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好。”闻岁之抿了下唇, 声音低浮地应着。


    话音刚落下,车子便减速停稳在酒店门口。


    她抬手搭在车门扶手槽上,抬眸看着陈远峥, “陈先生, 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陈远峥轻掀了下唇角, 眼尾也扬起一点淡笑,“goodnight,早点休息。”


    闻岁之应了声“嗯”, 移开视线,指尖刚要扣下车门内拉手, 早已候在车外的祁津先一步将车门拉开, 室外闷热的夜风一瞬间灌进来,迅速冲淡车里的冷气。


    也将胸腔里那颗心脏闷裹得更加不安稳。


    她拎着背包,探脚下车, 细指扶着车门,脚步迟疑一秒还是回了一句“goodnight”。


    下一秒, 车门轻“砰”一声被合上。


    陈远峥坐在昏昧车厢里,室外光线透过车窗落进几分,他深邃五官映得若隐若现, 搭在扶手上的长指一下一下, 慢条斯理地敲击着。


    望着那抹伶仃身影,他唇角不由一寸寸掀起弧度。


    过了会儿,直到那道身影彻底隐入酒店, 陈远峥才收回视线,从扶手箱里拿出烟盒,磕出一只烟,他垂眸咬住烟蒂, 滑动打火机点燃。


    他吐出淡淡烟圈,薄雾里唇角微抬了下,手指轻敲了烟管,弹落堆积的小簇烟灰。


    嗓音带着未散笑意,“Patrick,返公司吧。”


    酒店大厅,明光锃亮。


    大堂中央的水晶吊灯熠熠生辉,在光洁地面上映出往来宾客的身影。


    闻岁之手指紧拽着软皮包带,略显心不在焉的回应酒店礼宾的颔首问好,随后快步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厅,径直走向电梯间,恰逢一扇淡金色厢门大敞着,她快走几步迈进电梯厢。


    刷卡后,抬手按亮圆形按钮,她后退几步,背靠在光滑的金属厢壁上。


    金色厢门徐徐合上,电梯开始向上运行,厢壁明亮反光,影影绰绰映出一道拉长扭曲的身影。


    她半垂着睫毛,小口喘着气,胸腔心脏随着电梯上行又快又重地跳着,心跳声几乎要掩过嗡嗡的电梯运行声。


    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是方才走地太急,还是因为陈远峥才心跳加速。


    回到酒店房间,闻岁之将tote包搁在矮几上,靠在沙发里缓了好久才觉得心跳回稳,她探臂捞过丢在一旁的手机,屏幕浮着一条绿标消息提示,是祝初雨发来的。


    祝初雨是闻岁之的高中同学,大学时她去英国留学,硕士毕业后便直接留在伦敦工作。


    Raina:oi,在干什么呢OwO,现在有空吗!


    闻岁之垂眼按着键盘,回消息说有空,刚到酒店。


    那边立马回了消息。


    Raina:Awesome!方便吗!想给你打语音聊会儿(☆3☆)。


    闻岁之没再回消息,而是直接将语音电话拨了过去,她点开扬声器,拿着手机起身,准备去浴室卸妆。


    铃声响过几秒后,语音接通。


    祝初雨按下接通键,将桌上的文件往前一推,抬起腿盘坐在软垫转椅上,前后抻动着身子将椅子往桌前滑动了几下,她捧着手机说:“喂,你这是又出差了吗?”


    闻岁之应了声“嗯”,将手机放在浴室的木柜台面上,边用倒卸妆液边说:“最近几场会都在港城。”


    祝初雨“哦”了声,便没再多问,她曲起一条腿,下巴抵在膝盖上,言归正传道,“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我感觉我这次是真的栽了,从我遇见他到现在,算起来已经有两个多月,快三个月了,我还是觉得很喜欢他呜呜。”


    闻言,闻岁之往面颊上抹卸妆液的手指顿了下,想起之前祝初雨说的那个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daddy款crush,她侧眸看向亮着的手机屏幕,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们又碰到了?”


    “nope,并没有……”


    祝初雨叹息了一声,指甲在桌边上咯吱咯吱地刮着,想到要讲的另一件事,语气渐渐从遗憾转向兴奋,“但是我在ig好友的推荐人里看到了他的头像,顺便知道了他的名字,Jamie Daddario嘿嘿!”


    “你说是不是很巧啊!我都没想到我跟他会有互联网共友!岁之,你说我要不要加啊!好想加!但我这么贸然发去申请关注,他会不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啊!”


    闻岁之在这方面是十足新手,没有成功经验可以分享,抽出张洗脸巾在水流下打湿,微微拧起细眉,思考着问,“很喜欢吗?”


    “喜欢喜欢,很喜欢,甚至不管干什么都会突然想到他!”


    “那要不就加?反正ig很多人会关注陌生人。”


    祝初雨立时坐直,双腿倏尔放下,脚趾掂在拖鞋鞋面上,脚背绷紧,她边退后台打开Instagram,边兴奋地碎碎念,“有道理!我这么心虚肯定因为知道自己心思不单纯,但我不说,他怎么知道我别有居心,对吧!而且我越不加,心里越痒痒,还不如闭眼加了,对吧对吧?!”


    闻岁之扑哧轻笑了声,笑音应着“对”。


    她拧开水龙头,俯身用洗面奶冲洗着脸上残余的卸妆油,刚洗完便听到祝初雨激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加了加了!等他通过关注申请!freaking nervous!”


    闻岁之抽了张面巾纸擦着脸上的水珠,抿唇也笑着应了一声“嗯”,她拿起原木柜面上的手机往外走,情不自禁感叹了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谈恋爱。”


    说完这句话,她脑海里莫名出现了陈远峥的身影,踩着地毯的脚一瞬放慢,心跳却有变快的趋势。


    祝初雨八卦雷达响起,头颈倏尔抬起,“Wait a second!不对!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动说想谈恋爱,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啦?长什么样啊?帅吗高吗有钱吗?”


    连续问句叫闻岁之应接不暇,眉心猛然颤了一下。


    在讲出刚才那句话后,她心底也惊了一番,对于恋爱这件事,从前考虑过理想型的模版,但也只是肤浅地想了想,从没思考过什么时候会谈恋爱这个问题,更没料到自己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沉默几秒后,闻岁之轻咬了下唇,有些心虚地低声反驳,“没有,就是话赶话讲到这里,突然有点好奇自己什么时候会谈恋爱。”


    “我确认喜欢他之前,我也是这种想法,好奇自己什么时候恋爱,要是谈恋爱了会是什么样子,一般这种情况要么是受刺激了,要么是碰到有好感的人了!好奇就是一段感情的开始!”


    闻岁之张了张唇,却讲不出反驳话。


    她拉开椅子坐下,垂眼盯着通话界面,同屏幕上映出的自己对视,很轻地叹了一声,或许真的如此,她对陈远峥有了好奇,在自己的未察觉里,以及他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好奇逐渐放大,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疑惑。


    但她同陈远峥之间的事并不适合讲,最起码现在不适合。


    于是否认语气坚定了一分,“真的没有,刚才聊到这个话题,所以忽然就想到了。”


    闻言,祝初雨蹙了蹙眉,但想到闻岁之一贯的工作狂属性,又觉得可能确实是自己过度脑补了,便半信半疑地“哦”了声,但还是同她讲,“不过,要是真的碰到有好感的男生,大胆接触嘛,万一是真爱呢,对吧!”


    闻岁之松了口气,笑着说知道了。


    她移动视线看了眼屏幕右上方的时间,今晚还要准备明天做会的资料,也怕多聊几句真的露出马脚,便顺势同祝初雨说:“初雨,那我先挂语音了,明天一早有个同传的会,译前资料还要再过一遍。”


    “Alright,工作狂小姐,等我回国约饭!”


    “好。”


    指尖按下红色挂断键,闻岁之往后一靠,后背靠在软皮椅背上,她半垂下眼皮,深呼吸了一下,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陈远峥在车内讲那句goodnight时的表情。


    光线半明半暗,他下半张脸笼在明亮光影里。


    微薄的唇小幅度弯起,昏暗里的那双黑眸浮起一层笑,浅的不易分辨,却叫人莫名觉得盛满笑意,如深邃漩涡,想一直望着,一探究竟。


    想到这里,闻岁之的心跳跃跃欲试。


    她抬起双手捂了下脸颊,掌心下热度越来越明显,脚尖下意识踮了踮,隔着薄薄拖鞋底踩得椅子轻微转动了下。


    金属椅子腿也随之晃出轻微的吱扭声,像树叶挤压着刮过窗玻璃,声响叶动。


    平静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心绪回稳,闻岁之放下手,小口呼吸了几下,起身从拎包里拿出电脑,重又坐回桌前,踮起一只脚将椅子往前滑动几寸。


    她掀开电脑前盖,开始过明早做会要用的资料和术语表。


    可偏偏思绪时不时漫游,临近凌晨两点,她才勉强将全部资料过完一遍。


    指尖将窗帘拨开一条细缝,窗外夜色浓重,瘦窄道路不复白日的匆忙热闹,雾气沿着写字楼缓缓流动,街两侧的霓虹招牌依旧不停歇的亮着。


    喧嚣的车流声早已散去,只偶尔传来几声小轮的汽笛声,低沉而悠远。


    翌日,倏尔响起的闹钟划破室内的黑暗,闻岁之拧眉掀了掀眼皮,眼睛有些干涩,她抬手在眼角处轻按了两下,这才稍稍侧过身子,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和滴眼液。


    指尖在手机上胡乱按了几下,她眯起一只眼睛看向白亮刺目的屏幕,关掉闹钟后将手机往被面一扔,举起滴眼液的瓶子,按着蓝色瓶底往眼睛里滴了几滴,闭目休息了会儿才掀开被子起床。


    洗漱完,闻岁之换好西装,拎起沙发上黑粽拼色的Hardy包出门。


    电梯里站了几位西装革履的男女,粤语夹杂着英语,低声交谈着报表和市场数据,她顺着礼宾推开的玻璃门走出酒店,潮湿热气夹着车流声扑面而来。


    金融城的早晨,一如即往的紧迫繁忙,肤色各异的上班族步履匆匆,手中的咖啡杯和公文包随脚步晃动,时不时丢下一声“唔该借借”,路口包头巾印度裔外卖员与橙色兰博基尼在红灯前同时停下。


    闻岁之推门走进街角麦记,叮叮车沿弗利特道中缓缓驶过,绿色车身贴着巨幅珠宝广告,泛白晨光在她背后拉出一截长影。


    机器吐出点餐小票,闻岁之取走鱼柳饱餐,纸袋的热气透到指尖,她匆匆越过地铁口派免费报纸的人群,搭地铁赶往会场。


    其中一位与会嘉宾堵车迟到,全球行业趋势论坛推迟了近一小时才结束。


    论坛结束,闻岁之高度集中的精神放松下来,困倦逐渐席卷,额角昏沉闷胀,像有两只小气球在一鼓一鼓地充气。


    从会场出来后,她搭的士匆匆赶回酒店。


    在路上被车窗投进来的太阳晒得愈发昏昏欲睡,没什么力气吃午饭,她换好家居服后,先补了一觉,下午四点钟多才吃上今日的第二餐饭。


    后面几天她同陈远峥没有碰面,线上也没有发过信息。


    但是她收到了他特意让祁助理送来的一盒咸口甜品,四方木盒包装,亮银内衬纸托着九颗迷你酥皮挞,每一颗旁边都立着枚小牌子,写着口味名称。


    指尖拨过一个个精致的烫金字小牌子,黄金鲍鱼,金箔鱼子酱,蓝龙虾肉,口味别具一格。


    闻岁之抿唇弯起一抹笑,不由踮起脚尖,小腿后移,脚后跟靠在了金属椅腿上。


    她打开绿标,翻到陈远峥的对话框,点开输入框,落指打字给他发消息。


    Solkatt:陈先生,多谢你送来的dessert。


    黄昏隐没,鎏金色仅地平线留了短短一条,黑色车子从兆辉大楼的地库驶出,陈远峥坐在车子后座,西装包裹的长腿交叠,车窗外闪过察士华道中的路牌。


    看着闻岁之发来的消息,他淡淡掀了下唇。


    单手回复消息,“味道ok唔ok?”


    过了会儿,对面回复消息,“嗯,甜嘢好好食。”


    后面还跟了一个略显正经的黄豆笑脸表情。


    见状,陈远峥低声笑了笑,眼尾扬起浅弧,双眼皮折痕也上扬着。


    静静地看了会儿两人的聊天界面,他才唇角含笑地将手机放回荔枝纹扶手箱上,


    车子这时驶过灯火辉煌的港交所,门口空地处聚起人群,西装搭在臂弯,袖口挽起,手里端着杯子,似乎聊得热火朝天。


    天色已经暗下来,霓虹光影浅浅打在陈远峥脸上,他朝前稍倾了倾身子,探指从座椅地图袋里拿出烟盒,磕出一只烟。


    他捏着烟管递到唇边,咬住烟蒂,滑开打火机点燃。


    修长手指夹住烟管,吸了一口后,唇边徐徐吐出透白烟圈。


    散开的烟雾里,他唇角又掀高了几分。


    *


    两日后,闹钟还没响,闻岁之就提前醒了过来。


    上午是场三小时的同传,但下午去兆辉是场交传,午间来不及赶回酒店换衣服,单独带一身也不方便,她便直接穿了身黑色西装,包布双排扣,裤脚微喇。


    她从腕间退下黑色细发圈,将头发低挽在颈后,依旧素颈素耳。


    俯身拎起搁在沙发上的包,抬手扶在门口立柜上,踩上双黑色浅口平底鞋,鞋头嵌着一个细带蝴蝶结,抬手抽出房卡出门。


    昨夜下过一阵毛毛雨,早晨不似往日那么闷热,微风里还带了点儿凉气,淡白阳光斜洒在金融城林立的玻璃幕墙上,映得明亮,流光溢彩,狭窄沥青路上车马辐辏,忽远地传来车鸣声。


    越过Look Right望右交通标识,闻岁之站在黄色人行道前,按亮过过路灯按键,不多时红灯转绿,她抬手握住软皮包带,随着急促叮叮声与人流快步走过马路。


    她在咖啡厅打包了一杯加冰冷萃和一份蛋牛治,拎着冒热气的棕皮纸袋,在路边搭了辆红色的士,前往会场。


    上午的会议是围绕Fintech的圆桌论坛,聚焦金融领域的数字化转型,其中几位行业内的专家刚在欧洲参加完Europe Tech Week,正兴致浓郁,情绪高涨,开口滔滔不绝,主持人多番提醒,语速仍像上了高速般有些压不住。


    三个小时的同传做下来,力倦神疲。


    西语箱的口译员走到中文箱,曲指叩了叩门板,抱臂靠在箱门边上,“今天的会虽然难度不大,但是台上有几位嘉宾的语速忒快了,跟本压不住,我们relay听英文频道,你们这语速都快起飞了!”


    闻岁之同搭档对视一笑,玩笑一句“大力出奇迹”,她边收拾东西边说:“你们那边听着应该没喘气口吧。”


    西语口译员点头,“那简直一点儿停顿都没得,嘴都快要起火星子了,不过你们语速虽然快,但pronunciation还是非常准的,我跟partner缩短了轮换时间,还是能跟得上。”


    闻岁之将电脑和纸笔搁进包里,弯唇回了句那就好。


    她拎着包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搭在臂弯,将椅子推进桌下,“我下午还有场交传,就先走了。”


    同他们道再见后,匆匆离开会场。


    这会儿正值午间高峰期,熙熙攘攘,车鸣喧阗,比树上的蝉还热闹,窄路边生起树干粗壮弯曲的绿树,枝繁叶茂,斑驳遮起一片阴影。


    闻岁之站在树荫下,探身观察了下路况,车流拥簇,还是决定去港铁站搭地铁。


    去程路上,她同祁助理确认了下陈远峥的时间,得知会议要延迟半小时,便先去兆辉大楼附近的餐厅吃午饭。


    每次做完会都饥肠辘辘,若是比较高负荷的会,饥饿感更是明显。


    她捏过吸管,饮了口忌廉梳打沟鲜奶,翻看着纸质手绘菜单,点了一碗酱油蟹面,卷起的荞麦面上是整只拆好的熟蟹,还加了一小份土豆千层酥。


    吃过午饭,在餐厅休息了会儿,闻岁之拎着包朝兆辉大楼走去,去之前她没同祁津讲,却在一层大厅碰见了坐在沙发区等着的祁津。


    她惊讶扬声,“祁助理?”


    祁津闻声抬眸,快速敲完几个字发出工作消息,他站起身走过来,笑着颔首道,“闻小姐,我带您去先生办公室。”


    闻岁之弯唇拒绝,“不用了祁助理,带我去一间shared conference room就好了,陈先生不在,我单独待在他的办公室不太合适。”


    祁津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说:“好的,那我带您去先生的私人meeting room。”


    见状,闻岁之微抬了下浓睫,眼瞳微微瞠大几分,思索了下,大概是陈远峥料到自己不会单独待在他的办公室,所以提前同祁助理交代过了。


    想到此,她便没再推拒,颔首应了声“好”。


    明明昨日是头一次来,今日竟然就有些轻车熟路的感觉,几道门禁后进入顶层时,也不似昨日那般紧张拘束。


    闻岁之踩着灰色地毯往里走,不禁在心里感叹一句,人果然是习惯动物。


    习惯了就会觉得平常,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祁津走到会议室门口,推开木门,“到了闻小姐,先生交代过了,会议室的设备您若有需要,可以随意使用,pantry在隔壁,您要是有其他需要的,随时到前面的admin room找我。”


    他接着又补了句,“先生的meeting还未完,几时完还唔确定,结束后我即刻过来通知您。”


    闻岁之应了声“好”,笑着说了句多谢。


    祁津笑着回了句唔使客气,等她走进会议室后,他微探身,抬臂将会议室的门带回来合上。


    这间会议室的空间比昨日那间小了些,但五脏俱全,阳光更盛,未完全合上的木质百叶窗透进间隔的细条光影,冷气室里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闻岁之从拎包内拿出电脑,带上一只耳机,边泛听音频边翻看此前整理好的术语表。


    她微抿平唇线,眉心轻敛,心无旁骛,连敲门声都没听到。


    直到一只骨节分明,浮着青筋的手落进余光,曲起的长指敲响斜前方的桌面,闻岁之才闻声侧过脸颊。


    目光落在一截深空灰袖子上,停留一秒,她掀开眼皮望过去。


    陈远峥一只手轻抵着桌边,微朝前俯着身子,探过一只手臂,曲指敲击着桌面,见她抬眼看过来,这才直起身子,修长手指缓缓插入西裤兜内。


    他站在半明半暗里,松风水月,深邃五官氤氲着浅笑,一身冷肃里衬出几分淡淡的温柔。


    闻岁之愣了一秒回神,收回停在他脸上的目光,边摘耳机边说,“meeting结束了吗?”


    陈远峥颔首,“已经结束了。”


    闻言,她动作迅速收拾东西,同他讲马上就好。


    余光瞧见陈远峥走了过来,下一秒手臂便被他虚握了下,力度很轻,很快便松开,闻岁之抬眸望去。


    他淡笑着说:“No rush,慢慢嚟,已经让Patrick同Bricolage那边讲过了,会议时间delay半个钟。”


    闻岁之拎唇应了声好,但陈远峥单手扶着椅背站在旁边,颇具威压,她只是放缓了片刻,便加快动作地将桌面东西收进包里。


    她两手拎着包带,站起身,“我ok了,现在过去吗?”


    陈远峥松开扶着椅背的手指,淡笑着偏了下颈,示意道,“走吧。”


    “好。”


    闻岁之抬手将椅子推进桌下,同他一起往外走。


    视讯会议还是在十一层的会议室,连安正在调试投屏设备,已经到场的高层三两聚首闲聊业务,看见陈远峥推门走进来,他们即刻起身,依次恭敬道一声“陈董”。


    陈远峥神色淡淡,低声应了声,绕至另一侧桌首坐下,祁津收回拉椅子的手,微俯身,低声询问,“先生,meeting还有一阵才开始,您要唔要先饮啲嘢?”


    “Lungo。”讲完他微侧脸,淡递一眸。


    祁津心领神会,侧身询问闻岁之,“闻小姐,请问您想饮咩?”


    闻岁之微弯了下唇角,笑着回,“冰美式,single shot就好,多谢祁助理。”


    祁津也礼貌笑了笑,手抚着西装下襟,直起身往外走。


    半晌后,两杯咖啡端至桌上,淡香袅袅,连安已经将设备调试好,同Bricolage的视讯会议也准备开始。


    下个月初,Bricolage便会正式官宣同兆辉的合作,除了版图扩展的收购计划,也会抛出建立风投基金的风声,为后续在港城建立工作室,正式进驻金融领域预热。


    这是官宣合作前的最后一次正式会议,需要明确几个关键风险点,后续的工作重心将会暂时聚焦在公关和宣发部分。


    会议中途,陈远峥的手机多次进来电话,只第一次瞧了眼祁津递过来的手机,后面都没再理会,任由屏幕熄灭又亮起,他长腿交叠,指尖在膝上慢条斯理地敲击着。


    直到临近会议结束,他放下长腿,用英文同Freddie解释了两句,又侧眸同闻岁之短暂对视了一眼,这才边扣西装扣子边站起身,从祁津手里接过手机,离开了会议室。


    祁津跟在陈先生身后离开,连安留在原处继续做会议记录。


    会议结束后,闻岁之拎包离开。


    当初同兆辉签订的合同便是服务到合作官宣,而今日的会议结束,基本宣告着她同陈远峥的合作进入尾声,也意味着他们或许不再拥有公事见面的名义,也或许不再见面。


    明明对人来人往习以为常,不善也不喜维系关系,却莫名不想同他就此潦草归位。


    心里如泉眼冒泉似的想抓住什么。


    如此想着,闻岁之踩着地毯迈步的速度不由放慢,探手从包里摸出手机,垂眼翻出通讯簿,想拨通祁助理的电话,却不知该如何措辞,贸然问陈远峥今晚行程好像有点唐突。


    指腹上下摩挲着边框,久久未将号码拨出去。


    没曾想,她刚走到电梯间,便碰到了等候许久的祁津。


    闻岁之脚步微顿,试探问道,“祁助理,你是在这等我吗?”


    祁津笑着颔首,“是的闻小姐,先生有公事要同您讲,叫我在这等您一阵。”


    话落,他提步往前走几步,按亮电梯上升的按钮。


    闻言,闻岁之惊讶地扬了下眉心,唇缝微张,眼眸渐渐浮起一层几不可察的欣喜,她不由自主地往上拎了拎唇角,又克制地往下压了压弧度。


    在电梯厢门“叮”一声打开时,随祁津一同乘电梯到顶层。


    走进宽阔的办公室,闻岁之瞧见陈远峥坐在一侧软皮沙发上。


    “岁之,过来坐下说。”


    她走过去,在他一侧的墨色泽西岛椅上坐下,将拎包搁在椅子旁的地毯上,收回手搁在膝上,轻捏着指尖。


    陈远峥将一杯冰滴茶搁在她面前,接着靠回沙发,长腿交叠,一只手腕骨搭在膝上,另一只手臂曲搭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她说:“之前Patrick同你签署的contract到今日服务结束,后期Bricolage会派遣高层过来,在港城建立工作室,负责基金的相关事宜。”


    闻岁之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闻言点了点头。


    她落下手臂,手搭在双膝上,指尖捏着冰凉茶盏,小幅度转动着,心里对他接下来要讲的事情隐隐有猜测。


    下一秒,谜底揭晓,猜测正确。


    “岁之,如果你ok的话,我会让Patrick重新起草一份合同,部分口译服务会继续交给你们工作室来做。”


    听完后半句,闻岁之微讶,抬眸疑问,“交给工作室?”


    陈远峥颔首,唇角掀起淡笑,“基金的工作会下放到兆辉旗下的commercial bank,我不会再直接参与后续工作,立项到投资的周期较长,内容冗碎,interpreter也需要跟着驻场一段时间。”


    “要唔要跟,是否跟全程,你自己权衡决定。”


    他未将话完全挑明,但闻岁之已经懂了言下之意。


    这份合同若是签给个人,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同这个项目强绑定,从而错失其他同传或交传会议的机会,而他应该已经知晓她是工作室合伙人之一,签给工作室,便将选择权完全交到了她手里。


    想到这一点,闻岁之指腹脉搏快跳起来,她弯指,用指甲掐了掐指腹,压住紊乱的脉搏,这才抬眸看向陈远峥。


    她也未将话戳白,心照不宣地弯了弯唇,只说了句多谢陈先生。


    心底不禁因他们没断开公事关系而隐匿雀跃。


    闻言,陈远峥也跟着掀了下唇角,放下长腿,前倾身端起茶盏,递至唇边抿了一口。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这次在港城留几日?”


    闻岁之思考着转动了下眼瞳,“还要留多大约五日。”


    “嗯。”陈远峥应了声,捏着茶盏再次递至唇边,茶盏后的唇角下意识拎起一丝弧度,微抬腕骨,饮完盏中茶液。


    他朝前俯身,将茶盏搁在桌面上,盏底碰出很轻一响。


    眼尾微扬着弧度,淡淡笑腔问道。


    “今日合作结束,闻小姐赏个面一齐食dinner庆功?”


    闻言,闻岁之捏着茶盏转了下,唇角弯起弧度,很轻地笑出了声,或许理智该寻借口婉拒,但抬眸对上他那双冷肃退去,笑意浮动的眼眸,理智便瞬间败阵。


    更何况她今晚本就存着同他一同用餐的想法。


    闻岁之眼下微弯着卧蚕,唇角浅笑着说了声“好”。


    下一秒却见陈远峥站起身,朝门边抬了抬下巴,微挑眉说走吧。


    闻岁之瞠目惊讶,“现在吗?”


    他似觉得好笑,微掀了掀唇角,“对,现在。”


    边说着边弯身拿起沙发扶手的外套,搭在臂间,动作昭示一切。


    “哦,好的。”闻岁之慢一秒应声,将茶盏搁在桌上,拎起地毯上的黑色tote,跟在陈远峥身后,落后半步往外走。


    他微侧过颈,看着她问,“想食什么?”


    闻岁之抿唇想了下,试探着问,“hotpot可以吗?”


    闻言,陈远峥驻足,推门的手顿住,回颈看着她,眼底隐隐浮起笑意,“Sure,当然可以。”


    他淡笑着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岁之。”


    闻岁之下意识轻“嗯”了声。


    接着便听到他语气含笑又略带一点无奈地说道,“我是个普通人,记得将我当普通人看,不用太拘谨。”


    闻言,闻岁之眼神晃动了下,轻咬了下唇,不完全认可,但又反驳不了地“嗯”了一声。


    陈远峥似听出她“嗯”声里含着勉强,轻笑了一声,笑音重复了一遍“要记得”,随后推开办公室门,提步往外走。


    他稍侧过身,手掌抵着门板,等她走出来以后才松开手将门合上。


    祁津隔着玻璃看见他们出来,立刻握着手机起身,刚从办公室走出来,便听到陈先生交代要用车,并吩咐他订一家火锅店的包间,他颔首应好,询问清要求后便立即去安排。


    两人下楼时,车子已经停在公司门口候着了。


    闻岁之记得这辆车子,是之前接她去机场的那辆黑色幻影,可她仍旧同上次一样,莫名觉得这辆车子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直到车子驶出察士华道,拐入圣爱德华大道中一段距离,她脑海里才忽然浮闪出一张画面。


    似乎那日金融峰会结束后,在IBC大楼门口,那辆低速驶过的黑色幻影也是三地牌照。


    想起后,闻岁之倏尔侧过颈,眼含惊讶地看向坐在一旁的男人。


    陈远峥察觉到她的视线,缓缓抬起眼皮,双眼皮褶痕撩起一点笑,唇角也微抬着问道,“怎么了?”


    闻岁之抿了下唇,手指莫名紧张地抓住西装边缘,心脏隐隐快跳的,“陈先生, summit那日,你是唔是见过我?”


    闻言,陈远峥蓦地轻笑了声,“你是interpreter,我自然见过。”


    她摇了下头,“不是在峰会会场。”


    陈远峥唇角的笑容停顿了两秒,一瞬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眉骨下意识轻抬了下,他垂下眼皮淡笑了声,顺势又抬了抬唇角,在她浮着期待的目光里点了点头。


    他眸光含笑地看着她,掀唇着“嗯”了声。


    “也见过。”


    第16章


    见陈远峥点头, 猜测得到认可,闻岁之心脏渐渐急不可待,像无数次跃龙门又无数次失败的小鱼, 摆着尾巴, 扑通扑通乱跳着。


    她指节又收紧一寸, 不知是惊喜更多,还是紧张更多。


    声音带笑,细听还有不明显的颤意, “那天在IBC楼下,我好像也看到你……的车子了。”


    原本她想说那天感觉到车内有人同自己对视, 但又觉得对视这一说法有些亲昵和越界, 顿了顿还是止住原本要讲的话,换了个规矩讲法。


    闻言,陈远峥轻笑了声, 淡笑着评价一句“说明我们很有缘分”。


    闻岁之张了张唇,不知作何回应, 只好含糊着“嗯”了声。


    见她应声,陈远峥微扬的唇角又抬起几分,眼波明朗, 笑意浮动。


    被他如此瞧着, 闻岁之莫名生出种目窕心与的羞窘,胸腔里心脏舂舂,有种要跃出身体的错觉, 她没敢再瞧他,回过颈,垂眼看着被自己指甲压红的指腹。


    他的目光在她发丝下微红的耳廓上停留片刻,这才收回视线, 重新拿起搁在膝上的英文书,唇角若有似无地抬起几分。


    车水马龙间,汽车徐徐行驶,压过减速带,微微颠簸。


    闻岁之的思绪像车窗上映过的霓虹那般,忽上忽下的飞速变换,后知后觉解读出刚刚陈远峥那句“你是interpreter,我自然见过”的深层含义,她咬了下内唇,意外于他竟然在会场里注意到了自己。


    想到此,稍稍安稳的心脏再次跃跃欲试。


    小立风前,心弦怦怦。


    有些话莫名想要问出口,好在摇摇欲坠的理智将其及时拦住。


    闻岁之小口深呼吸了下,微俯身,从包里拿出浅蓝洇绿的纸盒,指尖推开顶盖,捏出一颗椭圆薄荷糖,磨砂微透,隐隐透出几颗小气泡。


    她张嘴吃掉,薄荷味在舌尖炸开,吞咽几下,凉意直冲后脑,连呼吸都带着股雪山山涧吹来的凉意。


    映满霓虹光影的车窗透出闻岁之的面庞,凉感冲得她眉心轻蹙,缓了两秒才适应过来。


    那些不理智的头昏脑热也随之消弭。


    舌尖一抵将薄荷糖推到腮边。


    闻岁之刚要将糖盒放回包里,却又顿住动作,指尖调转方向,朝陈远峥那侧递了递手臂,“陈先生,食粒mint吗?”


    陈远峥闻声抬眸,目光掠过闻岁之指间捏着的方盒,上移落到她脸上,看着一侧微鼓的脸颊,他唇角微微牵动起一丝笑意。


    他摇头说不用,似是好奇地问,“钟意食mints?”


    闻岁之收回手臂,指腹在尖锐的盒角摩挲着,压出青白又消失,弯着唇实话实说,“还可以,主要是用来醒神。”


    陈远峥扬了下眉骨,顺势延伸,“困了?”


    “啊?”


    他淡笑着下移视线,落在她指间捏着的纸壳糖盒。


    闻岁之顺着他的视线落下目光,抿了下唇面,下唇也浮起一阵薄薄的凉意,她斟词酌句地扯了个小慌,“不困,就是突然有点想食一粒。”


    闻言,陈远峥目光静静停在闻岁之微鼓面庞,似是在斟酌她这话真实度,过了几秒才低笑着“嗯”了声,眼底也顺势浮起一层笑意。


    闻岁之被瞧得心虚,抿唇微绷起脸,不敢有神色起伏,怕被他瞧出端倪。


    直到他移开目光,才松了一口气。


    她慢一拍吞咽了下,舌尖累积的凉意瞬间蔓延,胸腔也像是被冷风吹过,凉凉麻麻。


    餐厅在Euangelion Harbour,离兆辉大楼不远,适逢晚高峰,十分钟车程却慢吞吞走了近二十分钟。


    下车时,闻岁之指间还握着糖盒,原本平顺盒身被捏得变形,纸盒盖也翘起几分,她抬指压好盒盖,曲臂放回包里。


    绕出旋转门进入大厅,侍应生便微笑着迎过来,“先生女士,请问两位去几楼?”


    陈远峥说:“顶层。”


    侍应生微笑颔首,侧伸展臂说这边,带着他们往电梯间走去,按好楼层后退出电梯厢。


    厢门合上,徐徐上升,小屏里数字有节奏地变换。


    电梯行至顶层。


    福川阁占了整层,接待台上摆着一小束五层塔松,停僮葱翠,餐厅内光线微暗,浅灰暗色调,间隔立着南天竹,枝叶扶苏。


    包间内全景落地镜面玻璃,视野开阔,欧港景色一览无余。


    戴胸牌的经理将两分皮质菜单递上,双手在身前交握,退两步,安静候在一侧。


    闻岁之翻开菜单,入目是锅底介绍,从辣锅到特色系列,林林总总有十几种,下一秒便听到陈远峥淡笑着说:“不知道你钟意食哪种,就让Patrick订了家锅底种类多的餐厅。”


    她惊讶抬眸,没想到他考虑的这么细致,下意识说:“其实没关系。”


    陈远峥没多言,只是掀唇说了句选你钟意的。


    闻言,闻岁之抿了抿唇,重新翻回几页,抬眼看着他问,“陈先生,你okay食辣吗?”


    陈远峥笑着摇了下头,“唔太食得辣。”


    “那我们拣鸳鸯锅,牛油和清汤可以吗?”


    “可以。”


    后面闻岁之边看菜单边问陈远峥喜好,偶尔碰到她特别喜欢的,会音量稍低的同他讲一句,一问一答,时不时批注,不像点餐,更像是喜好介绍大会。


    合起菜单,她拿起酒水单,想要选一只红酒。


    陈远峥微抬了下眉骨,“想饮酒?”


    闻岁之抿了下唇,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垂眼盯着酒水单,洋装自若地说:“不是要庆功吗?”


    闻言,他低笑了声,“是我考虑不周了。”


    “想饮什么酒?”


    “红酒就得。”


    陈远峥“嗯”了声,直接对经理说上一瓶红头Domaine Leroy。


    红酒最先送上,酒侍捧着墨色酒瓶介绍一番,旋开瓶塞,贴壁倒入杯内,红色酒液透亮,杳霭流玉。


    酒侍推门离开后,包间安静了几秒。


    闻岁之指尖触了触高脚杯杯底,暗影落在她微弯的指节上,纠结后还是开口问道,“陈先生,我能问个问题吗?”


    陈远峥身子往后一靠,长腿交叠,轻抬了下眉骨,示意她开口。


    她抿了下唇,“陈先生,你当时为什么会选我做陪同口译?”


    闻言,他淡笑了声,不答反问,“为什么会这么问?”


    明亮灯光自上落在闻岁之身上,脸颊笼着一层光晕,像初晨日照金山的白皙雪山,浓长睫毛都染着光亮。


    她微垂着眼皮,似乎在思考。


    陈远峥没有催促,目光远递,静静等着。


    几秒后,便听到她说:“因为比我资历深,经验丰富,又译得好的interpreter还有很多,我的resume并没有那么出彩。”


    听完她的话后,陈远峥没否认,只是淡淡抬唇笑了下。


    “岁之。”


    “嗯?”闻岁之终于抬起半垂的眼睫,望过去。


    陈远峥目光和柔地同她对视,“资历靠机遇和时间堆叠,也不代表一切,学术上对interpreting的要求不在商人考虑范围,在商务谈判里,客观,直接且明确的deliver出两方的话最关键,这是你具备,而很多人不具备的。”


    “那天我在会场待了十分钟,在台下的五分钟刚好是你在interpret。”


    他微掀了下唇角,“在专业上,我看到的是你,不是他们。”


    听完这一番话,闻岁之怔愣良久,最初的疑惑得到解答,答案却出乎意料,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印象不止于见过,更没想到他会讲出这些话。


    而在口译的deliver上,她的初衷同他讲得如出一辙。


    返璞归真,简单准确快速。


    看着他眼睛里自己小小的缩影,她有一瞬很想倒回那日细致翻找,想看看还有没有那些她不曾知晓的错过的片段。


    陈远峥在闻岁之微愣的目光里笑了下,抬了下眉,“很惊讶?”


    她回神,抿着唇点点头,又好奇地问了句,“那你不怕我French讲得差劲吗?”


    闻言,陈远峥轻笑一声,半开玩笑的,“商人逐利,高风险高回报。”


    “事实证明,我的投资眼光很不错。”


    而法国一行,闻岁之在实战上的专业表现远远超过他的预期,她很清楚自己只是桥梁,她要做的是准确且直接的deliver,沟通是交谈双方的事情。


    听到这话,闻岁之也跟着笑了声,唇角拎高,眼下弯出一条浅浅的卧蚕,她捏起柄杯,朝他那边递了递高脚杯,“Congrats to you,陈先生。”


    陈远峥也捏起高脚杯,斜了下杯口,微抬着薄唇,“You as well,闻小姐。”


    经理敲响包间门,推着金色餐车进来时,两人恰好喝完,刚将高脚杯搁在桌上,杯内剩余的红色酒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热雾腾腾的鸳鸯锅端到圆槽里,煮沸后,红锅的辣味扑面,直钻鼻腔。


    经理戴着白色手套,拿着长筷和长柄勺在一侧烫着东星斑鱼片。


    闻岁之用筷子尖拨掉牛肉片上的花椒,在沙茶酱里蘸了下,夹起来吃掉,辣度很足,吃了几口后,她的唇就红了几度。


    陈远峥看着通红翻涌的牛油锅,抬眸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腮颊微鼓,不由问了句,“辣吗?”


    “辣,但也好好食。”


    闻岁之看了眼经理在辣锅里烫好的鱼片,又抬眼看向他,“陈先生,你要不要尝尝?”


    闻言,陈远峥很细微地拧了眉心,没应声,但也没反驳。


    经理察言观色,拿起熟食长筷夹起一片,放进瓷碗里,伸臂放在他面前,弯唇笑了笑,便重新夹起薄透鱼片在清汤锅里烫。


    陈远峥拿起筷子,将鱼片一分为二,仅夹起一半在蘸料里蘸了下,刚嚼了两口,他便放下筷子,端起高脚杯,扬颈将杯内的红酒一饮而尽。


    喉结随着快速吞咽而滚动,扬起的脖颈渐渐泛红。


    闻岁之看着他瞬间通红的脖颈,愣了下问,“很辣吗?”


    陈远峥拿起纸巾擦了擦唇边酒液,低咳了几声,眉心微蹙的点头说很辣,嗓音比方才都低沉了一分。


    他折叠好纸巾,放在桌上,看着她失笑一声,“这是我第一次食麻辣锅。”


    闻岁之也弯了弯唇,“尝试过就好了。”


    顿了下又说,“以后要是想食,可以点微辣,然后在清水里过几边。”


    陈远峥露出一分敬谢不敏的神情。


    他眉心轻跳了下,淡声说还是不用了,话落便端起再次添了酒的高脚杯,扬颈又抿了一口冰凉酒液。


    见状,闻岁之抿着唇面,无声笑了起来。


    微垂的浓长睫毛淬着一圈薄薄亮亮的光晕,唇角弯得很高,像雀儿展开的翅膀。


    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陈远峥不那么像一尊风清玉骨,霜眉冷目的神像,一丝不苟,又拒人千里,而是多了一分生活气。


    经理烫好东星斑,便欠了欠身,退出包间。


    静寂的包间里,两人不疾不徐烫着菜品,偶尔交谈几句,视线相碰时不约而同地弯唇笑起来。


    一旁醒酒器里的酒液见底,只在玻璃壁上残余一层淡淡的红。


    用完晚餐后,陈远峥看着闻岁之微红的脸颊,“想在这休息一阵,还是去harbour走走?”


    她指腹来回摩挲着纤细的杯柄,思考了下后说想出去走走。


    抬起眸,“现在去吗?”


    陈远峥笑着“嗯”了声,边应边起身。


    他从兜内拿出手机,拨通电话,捏着手机同那边讲了几句,抬眸恰好看到闻岁之捏起高脚杯,饮尽最后一口红酒。


    见状,他低笑了声,稍垂了垂睫毛,眼尾细微扬起,又讲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陈远峥收起手机,眼底浮笑问,“还ok吗?”


    闻岁之微愣地“嗯”了声,带着细弱气音,起身走过去,抬眼看着他幽远漆黑的眼眸,很好学地反问一句,“什么?”


    他鼻腔淡哼一笑,“饮醉咗没有?”


    “还没有。”


    她笑了一下,音调泛着软,“可能等会就醉了。”


    陈远峥“嗯”了声,抬手虚扶着闻岁之的后背,见她走路稳当才放下手臂,付账后从经理手里接过衣服和她的包。


    站在下降的明亮的电梯厢内,他侧过眸,“头晕吗?”


    闻岁之慢半拍地点了点头,指尖捏起比了下,“一点点,等会儿吹吹风就好了。”


    她伸手想要自己拿包,见他笑着摇头,便收回手,没再坚持。


    等两人走出电梯,来到一楼大厅时,祁津已经等着了,见状迎上来,从陈远峥手里接过两人的东西。


    陈远峥交代道,“我带她去港边走走,你让司机开车跟着。”


    走出几步,他又缓步,侧过颈说记得隔一段距离。


    祁津点头,“明白。”


    见他们两人走远后,他才放松唇角,低声笑了笑,边往外走边给司机打电话。


    Euangelion Harbour,港城著名景点,一年四季,无淡旺季的熙来攘往,走过一截窄窄街道,转入开阔马路,人声鼎沸渐渐入耳。


    按亮过路灯按钮,踩过黄色人行道,汇入雀跃熙攘的人群。


    海港夜晚人很多,迎海风慢跑,散步遛狗的人,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打卡游客,霓虹与巨幅广告屏在高楼林立间交错闪烁,映照在开阔水面上,同绿白小轮划破的水波交相辉映。


    温热潮湿的夜风拂过来,将闻岁之额角的闷胀吹散了些,她抬眸看向身侧男人,却恰逢他也垂下眼皮,望过来。


    陈远峥愣了一秒,随机抬唇笑了起来,“以前晚上来过吗?”


    闻岁之缓慢地从脑海里抽调记忆,“旅游的时候来过,master的时候没有来过。”


    他微抬起了下眉骨,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很认真地读master,除了工作,很少social,没有什么要来的理由。”


    一板一眼说完,闻岁之半扬起脸,拎唇笑了笑,“我是distinction毕业。”


    细听语气里还有一点骄傲。


    陈远峥闻言轻笑一声,目光在闻岁之微微浮红的脸颊上停留,同她认识至今,还是头次见到她这样松弛的状态,连讲话都大胆放松了很多。


    他轻抬了下眉骨,很配合地夸奖,“很厉害。”


    闻言,闻岁之眼睛又弯了弯,没注意脚下的路,鞋尖磕在一块翘起的砖块上,她一瞬不稳,低呼着猛地往前绊了下,快摔倒的时被一股力道搂住。


    陈远峥也被惊了下,立时抬起手臂,倾身扣住她的腰将人搂了回来。


    闻岁之顺着力道扑过来,双手下意识环住他的腰,隔着马甲衬衫圈住,指尖紧抓住他后腰处布料,慌乱之下,还踩到了他的皮鞋。


    下意识抬眸,入目是他明显凸起的喉结。


    隐隐能看到他修长脖颈上的脉络。


    第17章


    “扭到未?”陈远峥低颈去看她。


    几杯红酒喝完, 虽然叫闻岁之有些醉意,但还不至彻底醉倒,意识还算清醒, 此刻抱着他, 细臂间是他身上的温度。


    后知后觉察觉到他们之间过近的距离, 难为情将她一寸寸定住。


    闻岁之微扬着脖颈,下巴虚贴着他的衬衫软料,瞧着那颗明显的喉结因他讲话而轻微颤动, 却将他讲的话闭之耳外。


    鼻息间酒气弥漫,似乎醉得更重了。


    见她未应声, 陈远峥轻蹙了下眉心, 语气微急了几分,“是不是扭到了?”


    这次闻岁之听清了,如梦乍醒地松了松揽着他腰的手臂。


    她稍微退开几分, 在他注视的目光下动了动纤瘦的脚腕,垂着眼皮, 声线微紧地说没有。


    陈远峥这才松开蹙起的眉心,着急的情绪退去,也察觉到此刻两人姿势亲昵。


    他抵起拳轻咳了声, 眉心微微动了下, 明面瞧着镇定自若地松开手臂,慢条斯理将手单插入兜,低声提醒一句“记得看路”。


    闻岁之低应了声, 眼神虚晃了一圈,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饮了酒,所以反应慢。”


    陈远峥低“嗯”一声。


    “所以, ”闻岁之抬眸,慢慢抬起手臂,细指攀上他衣袖布料,“我可以拉着你的袖子吗?”


    话落后心跳渐渐变快,昭示着她的紧张和心虚。


    听到这话,陈远峥未应声,单侧眉骨下意识轻抬了下,似是很意外,半垂的眼皮下,悠远眼眸浮光震动,他垂眼看着面前的人,她的眼睛,眼皮和鼻梁都因饮酒而泛红,那双眼睛更像是蒙了层水似的发亮,亮得人心脏隐隐发软。


    他徐徐抿平薄唇,下颔在脖间皮肤上遮起一小片阴影,喉结上下滚动。


    见陈远峥并未躲开,闻岁之忍着胸腔里的剧烈心跳,细指动了动,又往前多捏住了一点布料,指尖因用力而挤出一点小牙白色。


    他插在兜内的长指随之攥紧,小臂跟着蓄力,整个人却像是被定住身,纹丝不动。


    周遭充斥着喧嚣人声,海港吹来阵阵夜风,温热里带着一丝凉意,在两人之间推涌着,吹鼓衣料,发丝也轻轻拂动。


    微卷的发丝翻过耳侧,虚刮上闻岁之的面颊。


    她半垂着浓长睫毛,盯着地上略生青苔的老旧砖块,因他的沉默而有些怔忡不安,紧攥的指尖有一寸卸力。


    因醉意而鼓起的勇气因无回应而全部殆尽。


    但还未等指腹离开衬衫布料,便听到身侧男人低声一句。


    “走吧。”


    话落,陈远峥便提步往前走。


    闻岁之抿了抿唇,低“嗯”了声,但好像因紧张而没真的发出声音。


    指尖拉着他的袖子,落后半步,跟在他身侧往前走。


    走出几步后,她才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将唇边贴着的几根发丝拨开,扭了两下别在耳后。


    路灯间隔而立,暖黄明亮的灯光像月光般从高处落下,照得陈远峥的面庞时明时暗,他缓缓抬起薄白眼皮,眸中情绪稳敛,目光递向远处的熙攘热闹处。


    他朝另一侧偏了偏颈,很轻地舒了口气,兜内的手指也跟着松了力道。


    夹凉的夜风吹散几分心潮浮动,柔和抚平心绪。


    走出一段距离后,陈远峥垂眼看向身侧姑娘,唇角微掀,语气已经如往常那般沉柔,“听日朝早要上班吗?”


    闻岁之慢吞吞地疑惑“嗯”了一声。


    红酒后劲上涌,头脑愈发沉重,像一团吸了水的棉花,思绪缠绕,缓慢地处理着吹进耳朵里的信息。


    她抬眼,目光虚焦,“什么?”


    陈远峥唇角又掀起几分,“听日有工作吗?”


    闻岁之听清了,慢一秒摇摇头说没有工作,接着朝他弯唇笑了一下,有些开心的说:“听日是休息日。”


    不然她今晚也不会贪杯喝到醉意上头。


    陈远峥被闻岁之的反应惹笑,垂眼低笑了声,脚步无意识放慢几分。


    她没注意到他放缓的脚步,鞋尖直直撞上他的皮鞋,再次轻绊了下,身子有些不稳地前摔,另一只手臂下意识抬起,细指紧抓住他微曲的小臂。


    细颈微扬,抬起的眼睛倏尔对上他的。


    漆黑幽深,浮动一层薄笑,她小小的缩影站在粼粼笑意里,水光潋滟。


    “岁之,要看路。”陈远峥淡笑着说,神态游刃有余。


    闻岁之张了张唇,想要反驳是他突然停下,却见他手臂抬起,将手从兜内拿出来,她欲言又止,顺势松开握着他小臂的手指。


    陈远峥拉过闻岁之捏着衣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细致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只是指尖动了动,却未抽回手,便收拢长指。


    他握着她的手垂在身侧,掀起唇角,笑意渐渐像水纹似的漫到眼底,“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还要再走一阵吗?”


    “嗯。”闻岁之点头。


    其实她已经有些累了,却不想就这么回去。


    或许想多看会欧港的夜景,也或许是想多留住些掌心温暖干燥的感觉。


    闻言,陈远峥眉骨抬了下,眼眸浮笑地说了声“好”。


    他收回目光,眼尾细微弯起,唇角拎着弧度,握着她的手,放慢步调地往前走着,同身侧偶时路过的情侣无异。


    不知握了多久,好像掌心都闷出了些薄汗。


    就在闻岁之以为陈远峥要松开时,却发现他只是略微松动,下一秒长指便探入她的指缝,一寸寸穿过,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扣住她的手背。


    感觉到他的动作,她眼瞳瞠大几分,唇缝微微张开。


    心脏如同海港水面波动的浪花,缓缓蓄力,逐渐声势浩大,手指像是冒出燃烧发烫的火苗,指腹脉搏也跟着颤了颤。


    似是难以置信,闻岁之只是愣愣地随着身侧男人的步子往前迈,思绪却仍旧停留在方才被他握住的瞬间。


    像是蓦地卡顿的影像,在重复播放某一帧的画面。


    反应了好半晌,她才回过神,缓缓曲起细指,反扣住了他的手背。


    海港吹来的潮湿夜风卷着明显的躁动热意,拂过熙攘热闹的人群,普通话,粤语和英语重叠的交谈声起此彼伏,充当真实的背景音。


    十指交扣后,闻岁之愈发觉得思绪泛懵,她渐渐被温热的海风浸透,灼热从面颊慢慢往四肢蔓延,像是倏地醉意深重,头重脚轻,黄粱美梦。


    只是不由自主地跟着身侧男人的脚步往前走。


    陈远峥感受到手背覆上的温度,眉骨轻抬了下,晚风拂过,昏昧里小幅度掀了掀唇角。


    胸腔里的心跳声再次明朗。


    他动了动手指,将她的手扣得更紧。


    两人沿着护栏不疾不徐地走着,水面倒影着高楼林立的霓虹靓影,灿若舒锦,水波响韵里,偶时传来一声绵长深沉的汽笛声。


    闻岁之余光瞧见平斜护栏上的文字,似觉眼熟,不禁迈过一步去瞧,陈远峥被力道所阻,侧颈看向身侧的人,“怎么了?”


    闻声,她回眸看着他,眼瞳浮光,映着笑意,“陈先生,这是你的名字。”


    边说着边抬手指向栏杆上拓印的名字——


    陈远峥先生 Mr.Lucian Chen Yuan Zheng。


    陈远峥轻抬了下眉骨,走几步凑近,微低眸,看到栏杆上的名字,抬唇笑了下,说:“几年前欧港重建,捐了些钱。”


    闻岁之笑着“哦”了声,复又垂眸去看,名字下方写着投资人investor。


    她好奇地偏头去看一侧的名字,虽瞧不清,但能瞧见密密匝匝有三四行小字介绍,而陈远峥的介绍却吝啬的只有三字中文。


    想到此前做译前准备,网络上关于他的信息也是寥寥无几。


    借着醉意,闻岁之抬眸看向陈远峥,慢吞吞地抱怨,“你的info好少,网络上都找不到。”


    闻言,他抬了下眉骨,眼眸浮起一分惊讶,循循诱道,“search过我嘅个人信息?”


    “嗯,”她点了点头,“译前准备都要检索的,但你好多个人资料搜不到,bio都做不全。”


    没想到缘由是为此,陈远峥低声失笑。


    他微俯低身子,眼尾含笑地望向她蒙了层醉意的眼睛,语气温和地同她讲,“以后可以直接问我,都同你讲,好唔好?”


    闻岁之拎唇笑着应道,“好。”


    但她此刻思绪迟缓,并未听出深意,只是觉得如果下次做会他是嘉宾,个人信息就信手拈来了。


    陈远峥也跟着弯角笑了下。


    扣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余光看到她抬起手掩在唇前,困顿地打了个哈欠,他侧眸望过去,“是唔是困了?”


    闻岁之眼眸雾润,眼角溢出一点水迹。


    她酒量不佳,平时很少饮酒,偶尔小酌两口,也是很快就会犯困,今晚一连喝了几杯,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于是实话实说,“嗯,有点困了。”


    他“嗯”了声,同她商量道,“送你返酒店好唔好?”


    见她点头应好,陈远峥轻抬了下唇,拿出手机拨通祁津的电话,


    Euangelion Harbour附近本就拥堵,车子起初塞在路上,还能不紧不慢跟着,可后来他们两人走走停停,再龟速的车子也超过不少。


    祁津便叫司机将车子停在前方码头处的停车场。


    接到陈先生电话后,司机将车子开回去,祁津坐在副驾驶隔窗往外看,远远瞧着,只觉得陈先生和闻小姐站得很近。


    可下车走近,他才瞧清两人是十指交扣。


    祁津心下惊讶一番,面上却维持着镇定自若,上车后很识相地帮先生升起挡板,开启雾化,隔出一方后座的私人空间。


    车子启动没多久,闻岁之便偏着颈,侧头靠着座椅睡着了。


    陈远峥曲起手臂,探指按下搭扣,安全带簌簌回缩。


    他手撑着扶手箱,探过身子,将她座椅的腿拖升起来,接着按下车内门按钮,后车厢遮光帘徐徐合上,挡住车窗外透进来的霓虹亮光。


    重新靠回座椅,陈远峥扣好安全带,解锁手机开始查看工作邮件。


    手机屏幕亮起一小片光源,映亮他眼底的笑意。


    直到车子停稳在酒店门口,陈远峥才轻声将人叫醒。


    闻岁之惺忪地抬起眼皮,目光困顿地落在扶手箱上,有一瞬分不清此刻置身何处,直到听到陈远峥的声音再次传来,她才想起是在车上。


    陈远峥眼底浮着薄笑,“口渴吗?”


    听他这么一问,闻岁之吞咽一下,喉咙有种感冒前兆的干涩,她点了点头,嗓音微哑地说渴。


    陈远峥掀唇笑了下,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水,旋开盖子递过去。


    闻岁之接过玻璃瓶喝了几口,目光落在他身旁车窗,才意识知道车子已经停稳了,她抿了下唇面水迹,看向他低声问,“已经到了吗?”


    “嗯。”


    陈远峥应了声,想到在此前绊的两次,他同她讲先别下车后,才抬手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


    他提步走到另一侧,打开车门,探手扶人。


    闻岁之目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忽地想起不久前刚握过,她很浅地抿弯了下唇角,伸手握住他的掌心,探脚下车。


    下车后两人也没松开手,陈远峥牵着她往酒店走。


    祁津拎着包,拿着衣服跟在他们后面,脚步放得很轻,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乘电梯到达楼层,来到房间门口。


    陈远峥侧身从闻岁之包里将房卡拿出来,“滴”一声刷开,复又探臂从祁津手里接过拎包和衣服,交代他下楼等着。


    房门合上,他将人拉到沙发前坐下,放下东西又拨通前台电话要了一杯蜂蜜水。


    走回沙发,陈远峥单膝蹲在闻岁之面前,看着她趴在沙发扶手上醉后泛红的脸颊问,“有觉得不舒服吗?”


    闻岁之点头,眼皮虚合着,“头有点晕。”


    边说边觉得周围事物在晃动,像水面上波动的涟漪,轻轻翻滚。


    她鼻息漫着酒气,手指下意识抬了下,微拧起眉,同他讲,“你不要动。”


    陈远峥失笑,“岁之,你饮醉咗了。”


    闻言,闻岁之抬了抬颈,不满地反驳一句我没醉。


    他又笑了笑,唇角弧度更深,顺着她的话“嗯”了一声,“你没醉。”


    听到这话,她才心满意足地抬了抬唇角。


    几分钟后,房门被轻声敲响,酒店工作人员将温热的蜂蜜水送了上来。


    看着闻岁之喝了小半杯蜂蜜水,陈远峥确认她没有别的不适后,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祁津在楼下看到陈先生出来时,下意识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才过了十分钟。


    瞧着先生同闻小姐的状态,以为今晚他要等许久,或者等来一条让自己先回去的讯息。


    有过上次的教训,这次虽然觉得疑惑,但也没问出口。


    上车后,祁津刚扣好安全带,便听到坐在后排的先生淡淡出声。


    “Patrick,听日重新买一束四照。”


    第18章


    清阳曜灵, 暖黄日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溜入室内,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煦白光影。


    闹钟声在黑色软皮拎包里泛闷地响起,被子里躺着的人小幅度偏了下颈, 埋在两只枕头缝隙间的脸颊露出些许, 她轻拢了下细眉, 搭在枕头上的细指动了动,缓慢地抬起来遮住耳朵,效果却聊胜于无。


    过了会儿, 闻岁之困倦地掀开被子,半眯着眼睛, 手撑在床边, 脚尖在黑暗中摸索着套上拖鞋,慢吞吞走到沙发前按掉闹钟。


    她将手机重新丢入包里,失力地靠在沙发上, 抬指揉了揉闷痛的额角。


    原本打算睡到自然醒,昨晚却忘记关掉闹钟, 还是在正常点被吵醒了。


    想到昨晚,闻岁之思绪不由顿了下,揉额的手指也跟着放慢了几分, 像是期待又错失了什么般, 心里隐隐涌动起一阵怪异情绪。


    她努力回想,记忆片段一片片回拼,直到大致拼凑出昨晚在Euangelion Harbour发生的事。


    脑海里模糊地浮现出她同陈远峥双手交握的画面。


    闻岁之眉心倏地拧起, 放下揉额角的手,掌心顺势撑在松软的沙发垫上,她惊讶瞠目,微微张开唇缝, 清碧瞳孔里充盈着难以置信。


    昨晚自己竟然同陈远峥牵手了吗?


    想到此,闻岁之轻晃了下脑袋,试图清醒,可牵手的画面却像是风吹过蒙尘的拓印,变得愈来愈清晰。


    昨天同陈远峥用晚餐时,她故意多饮了几杯,想借着醉意问些平时不会问的问题,但也只是想问他平时怎么同朋友相处,怎么聊天。


    哪怕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气氛隐隐越界,她也变得有时会好奇他的想法,却从来没想过真的开口去问,也没想过在这个阶段去试探。


    更遑论是比语言更直白的行动。


    闻岁之曲起双腿,蜷缩在身前,她懊恼地抿了抿唇,俯低身子,双手捂着灼烧脸颊,手背抵在膝盖上,有些不知所措地在沙发上长蘑菇。


    或许醉酒后的行为暗示着她的真实感受。


    可她从未想过如此早地就将想法昭白,而此刻砰砰震动的心跳里,除了悸动,还隐隐浮动着一股难以言表的不安。


    不安事情超出她的预料和规划,不安陈远峥的态度,也不安后续同兆辉之间的合作。


    这些复杂交织的情绪就像是不断充盈的气球,逐渐将她的胸腔填满,拥挤得透不过气来。


    半晌后,闻岁之深呼吸了几下,重新从拎包里拿出手机,想要给陈远峥发消息。


    解锁手机后又觉得文字有点单薄,指甲在手机边框上下滑动了几下,干脆将电话拨了过去,因此错过了绿标里的未读消息。


    嘟嘟几声后,电话接通。


    陈远峥低沉的声音从那端传来,带着一丝晨醒的懒倦,“喂,岁之。”


    闻岁之坐直身子,落腿踩地,手心紧张得泛起一层凉意,“陈先生,昨晚的事情……”


    还没讲完,便听到那端短促地低笑了一声,她一瞬噤声。


    陈远峥不知道闻岁之记得多少,但听语气便知道她没看到自己发的讯息,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抬手拉开木质百叶帘,窗外的日光一寸寸照进室内。


    入目浮光碧绿,葱蔚洇润,弥山亘野。


    他手扶在一旁的皮质沙发上,嗓音含着浅笑,“仲未看message?”


    闻岁之眉心微动,疑惑地低“嗯”了声。


    陈远峥抬指在椅子的软皮面上轻敲了敲,接着长指伸直压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语气低柔地说:“仲记唔记得昨晚嘅事?”


    她又“嗯”了下,细指下意识蜷了蜷。


    他无声掀唇笑了笑,“是我主动拖你手。”


    闻言,闻岁之无声张了张唇,瞳孔惊讶地瞠大几分,心脏再次砰砰快跳起来,她瞬间变得有些迷茫,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


    昨晚的事,她模糊记起大概,以为是自己主动牵了他的手。


    下一秒,又听到电话那端的男人讲,声线微紧,“岁之,我朝早有个meeting,必须要参加,结束后我来接你,昨晚的事情我们见面再聊。”


    沉默一秒,他语气轻柔地问道,“好唔好?”


    她忍着心跳声应了声“好”。


    最后陈远峥又低笑着讲了句记得看message。


    挂断电话后,他缓缓长舒了口气,后撤一步,微俯身靠在墨色软皮椅上,目光微散地看着窗外远处的浓枝绿叶。


    兀自抬了抬唇,牵动起一丝弧度。


    几秒后,他直起身子,踩着皮拖边往外走,边拨通祁津的电话,接通后淡声交代,“meeting照旧开。”


    通话结束后,闻岁之便抿着泛白的唇,心脏小锤子似的敲击着胸腔,她略显紧张地退出通话界面,点开绿标去看陈远峥发来的消息。


    虽然他们加了绿标和WhatsApp,但他基本都是在绿标上给她传讯息,仅偶尔会发WhatsApp。


    Lucian的对话框旁果然冒着个亮眼的小红圈。


    他昨晚凌点三十分发来了一条消息。


    Lucian:琴晚是我主动拖你手,真系唔想你乱谂,有啲嘢我们见面讲清楚,好唔好?


    虽然在电话里已经讲了“好”,但她还是点开输入框,再次回复了一遍。


    Solkatt:好。


    陈远峥收到消息时,正在抹须后水,看到闻岁之的消息后,他淡肃的眼神瞬间变得温和些许,眸底也添上了几分笑意。


    他手撑在洗手台两侧,垂着眼皮,唇角渐渐掀起弧度。


    到公司开会时,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但陈远峥面上却神色微绷,眼神低沉,在外人瞧来便是情绪不佳,一众高层暗自谨言慎行,生怕撮盐入火。


    酒店房间内,闻岁之起身拉开厚重遮光窗帘,只余一层微透薄纱帘,明亮日光透过纱帘落进室内,在冷气房里照起一阵暖洋洋。


    宿醉后没胃口,闻岁之只剥了两颗海盐面包丝巧克力吃。


    烧水壶热气顶盖,咔哒跳响,她将热水倒进瓷杯里,拆开一包茶包丢进去,清淡茶香渐渐顺着热雾弥漫。


    她窝在沙发上看晨间新闻,可思绪总是乱飞,不自禁就会想到昨晚的事,又有些好奇他想同自己讲什么。


    三行英文看了好久仍不知所云。


    闻岁之低叹一声,对这种不受控的感觉无所适从。


    干脆从包里拎出电脑,她起身走到桌前坐下,翻出场生物遗传学的英文峰会,开始做shadowing,渐渐将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面。


    临近午饭时间,闻岁之搁在一旁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接着弹出新消息提醒,是陈远峥发来的,同她讲会议结束,准备过来接她去食午餐。


    半小时后,黑色车子在酒店大门前停稳。


    陈远峥是自己开车来的,他单手搭在皮质方向盘上,长指无节奏轻敲着,微侧颈望着缓慢转动的旋转门。


    过了会儿,目光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轻抬了下唇角,随即推开车门下车。


    闻岁之穿了件无袖的米褐色针织衫,下摆松着几颗贝母扣,配同色百褶纱绸裙,轻盈裙摆抚着小腿,脚踩一双黑色山羊漆皮鞋,指间拎着一只黑色迷你besace。


    黑色直发挽在耳后披着,莹白耳垂上戴着两颗金色纽结耳钉,在阳光下映出小光斑,像她那双清润明亮的眼睛。


    绕出玻璃旋转门,看着走过来的男人,闻岁之目光下意识闪躲了下,指甲轻轻掐住软皮包带。


    或许是昨晚有过亲昵举动,此刻看到他,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习惯性抿住唇,微绷起面色,束起面上平静。


    陈远峥一身黑色西装,同色领带上一枚金边深空灰纽扣领带夹,走到她面前站定,没讲别的,只是很日常的问了句,“头痛吗?”


    闻岁之摇了摇头,抿了下唇又说:“陈先生,昨晚多谢你送我回来。”


    他微掀了下唇角,“应该的。”


    接着侧了下身子,又说,“走吧,我们先去食lunch。”


    “好。”


    打开车门,看着车座上那束花,闻岁之惊讶瞠眸,随即侧颈看向身旁男人,“陈先生这束花是……”


    陈远峥淡笑了下,俯下身,探臂将花拿出来,“送给你的。”


    闻岁之捧着花束,微愣地坐在副驾,垂眸看着深绿叶间的花朵,奶白微黄,四瓣花,两头微尖,是并不常见的花。


    直到他上车,轻砰一声合上车门,她才回神,抬眼看过去,“陈先生,这是什么花?”


    陈远峥启动车子,淡笑着说当然,“四照花。”


    他长指控着方向盘,曲臂搭在扶手箱上,微侧眸看她一眼,唇角微抬着,“钟唔钟意?”


    闻岁之低“嗯”了声,指尖捏紧花束末端轻薄的纱质丝带。


    她稍稍移过几分目光,落在陈远峥侧脸上,有些想问他为什么送自己花,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是没问出口。


    其实心底早隐隐有猜测,只是觉得空花阳焰而不愿深思。


    而他也没主动提及。


    餐厅位于西佛山半山腰,一家老牌的法国菜餐厅,包间光线微暗,两盏水晶灯垂顶,暗纹墙壁上挂着几幅大小不一的油画,长桌中央一盏烛台,立着两只燃着的细长蜡烛。


    两人坐立两侧,安静地吃完了午餐。


    桌侧立着一个细长冰滴壶,冰水滤滴,黄铜滴速阀调小,缓慢滴流着咖啡液。


    用完最后一道甜品,栗子蒙布朗,闻岁之放下银勺,端起冰滴咖啡喝了一口。


    就在她犹豫怎么开口时,便听到对面男人叫了一声,“岁之。”


    “嗯?”闻岁之捧着冰咖啡抬颈。


    大概猜到要讲的话题,她紧张地吞咽了下,垂下手臂将杯子搁在桌上。


    指腹仍紧抓着冷雾杯壁,靠凉意来保持冷静,将心底倏尔冒出的扰乱理智的猜测扫空。


    可对面男人却忽然站起身,绕过桌子,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似是踩在猜测上,徐徐踩到实处。


    陈远峥走到闻岁之面前,抬起手臂,将手掌递过去。


    她愣了一下后将手指放在他手里,指尖触碰到他的掌心时微颤了颤,另一只手轻推开椅子,在狭窄空间里站起身。


    陈远峥唇角淡淡掀起弧度,目光定定落在闻岁之身上,收拢手指握住她的细指,声线微紧地柔声说:“其实昨晚就想同你讲清楚,只是怕你醒来会忘记昨晚发生的事,所以决定今日见面嘅时候,再同你好好讲。”


    闻岁之声线微颤地“嗯”了声,抿了下唇说:“可以先不牵手吗?这样我没办法focus听你讲话。”


    她全身的感受都集中到了被握住的指尖,耳朵失聪那般听不真切。


    闻言,陈远峥眉骨微抬了下,“好。”


    接着便松开了握着的指尖,他微蜷了蜷指骨,垂至身侧。


    他很轻地深呼吸了下,望着她,缓缓开口,“岁之,昨晚同你牵手不是气氛所致,也不是一时兴起,只是因为想牵,所以才牵,希望你不要误会。”


    闻岁之心跳如舂地“嗯”了声


    双手交握在身前,一只手指尖掐着另一只指腹,轻轻掐出泛白月牙印。


    桌上冰滴壶的黄铜阀门似乎被调大,啪嗒啪嗒砸出水声。


    陈远峥微垂下眼皮,喉结吞咽了下,嗓音微微有些沉,语气低缓地问道。


    “岁之,你愿唔愿同我拍拖”


    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闻岁之闻言惊讶抬眸,双眸瞠大,直直望进陈远峥悠远漆黑的眼底,微微张开唇缝。


    她愣住几秒后,音量很低地说:“陈生你……”


    其实早已有猜测,但或许正因有预感,此刻预感证实才更让人惊愕。


    陈远峥应了声,等了几秒没等到下文,便主动将下半句补齐,“我钟意你。”


    微俯下身,同她对视,唇角微抬,“愿唔愿?”


    闻岁之胸腔里的心脏因这句钟意你而狂跳,如海面上遭遇台风的小船,被巨浪卷得东滚西撞,心跳声震耳欲聋,外界声响都近乎销声。


    她攥紧手指,雀跃之外保留着理智。


    “陈先生,我能知道你钟意我什么吗?”


    陈远峥这样的人,名利场尖端,见惯声色,群英荟萃,再卓尔不群也司空见惯,她单枪匹马,是怎样都称不上出类拔萃。


    “很多。”


    陈远峥直起身子,淡淡一笑,眼底也浮起沉柔地笑意,“比如你漂亮,优秀,有野心。”


    闻岁之抿了下唇,有些一针见血地问,“是因为我漂亮才留意到我,或者产生好感的吗?”


    闻言,陈远峥眉骨微挑,垂眼轻声笑了起来。


    “忘记了一点,还钟意你聪明。”


    他嘴角含笑地抬眼看着她,“算是,我不否认,外貌有时好似学历,是一块敲门砖,但也只是敲门砖。”


    “空有美貌可不足以让人这么钟意。”


    见他没故意讲好听话,闻岁之心底反倒莫名松了口气,唇角小幅度弯了弧度,来之前她在酒店想过万一他要讲类似于表白的话,自己要怎么回应,但又觉得微乎其微而没深思,只一闪而过地想可能会很纠结。


    而此刻猜想成真,好像并没有那么纠结,亦或是感性压到了理性。


    她唇角抿着浅笑,“陈先生,我身上有很多缺点,两个人拍拖需要包容缺点。”


    陈远峥赞同地“嗯”了声,淡笑腔道,“我也有很多缺点。”


    闻言,闻岁之短促地笑了声。


    她眉眼含笑地看着他,像是心定了般,“陈先生,那你再问一遍。”


    陈远峥垂眼轻笑了声,随即抬眸,眼眸浮笑地望着她,唇角扬着弧度,“闻小姐,愿唔愿同我拍拖?”


    沉柔嗓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像羽毛轻轻扫过耳蜗。


    闻岁之唇角抿着浅笑,望着他漆黑浅瞳里自己的缩影,徐徐将唇角拎高,晨起那阵莫名的不安在此刻骤然消散,像大风涌入,一瞬吹散林间浓厚的雾气,视野里只剩秀丽绿景。


    她往前很小步地挪动了下脚尖,像是不自觉朝美景迈进,遵从内心地点了点头。


    嗓音含笑地同他讲。


    “愿意。”


    第19章


    闻声, 陈远峥眼尾弯起细弧,眼底笑意更盛,如阳光吹散林间雾气, 他微抬了下眉骨, 微垂眼很轻地舒了口气。


    复又抬起眼皮, 笑望着她,语气温和地问,“Can I hug you”


    闻岁之脸颊轻扬起, 耳边两粒纽结耳钉,忽闪忽闪, 像清透笑眼里反射的光, “Of course you can。”


    陈远峥看着闻岁之微弯的眉眼,也抬唇轻笑了起来。


    往前迈进一步,张开手臂, 朝前俯低身子,手掌覆在她后背上, 将人环住往怀里搂了搂。


    他微折颈,下巴虚贴在她肩膀上。


    闻岁之被陈远峥身上的干燥的柏木香笼罩,下巴贴在他肩侧的柔软布料上, 心脏扑通扑通快而重地跳着, 她抬起手臂,慢慢环上他的腰。


    半掩在他怀里的唇角也浅浅上扬起弧度。


    陈远峥只短暂地抱了下便很有分寸地松开,虽然已经确认恋爱关系, 但他不想操之过急,让她觉得不舒服。


    他拉开一旁的椅子,在她身侧坐下。


    拎过玻璃细颈分享壶,抬腕将冰滴咖啡液倒入她的杯内, “下午有安排吗?”


    闻岁之“嗯”了声,拎起唇角,“下午想prep下听日做会嘅材料。”


    陈远峥笑了下,“今晚一齐食餐饭,好唔好?”


    “好。”


    闻岁之对亲密关系不得其法,初次踏入恋爱,那些公式化的游刃有余作废,后知后觉刚才他问的时候,自己好像应该回问一句。


    她抿唇沉默了下,细指虚握着冷雾的玻璃杯,生疏又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呢?下午会唔会好忙?”


    陈远峥探臂将他的杯子拎过来,抿了口咖啡,“仲ok,唔算好忙。”


    他微掀了下唇角,抬眼看着她,笑意明澈,双眼皮浅褶和眼尾都微扬起,像背后窗外舒展的山脉水溪,低柔嗓音裹着薄薄笑腔。


    “anytime send message.”


    赤日炎炎,枝叶繁茂间,黑色车子沿山道驶出西佛山,通过明珠海底隧道,车窗外光线由暗转明,驶入圣爱德华大道中。


    午间高峰已过,狭窄马路车流稀疏,回程比来时节省了十分钟。


    车子停稳在酒店门口,陈远峥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臂曲撑在扶手箱上,侧身看着闻岁之,腕间的手表折射出光影,照亮他唇边轻掀起的弧度,淡声笑道,“车程有点太顺畅了。”


    闻岁之听出话里他深意,垂眼看着膝上花束,小幅度弯了下唇,“好像是有点。”


    闻言,他无声抬唇笑了笑。


    她抬起手,指尖搭在车门把手,侧脸看着他,“那我先回酒店了了,晚点联络。”


    陈远峥笑“嗯”了声,抬起手臂,长指在她后脑上轻抚了抚,语气沉柔地同她讲了句“Tonight见”。


    闻岁之音量偏低地讲了句“好”,后脑被他碰到的地方冒出一阵酥麻。


    几秒过后,她扣开车门,探脚下车,微俯身看着他,“路上小心揸车。”


    陈远峥微折颈,眸光浮笑地回望,低应了一声。


    掀了下唇角,“Bye。”


    “Bye,今晚见。”


    合上车门后,闻岁之透过降下的车窗看向他,抬手同他小幅度挥了下,才转身往酒店缓慢转动的金属旋转门走去。


    一脚探入,玻璃旋转门感应到嗡嗡加速转动,像她感知到背后车内投来的目光而隐隐变快的心跳,催促着她脚步也变快了几分。


    车子笼罩在灿金日光下,黑色车漆反映出轻微晃动的光斑,亮晶晶的像水晶灯坠子。


    光线微暗的车厢内,陈远峥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半侧着身,遥望着那道伶仃身影,直到消失在视野里,他才收回目光,回身启动车子。


    手臂转动方向盘,车子压过黄色格子线,慢速驶入川流不息的弗利特道中,人行天桥上行人稀疏穿梭,道路一侧的商铺灯牌和双层巴士电子屏上的字样忽闪忽闪地跳动,像是具象化的心跳。


    红灯前,陈远峥轻轻停下车,他微微垂下眼皮,不由抬唇轻笑了一声。


    半小时后,车子停入他在兆辉的私人停车场,搭电梯直达顶层。


    祁津正巧从另一部电梯里走出来,看到陈先生时,他神色和脚步都不自觉微愣了下,语气带着点磕巴地叫了声“先生”。


    陈远峥淡应了声,解锁门禁,边往里走边问,“下午schedule是什么?”


    闻言,祁津一瞬想脱口而出“您没有schedule”,但幸好及时止住。


    他大脑飞速检索,将原本推迟的工作调出,“原定下午三点钟开CBZ Zurich高层决策会。”


    陈远峥抬起手臂,腕骨露出一截黑色表带,他垂眼看向宝蓝表盘,“通知CBZ相关HOD,半粒钟后meeting,相关资料send emial给我。”


    “好嘅,先生,我即刻去安排。”


    *


    回到酒店房间后,闻岁之背靠着厚重门板,将门“咔哒”一声抵上,房卡还捏在手指间,室内因没通电而维持昏暗。


    她垂下眼睫,模糊看向臂间抱着的四照花,隐约描摹出花朵的饱满轮廓。


    听到陈远峥讲钟意你,被他揽进怀里时的心跳卷土重来,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尤为清晰,如同一枚调快速度的钟表。


    怀里花束的实感让这场太像黄粱一梦的恋爱伊始变得具象。


    闻岁之深呼吸了几下,平稳着胸腔里的小鹿乱撞。


    过了会儿,她微抬起浓长睫毛,唇角慢慢抿出一抹浅笑,几秒后抬起手臂,将房卡插入卡槽,指尖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室内灯光一瞬亮起。


    闻岁之脱下鞋子,换上拖鞋往房间里走。


    她将花束搁在墙边桌上,想将花枝搁进瓶里养着,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一圈,却没找到合适的容器,便打开外卖软件,选了一只最顺眼的浮雕玻璃花瓶。


    付款结束,看着界面上“更新抵达时间”,后知后觉好像有点夸张。


    明明星期日就要返回洲南了,她竟然还买了只花瓶来装花。


    等花瓶送到后,半注满水,闻岁之将修建好的花枝依次插入,翠绿叶间错落开着似雪白花,看着赏心悦目,她弯了弯唇角,又觉得好像没那么夸张了。


    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后,她继续坐回桌前整理做会要用的资料。


    中途收到陈远峥发来的讯息。


    静音亮屏,闻岁之余光感受到光亮,她侧眸拿过手机,点开信息,弯唇回复,“食什么都可以。”


    Lucian:食日料得唔得?


    Solkatt:好。


    后面依旧跟了一个黄豆表情。


    原本以为是同陈远峥在外面餐厅用晚饭,闻岁之特意定了闹钟提醒自己换衣服,没曾想等来的不是叫她下楼的电话,而是突然响起的门铃。


    她疑惑地走近房门,垫脚透过猫眼往外看,入目是熟悉身影。


    闻岁之惊讶瞠目,瞬时落脚,往后退了两小步,握住银色门把手打开房门,“陈先生,你怎么来了?”


    陈远峥淡淡笑了声,在她让开的空间里,他迈步往里走,抬了抬拎着食盒的手臂,“来找女朋友食晚餐。”


    她闻言眉心微动,有些脸热地抿住唇。


    握住把手的手指无意识松开,门板失力回弹,“咔哒”一声关上。


    他将装食盒的棕皮纸袋搁在桌上,长身站在暖黄光束下,侧目望过去,掀唇柔声问,“还要叫我陈先生吗?”


    闻岁之慢着步子走过去,咬了下内唇,低声说习惯了。


    闻言,陈远峥微俯下身,她感应到抬起眼睫,对上他浮着薄笑的目光,他很轻地牵动了下唇角弧度,低“嗯”了声。


    “那再叫一段时间,慢慢改口,好唔好?”


    他声音不大,含着笑意,衬得语气更加温柔。


    像阳光洒满的树林,每一株绿草都被照拂,温暖干燥,惬意得想让人伸一个大大的懒腰。


    闻岁之如被蛊惑般点头,“好。”


    陈远峥抬唇笑“嗯”了声,抬臂招呼了下,示意她过来吃饭,等闻岁之走近时,才瞧见盛食盒的纸袋旁有个黑色半圆筒状的老花牛皮筒包。


    他微俯身,长指捏住银色拉链,左右拉开,将半圆顶盖掀开。


    闻岁之垂眼看向包里,米色拼浅棕绒毯上,宝珠团成蓬松雪球趴着,见光亮映进来,它才抬起宝石珠子般的圆眼,探出粉色舌头舔了下鼻尖,咧着微笑唇兴奋地“汪”了两声。


    她惊喜地看向身旁男人,“怎么把宝珠也带过来了?”


    陈远峥笑了下,探手将刚睡醒的小博美从包里抱了出来,“外出食dinner带住它唔太方便。”


    他将宝珠递过去给她抱着,“上次不是答应你,带它去office同你玩?”


    虽然有一小段时间没见,但宝珠还记得闻岁之,黑色小鼻子在她身上嗅了嗅,闻到熟悉的味道后,同她贴得更近了,小博美嗓子里呜呜地发出类似烧开水的哼唧声,粉色小舌头还在她手上舔啊舔的。


    闻岁之欣喜抬唇,“宝珠还记得我!”


    陈远峥掀开包里的羊绒毯子,将下面放着的狗粮碗拿出来,闻声也跟着轻笑了声,走到墙边桌拿起一瓶水,长指捏着瓶盖旋开,走回来将狗粮碗放在桌角,将水倒进去。


    接着将旅行筒包搁在一旁地毯上,洗过手将食盒拿出来,拆开摆在桌上。


    他看向抱膝蹲着看宝珠喝水的姑娘,失笑一声,“岁之,该食东西了,食完饭再同它玩。”


    “哦,好啊。”


    原本空荡的深色胡桃木三脚桌已被摆满,两份omakase寿司食盒,还有熟松叶蟹,炸物,黄油牡蛎,以及两小盅焦糖布丁。


    仰敞的木质盒盖上别着每贯寿司的料汁。


    闻岁之拿下一颗,淋在橙黄色海胆寿司上,拆下两头尖细的筷子,夹起来一口吃掉,腮颊鼓起嚼着。


    刚放下筷子,就见宝珠抬着爪子去搭桌沿。


    她快速嚼几下,刚要开口说no,便见陈远峥放下筷子,探臂将博美捞了起来,朝一侧倾身将它重新放进宠物筒包里。


    他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笑着朝圆桌抬了抬下巴。


    “先食饭,让它先在包里待着。”


    闻岁之点点头,待在包里空间虽小,但好过误食不舒服。


    刚才有宝珠在一旁晃悠,同他独处的紧张,还有几分难为情被分散掉大半,此刻视野里只剩他们两个,那份拘谨变得更加明显起来。


    连夹寿司的动作都变得秀气。


    陈远峥余光察觉到窗边花瓶映出的光亮,他递过目光,看到瓶里的绿叶白花,唇角不由轻抬了抬,“花瓶很靓。”


    闻岁之垫纸巾端着蟹壳,闻言夹蟹肉的动作微顿,抬眸看过去。


    她弯唇“嗯”了声,筷子尖拨了拨白嫩蟹腿肉,“Deliveroo只能买到玻璃花瓶,搭配灰陶盆会更靓一点。”


    他侧过颈,眼尾微扬着,“要不要去逛家品店,挑一只钟意的花瓶?”


    闻岁之将蟹壳搁在桌子上,“不用了,返洲南带着不方便。”


    闻言,陈远峥眸光微晃,唇角凝滞一秒后又扬了下,语气依旧温柔地“嗯”了声,接着端起清酒抿了一口。


    他微垂着眼皮,睫毛遮起阴影,瞧不清眼里情绪。


    闻岁之没察觉到身旁男人的情绪变化,抬眸看着那捧饱满花枝,唇角抿出一点笑,“网上说四沓樰團隊照花挺容易养活,在清水里就能生根,等回洲南就可以移进土壤里了。”


    陈远峥微讶地抬了下眉骨,侧眸看向她,淡笑了下,“要一直养着?”


    闲聊几句后,闻岁之拘谨的心情不由放松下来,她“嗯”了声,稍稍畅想了下,“说不准也能养成一颗小树苗。”


    她夹起一颗煎焦的黄油牡蛎,另一只手在下面接着,前倾身吃掉,微鼓着一侧脸颊嚼着,口感很软嫩。


    察觉到他的视线,闻岁之侧过眸,愣了下,以为是酱汁粘到了唇角。


    她探臂抽一张纸巾擦了擦,含糊着问,“怎么了吗?”


    陈远峥微掀了下唇角,淡笑着说了句没什么,接着抬了抬下巴,“好唔好食?”


    他眼眸浮着一层笑意,似顶灯光晕照进了他眼里,波光粼粼。


    闻岁之快速咽下,点了点头,“嗯”了声说:“好食。”


    陈远峥淡笑:“钟意食就好,下次带你去店里堂食。”


    “好。”


    用过晚餐后,陈远峥拨通电话叫了room service,回身便看到闻岁之要将宝珠从筒包里抱出来,他笑着走过去,俯身拦住她的动作。


    闻岁之微疑扬颈,抬眸望去,便听到他说等一下。


    虽有不解,但她仍应了声,将宝珠重新放回了羊绒毛毯上。


    陈远峥探臂握住闻岁之的小臂,将她拉了起来,长指下移握住细瘦腕骨,牵着人回到沙发前,坐下后便松开了手。


    她抿住唇面,下意识抬手握住被他牵过的手腕,指腹下桡动脉砰砰快跳着,像一粒粒快要蹦出来的爆米花。


    下一秒,视野里便出现了一个窄长的深空灰丝绒盒。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盒盖掀开,黑色绒布上摆着一条金色细链,坠着一颗圆形的淡棕色钻石,四周微着一圈深棕碎钻,在光亮下水光盈盈。


    闻岁之眼瞳微缩,愣愣地看着项链。


    听到身旁男人问钟意吗,她才缓缓抬颈,双眸瞠圆地看着他,微微张开唇缝,几秒后才低声问,“这是给我的吗?”


    陈远峥眼底浮动着浅笑,低“嗯”了声,唇角也掀起弧度,语气低柔含笑,“Sure,当然是给你嘅,拍拖礼物。”


    他淡笑了下说:“原本食lunch时就应该给你。”


    闻岁之愣愣出声,搁在膝上的手指不由收紧几分,“可是我没有准备礼物。”


    陈远峥垂下眸,长指勾出细链,将项链从深色绒布上勾起来,他抬眼笑看着她,语气温和地说:“已经给过了。”


    在她疑惑的目光里,他淡笑掀唇,柔声解释。


    “你答应同我拍拖,做我的女朋友,就已经是最好的gift了。”


    第20章


    闻言, 闻岁之眸光轻晃,连同小鹿乱撞的心脏也跟着晃了晃,心里那抹类似于内疚的情绪还未冒尖就被轻而易举抚平。


    唇角浅浅抿起一点笑意。


    陈远峥将丝绒盒搁在桌上, 重新抬眸看着她, 低声问, “要唔要戴上?”


    “嗯。”


    闻岁之半侧过身子,抬手将落下的发丝拢到颈侧。


    明亮暖光下,她微垂下浓密睫毛, 目光朝一侧落去,微微屏着呼吸, 凝神注意着身侧男人的动作。


    衬衫束起的手臂出现在视野里, 熟悉的干燥回甘的柏木香后调,长指捏着项链两端,在她面前展开细链, 圆形棕钻坠子轻微晃动,折射出光亮, 一闪一闪得像颗星星。


    陈远峥动作生疏地扣着项链,手指无意识碰到闻岁之后颈皮肤,她半垂下的睫毛蛾翅似的扇了几下, 唇面下意识抿平几分。


    在他扣好后, 她侧回身子,松开拢着发丝的手指,长发自然划过肩膀往颈后落去。


    陈远峥垂眼在闻岁之颈间看了一眼, 淡声笑着说:“很适合你。”


    闻言,她捏起那颗流光棕钻,垂眼去瞧,弯起唇角同他说:“好靓, 多谢陈先生。”


    陈远峥小幅度弯了下唇,“唔使客气。”


    闻岁之下意识抬起眼睫,恰好撞进陈远峥浮满笑意的眼睛,她一瞬像一脚踩进浓雾树荫,感官慢慢失灵,视线只能注视着他深邃的五官。


    房间很安静,只偶尔传来小博美用爪子刨宠物包的声音,两人静静对视着,对周遭声响恍若未闻。


    陈远峥轻抿了下唇,心跳愈渐明朗,随意搭在沙发上的手指微蜷了下,呼吸也不由放慢了几拍,在暧昧流动的氛围里,他抬起手,修长指节一寸寸圈住她细瘦的腕骨。


    手指下移,指尖刚碰到她掌根皮肤,门铃便乍然响起,惊动了这一刻的安静和暧昧。


    暖黄灯光下,沙发上坐着的两人默契移开视线,又一同收回搭在沙发上的手指,闻岁之握住手腕,抿唇吞咽了下,心跳如舂地垂着睫毛,耳尖慢慢浮上热度。


    余光看到身旁男人站起身,下一秒听到他说:“我去开门先。”


    她声音虚浮地“嗯”了声。


    心脏像被他一步步踩上,砰砰作响。


    酒店客房人员将小圆桌上的食盒收完,端着清洁干净的狗粮碗,礼貌笑着问,“Sir,请问需要refill水吗?”


    陈远峥:“No need,cheers。”


    客房人员离开后,房间重归寂静。


    闻岁之坐在沙发上,宝珠抬起前爪搭在她膝盖上,软毛蓬松似雪,伸出粉色舌头在她手腕上一下下舔着。


    她唇角浅带着笑意,细指在宝珠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摸。


    陈远峥长腿交叠靠在墙边桌,长指捏着水瓶,仰头喝了几口,看着不远处一人一狗,湿润薄唇不由抬起弧度。


    眸光也跟着变得柔和。


    看了会儿后,他看了眼腕骨上戴着的手表,将水瓶拧好搁在桌上,提步走过去。


    见陈远峥在面前蹲下,闻岁之呼吸一瞬微屏,目光微怔地望着他,下意识咬住内唇唇肉。


    他在宝珠的脑袋上抚了下,含笑抬眸,“工作忙好了吗?”


    她下意识摇头,呼吸放轻地说还没有。


    陈远峥“嗯”了声,淡声笑着同闻岁之讲,“那我先带宝珠回去,明天工作结束后send我message,我们一齐出去hea下,逛逛好唔好?”


    她点头,微弯起唇应了声“好”。


    他抱起宝珠放进一旁的牛皮宠物包里,又将狗粮碗收好,拎起细扁包带,俯身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西装外套。


    走到房间门口,陈远峥拦住闻岁之要抽房卡的手,眸光浮笑垂眼看着她,“不用送我下去。”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收回指尖,犹豫要不要坚持送一下。


    陈远峥又掀高几分唇角,眼尾微扬,面朝闻岁之走近几步,语气含笑的一声“岁之”打断了她脑内的几秒纠结。


    闻岁之轻“嗯”了声,微抬脸看向他。


    下一秒,陈远峥淡笑着掀了下唇角,语气低柔含笑地问,“Can I have a goodbye hug”


    这次未等闻岁之回答,他便俯低身子,抬手环住她的肩膀,将人揽进怀里短暂抱了几秒。


    分开时,他的唇隔着几缕发丝碰到她耳朵。


    闻岁之微讶地抬了抬睫毛,唇缝微张,耳廓方才的触感很轻,像雪花飘过,可那小片皮肤却隐隐灼热,连脸颊热度都跟着上升。


    廊间明亮灯光越过身前男人,直直落在她眼底,浮光流彩,波纹粼粼。


    心脏也像飘在水里的荷叶,左摇右荡。


    陈远峥垂下手,轻握了下闻岁之的指尖,短暂几秒便松开,柔声同她讲,“唔好熬到咁夜,早啲休息。”


    “听日见,岁之。”


    她点头“嗯”了一声,低声应着听日见。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闻岁之重新在沙发前坐下,目光出神地望着脚下踩着的米色地毯,半晌后抬手抚了下隐隐发热的耳朵。


    又想起刚才的场景,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干燥的柏木香。


    她不由咬了下内唇,抬手捂了捂微热的脸颊,心脏像被巨力撞动的梵钟,砰砰作响,余音袅袅。


    甚至一瞬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没回应他离开前讲的话。


    拿起手机想要发讯息问他,解锁手机后又犹豫,她斟酌几番后点开陈远峥的对话框,孤伶伶发过去“听日见”三个字,随后便飞快将手机锁屏。


    闻岁之将手机搁在沙发上,深呼吸了下,起身走向墙边立着的长桌,拉开椅子坐下,抬手将电脑前盖掀开,屏幕亮起的光映进她深色眼瞳,未消的羞意晃动。


    她随手拿起一旁的水瓶,拧开瓶盖,喝了几口冷水后开始做译前准备。


    试图用繁杂的资料来平静心绪。


    明天下午是关于借助人工智能大模型提升笔译质量的会,演讲嘉宾是来自东京大学的语言学教授Matumoto Ryosuke,会议主题虽然是闻岁之的舒适区,但嘉宾发音习惯需要熟悉,今天她将Ryosuke过往视频都翻出来用来磨耳朵。


    Ryosuke发表的论文,闻岁之也精选了重点内容做视译,其中一篇关于平衡口译员和机翻关系的论文很吸引她,看得投入,一时忘了时间。


    等她合上电脑时,时间已过0点。


    深夜寂静,酒店临近的道路只偶尔传来车轮碾过道路的声音。


    闻岁之伸高手臂,抻了抻紧绷的后背,又反手轻锤了几下后腰,她左右瞧了圈没看到手机,正觉疑惑时,恍然想起手机自己被扔在了沙发上。


    她推开椅子起身,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有堆了几条未读消息。


    点开一看,是陈远峥发来的。


    Lucian:嗯,听日见。


    Lucian:到家了。


    后面跟着一张宝珠的图片,它趴在棕色软羊皮宠物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米拼棕的短绒毛毯,圆眼睛乖乖闭着,瞧着已经睡着了。


    最后一条消息是三小时前发的。


    闻岁之靠坐在沙发扶手上,垂着眼,指尖飞快敲击键盘,同陈远峥讲刚才忙着看资料,没有看到他发的消息。


    她刚要放下手机去洗漱,陈远峥便回了消息。


    Lucian:嗯,猜到了,忙完了?


    闻岁之抿唇笑了笑,半垂的睫毛下,眼尾轻轻扬起笑弧,立了立脚尖,指尖在屏幕上敲击两下回了个“嗯”。


    顿了几秒,她又发了一条,“你呢,在工作吗?”


    明亮宽敞的书房内,陈远峥摘下金边眼镜,微敛起眼皮,长指搭在鼻骨上,很轻地揉了揉,睁开眼看到她发来的消息,唇角很浅地掀起。


    他看了眼书桌上熄屏的电脑,面不改色地否认。


    余光看到手机屏幕左上角的时间,他便没再多聊,顺势同她讲了句早点训觉。


    他垂眼盯着两人的对话又看了几秒,这才微掀着唇,将手机放在一旁,拿起金边眼镜重新架在鼻骨上,解锁电脑继续看文件。


    港城工业大学口笔译专业自始便致力于利用科技服务口笔译,近些年机器翻译一跃成为舆论重点,港工大也因此崭露头角,人工智能大模型出现后,更是借势声名鹊起,在一众老牌院校里占据一席之地,更跃跃欲试,有成为领头羊的架势。


    Ryosuke的讲座便是在港工大举行。


    日本语同中文虽语序不同,但文字系统重合颇多,Ryosuke的研究以日本语为例,对于中文母语者以及中文语向者来讲,能更深刻直观地体会人工智能大模型的优缺点,也有助于各位学者研究如何使人工智能大模型更好配合笔译员工作,以提升效率和质量。


    此次讲座的除了在校学生,还有校外人士线上参与,闻岁之同另一位口译员搭档做远程口译,虽不用到现场,但她还是换上了西装以保持在会场的状态。


    讲座结束后Q&A的人出乎意料的多,结束时间比预期推迟了近半小时。


    闻岁之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临近晚餐时间,便给陈远峥发消息同他讲工作已经结束了,刚要放下手机便收到他的消息,说半个钟后到。


    她微垂着眼,拎起嘴角回了个“好”。


    这应该算是他们恋爱后第一次约会,想到此,她起身去衣柜里挑了几件衣服,米色镂空针织衫配浅棕色短裙。


    换好衣服后,闻岁之拆开挽着的头发,用直板夹烫直微弯的发痕,从首饰盒拎出一对金色耳圈戴在耳朵上。


    又拿出眼影盘,画了个淡妆。


    看时间差不多,她拎起拉菲草手袋,换好鞋子乘电梯下楼。


    几分钟后,黑色Rolls Royce在橙红色夕阳里驶入视线,徐徐停在酒店门厅前,闻岁之隔着玻璃瞧见熟悉车牌,她唇角小幅度掀动了下,提步绕着自动旋转门走出来。


    祁津下车打开后车门,笑着颔首,“闻小姐。”


    接着侧过身子,抬臂挡在车门上,礼貌笑着,“请上车,闻小姐。”


    闻岁之拎唇回笑,弯身坐进后车座,陈远峥合上手里的文件,侧眸笑着看向她,语气低柔地问,“饿未?”


    她将拎包搁在身后,拉过安全带系上,抬手比了下,“有少少饿。”


    见状,他抬唇笑了下,“带你去食粤菜,好唔好?”


    “好啊。”


    餐厅在Emerald Garden顶层,远眺能隐约瞧见一隅波光粼粼,天空暗成深蓝调,近乎同水面交融。


    他们的桌子在临窗位置,圆桌上铺着米白色桌布,立着一盏淡淡暖光的矮台灯,四周几桌交谈声很小,只隐约传来几声清脆碰杯声。


    闻岁之夹起一只笋尖松露鲜虾饺,咬了一口,目光时不时落向周围。


    陈远峥察觉到她的视线,掀唇淡声道,“在看什么?”


    闻声,闻岁之收回目光,抿唇笑了笑说没什么,而他显然不太相信,指尖捏着茶盏轻轻转着,似在静待下文。


    她抿了下唇,实话实说:“就是看到周围的人,有种我们确认关系的实感。”


    陈远峥稍显意外地抬了下眉骨,转动杯子的指尖顿住,将茶盏搁在桌面上,斟酌了下开口问,“觉得没有安全感吗?”


    闻岁之当即否认,“只是昨天到现在,好像没怎么接触过别人,所以会觉得有少少不真实。”


    而现在有种从乌托邦迈入现实生活的真实感。


    闻言,陈远峥捏着茶盏的指骨松了几分,低“嗯”了声,抬起唇角笑了下,重新捏起圆小茶盏朝她递过去,“Cheers,女朋友。”


    闻岁之轻笑出声,放下筷子,端起茶盏同他的碰了下。


    “Cheers,男朋友。”


    用过晚餐后,他们从顶层搭电梯到Ground层,从电梯里走出来,正对着的恰好是上次同周今宜逛过的店,那次她说大概不会遇见的陈先生,此刻站在了自己身侧。


    而她手中似乎也落入一张长期入场券,可以去参观他的世界。


    陈远峥察觉到身旁递过来的目光,侧过颈,垂眼看着她,掀唇笑问,“怎么了?”


    闻岁之也弯唇笑,摇摇头说没什么。


    他闻言抬了下眉骨,嘴角撩起一丝深远笑弧,似在说又是没什么?


    她低声一笑,“真的没什么。”


    接着很轻地扬了下眉心,“如果非要说的话,你平时会行街吗?”


    是上次就有点好奇的问题。


    闻言,陈远峥无声失笑,“很少。”


    他微垂下眼皮,浓眉舒展,眼尾微扬,朝她递过手掌,语气含笑地说:“如果女朋友想逛,我很乐意作陪。”


    闻岁之对上他浮着薄笑的眼睛,心脏像是被夜风吹过般轻晃了下,她轻咬了下内唇,唇角抿起笑意,抬手将手指搭在他掌心。


    她微垂了下眼,低声说知道了。


    陈远峥低笑着“嗯”了声,拢住她细指,交握着垂在两人之间。


    天色此时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漆黑无光,高耸紧凑的写字楼却透过一格格玻璃亮起灯,像是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锁在了格子间里,将金融城上层的冰冷和下层的热闹同时照亮了些。


    从Emerald Garden出来后,他们没特意去逛热门的夜晚景点,而是踩着生满青苔的石路,伴着温热夜风缓步压马路。


    斜着在细窄道路上拉出一高一矮牵着手的影子。


    有轨电车时不时从身边经过,过马路时绿灯催促地叮叮响,在人潮里走动,闲聊时抬眸永远能扫到一眼兆辉大楼明亮的顶端。


    路过一排亮灯的街边小店时,闻岁之余光捕捉到一台醒目的粉红色瘦长机器。


    她很轻地拉住陈远峥的手指,在他停下脚步,望过来时,笑着同他讲,“那边好像有台纪念币机,我们去转一个好吗?”


    闻言,他瞬时颔首,抬起唇角,“好。”


    走近一瞧,粉色机器有些老旧,边角露出斑驳锈迹,玻璃透出内部齿轮节奏,暖黄的小灯自下映亮内部窄小空间,上方棕色字写着名字——Weighing Machine With Ticket。


    是旧式体重机,不是纪念币机器。


    虽然在港城读过书,也常来这边做会,但闻岁之还是头次注意到这台有趣的老式机器,她眼含新奇,弯唇同他说:“陈先生,我们要唔要转一个?”


    陈远峥看到她眼底满是跃跃欲试,掀唇笑了声,很配合地点头,他从口袋拿出黑色短夹,翻了翻没找到硬币。


    抬眸看到闻岁之脸上的表情,便知她大概不够,或是也没有。


    他合起钱包,“走吧,我们去change几枚硬币先。”


    “可以换吗?”


    陈远峥抬手虚环住闻岁之的肩膀,拥着人往回走,“嗯”了声说:“刚才路过了一间便利店,我们进去买瓶soft drink。”


    两人走进便利店,买了瓶冰过的苹果疏打,找零三枚硬币,其中一枚恰好是体重机可以用的面值。


    闻岁之站在粉红机器上,轮盘停定后投币,机器忽地短促闪了一下,小卡片便直直掉落。


    是一枚小金卡,昏暗光线下也金灿灿的。


    像盛满了晌午璀璨金黄的阳光。


    横幅印着两艘航行的帆船,两边都写着“一帆风顺”。


    她捏着一角拿给陈远峥看,眉眼浮笑,弯着唇说:“不知道是唔是都是一样的,但这枚寓意很好。”


    接着朝他那边递了递,“陈先生,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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