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一剑穿胸的梦,自苏拂雪有记忆起便在做。最初无知无觉,像放电影一般,她是个懵懵懂懂的看客;后来,她长大了,梦境还在继续,且渐渐有了感知。
先是声音——听到最多的是那凄厉般的叫喊声。每每至此,她都会觉得心疼,想安慰那个人;
再是感觉——被一剑穿胸时,她感觉到了疼,虽不重,但痛感却真实存在。
最后,一切便那般顺理成章的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只除了那张看不清的脸。
苏拂雪不明白为何一直做这个梦,也想不出那究竟是谁,值得她这样做?
她曾卜算过,但可能是时机未到,所以一直没有结果,甚至一点苗头都没有。后来慢慢接受了,卜算也有了结果,但她却没再想看,也没看过。
无数次的梦告诉她,那是个女子。可她记忆中全无这样一个人,尤其是那样复杂的情感,真的是修无情道的剑修该有的吗?
那是爱吗?
是为爱而死吗?
苏拂雪不介意对方是男是女,她只是一直不太明白。当下这一刻,她更不明白为何许久没做的梦竟在这短暂的睡眠中出现了?
是因为那个叫祁云筝的姑娘吗?
她以手掐诀,循着祁云筝留下的气息快速推衍起来,结果却不如所想,因为她没什么都没推算出来。
这当真奇怪,由不得她不去深想。
如果是祁云筝,那初见时那莫名的熟悉感,以及之后的不忍心和纵容就解释的通了,因为她们有生死的羁绊在身。羁绊如同因果,一旦加身,非死不可消除。
或许,这就是她最终会死的原因吧。
苏拂雪长叹一口气。
又呆坐了片刻,她起身往厨房走。烧了水,提回房沐浴,换了新衣,这才御剑直奔长生仙门而去。不多时,人已稳稳落在了印玺的院子里。
印玺似早知道苏拂雪会来,正坐在院中的大树下等着。待苏拂雪走近了,他冲她招手:“还知道回来?过来坐。”
苏拂雪乖乖走过去,没敢坐,而是笑着冲印玺行了一礼:“大师兄。”
印玺冷哼一声,道:“亏你还能记得我这个大师兄。”
“大师兄这说的是哪里话!我当然记得你的呀。”苏拂雪坐姿乖巧,说话声音更是乖觉:“大师兄,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吗?”
印玺单手敲击桌面,意思不言而喻。
苏拂雪眼中有点点笑意溢出:“大师兄可是有事要同我说?”
印玺摇头。
苏拂雪道:“是吗?我倒有事要同大师兄你说。我今日遇到了一个姑娘,她长的与我一位故人颇为相似,连名字也一样。大概就因为这样,所以我纵容她问了我几个出格的问题。我也答了。但我想不明白,故而特来向大师兄你请教。”
她将醉酒后与祁云筝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说与印玺听,连心中的猜测也说了。
印玺听完,沉思片刻道:“你是觉得她就是你那位故人?还是,她是那个最终会杀死你的人?”
苏拂雪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因为她的心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混乱过。
而且,虽推衍不出祁云筝的过去未来,但那熟悉的感觉错不了。阿雪那早与她融为一体的一魂一魄,冥冥之中也在告诉她,那是她认识的祁云筝。是那个被她捡回家,后来同她一起长大的姑娘。
她只能摇头:“我不知道。”
印玺沉声道:“你打算怎么做?”
苏拂雪还是摇头。
那年历练归来,闭关前,她见了清音真人,得了仙门百家最有望飞升第一人的名头;闭关结束后,她又见了清音真人,说要再外出历练,以解开心中诸多疑惑,以此精进修为。
清音真人自然应允,于苏拂雪修行有益之事,她从来没有不答应的。而在苏拂雪再次踏上历练之路时,她又为她卜了一卦。之后,脸色是罕见的难看,浑身更是散发着低气压。
她声音低沉:“恐是大凶之兆。”
苏拂雪神色平平:“还请师尊赐教。”
清音真人蹙着眉,眼中的情绪是苏拂雪从未见过的,瞬间更是充满杀意:“卦象显示,你终会遇到一个人,你此后一生祸福,皆系于此人一身。”
苏拂雪想到了那个梦,明白所谓的大凶之兆是何意,会死。而那个人,大概就是梦中给她一剑的那个人。
她低声询问:“师尊的意思是?”
清音真人沉吟片刻道:“杀了她,或者将她永远困在你身边。”
杀人犯法,作为在现代世界生活了二三十年,奉公守法的良好公民,苏拂雪自然选择了后者。而且,当年做了那个选择,今时今日,她的答案依旧会是那般。
苏拂雪收敛所有思绪,直视着印玺,忽道:“大师兄,我想收徒。”
印玺先是一愣,又是一喜,道:“你当真想好了?”
苏拂雪点头。
印玺道:“那在山下逗留这几日,可有心仪的徒弟人选了?”
他早便让印梵下山逮人,到今日人才回来,想必是清楚了他的用意。这会又提出来要收徒,可见是下定了决心的。
只是,他有些忧心苏拂雪早年与他提过的那个梦中预知的未来。或许,该让她收一个资质平平的徒弟,能帮着管理门中事物便足矣。其他的,自有他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照拂。
苏拂雪听见了,却没回答。
她将视线定在了对面的屋脊上。她眼中盈着笑意,却实在没料到对面屋脊上的姑娘会有这一举动。
印玺被这笑吸引了视线,隔了几息才不动声色的望过去。只一瞬,他眸子便沉了下来,神识铺天盖地般散出去。
苏拂雪迅速做出应对,同时摇头。
印玺心中不解,但还是作罢了:“耽搁了这几日,想来已经见过不少人了,就没有心仪的徒弟人选吗?”
“有,”苏拂雪点头道:“但怕大师兄你不会同意。”
印玺道:“你倒说来听听。”
苏拂雪道:“我心仪的徒弟人选,就是我与大师兄你说的那个姑娘。”
这话一出,印玺果然变了脸色,当即斥她胡闹:“你简直胡闹。”
苏拂雪心中已有决定,并不辩驳。
印玺沉声道:“你连她的来历都没有查清,又那般轻易被套了话,怎么敢说收她为徒的?小五啊小五,你当真一点也不惜命是吗?若她是魔族派出来的奸细,为的就是取你性命,你当如何?小五,你要记得,你身上担的不止你自己的命,还有天下苍生的未来。你绝不可肆意妄为!”
闻言,苏拂雪很轻地笑了笑,道:“大师兄,你是觉得我很想死吗?当然不是!我从来都知道我在做什么,只是无法说与你听罢了。而且,我觉得她不会伤我。”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或者说是直觉——她就是笃定,祁云筝不会伤她。
“简直荒唐!”印玺厉声:“若你觉得她不会伤你,那梦中一切何来?怕不是就因为你今日的笃定,未来才落得个魂飞魄散、再无来日的下场。”
苏拂雪一时语塞。
确实,她心中的笃定,终究敌不过祁云筝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所以这事还是得从根源上找答案,从祁云筝身上找答案。就像那一颗早不知多少年前埋下的种子,如今终于生了根,发了芽,迅速长成了参天大树。
“不论大师兄你怎么说,这个徒弟我都收定了。”
苏拂雪干脆起身,几个纵身来到离屋檐几步远的地方。她抬头往上看,声音也传了出去:“祁姑娘,我已经发现你了,还不肯下来吗?”
祁云筝没想过会被发现,或者说,她没想过会这么快被发现。
先前,她没听完答案便落荒而逃,其实并未走远,就在客栈附近吹风,没多久脑袋清醒了,知道这事怪不得苏拂雪。
那是个修无情道的,本就不懂许多俗世的感情,尤其被她一番追问,即便在醉酒的情况下,能回答问题已经很好了,怎么还能贪心听到想要的答案。
那些听到的答案,就应该知足的,因为师尊心中没有别人——师尊既不会爱陌生人一般的她,也不会去爱那个陪伴了她几十年的水芊凝。
“祁姑娘,既然敢来,却不敢现身一见吗?”
苏拂雪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祁云筝心一横,干脆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后,三两下跃下了屋脊。
她在苏拂雪和印玺跟前站定,躬身行了一礼:“晚辈祁云筝,见过两位前辈。”
苏拂雪抬抬手,示意她起来。
印玺单手背后,只打量了祁云筝一眼就扭过了头。
祁云筝神色自若,站直了身子。
苏拂雪问:“深夜而来,不知祁姑娘所为何事?”
祁云筝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要说是我怕你酒醉未醒,所以跟来看看?这话别说苏拂雪不信,她都不敢说出口。
“怎么,是不能说?”苏拂雪轻声道:“不知道怎么说?又或是你想单独与我说?”
祁云筝依旧不答。
苏拂雪有些无奈的叹口气,道:“姑娘这般不言语,倒叫我有些为难了。你深夜来访,按说没什么错,可怪就怪在你是非请擅入,这就有些坏了规矩。”
她话头忽又转回来:“所以祁姑娘你到底为何而来?寻我吗?”
祁云筝抿了抿唇,刚要开口,忽听的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当即回头,就看到一蓝一红两道身影携手而来。
她自然知道那是谁,正是排行三的苏若水及行四的柳如霜。
她的另外两位师伯。
“我们刚准备休息,察觉到护山阵法有异动,便匆匆寻了来。”说话的是守闲峰的苏若水:“小五,这里什么情况?这姑娘又是谁?”
她打量着这个身形清瘦的姑娘,看着着实不像什么大奸大恶之辈,这才一把夺下柳如霜手中的符箓塞进怀里。
柳如霜习以为常,并未说话,只是视线不免也落在了祁云筝身上。
只一眼,便移开了。
“新认识的朋友。”苏拂雪面上带笑:“搅扰师姐们安寝,真是罪过罪过。熬夜伤身,师姐便快快回去休息。”
柳如霜闻言,拉着苏若水就要走,却被苏若水拽停了动作。
她低头看向腕间的手,又去看手的主人,清冷的嗓音带着说不清的柔情:“小五说了无事,不走吗?不是说累了要休息?”
察觉到护山阵法异动前,如苏若水所说,她们刚准备睡觉,但睡这个素觉之前还有个荤的。刚结束不过一刻钟,正昏沉着要陷入梦境,却忽然惊醒,匆匆寻了过来。
苏若水闻听此言,当即甩开柳如霜的手,狠瞪了她一眼,急道:“乱说什么!还有孩子在这呢!”
柳如霜瞥祁云筝一眼,闭口不言了。
印玺无奈叹气。
苏拂雪强自忍着笑,笑未止,印梵终于姗姗来迟。
他衣衫虽略显凌乱,但神思清明,显然已经酒醒。看到祁云筝时,他明显一愣,好一会儿才单手背后,走上前来,道:“祁姑娘,这深更半夜的,你不在客栈休息,怎会来此?”
祁云筝不答话,看向苏拂雪。
“姑娘既能破得了护山阵法来到此间,想必与我师门颇有渊源,”印梵眸中寒光一闪而过,随身法宝已然握在手中,却仍不露声色道:“却不知姑娘识得门中哪位前辈?烦请告知一二,也好叫我师兄妹五人与前辈讨教一番。”
祁云筝:“……”
上一辈除了清音真人,再无旁人,祁云筝若真答的出来,那才是见了鬼,印梵也是非出手不可的。
苏拂雪无奈叹气,伸手将祁云筝拽到了身后,然后叫住印梵:“二师兄,祁姑娘与我一道来的,护山阵法也是我让她破的。你不是想让我收她为徒吗?那我总得考验考验她啊。”
印梵似是不信:“当真?”
护山阵法虽是最基础的阵法,却也是他们师兄妹五人以五行为基础设下的。五行相生相克,相克相生,如此才能源源不绝为阵法提供能量,护佑合宗上下。
他不相信这个至多不过金丹圆满修为的姑娘能破开护山阵法,且不惊动门中其他人。
“我何时骗过你?”苏拂雪知道印梵担心什么,但很快这些都不再是问题:“护山阵法是我助她破的,不然以她小小年纪,怎么可能会成功。”
印梵见苏拂雪神色认真,而过往记忆中确实不曾有被骗的经历,便信了:“那你干什么半夜三更带她来?明日便是仙门大比,过后再带她来不也一样?”
苏拂雪信口胡诌:“我有事要与大师兄商议,她当时刚好在我身边,就一起带过来了。”
印玺冷笑一声没说话。
苏若水大概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便不打算再逗留,拉着柳如霜走了。走前还不忘问苏拂雪:“小五,你是最近都不走了,对吧?”
苏拂雪点头:“事多,不走了。”
仙门大比之后是开山门,过了还要跟印玺交接掌门之位,且有段日子不能离开呢。再收了徒,只怕时间要更久。
苏若水脸上顿时扬起笑来:“故人不日将至,师妹好自为之。”
苏拂雪听得一头雾水。
故人?
哪个?
她总共没认识多少人,故人更是早死的死,不联系的不联系了,谁会突然来找她?
想不出来便不去想,反正人是要找来的,到时候不就知道是谁了吗?
待一蓝一红两道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天际,苏拂雪转而看印梵:“师姐都走了,二师兄,你不抓紧回客栈休息一下,好准备明天的仙门大比吗?”
“自然要的。”不用说印梵也要回去,后续几日他还要招呼一众道友,且有的忙。
又言语几句,他御剑直往客栈奔。走前还不忘看一眼祁云筝,但确实找不出哪里有问题。【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