏拂雪却在这时很严肃地喊了她的名字,然后道:“阿筝她还年轻,虽说,几族千万年来并无外战,但内乱却终归不可避免。所以,我死之后,希望你能替我护着她。”
好友心想,拂雪,你心中果然是有她的,不然不会就算死了也担心她,怕她被人欺负。可是,你到底低估了她的实力,也低估了她对你的感情。
不过,她还是应下了:“好,我答应你。”
她望着苏拂雪,道:“但我想,如果真有需要,祁云筝最希望的,大概是你能护着她。”
苏拂雪闻言笑了笑,却并未作答。
她望向远方,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良久,继续道:“我死之后,若阿筝问起我的行踪,你可以告诉她,为了渡这场大劫,我闭关去了,且短时间内不会出关。”
好友一时有些为难,这,她恐怕不好说啊。就算说了,祁云筝心中早拿定了主意,定然不会相信的。
苏拂雪看她面露难色,知道这是有些为难了,便改口道:“算了。若阿筝真问起来,你闭口不答即可。或者,干脆推说你不知道。只要你坚持这个答案,她不会为难你的。”
好友问:“为什么要这样?”
不知想到什么,苏拂雪望向远方的眼中生出点笑意来:“若她心中仍有我,那我的消息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收回视线,顿了顿,又说:“若她放下了,那她大概不会再问起我的消息。这样,也挺好。”
好友听完,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仔细一想,这话似乎不错——
若祁云筝心中仍有苏拂雪,那苏拂雪的消息于她而言,既好,也坏;
若祁云筝心中再无苏拂雪,那知不知道她的消息,还重要吗?
换句话说,祁云筝还会问吗?
可是,这种结果会出现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但好友却不知该如何说给苏拂雪听,只能以沉默作答。
苏拂雪最后道:“拜托你了。”
好友仍不做声,几息后,她隐约听到了那道纠缠她好一段时间,害她受罚半年的声音,当即起身,就要告辞。
苏拂雪自然也听到了那记熟悉的声音,便没做挽留。
她目送好友离去,之后,如往常一般,坐在亭子里等祁云筝出现,打算再看她一次。
今日之后,她大概真的要闭关,去破那场大劫了。
她自知难以成功,可这个人……
苏拂雪望向祁云筝出现的方向。
此前,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避而不见。可今日,听好友一番话,她心中忽然生出了别的想法——
如果渡大劫成功,她会告诉祁云筝一切,请求她的原谅。然后,再问她愿不愿意与她结契,共享漫长的岁月?
如果渡大劫失败,那她就寻个无人之地,安静等死,不再打扰祁云筝。
——
很快,祁云筝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眼前。如往常一样,她先试着破结界,失败后,本该坐到亭子里的人,这次却没有,因为她直接转身离开了,未做丝毫停留。
苏拂雪愣了愣,望着祁云筝远去的背影,忽地改了之前‘再看她一次’的想法。
她照常去等,却不知到底在等什么;
她在等,又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她日日呆坐在亭子里,修炼之余,便是望着远方,祁云筝会出现的方向。
这样过了月余,苏拂雪终于下定决心,再等这一次。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再来了。
她要应劫去了。
这一次,本以为还会没人,可等了不过半刻钟,就看到祁云筝从远处踱步而来,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以为祁云筝会和往常一样,尝试破开结界,失败后在亭子里坐一时,看看天,然后离开。
却没有。
前后不过几息,祁云筝便破了阻拦的结界,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站到了她面前,开口就是一句:“你的话我都知道了。我听那意思,你心中并非无我,只是有所顾虑,所以才不肯接受我,对吗?”
苏拂雪不愿否认这话。
但大劫将至,她亦说不出肯定的话来,只能背过身不看祁云筝。
好久才说:“你如何破得了我布下的结界?”
却没有立刻听到回答,而是先有笑声传入耳中。她转头看,是祁云筝粲然而笑,眼中全是得意之色。
又听祁云筝道:“除开第一次,之后一直破得了。我是怕你躲去别的我找不到的地方,也想给你时间考虑,干脆没去烦你。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嫌我小!怎么,我堂堂魔神,配不上你神尊之名吗?”
苏拂雪闻言,眼中满是无奈,声音也透着点无奈。
她不知好友到底把她的话传成了什么样,又为什么要说于祁云筝知道,只得叹一口气,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祁云筝瞪她一眼,不满道:“那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苏拂雪望着祁云筝。
她是那样年轻,满是活力,让她整颗心也充满了生机。可是,在祁云筝对她示爱之前,苍天已降下示警,是大劫将至之兆。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又过不过得去。而且,不久前,示警再降,让她更无法答应。
思及祁云筝的第一句话——你的话我都知道了。
苏拂雪想,既然好友已经将事情都说了,那她也不用再瞒着了。她更指望能就此逼退祁云筝。
便道:“我大劫不日便至,随时会身归天地。是魂飞魄散,再无来世的死去。可你还年轻,阿筝,你值得更好的人。”
祁云筝哼一声,道:“什么年轻!说来说去,你还是嫌我小,对不对!”
苏拂雪无奈扶额:“没有。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祁云筝道:“事实?事实就是你嫌我小!”
“年龄这点过不去了是不是?”苏拂雪长叹一口气:“你说我嫌你年纪小,难道你就不会觉得我年纪大吗?你要知道,我年长你十几万岁,就算是你的母亲,在我面前也不敢这般放肆。只一个你……你公然向我示爱,可曾考虑过你母亲……”
祁云筝打断她的话:“考虑那么多做什么?像你这般年纪的神尊,都这是般爱操心吗?我母亲可没想这么多,还让我努力把你娶回家来着。”
苏拂雪回想过往的一切,心中明白,是她一直以来的默许和纵容,才让祁云筝生出了那样的想法,敢说出这些话。
她只觉得荒唐,可笑,又可悲。
这话是用来形容她自己的。
此刻面对祁云筝,她说不出话来,也无话可说。因为细细想来,那是实情。
是她一手造就了今日的一切。
真要论起来,她居首责。
可她一个大劫将至之人,如何去担这个责呢?
第86章
苏拂雪不知该说什么,呆站在原地,又听祁云筝言语了几句,不外乎是她的想法,以及今后的打算。
她不想回答,只能起身离去。
祁云筝当即跟了上去,喋喋不休与她说话,显然没将她无声的拒绝放在眼里。
苏拂雪不得不停下来。
祁云筝走到她身旁,跟着停了下来:“怎么样,你想通了是吗?”
苏拂雪望着前方,声音冷然:“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我不会答应的。”
祁云筝声音中透着不解:“为什么啊?就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大劫,你便要违逆本心,一再拒绝我吗?”
这是违逆本心吗?
苏拂雪不清楚。
但心中一直以来的异样感让她在原地站了几息后,便抬手抚上心脏处。
她只觉得心脏的跳动有些异常。
随之,她转回身,用另一只手去抚摸祁云筝的心脏,感受到了她有力的心跳。
一声接一声的噗通响,到某一刻,她们的心跳声忽地就重合了,连接在一起,组成了规律的声音。
砰砰砰……
那一刻,她似乎有些明白苍天降下的示警的含义了——越过永恒的生命。
何谓永恒的生命?
此前,苏拂雪全然不明白。似她们这般渡过大劫,便可与天地同寿的神族,还不能算永恒的生命吗?
可以算,但也不尽然,因为已有族人渡大劫失败后身归天地了。
他们中,有她熟悉的,有仅几面之缘的,还有些她只听过名字,却并不妨碍她在听到这些消息后为之叹息。因为,她也终会有那么一日。
且不日将至。
她又想起两百多年前,有一日,她正坐在院中的凉亭里想事情,好友忽然来寻她。其实没什么原因,按好友的话说,就是想来见一见她,顺便问一些事情。
她心知,那事情定然不会简单。
果然,闲谈几句后,话题便扯到了关于神族需渡大劫这件事情上。
那时,苍天还未降下示警,所以,她们只是随口闲谈。可讨论了许久,也不曾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那就是大劫一定会来,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最后,好友问她:“拂雪,若你渡不过这场大劫,且不日将死,你会用余下的时间做些什么?”
她反问好友:“如果是你?你会做些什么?”
好友说:“随心所欲地做些喜欢的事情吧。既然早知时日无多,自然不能再浪费时间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
她问:“譬如?”
“寻一个喜欢的人,与她同游天地。”好友眼中的笑意很明显,待笑意敛去,又说:“既然心中已有明确的答案,那为何不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先寻一个人呢?”
她一时无法理解,何谓“先寻一个人呢”?
既无法理解,她便没多想。
但百年后,收到好友的邀请,加上今时今日,祁云筝站在她面前……好友那时的答案忽地涌入脑海,让她终于明白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若不日将死,那么,临死之前,她希望还能与祁云筝同游天地,见一见天地众生。
这是她目前想做的。
但似乎,祁云筝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了,因为祁云筝接着说的是:“既然不给我机会,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跟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苏拂雪手还维持着往前探的姿势,隔了几息才慢腾腾地收回来,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祁云筝却道:“你在想什么?你的大劫又是什么?能说给我听听吗?万一我能帮你找到解决的办法呢!”
这是族中最大的秘密,不该为外人所知。苏拂雪本应一口回绝,甚至借此再拒绝。可话到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祁云筝见她不说话,又道:“你如此拒绝,费力隐瞒,怕的不过是你答应与我结契,却又将不久于人世。到那时,我会与你一同身归天地罢了。”
虽不愿意承认,但苏拂雪确实有这一方面的顾虑。
世人言道,魔族最是专情,认定一个人,便是生死不渝。她也认识几个魔族中人,那殉情的古老传说,虽不曾亲见,却听过。
她想过的,传说既能流传开来,那就证明确有其事。她死则死矣,却不愿拿祁云筝的生命做赌注。
她赌不起了。
可她说不出来,只能以沉默作答。
祁云筝将她细微的神情看在眼里,知道这是猜对了。
从这人一反常态答应与她同游天地开始,一切早就有迹可循,她早该想到的。
现在也不晚,祁云筝想,同生共死自然可行,她也做得到。但比起死亡,她更想和苏拂雪好好活着,一起赏花赏月,听雨观戏,湖边垂钓,共享珍馐……去做很多还来不急做的人间乐事。
那日,被断然拒绝,又看苏拂雪不做犹豫地离开,祁云筝本想即刻寻来的。但那些话,还是让她小小难过了一下。
她让人将烟火放了,之后,寻了处无人之地,一个人待了一段时间,便去寻好友了。
她想弄清楚苏拂雪拒绝她的原因。
好友开始怎么也不肯说……但她很有耐心的一日日去找,因为那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苏拂雪确实有难言之隐。
后来,不知是不耐烦她的打扰,还是认可了她的真心,好友终于将原因说了出来,是与神族的大劫有关。且,苏拂雪的大劫不日将至,很可能会死。
最后,好友不忘跟她强调:“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她自然晓得轻重:“你放心好了。”
好友又说:“拂雪她,是曾经的神族之主,在她执掌神族的那数万年里,几乎无人敢违背她的话。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选择了卸任。那之后,她便很少与外人往来了。若是让她知道是我泄了这个秘密,处罚怕是少不了。”
她却不太相信,明明,那人那般好相处:“她不会的。”
好友叹一口气,道:“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并不否认,点头应下了。
隔了会儿,她又问:“那你是怎么与她相识的?又是如何结下了现在这般深厚的情谊?”
好友笑了笑,道:“你以为我现在什么岁数,很年轻吗?”
她毫不犹豫道:“当然年轻!她都不大,你又能大到哪里去?”
好友大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有欣慰,却没再说什么。
然后走了。
再之后,她费尽心思打探,终于寻到了几位渡过大劫的神族前辈。她以现任魔尊之名,递了拜帖,拜访了几位前辈,准备从他们那里探听一些有用的消息。
后来见了面,她也没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询问,何谓神族的大劫?这个大劫又如何破解?
那些前辈听到她的问题,要么岔开话题,要么闭口不言,要么三言两语就将她给打发了。
显然,他们极不愿意提起这个。
只有一位前辈,听了她的问题,既没岔开话题,也没敷衍搪塞她,反而将她上下一通打量,然后问她:“你为谁而来?”
听这话的意思,是有希望了?
她当即道:“为了我心爱之人。她是神族,即将渡此大劫。”
前辈抿唇,很轻的笑了一下,却道:“那日,她似乎并未答应你。甚至,那日之后,你再没有见过她了吧。”
她一愣,不明白深居简出的前辈如何知晓这些?但转念一想,既能知道,岂不说明前辈与苏拂雪有些交情?那哪里还忍心看她只身赴死呢?
只要她多说些好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她心中打定主意,便也按着这个去说了:“前辈,我知道,这是你们族中的禁忌,我不该打听,更没有立场去打听。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我想为她做些什么,哪怕以生命为代价,我也愿意。我只求她能活着,其他的我……”
话到这里,被前辈打断了:“好了。”
顿了顿,前辈又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既然你那么想救她,那为何不直接去问她呢?”
她低下头,声音很轻:“正如前辈先前所言,那天,她拒绝了我。之后,我便没再见过她了。”
“这样啊。”前辈道:“那,即便到了这一步,你仍然愿意舍弃一切救她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愿意!”
前辈眸光微沉:“如果你做不到呢?”
她三指并拢,指天为誓:“若不能同生,我愿与她同死。此诺,苍天为鉴。”
在她话落的那一瞬间,外面轰隆一声雷响,像劈开天地的巨斧一般。
那是苍天听到了她的誓言。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前辈没说话,只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阵。然后,原本面无表情的人,唇角倏然绽开一抹笑来,给人的感觉也变得随和了起来,像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她一怔,刚想问些什么时,却听到了门外传来的,极轻的脚步声。还有一把温柔的嗓音,带着点点笑意。
“好了,你就别再吓她了。”
她往声音传出的地方看去,很快,一道窈窕倩影出现在眼前,眼中亦带着明显的笑意。
她不知道来的是谁,但能出现在这个地方,又与前辈这般说话,身份定然不会简单。
她赶忙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来人迈步往前,几乎是一瞬间便来到了她跟前,拖住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来人笑了笑,然后道:“我与你的母亲有些交情,虽然多年未见,但也算是你的长辈。你不必如此多礼。”
她顺势站起来,暗暗打量起来人。
白衣,黑发,举止端庄大气,又从容淡定,是其他几族对神族固有的印象。但又给人一种很慈祥的感觉。是的,像母亲般那样的慈祥。
她心里觉得很怪异,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顺着来人接下来的话坐了回去。
来人继续往前走,坐到了前辈旁边的椅子上,这才继续说话:“你是为了雪儿渡大劫的事情来的?”
第87章
“也才有了之后这一切,对吗?”
她被苏拂雪被言辞狠厉的拒绝,却依旧想方设法助她渡过那场大劫,甚至选择与她一同渡大劫。到现在,她们终于成功了,站在这片既陌生,又熟悉的土地上。不久后,她们会一起离开这里,回她们的故乡。
苏拂雪被耳畔响起的,祁云筝的声音,唤回了飘远的思绪。
她略略转头,往旁边看一眼,抿唇笑了笑,又轻轻点了点头:“是的。”
祁云筝问:“为什么是我呢?”
苏拂雪也不知道,所以她给出的答案是摇头。
随后,她想了想,这才道:“可能是因为你在特定的时间里,出现在了我面前。你带给我的感觉,是从前不曾感觉过,更不曾体会到的。阿筝,与你相处的那段时日,我很开心。”
祁云筝闻言笑了笑,却道:“那当初为何一再拒绝我?如果不是……”
话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显然是在顾及什么。
苏拂雪明显感觉到了,却没问那是什么。因为她更加感觉到,在她们不远处,位于清音真人身畔,那具沉睡了数千年,神魂在天雷的作用下,终于暂时归于本体的尸体开口了。
那是一把极其沙哑的嗓音,初初听时,完全听不出她说的是什么。可隔了不过几息,待那具尸体再开口时,嗓音虽依旧沙哑非常,却已经勉强能听出她说的是什么了。
她说的是:“阿音,你果然还是做到了。”
苏拂雪一愣,连带祁云筝听到这话后,也是一怔。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带着警惕,却不曾上前。
清音真人的话随后传入了耳中,是那般小心翼翼,带着明显的哭腔:“师姐,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师姐,我救活你了!”
苏拂雪和祁云筝又一次对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些许疑惑。
听这话的意思,这具尸体,不,准确一点来说,是暂时死而复生的李昭昭,她似乎一直知道清音真人的所作所为?
那么,是她由着清音真人做这件事情的吗?还是说,是在她的授意之下,清音真人才做出了这一切?
应当不是。
她们在幻境中看到的那封绝命书,言辞之间表达的意思,是李昭昭在最后知道了清音真人的所作所为,可她已经无力再做什么,只能以一死换女儿一条命,让她远离一切。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莫不是,那封绝命书做了假?
不应该。
幻境绝大部分由现实构架而成,很多东西虽不曾被主境之人发现,但既能出现在幻境里,那定然是真实存在过的,只差被人发现。
苏拂雪一时想不明白。
祁云筝亦然。
两人又一次对视后,选择了静观其变,打算再看看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那两个人,在三千年后的今天,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抬手布下一个用以隔绝声响,同时防止清音真人逃窜的结界后,苏拂雪无事可做了,便趁着这个时间,想了许多事情。
譬如,今日之后,此间之事便用不到她们再插手了,那便是时候破界出去了……这当然是她最想做的事情,可她在此间收下的那个叫梧枝的小徒弟该怎么办呢?
梧枝不是她们那个世界的人,定然不能将她就此带回去。怕是也无法将她带回去——她才刚拜师,短时间内,修为还达不到踏碎虚空,去往其他世界的地步。
那就需要再见梧枝一面,叮嘱她勤加修炼。假以时日,或许,她们师徒仍有再见之期。
思及此处,苏拂雪当即推演了梧枝今后的命途,发现开始十分顺利,可在渡最后的九九天劫之时,却极有可能会殒命。
她一顿,又详细推演了一次,发现还是一样的结果。
她不信,再次进行推演。
甚至,她亲身去探了一遍梧枝未来的修行之路——她们离开后,梧枝一心扑在修炼上,多少年来,从无懈怠。她的努力当然没有白费,在她三百二十岁时,便迎来了飞升的天劫。可就是这场天劫,让她葬身于天雷之下,自此魂飞魄散,再无来日。
祁云筝察觉到了身旁之人的动静,却并不知晓她到底在做什么,只能等人缓过劲了,才问:“姐姐,你看到什么了,以至如此惊恐?”
苏拂雪望过来,缓了又缓,道:“我看到了阿枝的未来。三百年后,她会葬身在她飞升的天劫之下,从此世间再无梧枝其人。”
祁云筝眼中满是惊愕,被这个消息砸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那个天真率直的姑娘,于修炼一途颇有些天分,飞升是早晚的事,却没想到,将来会落得那般下场。
她抬头望了望天,问苏拂雪:“可有法子,助她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从前是痴心妄想,现下却并非做不到。只是,那毕竟是梧枝的命运,该由她做最后的决断。
苏拂雪很轻的点了点头:“可以。但我们要去见阿枝一面,问问她的想法,看她愿不愿意让我插手。”
擅自插手他人的命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最后成功,这个人也无法立刻飞升,而是需要像她一样去渡一个劫。
渡劫成功,得以飞升;
渡劫失败,就算不死,也会修为尽失,沦为一个普通人,从此经历生老病死,寿终正寝,最后入轮回投胎转世。
祁云筝道:“你是她的师尊,只要你开口,她不会拒绝的。”
苏拂雪一想,似乎是那么回事。
她将梧枝带走,短时间,她或许无法亲友聚首。可他们皆是修行之人,在这方小世界里,算得上寿命长久了。只要他们勤加修炼,早晚有一天,都能飞升大世界。
到那时,自然可以再见。
祁云筝听完,更觉这个方法可行。
她牵着苏拂雪便要往长生仙门去,甚至已经走出几步了,却忽地被苏拂雪给拽停了。
祁云筝回身道:“怎么了?”
苏拂雪将目光向清音真人和李昭昭那边,道:“我们还有时间,阿枝的事情暂时不用着急。所以,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在她们谈话的这短暂时间里,不远处,原本在交谈的两个人,不知道谈了什么,竟然闹翻了。
苏拂雪并未听到她们说了什么,是结界里的灵力波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往那边看,眼中所见,是李昭昭手中握着那根用以接引天雷的铁棍,直戳清音真人心口处,隐隐可见血迹顺着伤口在外下流。
而清音真人,左手握着铁棍的另一头,右手握紧手中的剑,显然对当下发生的情况很受伤。但似乎,她早已预见了今日的一切,面上神色竟十分平和。
她挣扎着向前,眼中却有泪滑落。
“为什么?师姐,为什么?”
李昭昭握紧手中的铁棍,想再用力往前,最好能将清音真人捅个对穿,就此杀了她。可,那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记忆中,那个不及她腰身高的小姑娘,成日围着她团团转,一口一个“师姐”的喊着,让她整颗心都要融化了。
可是,也是这个人,设计害死了她的丈夫,害了众多无辜的生命,更是不曾放过她尚在襁褓的女儿。
她的女儿,她的阿筝,还不曾亲眼见过这世间的美好,便再没有机会去看了。
曾经,她求了她的,愿意以这条命换女儿一命。她不求女儿能闻达天下,只求她能平安、开心、快乐的长大。可这么小小的一个愿望,她都不能满足,还妄图又一次毁掉仙门和魔族。
若是没有醒来,没有知道这一切便罢了。现下既已知晓,便绝不能纵由她做那一切。
李昭昭沙哑的嗓音异常严厉:“你不该害了我的阿筝,她还那样小,都不曾亲眼看过这个美好的世界,便再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切了。阿音,你既违背诺言在先,那便怪不得我要取你性命了。
阿音,你若活着,天下必将大乱。
你是我救回来,并且一手带大的,我有责任导你回正途。当年,是我无力阻止你犯下那弥天大错。今日,终于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阿音,你便与我一同走吧。”
几是话落的一瞬间,李昭昭猛然一用力,手中那根铁棍便贯穿了清音真人的心脏。
鲜血流出的同时,清音真人猛然吐出一口血来,手中剑本能的架在了李昭昭的脖子上。
只要她狠下心来,稍稍用点力,便可轻易取了她的性命。
可是不行。
那是她费尽心力,千辛万苦救活的师姐,怎么可以让师姐死在她的剑下!
绝不可以!
清音真人手一松,剑应声落地。
眼中蓄满泪水,她却兀自强笑:“师姐,我承认,对祁术,我做的一切不够光明磊落。可我从来不后悔做那些。他是魔族,怎么配得上师姐你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啊!他该死!”
李昭昭眼中也有泪落下,她一手扶着那根铁棍,另一只手抚上清音真人的脸颊,替她擦去掉落的泪。
“可是,稚子何辜?”李昭昭声音凄然:“纵我夫妻二人有千错万错,可我们的孩子呢?她错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肯放过她!阿音,你答应过我的,你忘了吗?”
清音真人凄然一笑,道:“没有,师姐,我从来没有忘记对你说的话。”
李昭昭急道:“那我的女儿呢?你把她放到哪里去了?”
清音真人的视线越过李昭昭,看向不远处站着的苏拂雪和祁云筝。她勉强笑了笑,抬手想往那边指,却发现竟抬不起来了。
她便知道,这一次,逃不掉了。
她会死在师姐手中。
第88章
这样也好。
清音真人想,今日之后,她过往所做的一切怕是再也藏不住了。
以她一人之力,或许能挡一时,但终难敌百家之手。如果不能飞升成仙,那她一定会死。
比起死在不知道是谁手中,能由师姐送她最后一程,也不枉费她这些年的辛苦付出了。
可是,还是会不甘心啊!
她千辛万苦将师姐复活,眼见着她们终于可以一起活在这个世上,去她们想去的地方,做她们想做的事。
甚至,有朝一日可以一同飞升。
但那终究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是她太过异想天开了。
是了,从她不择手段害死祁术,害死那么多无辜的生命那天起,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仁慈了。
她不该再贪心。
可是,怎么甘心止步于此啊!她才刚见到师姐活过来!
李昭昭的情绪意外平稳了许多,但面长久沉默的清音真人,她不得不再问一遍:“阿音,告诉我,我的女儿,我的阿筝,你把她放到哪里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吗?你有再见过她吗?”
在*这有限的,偷来的时间里,她想见一见女儿。哪怕只远远看上一眼,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清音真人勉笑的勉强,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她还活着。我见过。”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她最小的徒弟强硬要收的那个叫祁云筝的姑娘,便是师姐的女儿。
那是师姐取的名字,她一直记得。
她也清楚的记得,那天,师姐将孩子抱到她跟前来,期盼的望着她时说的话:“阿音,你瞧,她可爱吗?”
她低头看了一眼,视线便移回师姐身上了,然后点头:“可爱。”
师姐说:“我是她的母亲,你是我师妹,是除父亲母亲之外,与我最亲近的人。阿音,我想让你来当她的义母,你觉得怎么样?”
她没有拒绝:“可以。师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师姐低低叹了一声,望着襁褓中的婴儿,好一会儿又说:“我为她取名云筝,乳名叫鸢儿。我希望她能像风筝一样自由在天空飞翔。”
她点点头,觉得名字挺好听的。
可是,风筝被线牵着,也是不自由的。就像她一样,那条牵着她的线在师姐手中。只要师姐稍稍动动手,甚至,师姐只需要往那一站,千难万难,她也会走到师姐面前。
但是她没有说。
师姐却忽然抬头望向她,眼中满是期盼:“这么可爱的孩子,她应该平安长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感受四时风物不同;去寻一个她爱的人,与之长相厮守。阿音,你说我说的对吗?”
很多事情,瞒个一两日,三五日尚可,但绝无长久隐瞒的可能。她明白师姐的心思,那一瞬间,她更是彻底明白了师姐的意思。
师姐在害怕她害了孩子。
可是,怎么会呢?
那是师姐的血脉,她再是残暴,再恨孩子的父亲,也不会拿孩子做文章。
看着孩子熟睡的面庞,她伸手碰了碰,苦笑一声,道:“对,她会见证时间的流逝,岁月的变迁,也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直到有其他人出现在她生命里。她觉得那个人非常好,值得她交付真心。然后,会由我们看着她出嫁。”
师姐低头亲了孩子一下,终于笑了出来:“对,没错。”
言犹在耳,可是,现实的一切让她更无法面对。
而当年,她设计那一切,只待时机成熟,便可救活师姐。年幼的祁云筝则被她以禁术封印了起来,一直待在她和师姐身边。
几千年来,一直无事发生。
直到七百年前,阴差阳错之下,竟被苏拂雪用以渡劫的一魂一魄带走了被封印起来的祁云筝。
她本想将人带回来,思考之后,她又觉得不如将错就错,将那两个人安排在一起。看会不会生出其他变数来,也许,能助师姐早日醒来。
她也一直在等。
后来,她遣苏拂雪下山,取回她用来渡劫的一魂一魄,顺便将祁云筝带回来。却不料,祁云筝竟然逃走了,且是遍寻不得。
她也以为,虽身负两族血脉,可无人教导祁云筝修炼,那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寿数至多不过百载。
可几百年后的今天,她又一次见到祁云筝了……
清音真人轻咳一声,唇角立时有鲜血溢出。她费力抬起手,抚上被那根铁棍穿透的伤口,然后双手握紧,猛一用力,将铁棍拔了出来。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清音真人双手按住伤口,眉头紧紧皱着,额头冷汗直冒,泛白的唇开合,接连呼吸十数次,这才开始施禁术止血。
李昭昭被震的往后连退几步,手中铁棍也坠落下去,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踪迹。
她更是大惊。
她是想杀了清音真人没错,也确实动了手。可清音真人不能现在就死,她还没有问出女儿的下落。
她慌忙施术替清音真人止血:“你这是做什么?就这般不要命吗?”
清音真人又喘了几口气,艰难道:“这难道不是师姐想做的吗?”
她的伤口虽然慢慢止住了血,可是心脉受损,勉强撑得了一时,但这条命却是不久矣。
“师姐,答应你的事,我从来没有食言过。你的女儿,她确实还活着。”
闻此,李昭昭心中登时一喜。
清音真人缓了缓,继续往下说,声音又弱了两分:“不过,师姐你应该清楚,祁术是魔族,阿筝身上流淌着魔族的血脉。而不久前,我借她飞升天劫的天雷之力救回了你。她的飞升之路怕是要就此断绝了。”
李昭昭全然不敢相信,是她毁了女儿的飞升之路。
她本就觉得亏欠女儿,此刻听来,只觉得心如刀割,整个人都不清醒,却又勉强维持神识清明。
清音真人低声笑了笑:“她魔族的身份也再藏不住了。如今,仙门百家的人正在往这边赶,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在我死和她死之间,师姐,你会怎么选呢?”
说完,她凄然一笑,因为结果已经能预见了。在女儿和仇人之间,师姐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的女儿。
可纵是如此,她还是想问一问,亲耳听一听那个不可能的答案。
李昭昭觉得眼前这个人当真陌生的紧,全不似她记忆中乖巧的模样:“阿音,从你不择手段做出那些事情开始,你便该知道,你我之间的结局只会是不死不休。
当年,是我识人不清,纵然知晓了一切,也无力再阻止你。我更希望你能放过我的女儿。可现在的情况是,你害了我的女儿,断绝了她的飞升之路。你觉得,我的答案可能是你吗?
你耗费灵力救我在前,被我刺伤在后,你又以为你还逃得掉吗?”
默了一瞬,她长叹了一口气:“你说仙门百家的人就快来了,不会放过阿筝。可他们不过是被你蒙蔽了,只要我将当年的真相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再找人从中调和,你所有的谋划,便决计不可能达成了。”
清音真人道:“师姐,你不想见你的女儿了吗?”
李昭昭很轻的笑了一下,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和阿筝相认。如果不能再见她,知道她还活着也够了。阿音,你说了的,我的阿筝,她还活着。”
外力打断渡劫,纵然不能飞升,她的女儿也还能活着。见不见的,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况且,她也不想女儿刚见到母亲就要经历死别,那太残忍了。
清音真人不解:“为什么不和她相认?我死之后,纵然她飞升不成,也还可以陪在你身边。我也能安心了。”
李昭昭又笑了笑,丝毫未将生死放在眼里:“因为我亦会死。”
正如她的女儿不会死,那她用借来的天雷之力,虽可短暂将她的神魂逼回身体里,可她已经死了几千年了,绝无死而复生的可能。
她明白清音真人的用心,在她生命终结的最后时刻,她亲耳听她说了的。
“师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救活你的。师姐,你等我,我一定可以。无论千年万年,我一定会将你救活,哪怕需要用我的命来换。”
清音真人确实做到了,但只做到了一半。因为今日之后,她那经过天雷淬炼的神魂将彻底消散。
世间将再没有李昭昭这个人。
一如,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清音真人这些年来所有的无所不用其极,她心里明白,那是为了救她。
为了她,清音真人不计较害死多少人,不计较做了多少让人恨不能食其肉,啖其骨的事。
她只是想救回她。
所以,所有人都可以怨她,恨她,唯有她不可以。
可现在的情况是,她亲手将清音真人为了救她炼制的法器刺入了她的心脏处。虽然已经被拔了出来,可心脏被刺穿,她的生机会一点一点断绝,直到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而她,用不了多久也会随她而去。这样,也算没辜负她相救一场。
清音真人简直不敢相信都听到了什么,可那几个字又是那么清晰的,一遍接一遍在她脑海中回放。
因为我亦会死。
因为我亦会死。
因为我亦会死。
……
如果是这样,那她这些年来的努力算什么?一场笑话吗?一场古往今来最大的笑话。
她就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她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凄厉,传至很远。
倏地,又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更是眼前一黑,差一点就跌了下去。
她极力稳住身体,似是质问一般询问李昭昭:“为什么会这样?师姐,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成功了的!你现在就站在我面前!为什么要这样说?你告诉我,为什么?”
李昭昭答不出来原因,但身体是她的身体,是什么样子她最清楚不过。
她只能摇头。
第89章
“阿音,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但事实确实如此。”
李昭昭声音平静,说完,她将右手握成拳头,递到了清音真人面前,然后缓缓松开再握紧,跟着再松开。
如此几次后,李昭昭又道:“你仔细看看,用神识来探,相信你能看出我与你的区别。”
那确实是个拳头,肉眼看不出任何问题,但稍稍调动神识,哪怕只一缕,探过之后便会发现,那拳头其实是由无数细碎颗粒组成的,其间隐隐有雷电之力将其串联在一起,组成了一只手。
那么,待雷电之力消尽,这只手,这条手臂,乃至这个人,也会随之消散成无数细碎的颗粒,最后消散于天地之间,再寻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
甚至,李昭昭已隐隐察觉到神魂正在脱离身体。本该蚀骨的痛,她却未觉分毫,只因她是一个死人。
清音真人确实散了一缕神识去探,也发现了这一切。
她问李昭昭:“到何时?”
短短三个字,李昭昭却明白是什么意思,是清音真人在问她大限是何时。
她竟还笑了笑,然后道:“今日。”
闻此,清音真人只觉眼前一黑,跟着是一阵天旋地转,人便要往后倒,往下跌。
她本该控制住身体,以确保不会跌下去。可这个消息将她过往所有的努力和希望彻底击碎了。所以,她没再控制身体,而是顺势往后一倒,整个人便如失重一般直直往下落,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身影。
李昭昭没想到她有此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忙追了下去,总算赶在清音真人摔到地上之前接住了她。
她将清音真人扶起来,问她:“你这是做什么?想死也不是这般死法。”
也不该由她自己死。
清音真人双唇开合,只字未说,眼泪却先落了下来,且怎么也止不住。跟着,她猛然抱住李昭昭,趴在她肩头,哭的更大声了。
她哭的同时还不忘喊李昭昭:“师姐,师姐。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李昭昭面上一僵,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好半晌,她才轻轻拍了拍清音真人的背,假模假式的安慰她两句:“没关系,阿音,师姐不怪你。师姐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她面上神情是冷淡的,眼神更是冷淡。爱人已死,又发生了那许多事,她原本也没想过能活下去。
当年,她也在疑惑,为何清音真人独独留下了她?
那是她生了孩子之后发现的,整个师门的人,死于那场大战中的,包括她的父亲母亲;病死的;被人害死的;还有些莫名其妙就死了的。
其他门派的人,从门中新进弟子那里暗中听来的消息看,也是死了不少人,更有与她相识的。
而一切,直指由她一手带大的小师妹清音。她当然不愿相信,可血淋淋的现实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至于原因吗?
她想不出来,也害怕清音真人会害了孩子,所以有了认亲的那一幕。
……
从现在往前再看,那其实是一场大清洗,为的就是杀尽所有知情人,或者可能知道情况的人。
李昭昭很轻的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了一切,却再无能为力。作为一个母亲,她也要为孩子考虑。可她还是愿意相信,清音真人不会骗她。所以,生下孩子没多久,她还是动手了。
死生不论。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李昭昭又叹了口气。
趴在她怀里的清音真人,抽噎了几下,哭声小了许多:“可你还是要死!我不想你死,师姐,我不想你死。我不喜欢祁术,我不喜欢他,师姐,我不喜欢他,你别跟他好了。”
李昭昭:“……”
李昭昭听的一愣,没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将灵力聚于双指,从背后探了探清音真人的神智,结果是无异常。
那她为何变成了这样?
她死了几千年了,清音真人早知道的。即便救不活她,也不至如此啊?
“阿术已经被你害死了。”李昭昭情绪不见多少起伏:“很多人都死了。阿音,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顿了顿,她又道:“现在的一切,不论你满不满意,我是很满意的。”
她本是已死之人,如今多活了这一日,又亲手了结了仇人,该再没有什么遗憾了才是。
可是,她还是想见一见女儿,看看她长成了什么模样,胖了还是瘦了?有多高?认识什么人?几千年过去了,与人结契了没有?那又是个什么人?待她好吗?
很多很多,她想做但来不及,也再没有机会去做的事。
清音真人在李昭昭说第一句话时就从她怀里退了出去,与她面对面站着。
她落泪的眸中满是不敢置信:“师姐是在怪我,是吗?”
李昭昭平静的望着她,略略沙哑的嗓音说出的话却是那般伤人:“我不该怪你吗?因为你,我的丈夫死了。因他之死,更是挑起了一场仙魔大战。而这场大战,害死了我的父母亲友。
我的父母,他们是那般疼爱你,将你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可是你害死了他们!你也害我与女儿分离数千年,更害了众多无辜的生命!
阿音,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你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可有父母妻儿吗?你想过这些吗?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你可曾害怕过?你又可曾有哪怕一点后悔曾经的所做所为?”
清音真人嗫嚅着,却是道:“我从来不去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人和事,更不会后悔。”
她平静的望着前方:“纵有千错万错,我都认;死后该受何种刑罚,我都接。可我绝不后悔:设计杀死祁术,我不后悔;挑起仙魔之战,我不后悔;那些无辜被卷入其中的生命,我很遗憾,但我还是不后悔。
师姐,只要能救活你,做什么我都不后悔。”
李昭昭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你疯了!你简直疯了!”
清音真人凄笑一声,道:“是,我疯了,我早就疯了。在你传讯给我,告诉我祁术的存在时,我就已经疯了。祁术他凭什么,凭什么得到你的青眼,得到你的爱!他是魔!正魔不两立,师姐,你明白吗?你明白,可你还是那样做了,不顾我的劝阻。师姐,他会死,他们会死,全是因为你。所有一切,全都因你而起。”
李昭昭并不反驳,她当然知道所有一切因她而起。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过去,她绝不会再捡回那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或许当时太过残忍,可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所有人都可以好好活着,有朝一日,或是飞升成仙,或是等待死亡的来临。
怎样都好,却绝不再会是死于阴谋和算计之下。
“我知道,你我都不无辜。所有一切是你该经受的,也是我该经受的!”
她低头笑了笑,道:“阿音,你可知,我如今还能与你在这说话,不过是因为我们都要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连带过往的恩怨也一并清算了。这不好吗?”
清音真人闻声一踉跄,喉咙吞咽一下,可唇角还是留下一抹红。
她抬手擦去,道:“所以当年也要杀我,是因为早就知道了。”
李昭昭没有否认,道:“是,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或者,我们一起死。”
清音真人问她:“你就不考虑你的女儿吗?她还那么小,你不怕我杀了她吗?”
李昭昭道:“你答应过我的,我相信你会照顾好她。现在,可以告诉我她在哪里吗?就当是我最后一次求你。”
却全然忘记,是女儿渡劫的天雷将她的神魂和身体短暂融合了,那么,人自然也不会离得太远。
确实,苏拂雪和祁云筝在半空中听了好一会儿,又追下来听了一阵。
可讲真的,她们听的云里雾里的,并不能全然了解那是怎样一段往事。但既能让李昭昭动手杀清音真人,那这段过往必不会简单。
再结合她们在幻境中的经历,又扯到了祁云筝身上,那这段往事只能和她的父亲母亲有关。
清音真人提到了祁术这个名字,还说这是祁云筝在此间的父亲;李昭昭又说是清音真人设计害死了祁术,害了一众无辜的生命,更是挑起了仙门和魔族的一场大战。再加上曾经的经历……
苏拂雪想,虽然不了解详情,但她大概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一言蔽之,为了一个「情」字。
她叹一口气,果然,情之一字,能救人也能害人。
前者之于她,因为苍天降下的示警——越过永恒的生命。
她猜测,那正是与「情」字有关。
唯情不死,既得永生。
她在这里拥有了一段情,而后,苍天降下雷劫,预示着她渡大劫彻底结束了。结束了,也没被苍天抹杀,那就是渡大劫成功了。
此后,她将与天地同寿。
后者之于李昭昭和清音真人——清音真人因为情,做了许多害人的事,也即将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李昭昭,因为情,可以在几千年的今天,神魂与身体融合,亲手报仇。
怎样都好,但她们最终都败在了这个「情」字之下。
苏拂雪不免为之叹息。
她用手肘碰了碰祁云筝,冲她使了个眼色,道:“阿筝,过去吧。去见见她,也让她看看你。”
祁云筝看了不远处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往前去了。
之前的一切,她当然丝毫不落的听完了,又想起在幻境中看到那封绝命书时看到的画面。
她想,那时候,这个世界的她应该在李昭昭的肚子里。或许,她知道那一切,也可能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一个母亲想平安生下孩子。
果然,她平安降生了。
然后没多久,母亲动手了,死了,她也被封印了。直到几千年后,才终于逃脱。当然,也可能一直被监控着,但这并不妨碍她长大了,长成现在的模样,有了爱人。
现在,爱人让她回到母亲身边,再见一见她。
那她便扮好这个身份,去见一见她在这个世界的母亲,最后一面。
第90章
苏拂雪就站在原地看着,听祁云筝开口喊了一声“母亲”,然后仅一个纵身,便站到了李昭昭跟前。
跟着,她听见祁云筝又喊了一声“母亲”。可没等再说出下一句话,再做出一点其他反应,整个人便被李昭昭给紧紧抱住了。
苏拂雪想,纵是千言万语,在此刻也全然不起作用了,因为天底下没有哪一个母亲会认错自己的孩子,还是刚共享过飞升天劫的孩子。
虽然,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看着母女二人紧紧相拥,听李昭昭诉说对女儿的思念,更听到了泪水滴落在地的声音。
她知道,那是祁云筝在代入此间的角色。
一个女儿的身份。
一如此前,她代入了清音真人最小徒弟的身份。
再然后,才有颤抖的,带着沙哑的声音传入她耳中:“阿筝,告诉娘亲,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祁云筝退出李昭昭的怀抱,将过往经历加以美化,简要说了:“在您沉睡的那两三千年里,清音一直将我带在身边。直到七百年前,我有幸遇见了姐姐,被她带走。
我们一同生活在一个小村落里,过了十几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后来,我遇见了师尊。她收我为徒,传我法术,带到四处游历。也因此,我认识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
这中间,欢笑大于眼泪,欣喜大于悲伤。所以,我过的很好,您尽可以安心。”
李昭昭闻此,打量的视线便落在了苏拂雪身上:“她便是你的师尊吗?她是哪个门派的?”
为何身上的气息如此陌生?
甚至,全然没有见过。
那似是不属于此间的,却又十分强大。强大到,怕是合他们所有人之力,也无法撼动她分毫。
是了,她面前这个人。不,或者用「人」字来形容已经不准确了。
她是仙吗?
在女儿渡劫之前,已经有人渡劫成功了吗?
那为何没有飞升,反而选择留了下来?
是还有事情没完成吗?
是什么事情呢?
这个世界有太多未知的存在,当年,他们携手同游,也曾探访过,找寻过,却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没有线索,并不代表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一切依然是未知的,需要后辈继续探索,找寻答案。
李昭昭眸光微沉,看向苏拂雪的目光依旧带着打量。
还是说,这个人是比仙人更为强大的存在?可成千上万年来,甚至更久以来,都从没有听说过有仙人降世,更遑论其他。
还有她的女儿……
之前,她只顾着高兴,高兴终于见到了女儿。此刻细看之下,便发现女儿周身的气息也是陌生的,但又并非全然陌生,其中透着一点熟悉。
那是她的爱人祁术身上的气息,却比他更为强大。
可是,为什么呢?
女儿拜了仙门的人为师,是否知晓身世尚是一个问题。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能以身入魔,更不要说修到极致,以魔身证大道。
清音也说了,女儿渡劫失败了……
既然失败,那便是没有成就魔神之身,如何能有这般浓郁的魔气在身?
李昭昭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也不指望只醒来这一天,就能了解一切的前因后果,并且解决,或者给出解决的办法。
那不现实,也不是她这个已死之人该操心的。
现下,只有两件事情是她关心的。
一来,是杀了清音;
她已经做了,不过要再耽误一会儿功夫才能将人一起带走。
二来,是女儿的归宿。
女儿已经长大,又有修为傍身,没人可以再欺负她。可没有亲人在身边,她始终放心不下。那便只有替她寻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两人相互扶持,一起走完今后的路。
苏拂雪觉得奇怪,她们从半空中开始听,有结界做遮掩,没被发现尚说的过去。可落到地面后,也未加遮掩的听了好一阵,为何才被发现?
不对,或许李昭昭早就发现了她们了,只是注意力一直放在清音真人身上,这才没顾得上她们。
也可能是清音真人动了手脚……
苏拂雪回想了一下,之前在半空中盘桓时,清音真人有个小举动,似乎是想抬手指她们?
或许,正是这个动作,让李昭昭没有发现她们的存在?
十有八九是的,苏拂雪怕记错,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她便没再想,继续听那母女俩的谈话了。
祁云筝点头,道:“是。她与您同出一脉,也来自长生仙门。”
“她的师尊是谁?”李昭昭问。
祁云筝别开了脸:“别问了,您不会想知道的。”
这让李昭昭立刻猜到了答案,她转头看了清音真人一眼,道:“我真没有想到,如你这般的人,竟然也会有愿意收徒的一天。”
清音真人道:“为什么不呢?师姐,不瞒你说,我不只是收了这一个徒弟,而是五个。”
李昭昭听到了,却收回视线,没再理清音真人,然后问祁云筝:“她待你好吗?”
祁云筝点头道:“师尊待我极好。”
“那你想她永远陪在你身边吗?”
李昭昭望向苏拂雪的方向,已然知晓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因为女儿之前说话的口吻,全然不似对师尊该有的,倒像是恋人。
她不是刻板守旧的人,只要对女儿好,她不介意对方是什么人,又是男是女。
听到这话的苏拂雪:“……”
苏拂雪感叹于李昭昭的敏锐,仅凭借几句话,就猜到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她们现下并非只是师徒,她对祁云筝好,是理所应当的。真要不好了,她才应该认真反思一下,为何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祁云筝没有立刻回答,她在想李昭昭这话的意思,什么叫“你想她永远陪在你身边吗”?
师徒相处,自然也可以长相守。
除非李昭昭已经发现了。
她干脆道:“当然。她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您尽可放心。”
李昭昭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拂雪听着,看着,以为李昭昭会再问些什么。但没有,因为李昭昭冲她招了手,说了话:“你叫什么名字?”
苏拂雪略一停顿,随即不带犹豫地走上前,站到距母女俩一步远的地方,道:“苏拂雪。”
李昭昭打量她几眼,道:“你觉得我的女儿怎么样?”
苏拂雪依旧没有犹豫:“很好。”
李昭昭闻言,很轻地笑了一下。
她抓住祁云筝的手,又抓住苏拂雪的手,将她们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然后说:“既然你觉得她很好,她又爱慕于你。那么,我便把女儿交给你了。从今往后,希望你好好待她,莫辜负了她。”
苏拂雪看了祁云筝一眼,眼中的温柔和笑意做不得一丝假。
她点头,道:“您放心。”
隔了几息,她又道:“这些话原本不该与您说,但您是阿筝在此间的长辈。作为一个母亲,弥留之际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女儿能够幸福。
我答应您,在我有生之年,没有人可以越过我伤害她。此言苍天为鉴。”
她话落的同一时间,天边一道轰鸣雷声炸开。几息后,又几道沉闷的声音从更远处传来。
这是苍天应下了她的话。
苏拂雪想,她已渡过大劫,此后与天地同寿。那她的有生之年便是没有终结的。她会一直爱护祁云筝,照顾祁云筝,让她的人生此后再无一丝遗憾。
李昭昭很欣慰的笑了笑,之后松开她们相握的手,召出佩剑,缓慢挪步到清音真人跟前,佩剑更是直接架在了她脖子上。
只消她轻轻一用力,便可立时取了清音真人的性命。
但苏拂雪知道她不会,起码不会现在就做,因为她们都在等,在等人来,彻底终结这一切。
而她们在等的那些人,距离近的,怕是已经到了。
果然,在她们又简短交谈几句后,几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那是她的师兄师姐,连带唯一的徒弟梧枝。
这下不用回去找人了。
苏拂雪想,梧枝的劫难已注定,轻易无法摆脱,却并非不可化解。她想过了,在梧枝挨天雷的最后时刻,找人以她的法宝,破开虚空,助她去往异世。
这样,虽不能算渡劫成功,但也不能算失败。之后,只需再渡一个劫,或者她再插手,便可助梧枝白日飞升了。
她曾经待过的那个异世界就不错。
但由谁来做这件事情呢?
苏拂雪一时无法定下人选,便决定暂且搁下,等眼下的事情过去再说。
印玺师兄妹四人,连带梧枝,一行五人紧赶慢赶,终于追了上来。但眼前的情况,却让他们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师兄妹四人没明白现下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况——师尊身受重伤,被人以剑架脖;小师妹白了满头发,和她的另一个徒弟十指紧握,就站在一旁看着,好似已经接受了眼前的情况;而另一位,他们不知该怎么形容她现在的状态。
说是死人,可她还有呼吸;
说是活人,可她已经死了,不过是靠着外力在维持生机。外力一旦消散,那便是再无希望了。
梧枝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连带着认不*清人……但苏拂雪和祁云筝平安无事的站在她面前,这让她心安了下来。
她不顾几位师伯的沉默,快步走上前,将苏拂雪和祁云筝来回打量了好几遍,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师尊,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
两人也是任她打量,听她说完话。
这时,苏拂雪才道:“让你担惊受怕,是为师的过错。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为师都会满足你。”
忽听这话的梧枝一愣:“……”
没有移开视线的祁云筝更是一愣:“……”
其他几位一对视,也将视线移了过来。
周遭一时沉寂了下来。【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