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小情侣互动]
“你又来啦。”
自从上次梅拉替黑狼救下母狼, 还帮助母狼顺利产下小狼崽后,这头黑狼三不五时就要叼着猎物送来小木屋。
有时候是几只野兔,有时候是一头小羊羔。
大概是因为黑暗森林里植被丰茂的缘故,这类食草的动物各个都把自己养得滚圆, 用来蹦跳的四条腿更是格外有劲, 看着十分嫩弹。
塞拉斯头一回见到黑狼叼着猎物前来,还会扯着嗓子朝屋子里大声叫唤, “梅拉!莱克斯!大黑狼叼着一头小羊羔来了, 你们快来看啊!”
叫唤完, 塞拉斯便飞到被黑狼放到地上的小羊羔身旁, 一双黑豆眼不停地来回打量。
塞拉斯不懂得分辨猎物的好坏, 但这头小羊羔的分量肉眼可见,足够他们吃上好几顿了,尤其是这四条腿, 塞拉斯已经迫不及待怀念起曾经吃过的, 油汪汪、且香料味十足的烤羊腿了。
看在梅拉的面子上,黑狼放任了塞拉斯的靠近。它则蹲坐在一旁,伸出舌头,把嘴角的血迹舔干净了。
虽然梅拉不害怕血,但她却会因为裙子上沾了血而狠狠揉搓黑狼那对毛茸茸的大耳朵。
以防万一,黑狼还是先把自己弄干净了再说。
“让我看看小羊羔在哪里。”听到塞拉斯的声音,梅拉慢吞吞地从小木屋里走出来。
等到梅拉看见那头被母羊养得肉嘟嘟的小家伙, 她笑眯眯地在黑狼面前蹲下, 摸了摸它的脑袋,“是特地送来答谢我的礼物吗?我很喜欢。这么肥嫩的一只小羊羔,我会好好享用它的。”
黑狼又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虽然梅拉没有来抱它,但黑狼主动地用自己的脑袋往梅拉的手心蹭了蹭。
然后它一扭头, 毫不留恋地走了。
母狼还带着四只嗷嗷待哺的小狼崽子在洞穴里等着它带吃的回去呢。
只有充足的食物,才能让母狼泌出足够的乳/汁。
尤其几只小狼崽子不愧是它的孩子,胃口天生就比普通的狼崽子要大,动不动就嗷嗷叫唤,蹭到母狼身下,表示自己饿了。
对于动物来说,能吃就代表着健康,看来当初母狼的难产并没有对孩子们造成多大的影响。
这让黑狼一面开心,一面深感身上的压力庞大。
没办法,它和母狼是脱离狼群,独立结成的小家,如今母狼需要留在洞穴里照顾孩子们,狩猎的重担只能全部落在了它的头上。
好在黑狼的身手向来矫健,加上春天来临,原本躲起来过冬的动物们纷纷出来觅食、诞育新的生命,几乎遍地都是狼的猎物。
只不过就是得多费几趟功夫。
譬如黑狼需要先跑一趟,把刚刚得手的猎物送去小木屋,再趁着天没黑前跑一趟,抓到新的猎物,带回自己的洞穴里投喂母狼。
后来黑狼来的次数多了,连塞拉斯都渐渐习以为常,不再大惊小怪。
顶多懒洋洋地投去一眼,说一句,“你又来啦。”
就算是和黑狼打招呼了。
一般黑狼见到梅拉或是莱克斯,确认自己送来的猎物不会被别的动物夺走后,就会扭头离开。
但今天黑狼来得不巧,梅拉正在煮一锅新的药水,没法抽身,莱克斯又出门去了。
于是黑狼把叼来的小羊羔放下,静静地守在一旁,毕竟在它眼里,塞拉斯可不像是能守住猎物的样子。
然而见黑狼今天竟然留了下来,塞拉斯梳理羽毛的动作一顿。
虽然这些天黑狼送来的猎物它一个不落地都吃进了肚子里,但黑狼送猎物的举动实际上还是在小心眼的塞拉斯这儿留了根刺,它总觉得黑狼是在讨好梅拉,没看见梅拉时不时就要念叨一句:
“也不知道黑狼下次什么时候来?”
“唉,最近兔子吃腻了,黑狼要是能带只羊羔来就好了。”
可恶,本来多了个莱克斯和它抢梅拉的注意力就算了,现在难道还要再挤一头黑狼进来吗?
想到这,塞拉斯从窗台上飞下来,落到已经咽气了的小羊羔旁边,装模作样地绕着它走了一圈,嘴里不忘挑三拣四:
“今天这只小羊羔的个头可没有上回带来的那只大,也就勉勉强强吧,腿这么瘦,就算单独切下来做烤羊腿也没几两肉。”
面对塞拉斯的挑衅,黑狼只是淡淡地瞥了它一眼,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那样子仿佛在说,“换做是你,怕是连这样的一只小羊羔都猎不到,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挑挑拣拣”。?
塞拉斯神奇地领悟了黑狼的意思。
然后塞拉斯就怒了。
完全忘记了明明是它故意挑衅黑狼,才换来黑狼的反击。
“你竟然敢小瞧我!”塞拉斯重重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我可是也往小木屋带回过不少猎物的,其中还有一头正值壮年的雄鹿。怎么样,这你猎不到吧?”
塞拉斯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结果发现自己站在地上压根无法蔑视黑狼,毕竟它还没狼腿高。
于是塞拉斯拍打着翅膀飞起来,做足了居高临下的高傲姿态。
即使是黑狼,在没有狼群的助力下,也不敢轻易贴近雄鹿的身边,那对巨大的树杈子一样的犄角一顶,可是能把狼直接顶飞出去,甚至顶出一个血糊糊的洞来的。
只不过,黑狼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塞拉斯看了一会儿,这只乌鸦该不会是骗狼的吧?它看起来可不像是能猎到一头雄鹿的样子。
塞拉斯挺起胸脯,毫不畏惧地迎上黑狼打量的目光。
它可没说谎。
虽然那头雄鹿主要是被莱克斯用箭射死的,但如果没有它塞拉斯给莱克斯报信,莱克斯也不可能知道几百米外有一头雄鹿正在河边喝水,再让他找着机会悄悄地摸到边上的灌木丛后,搭起弓箭,拉满,射出。
下一秒,雄鹿让箭矢射中,被带得直接倒地。
箭矢射中的是雄鹿的脖子,没能一击毙命,而它已经意识到自己被盯上了,倒地的下一秒便挣扎着要重新站起来。
莱克斯忙不迭地射出第二箭、第三箭,直到看见雄鹿不再挣扎,彻底咽气后,才带着落到肩头的塞拉斯上前,把它一路拖回了小木屋。
总之,虽然大部分功劳是属于莱克斯的,但塞拉斯自认为能猎到雄鹿,它也出了一份力。
见塞拉斯的模样十分坚定,不像作假,黑狼难得产生了一丝动摇,难道这只看起来弱小不堪的乌鸦真的能猎到一头雄鹿?
不,黑狼猛地摇了摇头,不可能,这只狡猾的乌鸦一定是在骗狼。
“你们在聊什么呢?”梅拉终于从小木屋里走出来。
看见黑狼身旁的小羊羔,梅拉顿时眼睛一亮,“太好了,今晚有羊肉可以吃了。”
她前两天还在念叨,不知道能不能和黑狼说一说下回带只小羊羔来,她馋烤羊排,烤羊腿的滋味了。
结果黑狼先一步带着小羊羔出现了。
“你和我可真是心有灵犀呀。”
梅拉忍不住蹲下来,抱住黑狼的脑袋,拿自己的脸去蹭它。
黑狼看似镇定自若,任由梅拉蹭自己,其实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还好这回它依旧在狩猎完后清理了嘴角的血迹,否则梅拉大概就要嫌弃它了。
接下来无论梅拉是要捏黑狼的耳朵,还是要挠黑狼的下巴,它都伫立不动,像一尊威严的雕像。
它也只对梅拉如此亲近。
像莱克斯,就不准摸它。
一旦莱克斯有打算靠近它的意图,黑狼立刻就会对他呲出獠牙,一副你敢过来就咬你的模样。
当然,偶尔也有例外。
比如现在,梅拉冲着黑狼身后呼唤道:“莱克斯,快过来!”
看在梅拉的要求上,黑狼默许了另一道脚步声靠近自己,在梅拉面前蹲了下来。
莱克斯今天出门是为了去摘野樱桃。
梅拉最近突然特别想吃樱桃,可距离杜克瓦托上一次送东西来才过去不到三天,又为了这事让他专门跑一趟,即使是梅拉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可嘴馋这回事,就是越吃不到越馋,以至于梅拉一连好几天都在唉声叹气。
没办法,莱克斯只好出门,到处寻找野生樱桃树的踪迹。
没想到,竟然还真给他找到了。
只不过因为缺少人工的照料,这些野樱桃的个头算不上大,吃起来也比较酸涩。
但莱克斯想到食谱上写过一道菜,叫丁香樱桃糊,做法并不难,只需要将樱桃加热到变软,再放入棉布袋中,丢入锅里煮上几个小时,期间不断搅拌,让流出来的汁液变得浓稠,再加入蜜糖与丁香粉便大功告成了。*
这样一来,即使是酸涩的野樱桃,也能变得无比甜蜜,不至于让梅拉酸得无法下嘴。
想到这,莱克斯手上的动作不停,最后背了整整一筐野樱桃回来。
现在,那几棵野樱桃树的树枝上变得空荡荡的,想要觅食的小鸟根本看都不看一眼,便咻咻咻地飞了过去。
梅拉看到莱克斯身后,那一筐满得仿佛快要溢出来的野樱桃,光看外表的话,虽然它们的个头与在集市上买来的相比小了点,但仍然是一副红艳艳的看起来格外好吃的样子。
因此梅拉从莱克斯背着的筐里抓了一大把野樱桃,想了想,她又去把自己的篮子拿来,将这些樱桃装了进去,方便黑狼待会儿叼着走。
“这些樱桃你就带回去吃吧。”梅拉笑吟吟地道。
虽然黑狼给她送猎物来是为了报恩,但她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正好,狼应该吃果子吧?反正这些野樱桃不要钱,梅拉十分大方地把篮子给塞满了。
莱克斯本来可以提醒梅拉,这些野樱桃的口感其实不太好,给狼吃大概会酸得一张狼脸都皱起来。
但莱克斯什么也没说。
之前梅拉曾提起过,她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头黑狼。
彼时梅拉刚到黑暗森林不久,还在四处查看哪里有她可以用得上的草药,没想到却意外撞见了刚离开狼群,独自狩猎,结果因为经验不足,导致不小心让盯上的猎物伤到自己腹部的黑狼。
当时黑狼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腹部被顶开了一道大口子,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血。即使如此,见到梅拉想要靠近自己,它还是使劲呲出獠牙,试图吓走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
然而梅拉根本不怕它,直接走过去,蹲下来拍拍黑狼的头,像平时教育不听话的塞拉斯一样,“不准凶,给我乖乖的,乖乖的我就给你治疗伤口。”
黑狼哪里受过这种侮辱,顿时气得想要爬起来,给梅拉来上一口,让她长长记性。
可惜黑狼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别说站起来了,突然爆发的怒火也只让它蹬了几下腿,根本立不住。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看看你这一动,伤口流出来的血都变得更多了。”梅拉又拍了黑狼一下。
但她也没有再耽搁,掏出随身携带的治愈药剂,拔开木塞,往黑狼嘴里倒了几滴。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黑狼的伤口便不再往外流血,等再过了一会儿,伤口竟然隐隐开始有了要愈合的趋势。
“很快你的伤就能好了,但是作为你不乖的惩罚,我要好好地教训你一下。”梅拉笑眯眯地逆着摸了摸黑狼背上的毛,又飞快地胡乱揉搓一通,总之把黑狼身上搞得乱糟糟的,堪称惨不忍睹。
也就是黑狼这会儿还没恢复力气,没法躲开她的魔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梅拉揉开心后,哼着歌就这么走了。
后来,梅拉没再遇见过这头年轻的黑狼,但总有一道视线会在她离开小木屋,深入黑暗森林的腹地之后紧紧地跟着她。
梅拉知道,是那头被她救了的黑狼在暗中保护她。
而听了这番话的莱克斯忽然想起来几年前,他与梅拉救下巴奇时,曾出现过一道令他感到不适的视线,当时他只以为自己是被不知名的野兽给盯上了,还在暗中防备,防止意外发生。
结果一路找到巴奇,那道视线却神秘地消失了。
或许当时盯着他的就是黑狼。莱克斯若有所思地想到,可能它是发现梅拉身边多出来了一个陌生的人类,所以在替梅拉防备他吧。
如果只是这样,莱克斯到也不至于非得用酸不可耐的野樱桃作弄一下黑狼。
但,莱克斯想起自己后来外出狩猎时,有过好几次猎物不见了的情况。
应该也是这头黑狼干的吧。
说不定是它觉得盯了莱克斯这么久,正好饿了,就顺嘴把莱克斯的猎物给叼走了。
于是莱克斯眼睁睁地看着黑狼叼着篮子的身影消失在了树林之间,嘴边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等一下。”
察觉身旁的梅拉试图拿一颗樱桃塞入嘴里尝尝味时,莱克斯速度极快地伸手拦住了她。?
梅拉让莱克斯的动作逼得眼睛都稍微瞪大了一些,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除了丁香樱桃糊,我忽然觉得做羊肉樱桃羹也很不错,可惜这些樱桃的数量太少了,也不知道够不够用。”莱克斯镇定地道。
全然看不出撒谎的痕迹。
“是这样啊,那我就先不吃了吧。”梅拉恋恋不舍地把手里的野樱桃放回筐里,同时忍不住期待莱克斯说的丁香樱桃糊和羊肉樱桃羹到底有多好吃。
光是这么想一想,都好像有点想流口水了。
第22章 第 22 章 [莱克斯视角居多]
又到了每月一度, 霍尔往黑暗森林送粮食的日子。
这些年,他堪称风雨无阻地按照约定前来,从来没有拖延过一回。
莱克斯还记得有一年初雪提前降临,呼啸的冷风裹着大朵大朵的雪花往下落, 才过了两天, 地上的积雪就堆了厚厚的一层。
明天就是霍尔来送粮食的日子,莱克斯望着小木屋前的空地上, 厚度足足淹过了半截小腿的积雪, 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霍尔是否还能带着粮食准时前来。
毕竟这么厚的积雪, 人走在上头都行动不便, 更别提还要推一辆载满了粮食的木板车了。
“放心吧。”
反倒是梅拉跟个没事人一样,端着茶杯走过来,站在莱克斯身旁, 淡定地呷了一口茶水, “霍尔一定会来的,他还得找我拿下个月要用到的变形药剂呢。”
真的吗?
莱克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来到第一次见到霍尔的那棵树下,远远地就瞧见了一个黑色的圆点在主动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等他再走近一些,顿时露出了霍尔那张眼熟的脸。
看来梅拉说得没错,这三瓶变形药剂对霍尔来说确实很重要,莱克斯心道。
而瞧见已经站在树下的莱克斯, 霍尔脚下立刻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为了推动这满满一车的粮食,他额上的青筋都崩出了好几根。
莱克斯倒也没有站在原地干等着,他快步上前,帮了霍尔一把, 两人合力将木板车推到了树下。
“呼,呼。”总算能停下来歇一会儿了,霍尔大口喘着气,明显是累坏了。
难怪霍尔会这么累。
莱克斯握了握拳头,掂量了一下刚才推车时感受到的重量,觉得若是换成自己,大概也不会比霍尔好到哪去。
又想到霍尔一路从村子到这里,全靠自己一个人推着木板车,地上还有如此厚的积雪,说不定天还没亮就起来赶路了。
当然,对霍尔来说,这一切的辛苦在见到莱克斯掏出来的三瓶变形药剂后,立刻化为了乌有。
霍尔忙不迭地从莱克斯手中把药剂接过来,宝贝地塞入怀里,还刻意给它们挪了挪位置,防止自己走动时不小心让三个玻璃瓶撞到一起,出现了裂痕。
见霍尔如此宝贝这几瓶变形药剂,正常人难免会感到好奇,莱克斯也不例外。
变形药剂,顾名思义就是喝了能改变外表的一种药水,可莱克斯看着霍尔长的这一张,和他的名字一样平平无奇的脸,总觉得这不应该是他喝了变形药剂后捏造出来的面孔。
尤其霍尔既不是出了名的神偷,也不是需要改头换面以此躲避追捕的逃犯,他就是土生土长在附近某个村子里的村民,因此霍尔每个月都大费周章地找梅拉换取变形药剂的这一行为,在莱克斯这里就透着十足十的古怪。
“怎么了?我的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吗?”
注意到莱克斯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上,霍尔下意识的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没有,是我刚刚不小心走神了。”莱克斯面不改色地找了个借口,随意地搪塞了过去。
他知道霍尔会相信的。
果然,霍尔点了点头,压根没提出任何疑问。
哪怕他刚才明明感觉到莱克斯的视线是凝聚而不是分散的,根本不像是他说的走神,但既然莱克斯这么说了,霍尔觉得莱克斯自然有他的理由。
霍尔的性格就如他的外表一样憨厚老实,是让人看了就认为值得信任的那类人。
也正因为霍尔是个老好人,当初在深夜的小路上遇到梅拉时,便没有怀疑她的身份,还觉得她一个年轻的姑娘独自在外容易遇到危险,主动提出要用自己的木板车送她一程。
即使后来得知她想去的地方是危机四伏的黑暗森林,霍尔还是咬牙答应了下来。
*
这回因为既没有突如其来的暴雨,也没有大雪的阻挠,霍尔来得比莱克斯还要早。
他站在树下,身旁就是满满一车粮食,见到莱克斯出现,还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一个月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啊。”
霍尔还记得上个月与莱克斯见面时,他只比自己高了半个额头,现在一看,莱克斯都已经比他高了大半个脑袋了。
简直比施了肥之后的小麦还要长得飞快。
“嗯。”莱克斯听了霍尔这话,想到梅拉也是这么说的。
因为天天都能见到对方,梅拉起初对莱克斯长高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莱克斯的身高也不是蹭的一下忽然拔高的。
随着梅拉一点点抬头,到最后不得不仰着脖子和莱克斯说话时,她才惊觉莱克斯竟然都长得这么高了。
眼瞅着都快赶上杜克瓦托了。
“我也没给你喝的水里偷偷倒生长药剂啊,怎么就能长得这么高。”梅拉低下头,用自以为只有一个人听见的音量嘀咕道。
在梅拉过去那些年见到的成年男子中,像杜克瓦托这样高大的身材才是罕见的存在,大部分也就比梅拉高半个脑袋——又因为梅拉是女人中难得一见的高挑身材,比她矮的男人她也见过不少。
梅拉曾经还拿这个当借口,拒绝了不少比她矮的追求者,不过话又说回来,哪个女人会喜欢比自己矮的丈夫呢?
至少梅拉决不能接受。
其实把梅拉的嘀咕听得一清二楚的莱克斯:“……”
原来梅拉曾经还想过偷偷往他喝的水里倒奇奇怪怪的药水吗?
他还以为梅拉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现在看来是他高估梅拉的恶劣了。
在捉弄人这方面,梅拉可以说有着无穷的兴趣。
“对了,梅拉说,从下个月开始,变形药剂的价格她要往上翻一倍。”把这个月的三瓶变形药剂递出去的同时,莱克斯向霍尔转述了梅拉的话。
事实上,梅拉有涨价的念头已经很久了,自从通过杜克瓦托得知外头的物价飞涨,如今一枚金币能换一百枚银币,一枚银币能换四百八十枚铜币后,梅拉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涨价!必须涨价!”梅拉单手支着腰,分外理直气壮。
虽然炼制变形药剂的原材料都是梅拉从黑暗森林各处薅来的,几乎没有投入多少资金,可以说是一门一本万利的生意。
但是如今物价飞涨,再按老价格把东西卖给霍尔,梅拉便有种自己吃亏了的感觉。
“我可以不主动占别人的便宜,但别人绝不能占我的便宜。”
这么多年过去了,梅拉还是这副吝啬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莱克斯却有种安心的感觉,就好像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梅拉总不会变。
不过,当莱克斯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霍尔后,霍尔果然如莱克斯猜测的那样皱起眉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毕竟一瓶变形药剂的价格可不便宜,三瓶变形药剂加起来,都能买他这满满一车的粮食了。现在梅拉还要涨价,那他下回起码得拉两车的粮食来才行。
就算是手握一大片肥沃的土地,每年产出来的粮食都能把仓库堆满的霍尔,也不免感到一阵肉疼。
莱克斯本以为霍尔会试图和他讲价,或是请他向梅拉求情,然而霍尔的举动却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霍尔松开了紧皱的眉头,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梅拉小姐说得没错,她已经以这个价格卖了我这么多瓶变形药剂,是我占了她的便宜。”
不仅如此,霍尔还露出了十分懊恼的表情。
梅拉住在黑暗森林里深居简出,不知道外头的物价很正常,可他霍尔却是一直住在村子里,常年和粮食商人打交道,但他竟然没有早早地想到这一点,还占了梅拉这么久的便宜。
这真是太不应该了。
莱克斯的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否则怎么会有人像霍尔这样,竟然替要赚自己钱的人如此设身处地地着想。
但他转念一想,这么做的人是霍尔,又觉得不愧是霍尔会做出的反应。
“说起来,最近王国里出了什么事吗?”莱克斯状似不经意地向霍尔打探到。
自从听到杜克瓦托说王国的物价飞涨时,莱克斯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明明自从斐南基成为宰相之后,一直有在刻意地稳定金银铜三种钱币的兑换比例,避免其出现太大的波动。
金币的价格偶尔涨一涨是好事,这意味着同样一枚金币,能换到的东西更多了,但如果金币的价格一直飞涨,可就是坏事了。
或许对于底蕴丰厚的贵族们来说,短期内还能咬咬牙坚持住贵族的体面,但对于一年下来也未必能攒下几枚金币的平民们来说,这就是濒临破产的前兆。
平民们一旦破产,就会免费沦为当地贵族们的奴隶,在贵族眼里简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他们不花一枚铜币就收获了许多能干活的劳力。
然而身为宰相,斐南基决不能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平民的数量一旦减少,每年上交给国王的税金也会跟着骤降。
毕竟奴隶是不准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的,他们的一切,包括身体都是属于贵族的私有物。
而贵族,他们肩负着为国王守卫一方领土的责任,是不需要向国王陛下缴纳税金的。
若是没了大把大把流入王宫宝库的金币,国王怎么养得起他的军队?那些骑士们需要的盔甲、战马,可没有一样是便宜的。
而国王若是失去了拱卫在他周围的骑士们,那他屁股底下的王位十有八九就保不住了。
斐南基想得通透,做起事来也是雷厉风行。
在他的主持下,一枚金币能兑换六十枚银币,一枚银币能兑换二百四十枚铜币这种情况至少已经维持了五六年。
若是不出意外,这种稳定的局面本来还能再撑许多年。
至少莱克斯本以为,在斐南基因为年纪衰老而力不从心之前,不会变。
而莱克斯离开王宫时,斐南基才四十岁。
算算时间,如今斐南基也不过才四十五岁,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怎么突然就控制不住局面了?
“最近?没有啊。”让莱克斯这么一问,霍尔挠了挠头,反复回想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
片刻后,他笃定地点头,“对,没有。”
看来这并不是在最近发生的事。
莱克斯的心下一沉。
住在黑暗森林里就是这点不好,与世隔绝,几乎断了外面的消息来源。以至于王国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莱克斯竟然毫不知情。
“那金银铜三种钱币的兑换比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莱克斯换了个问法。
这回霍尔懂了,原来莱克斯想问的事这个,他很快给出了莱克斯想要的答案。
“噢,你说这个啊,大概从一年前国王陛下换了个新宰相开始就变了吧。”
霍尔顺着莱克斯的话回忆起来。
“一开始,一枚金币忽然能换出七十枚银币的时候大家伙还很高兴,毕竟拿到手里的钱变多了嘛。但没想到钱越多,粮食越不值钱,别看现在一枚金币能换一百枚银币,可一袋豆子都要二十枚铜币了!”
也就是说,现在想买一袋粮食,还要付出比之前更多的钱。
那还不如别换这么多钱呢!
这样的念头不断出现在霍尔这类手握土地的平民心中。
毕竟他们以后很有可能拿出三十枚铜币都未必能换到一袋豆子,但若是把这袋豆子留在家里,却能货真价实地填进肚子里充饥。
与此同时,又因为粮食变贵了,其它东西的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
本来供养一大家子人就吃力,现在更是有不少平民直接因此而破产,不得不去到领主或者其他贵族的庄园上,成为他们的奴隶,为他们卖力地干活。
像霍尔认识的一个别的村子的人,曾经捏着比他还多的土地,养了七八个孩子,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没钱了,不仅土地全被收回了领主的手里,还倒欠领主一大笔债务。
只不过因为他一家子都成为了领主手下的奴隶,这笔债务也就不需要还了,谁让奴隶没法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呢?债务也是财产的一种。
听到这个消息的霍尔当时吓得心脏都多跳了几下,最近过得越来越谨慎,生怕一不小心也和这人落到了同一个下场。
霍尔可不舍得他柔弱的妻子和他一起去当奴隶。
更何况,沦为奴隶之后,再想成为平民,那可比登天还难。
除非领主开恩,或是这名奴隶为王国创造了巨大的贡献,否则他辈子,包括他的孩子们,以及孩子的孩子,都只能继续当卑贱的奴隶。
后来霍尔在嘟囔些什么莱克斯已经忘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情再关注这些,他满脑子里只剩下那一句“一年前国王陛下换了一个新的宰相”在盘旋。
斐南基被换了?
为什么?
哪怕是他还在王宫里,斐南基顶着努伦格尔九世的怒火为他求情了那么多次,努伦格尔九世再是恨斐南基恨得牙痒痒,也不曾找另一个愿意听话的贵族来顶替斐南基的宰相位置。
毕竟听话的贵族有很多,但像斐南基一样有真材实料,能替他打理好一个王国的贵族却少得可怜,不如说翻遍整个王国,努伦格尔九世都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斐南基了。
“那个新换上来的宰相叫什么名字?”莱克斯听到自己冷静地问。
“安东尼奥·裘德。”霍尔努力地想了想,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了这位大人物的名字。
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但这种大人物对霍尔来说,是他这辈子都碰不上的人,他的名字还不如邻居家的牛值得在意。
原来是裘德家族的人。
莱克斯的眼底燃着暗火,心底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因为那位把努伦格尔九世迷得颠三倒四,前王后的葬礼刚举办了没多久,就迫不及待将人娶进来的继王后的名字,正是伊莉雅·裘德。
第23章 第 23 章 [小情侣互动]
在莱克斯去见霍尔的时候, 梅拉正在小木屋里翻看他前些日子新抄好的笔记。
这其中有梅拉花大价钱,拜托杜克瓦托从不为人知的渠道买来的某位女巫遗落在外的手札,也有正常途径下,通过商人从某位医士后代手中买到的家族世代相传的笔记。
和女巫们向来喜欢记录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相比, 医士们的笔记就要严谨多了, 上头往往记载了某种草药的名字,药效, 产地, 以及相应的药方。字迹的一旁还附有插图, 方便后代在学习时进行记忆和辨认。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 曾经鲜艳的笔触已经褪色, 斩钉截铁的线条也变得模糊不清。
本来梅拉只打算让莱克斯誊抄字迹的部分,没想到就连插图,莱克斯都一丝不苟地复原了出来。
不仅如此, 莱克斯画得可比原来简陋的插图好多了, 哪怕是花瓣上深深浅浅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梅拉觉得,任何一个看过莱克斯所画插图的人,即使没有见过实物,也不可能会辨认错长相相似的两种药草。
撇开栩栩如生的插画,莱克斯的字迹俨然值得额外的收藏,华丽的弧度和流畅的笔锋,让人光是阅读都觉得仿佛是一种享受。
与莱克斯一看就接受过良好贵族教育的字迹相比, 梅拉的字就显得颇具个人特色, 潦草中又带着一股自由的风气。
面对莱克斯欲言又止的眼神,梅拉仍然是一贯的理直气壮,“我又不在乎字写得不好看会被手底下的贵族们嘲笑,反正我本来就是平民出身, 没受过专门的书写训练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别说接受专门的书写训练了,就是最基础的识字这一方面,绝大多数平民受到的教育也和莱克斯不同。
如果说莱克斯泡在浩瀚的藏书之中,接受了最全面的识字教育,那梅拉的识字就是从认识草药的名字开始,她能写出最生僻的草药名,却不一定能成功拼写出“塔夫绸”这个单词。
除了贵族和有钱的商人之外,谁会舍得花大价钱买这么贵的布料做一身衣服?
梅拉从小到大都穿着麻布织成的衣裙,唯独睡裙是威普多特意给她买的棉质的,所以她到现在也只会拼写麻和棉这两个单词。
只不过因为相处的时间尚短,梅拉表现出来的样子还是很能唬人的。
直到有一天,梅拉忽然指着书上的一个单词,问莱克斯这是什么意思,莱克斯才终于发现,原来跳出梅拉熟悉的领域后,那些又臭又长的文字对她来说全然是陌生的存在。
“这个单词的意思是古典主义,你之前难道从没发现它和这本书写在封面上的第一个单词一模一样吗?”莱克斯的面色有些复杂。
如果说梅拉不认识这个单词的话,那她到底是怎么做到捧着这本书津津有味地看了快一个月的?
“啊,真的一模一样呢!”在莱克斯的指点下,梅拉把书合上,特意去看了封面的第一个单词,结果还真是。
“原来这本书的名字叫《古典主义时期的爱情》*,我一直就把它叫做《爱情》,反正就是一男一女互相喜欢又不得不分开,最后一个孤独终老一个英年早逝的故事嘛。”
梅拉一点也没有为自己在莱克斯面前暴露出了知识上的短板而感到自卑,这么复杂的单词,她不认识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啊。
虽然梅拉说的没错,故事就是这么一个故事,主题也与爱情有关,但莱克斯就是有点难以接受梅拉在他眼里突然变成了半个文盲这一事实。
就好像一条做工精致的宝石项链,忽然发现上头有了一道并不完美的裂痕一样。
“莱克斯,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梅拉的双手搭在墨绿色的书封上,她则兀自微笑着凝望着莱克斯,仿佛一幅笔触艳丽,值得挂在走廊受到身份尊贵的客人们长久欣赏的肖像画。
“可是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我只是一个医士的女儿,是你们贵族看不起,觉得没有礼仪与教养,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正确拼写,绝不愿意通婚的平民。”梅拉悠悠地道。
是的,她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肖像画,而是长在山野间的一朵漂亮的花。
虽然与众不同的美貌使得路过她的人们,即使是那些向来眼高于顶的贵族,都愿意驻足在她身边,流连这抹世间罕有的美丽,但她生来就不是长在昂贵的花瓶里,或是受到重重封锁的王宫花园中,需要精心呵护的花朵。
“能看懂,还能写出这么多的字,对像我这样的平民来说已经算得上很了不起了。”
“即使是像这样一本在你看来毫无营养的爱情小说,”梅拉的指尖轻轻地划过粗糙的书封,一抹嫣红在珍珠白的甲床下流动,她冲莱克斯露出一个轻巧的笑容,“整个白松镇,也没有多少人能看明白上头书写的内容。”
说这话时,梅拉无疑是骄傲的,毕竟就像她说的那样,翻遍整个白松镇,能看明白这么厚厚一本爱情小说的人也找不出几个。
而梅拉之所以能看懂这本书,还是她后来学习了更多单词的缘故。否则以她过往从医士笔记和女巫手札中学到的知识,和爱情小说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内容。
换做另一个人,也未必有梅拉这样旺盛的好奇心,愿意学习别的东西。
说白了,人是很容易被自己的眼界限制住的,当他是一个杀猪匠时,他每天想的只有怎么更好地把一头猪开膛破肚;当他是一个税务官时,他满脑子都是今年能收上来多少税金;当他是一个牧师时,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教会分发下来的经义。
所以梅拉不认识与草药、星象、预言等知识相关的古典主义这个单词,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梅拉的祖父早早地去世了,威普多愿意将梅拉作为自己唯一的继承人从小培养,她不可能懂得这些草药与治病救人的知识。
如果梅拉不是意外在山上遇上了那个神秘的女人,又用自己的聪慧得到了她的认可,她也不可能懂得星星运行背后的意义,不可能读懂水晶球里烟雾幻化出来的景象所饱含的深意。
现在莱克斯竟然要因为梅拉不懂得一个在他眼里看起来非常简单的单词而对她失望,梅拉微微眯起眼,毫不客气地质问回去,“你凭什么对我感到失望?”
“就因为你懂得我不懂的东西?那你会拼写耀星环百合吗?知道把魔球草埋在积雪下一个月后就能获得自然变色的雪色魔球草吗?”
莱克斯让梅拉问得哑口无言。
“你瞧,你也不是完美的,可在我眼里,你能打扫干净这座小木屋,能及时找出我想要的小东西,还能帮我照顾好种在花盆里的植物们,就已经是令我感到满意的莱克斯了。”
莱克斯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在看到梅拉的眼睛时,又止住了。
那曾经在他看来像幽深的潭水一样可怖的绿色,如今简直闪着剔透的智慧的光。
“好了,作为让我生气的报复,你,来给我把这本书剩下的内容读完。”梅拉屈起食指,叩了叩书本,示意莱克斯现在就过来拿起这本书,完成她下达的命令。
莱克斯乖乖地走了过来。
他现在已经十五岁了,身量早就和十二岁时男孩的模样不可同日而语,挺拔得像一棵茁壮成长的雪松,连原本青涩的线条都被拉长,形成分明的棱角,眉目间隐隐具备了一股令人不敢质疑的气势。
导致曾经还敢光明正大地欺负他的塞拉斯,渐渐只敢在口头上占他的便宜,还必须站在窗台这样随时能展翅飞走的地方,防止莱克斯把它抓到手心里欺负回来。
而就是这样一个气质卓尔不凡,相貌英俊,活像是从故事中走出来的少年,正捧着一本爱情小说,读得磕磕绊绊。
“……科里森哀伤地看着他的爱人,不敢置信她那对柔软的唇瓣怎么能吐出如此冰冷残酷的语句……”
瞥见莱克斯耳垂上的薄红,梅拉得意地挑眉,看,她成功地报复到了莱克斯,让他读这些令他感到羞耻的文字,以至于额头都冒起了一层细汗。
而原本令梅拉觉得有些乏味的故事走向,此刻突然显现出了另一种值得拍手称赞的趣味。
*
莱克斯带着满满一车粮食,以及霍尔的答复回来了。
听莱克斯说霍尔同意了她要涨价,梅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一点也没感觉到意外。
比起这个,她更关心霍尔这次送来了哪些粮食。
“西红柿、豆子、球茎……”梅拉托着下巴,望着敞开的麻袋中,颜色形状各异的食材,“我决定了,明天想吃烘豆饼!”
梅拉所说的这个烘豆饼,做法并不难,其实就是普通的豆饼,再在制作的时候加上牛乳、白砂糖、黄油、肉桂这类昂贵的材料,最后烘烤出难以抗拒的香气。
“塞拉斯也要吃!”塞拉斯积极地附和道,回忆起曾经吃过的美味的烘豆饼,它差点连口水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好,那我明天就做烘豆饼当晚餐。”莱克斯点头。
不过他很快又问道,“那今晚的晚餐吃香煎水果丸子怎么样?”
正好他看到霍尔送来了半袋子葡萄干,还有别的一些当季的水果。
梅拉和塞拉斯没有异议,一致同意了莱克斯的这一提议。
香煎水果丸子混合了太多水果的香气与清甜,又被油一煎,煎出了无与伦比的留香,以至于哪怕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中,都好像涂抹上了一层甘美的水果的汁液。
只不过梅拉的这个美梦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给打断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彻底醒过神,就下意识地指使莱克斯,“莱克斯,快去开门,看看是谁大晚上的来找我。”
莱克斯早在听到第一声敲门声时就有了醒来的迹象,如今听到梅拉的声音,眼中更是褪去了最后一点迷蒙,他走到门后,谨慎起见,只拉开了一条缝,方便看清外头站着的人影。
“谁?”
“是我!”门外的人急切地道。
“霍尔?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突然返回来了?不对,你是怎么找到小木屋的?”
梅拉听到门外响起的声音,立刻掀开身上的毯子站了起来,眼中布满了浓浓的疑问。
第24章 第 24 章 [梅拉与霍尔的相遇]
霍尔后来无数次回想起初次遇见梅拉的那一夜, 都无比庆幸,自己最终还是选择了答应送她一程。
虽然寂静的深夜里,除了霍尔与他的驴之外空无一人的道路上,一名少女突然从路边的草丛中扑出来, 怎么看都显得有些怪异, 换做其他人,估计会马不停蹄地驱赶驴子快点离开, 生怕招惹上什么麻烦。
但谁让梅拉如此幸运, 碰到的竟然是霍尔呢。
霍尔的名字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 和老好人的招牌无异, 无论是谁拿着鸡零狗碎的事情找他帮忙, 霍尔都不会觉得不耐烦,还会热心地帮人把事情给解决了。
因此霍尔虽然觉得梅拉的来历大概有些古怪,却实在狠不下心来放着她不管。
毕竟梅拉的样子看起来正是非常需要人帮助的时候。
只见那头火红的长发凌乱地披在她的身后, 麻布织成的黑色罩裙到处让带刺的枝叶划拉出细碎的口子, 连鞋子都沾满了软烂的泥巴。
霍尔很确定今天附近数十公里内的区域压根没有下雨,也就是说,梅拉起码是从离这数十公里外的地方一路走过来的。
……也有可能是逃,否则也不至于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忽然,梅拉的怀里好像有什么活物动了一下,吓了霍尔一跳。
呃,霍尔揉了揉眼睛, 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了后, 又仔细地往梅拉怀里瞧了好几眼,才终于辨认出来那团黑压压的东西原来是只乌鸦。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它在梅拉怀里蜷缩了起来,再加上身上黑漆漆的羽毛快和黑暗融为一体了, 这才让霍尔一开始忽略了它的存在。
“这是你在路上捡的吗?”霍尔忍不住指了指那只乌鸦。
“不,它是我的宠物。”梅拉摇头,没有选择对霍尔撒谎。
除了因为霍尔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好人气息,让梅拉觉得就算说真话也没关系之外,其中也不乏存了一点试探的心思,她想看看霍尔的反应。
梅拉也没想到自己一路挑了最偏僻的小道逃走,好不容易甩脱了身后的追兵,打算趁着深夜绕到大路上,让格奥鲁多主教和菲斯特子爵派出来的那些人继续在森林里像无头苍蝇一样兜圈子时,竟然猝不及防遇见了驾着驴车归家的霍尔。
如果不是霍尔先一步出声,“抱歉抱歉,没有吓到你吧?”
梅拉大概会第一时间对他下一个昏睡咒。
以防万一,在彻底去到黑暗森林之前,梅拉并不想泄露自己的踪迹。
“没关系,是我不小心吓到你的驴了吧?”梅拉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霍尔好几眼。
光从长相来说,眼前这个男人找不出什么令人过目不忘的特点,棕发、褐眼,过于宽大的颌角和浓密的眉毛,梅拉见过的男人里十个有六个都长这个模样。
再看他身上穿的衣服,大概率是附近的村民没跑了。
“没事,没事,我的多尼克不是这样胆小的性格。”霍尔伸手摸了摸驴的脖子,像是安抚。
这头名叫多尼克的驴也十分给面子,轻轻地喷出温热的鼻息,水润的眼珠子静静地看着梅拉。
全然没有刚刚看到梅拉突然窜出来,惊慌失措的样子。
真是一头好驴。梅拉在心中夸道。
“不过,你刚刚说你怀里的这只乌鸦是你的宠物,”霍尔挠了挠头,“会养乌鸦当宠物的人可不常见啊。”
起初人们不喜欢乌鸦,是因为它们喜欢吃腐肉。
后来却是因为在与女巫有关的传言中,身边总是飞着一只乌鸦。
它们会在主人折磨普通人的时候发出捧场的笑声,有时还会充当女巫的帮凶,啃食她们捉来的人,让那人发出痛苦的嚎叫用以取乐自己的主人。
渐渐的,乌鸦在人们的眼里也就成为了不幸与厄运的象征。
不过么,霍尔内心里对这些传闻并不太相信。
都说女巫会把她见到的普通人统统抓起来折磨,从没有谁能逃出她们的手掌心。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些传言到底是通过什么办法传出来的呢?
倘若传出这些流言的那个人见了女巫还能活下来,岂不正说明了女巫并不像传闻中描述的那样残忍暴虐吗?
也因此,哪怕听到梅拉亲口说了怀里的乌鸦是她的宠物,霍尔也没有往她是女巫的方向进行糟糕的揣测。
不仅如此,霍尔甚至主动提出可以捎她一程:“年轻的小姐,这么晚了,一个人赶路不方便,你不如搭我的车一起走吧。”
“你是说,你愿意带我一起赶路?”霍尔的反应比梅拉原本设想的还要意外。
她都做好了霍尔露出防备的准备。
“当然,这大晚上的,怎么能放任你一个年轻的姑娘自己走呢?这也太危险了。”霍尔道。
梅拉能看得出来,霍尔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她也确实想借他的车坐一坐。
要知道从白松镇一路逃跑到现在,如果不是梅拉从小习惯了在山上爬上爬下,拥有异于常人的体力,估计还没跑出多远就得活生生累晕了。
其实要是塞拉斯的翅膀没有受伤,梅拉倒是可以让它带着自己直接飞往黑暗森林。
偏偏那个可耻的告密者为了提防塞拉斯这个宠物给梅拉报信,提前捉住了它,还把它关了起来。
塞拉斯废了老大劲,用嘴把笼子的栏杆咬弯,又不顾缝隙不够宽,硬生生挤了出来,把翅膀都折伤了,最后总算逃到山上找到了梅拉,告诉她千万别回去了,格奥鲁多主教和菲斯特子爵派了数百名骑士来捉拿她这个藏在白松镇的女巫。
梅拉听了,顾不得别的,趁他们还留在镇上打算等她回去来个瓮中捉鳖时,抱着受伤的塞拉斯一路逃亡。
也多亏了塞拉斯为梅拉争取来的宝贵时间,否则她能不能这么顺利甩掉那些追兵,还不一定。
“谢谢。”想到那些不知道有没有放弃的追兵,梅拉不再多作犹豫,一只手依旧抱着塞拉斯,另一只手则撑在木板车的边沿,一跳,整个人便坐上了木板车的后方。
她的双腿则悬在了半空中,随着木板车的前进而微微摇晃。
“哈哈,不用谢。”霍尔笑了两声,驱使多尼克按着原定的方向拖着木板车往前走去。
“虽然不知道你打算去哪,但现在时间这么晚了,不如先来我家休息一个晚上吧。”霍尔向梅拉发出了邀请。
等到明天天亮了,他再送梅拉去她想去的地方也不迟。
不过,霍尔考虑到自己的情况,觉得还是得提前和梅拉说明一下,“就是吧,我家里目前只有我一个人。但你放心,我父母以前住的房间是空着的,也收拾得很干净,等你住进去了可以把房门也一起锁上。”
这样梅拉就不用担心住到他一个陌生男人家里不安全了。
“不用了。”谁知梅拉却拒绝了霍尔的好意。
她也是为了霍尔着想。
假设那些追兵没有放弃对她的追捕,那他们极有可能顺着踪迹一路找到霍尔的村子,甚至直接找到霍尔的家,梅拉想,她还是不要给霍尔找麻烦了。
好人总该有好报吧?
“那你打算去哪?”霍尔犹豫了一会儿,觉得不然今晚他就好人做到底,干脆把梅拉送到她想去的地方再回家好了。
反正家里的鸡鸭鹅都留有足够的食物,应该不至于他晚回去一天就被饿死了。
“如果我说,我想去黑暗森林呢?”梅拉的声音悠悠地从霍尔的身后飘来。
多尼克还在往前走着,车轮骨碌碌地碾过泥地,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拉着套在多尼克身上的绳子的霍尔,身体却陡然一僵。
他刚刚没有听错吧?她说要去哪?黑暗森林?那个恐怖且危机四伏的黑暗森林?
*
霍尔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哪怕他已经隐隐猜到了梅拉的身份或许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她应该是女巫吧。霍尔想。
可他并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她也不像传说中一样要把他抓起来折磨的样子。
等等,或许她是打算等到黑暗森林再动手呢?
霍尔畏惧地咽了咽口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生怕让梅拉觉察异样。
其实霍尔完全可以想个借口拒绝梅拉。
然而一想到这里距离黑暗森林至少还有五公里远,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梅拉就得靠两条腿硬生生走五公里,怕是鞋底都得直接磨穿。
霍尔无法控制地心软了。
说不定情况没有那么坏,梅拉并不是女巫呢?又或许她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女巫。
霍尔想方设法地自我安慰到。
接下来碰到岔路口的时候,霍尔一拉手中的绳子,促使多尼克调转方向,朝通往黑暗森林的那条道路走去。
“在天亮之前,我们应该就能到黑暗森林附近,到时候……”霍尔想说到时候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真让他进入黑暗森林,他是绝对不敢的。
但没等他想好如何委婉地与梅拉商量他们分开这件事,梅拉却主动接上了他的话:“到时候我们就分开吧。”
梅拉倒也不是非要为难霍尔。
能碰到霍尔,并且霍尔愿意把她送到黑暗森林附近,已经属于是意外之喜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霍尔太过高兴,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都秃噜了出来。
好在他小心翼翼地扭头,试图查看梅拉的脸色时,发现她正在给怀里的乌鸦梳理羽毛,像是没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似的。
注意到霍尔的视线,梅拉抬头,朝他露出一个不解的微笑。
“没什么,我只是想给多尼克拿根胡萝卜。”霍尔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替自己解释了一句。
幸好他的兜里真的还藏着半根胡萝卜,正好现在拿出来喂给多尼克。
也是辛苦它带着他木板车奔波了整整一天一夜。
离黑暗森林还有五六米的时候,多尼克的蹄子停了下来。
看着不远处阴郁压抑的森林,霍尔喏喏地道:“黑暗森林到了。”
“谢谢。”梅拉抱着塞拉斯,从木板车上跳下来,再一次与霍尔道谢。
“不、不用了,祝您好运。”霍尔紧张到没发现自己对梅拉用了敬称,马不停蹄地赶着多尼克调转方向,往回走去。
梅拉看着霍尔离去的背影,轻轻地念了一串咒语,如果以后霍尔遇到麻烦想找她帮忙的话,这个咒语就能带着他来见她。
虽然当时的霍尔完全没想过,他还会有来找女巫帮忙的那一天。
*
霍尔喘着粗气,把自己离开黑暗森林后的事情简单地交代了一下。
当时他正推着木板车打算回家,结果在路上遇到了村子里的一个小姑娘明妮。
“明妮,你怎么往这么危险的地方跑?”霍尔难得朝人板起脸,他的身后就是黑暗森林,虽然他有了女巫的允许后,可以毫发无损地进去又出来,可明妮跟他不一样。
如果她就这么带着好奇心冒冒失失地闯进去,说不定会碰到危险。
“霍尔叔叔,我都知道的,你每个月都要往这里跑一趟。”明妮却道。
霍尔的脸色变了一下,像是让明妮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他这么多年顶着压力来与梅拉进行交易,胆量早就练了出来,至少暂时还能稳住脸上的表情,骗过明妮这样的小孩子。
“哎,霍尔叔叔也不瞒你,这黑暗森林外围有很多好东西,柴火、菌子……都是宝贝。但这是大人才能来的地方,你懂吗?小孩子如果轻易靠近这里,会被野兽叼走吃掉的。”
“这些都无关紧要,霍尔叔叔,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明妮的脸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着急。
“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出来,霍尔叔叔一定会帮你的。”霍尔蹲下来,想摸摸明妮扎了两根辫子的脑袋。
明妮却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臂,“霍尔叔叔,乔安妮婶婶被霍华德大叔带走了,我听到了,他想把乔安妮婶婶带去见领主大人。”
“他说,乔安妮婶婶的脸早就毁了,如今能变成这么漂亮的样子,一定是与女巫做了交易。”
“他要大义灭亲,揭发乔安妮婶婶。”
听了明妮这一番话,霍尔的手顿时从明妮的脑袋上失力滑落,他的眼睛瞪得巨大,仿佛不敢置信自己的亲哥哥竟然会这么做。
什么大义灭亲,霍华德那家伙一定是馋领主的赏金了。如果能确定乔安妮与女巫有关系,作为揭发她的人,霍华德能拿到整整二十枚金币的赏金。
“不,不,我是不会让他这么做的。”霍尔丢下木板车,拔腿就想往家里跑。
明妮却死死地拖住他的手,阻止了他,“霍尔叔叔,你如果就这么回去,待会霍华德大叔把你一起交给领主大人怎么办?你可是乔安妮婶婶的丈夫,她与女巫交易这事你也是知情人,知情不报会被领主大人派人把你活活打死的。 ”
对,对,明妮说的没错,霍尔愤怒的脑袋冷静了一些,接着他头也不回地往黑暗森林里冲。
他要去找梅拉,他想,梅拉一定会有办法的。
只不过,他不知道梅拉的小木屋具体在什么位置,梅拉也说对他这样的老好人来说,知道得太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一直只让他在树下交易。
因此直到月亮高高挂在天幕上,一身狼狈的霍尔才终于敲响了小木屋的门。
好在有梅拉的咒语在,霍尔一路找来都没被什么野兽盯上,只不过他心里着急,跑起来不管不顾的,跌撞了好几次。
沾了一身的泥和草叶。
“所以,有什么办法能帮帮我吗?”霍尔一脸期盼地看向梅拉,他深知与梅拉做交易的方法,立刻补充了一句,“不管需要多少钱,就算是我的全部身家,我也愿意支付。”
闻言,梅拉的唇角噙上了一抹笑意,“办法么?当然是有的,就看你想要怎么做了。”
看在霍尔是老顾客的份上,梅拉贴心地给出了好几个选择,任他挑选。
第25章 第 25 章 [梅拉为霍尔的困境提供……
“这是一瓶隐形药剂。”
梅拉走到靠墙的橱柜前, 伸手,拿下一个圆形的玻璃瓶,随着她的动作,碧绿色的液体在瓶子里泛起一阵轻微的涟漪。
“只要喝下半瓶药水, 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内, 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看见你。这样你就能偷偷地找到乔安妮,让她喝掉剩下的半瓶药水后跟着你一起离开了。”
“这是一瓶大力药剂。”
梅拉再度转身, 拿出一个菱形的玻璃瓶, 里头盛着深蓝色的液体, 在煤油灯的灯光下, 折射出了诡异的绮丽光彩。
“以你常年干活锻炼出来的力量, 喝下它之后,我敢保证,你甚至能直接赤手空拳打死一头熊。”
“到时候别说是光明正大地把乔安妮抢回来了, 还能把你那个黑心的兄弟狠狠地揍一顿解气, 如何?”
“这……”霍尔有些犹豫,一时半会儿他还真选不出买哪一瓶更好。
隐形药剂当然很不错,可以避免与霍华德直接发生冲突,悄无声息地救走乔安妮。
可霍尔私心里对霍华德不是没有怨气的,任谁突然闯进自己家,还把自己的妻子掳走了,也不可能没有半点脾气。
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行。
不如说, 正因为是亲兄弟, 才让一贯好脾气的霍尔更加怒不可遏。
见状,莱克斯开口了,“我想,这两种药剂并不适合眼下的情况。”
梅拉挑眉, 示意莱克斯解释一下原因。
“如果不能把罪魁祸首彻底解决了,就算你暂时把乔安妮救了出来,难保她不会再被掳走第二次。”莱克斯看向霍尔。
而霍尔就算把霍华德狠狠地揍一顿,暂时让他求饶,放过乔安妮又如何,说不定霍华德还会因此怀恨在心,下一次干脆连霍尔都不放过。
霍尔的亲兄弟,他应该最清楚那是个什么德行的人才对。
“莱克斯说的没错,霍华德还真有可能这么干。”
霍尔回想起那些年,霍华德仗着自己是大哥,欺负了他不知道多少次。一旦他有什么东西被霍华德看上了,霍华德就算抢不过来,也要费尽心思把东西弄坏。
而霍尔尽管委屈,也拿霍华德没办法,谁让根据王国的继承法,霍华德才是这个家里将来的继承人呢,而霍尔作为小儿子,只能分到父母的一部分财产,之后还得带着这点财产出去另立门户。
对于未来要接手家里的房子与土地的大儿子,霍尔与霍华德的父母难免从心底就偏向霍华德。
而在父母的纵容下,霍华德渐渐从一个小坏胚长成了一个大坏胚。
要不是霍华德后来娶了一个商人的女儿,搬到了镇上去住,几乎和霍尔断联,说不定这些年要闹出多少风波。
想到这,霍尔越发担心起了乔安妮的处境。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这里还有一瓶昏迷药剂。你把它给霍华德全灌下去,保管他这辈子都醒不过来。”
梅拉一阵翻翻找找,找出了指节长的一小瓶粉色药剂。
别看这一小瓶药剂的分量还不够前头那两瓶的五分之一,但药效可比那两瓶猛多了。
“……有没有既能教训到霍华德,让他不敢再对乔安妮动手,又不至于让他受到如此严重伤害的药剂?”
沉默片刻,霍尔艰难地道。
他虽然对霍华德的做法十分愤怒,恨不得鼻青脸肿地把他揍一顿,但真让他看着霍华德喝下药剂后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又难免于心不忍,这和直接杀了霍华德有什么区别。
不管那是不是他的亲兄弟,哪怕今天对乔安妮动手的是一个陌生人,霍尔也没办法狠得下心来。
梅拉听了霍尔的话,像是一点也不意外,唉,她早就知道霍尔是个心软又善良的老好人了。
而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就在于,让好人做一件坏事,比要他的命还难,还没动手呢,潮水般涌来的愧疚就先把他给压垮了。
“不过,你说的这种药剂我没有,女巫做出来的东西,哪有全然无害的呢?从我手中拿出来的药剂,危险程度只有轻微、严重、和极度严重。”梅拉托着腮,意兴阑珊地道。
即使是前面梅拉提到的那两种药剂,也是存在一点小小的副作用的。
比如喝了隐形药剂之后,接下来的一周内,霍尔在其他人眼中的存在感就会降低,有可能他当面走过去,都能直接被忽视。
再比如霍尔喝了大力药剂之后,等到药效一过,他就会全身都提不起劲,只能像根软面条一样瘫在床上,直到副作用自己消失。
“这么严重?”霍尔瞪大了眼睛。
“我又不是神明,能毫无代价就实现一场奇迹。想要发挥出这些神奇的药效,当然需要付出一点代价啰。”梅拉振振有词地答到。
这难道不是很公平吗?毕竟世界上哪有什么不劳而获的好事呢?
“那、那你给我的那些变形药剂的副作用是什么?”霍尔问道,语气十分急切。
他当初只顾着向梅拉买下药剂,压根没想到还有副作用这回事。
更何况,他亲眼看着乔安妮喝了这么多年的变形药剂,似乎,没出现什么问题啊?
梅拉歪了歪头,眼里浮动着波光粼粼的笑意,“这个你放心,变形药剂的副作用非常小,只不过是看着镜子里的那张陌生的脸越来越久,便再也无法记起自己真正的模样而已。”
不过既然都已经用上了变形药剂,还一连喝了这么久,大概本人也并不希望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吧?
“原来是这样。还好,还好。”霍尔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显然也觉得这个副作用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不过你确定还有时间和我继续纠结这个吗?现在距离太阳升起来可没剩多久了,等天一亮,说不定你的亲大哥就会带着乔安妮前去觐见领主。到时候你再想把她救出来,可就要多费不少功夫了。”
梅拉把话题引回正轨,催促霍尔赶紧做决定。
这时,莱克斯又开口了,他劝霍尔既然不愿意买昏迷药剂,倒不如把隐形药剂和大力药剂都买了,然后先去和霍华德见面,尝试从他的嘴里套话,看看他是为什么突然想要靠乔安妮从领主手里领到赏金。
毕竟按照霍尔之前说的,霍华德娶了一个商人的女儿,还搬到了镇上,那他的生活应该过得很不错才对。
如非经济上出现了什么严重的问题,他有什么必要忽然回村子里找霍尔这个断联许久的弟弟呢?
而买下大力药剂和隐形药剂,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霍尔和霍华德谈到一半谈崩了,喝下药剂的霍尔还能保证把人打晕,再悄悄带着乔安妮逃回小木屋找梅拉。
霍尔一听,觉得莱克斯说的很对,同梅拉立下欠条,揣着两瓶药剂就匆匆离开了。
他要赶在天亮之前到镇上拦住霍华德才行。
等霍尔走后,本应该睡觉,却熬夜到现在的梅拉随着上涌的困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角甚至滑出了一点湿意。
她看向一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莱克斯,“我总觉得你刚才对霍尔说的那番话别有目的。”
看起来莱克斯是在为霍尔出谋划策,可话又说回来,他和霍尔的交情也就比陌生人强那么一点点,哪里值得他如此贴心,连后路都给霍尔想好了。
“至少有一点,是为了把两瓶药剂推销出去,这样算起来,我头上的债务是不是能少一点了?”
莱克斯抬眸,唇角微勾,没有否认梅拉指控他别有目的,但具体是为了什么,他却又守口如瓶起来。
反正梅拉也不是真心想知道他的目的。
但是对于莱克斯说的用推销药剂作为抵消债务的方式,梅拉给予了肯定,“那就两瓶药剂各拿出十分之一,算你还了我六枚银币好了。”
她刚才一下子还真没转过弯来,只想着让霍尔二选一,没想到还能让他干脆把两瓶药剂都买下来。
一定是没睡好觉才导致她精神不振。
梅拉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对了,如果每一种药剂都有其相对应发副作用的话,那治愈药剂呢?”莱克斯忽然发问。
“唔,”此时梅拉已经躺回了摇椅上,把毯子卷吧卷吧盖好了,听到莱克斯的问题,她含糊不清地答到,“只要不是长期服用,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副作用,毕竟这是拿来救命的药剂。只不过谁如果喝多了的话,大概会提前透支剩下的生命力,早早地衰老而死吧。”
“就像一朵花,早早地盛开了,当然也会早早地凋零。”
说完,不等莱克斯再问点别的,梅拉便彻底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只不过睡梦中,梅拉模模糊糊还升起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期待明天霍尔带着乔安妮来到小木屋,再好好说说他见到霍华德之后的事。
总觉得能让莱克斯这么上心的事,里头一定有许多值得挖掘的秘密。
第26章 第 26 章 [小情侣互动]
一整天下来, 梅拉都因为记挂着霍尔的事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连好端端地走着路,都差点自己把自己给绊了个跟头。
好在当时莱克斯就在身边,眼疾手快地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扶了她一把。
“没事吧?”莱克斯关切地问。
“没事。”梅拉好不容易重新站定。
下一秒, 她却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右手握拳, 敲在了左手的掌心上, “不对, 我得为霍尔占卜一下, 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成功救出乔安妮。”
“按理来说, 既然他已经拿着你的药剂走了,总不至于对付不了霍华德一个普通人吧。”莱克斯觉得不应该。
就算实在出现了别的意外,譬如霍华德还纠结了其他的帮手, 人多势众, 霍尔双拳难敌四手,但只要他喝下了隐形药剂,想要轻松带走乔安妮应该也不难。
“你不懂,我今天这么不顺利,一定是某种预兆正在提醒我呢。”梅拉神秘兮兮地道,“女巫在感应这方面可是很灵敏的。”
想当初差点在白松镇出事前,梅拉就频频经历类似的事情, 不是不小心撞倒了什么瓶瓶罐罐, 就是失神间打碎了碗碟。
连塞拉斯看了都难得硬气一回,吩咐梅拉小心些,多看着点路,别一会儿没注意又乒乒乓乓的闹出大动静来。
等到离开白松镇, 在黑暗森林住下来,梅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先前那些看似是她不小心才造成的失误,其实是在不断提醒她:小心!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当然了,也不是每个女巫的感知都这么强,至少某些学艺不精的小女巫是没法做到像梅拉这样的。
说到底,还是梅拉天赋异禀。
梅拉踮起脚,从橱柜的最上层摸到了她的水晶球。
只不过将水晶球拿下来的时候,差点连木头制成的底座也被她一起带了下来。吓得梅拉头一偏,赶紧躲开了。
这玩意儿要是结结实实地砸到脸上,疼不说,百分百会留下一道难看的红印。
原本对梅拉的说辞将信将疑的莱克斯:“……”
这下他是彻底相信梅拉说的预兆有点道理了。
因为他从没见梅拉这么倒霉过。
“幸好,看来那个倒霉蛋是霍尔无疑,我只不过是被他牵连的。”见状,梅拉原本还吊着的一颗心反倒放松了下来。
如果她也要跟着倒大霉,这块木头底座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就被她躲过去,即使砸不到脸上,少说也要砸到脚上,让她打起精神注意未来。
“不过么,从这个倒霉程度来看,霍尔就算成功带走了乔安妮,他们逃出来的路上大概也要碰到不少的挫折。”梅拉若有所思地道。
“等一下,我的水晶球上怎么沾了这么多的灰?”
梅拉忽然发觉手上的触感不对劲,低头一看,没想到水晶球上竟然裹了不算薄的一层灰。
本来水晶球在没有触发作用的时候,看起来便是一颗平平无奇的玻璃球,里头还缠绕着脏兮兮的灰絮,以至于上头掉了层灰都并不显眼。
但是现在发现自己摸了一手的灰后,梅拉不由皱着眉头一脸嫌弃。
“莱克斯,你最近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看在相处了这几年的份上,梅拉的质问都变得委婉了起来。
换做以前,她只会直接怀疑是莱克斯偷懒了。
虽然梅拉承认,她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用过水晶球了,但每隔一段时间,莱克斯就会拿毛巾将她的水晶球擦拭一遍,怎么看也不应该落这么厚一层灰才对。
然而,梅拉又看了眼手上的灰黑,估计起码有两个月,莱克斯忘记给她擦水晶球了。
不曾想莱克斯的眼神分外无辜,“应该是塞拉斯最近太忙了,不小心把擦水晶球的活给忘了吧?它几个月前还同我说,它飞上去擦水晶球更方便,省得我拿上拿下的,万一将水晶球摔了怎么办。我觉得它说的对,就把这项活计交给它来做了。”
“忙?它在忙什么?”
梅拉这才意识到,最近这阵子耳边清净了不少,她还以为是塞拉斯终于学会了消停,没想到原来另有隐情。
“唔,好像是之前塞拉斯出门玩,偶遇了一位年轻漂亮的白鸽小姐……”莱克斯捏着下巴回忆道。
原来是塞拉斯碰到让它一见钟情的小鸟了呀,梅拉不知为何,突然萌发了一种养了那么久的孩子总算会拱白菜回来了的诡异欣慰感。
“但是,乌鸦和白鸽,能有结果吗?”梅拉陷入了短暂的迟疑之中。
不管怎么说,至少从种族上,乌鸦和白鸽就不太相配吧?
“嗯……”莱克斯同样开始沉思。
按照他的观点,乌鸦和白鸽之间当然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但塞拉斯可不是一只普通的乌鸦,而是一只会口吐人言的乌鸦。
从这一点上看,它无疑属于乌鸦一族的智者了。
也正因如此,塞拉斯才会突破寻常乌鸦的眼光,看上一只年轻貌美的白鸽吧。
“算了,等塞拉斯回来,我再好好地问问它吧。”
梅拉看了眼空荡荡的栖杆,决定到。
刚才让塞拉斯的事情打了个岔,现在梅拉把注意力重新拉回来,她拿来干净的毛巾,将水晶球上的灰擦拭干净,然后用手在上面轻轻一抹:
水晶球内的灰絮顿时在她眼前变化成一阵迷幻的烟雾。
“霍尔·威哈特能成功救出她的妻子乔安妮吗?”梅拉对水晶球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水晶球内的烟雾开始改变,作出问题的解答。
“嗯?可以?但是有很大的危险。”
这和梅拉之前猜测的结果差不多。
“那霍尔·威哈特会在带着乔安妮逃跑的路上失败吗?”
梅拉对水晶球提出了第二个问题,这回她缩小了范围。
水晶球中很快又有了新的变化。
“有很大的几率会失败,也有很小的几率能成功,意思是全凭运气咯?”
梅拉盯着水晶球,了然。
这也就意味着,若是霍尔的运气足够好,完全靠自己可以摆脱困局。
但是霍尔的运气似乎一向是不好也不坏。
这让梅拉一时间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出手帮忙,她自觉已经帮得够多了。
别看梅拉曾经对莱克斯说起改变命运时,那叫一个满不在乎,好像只要她伸手轻轻一拨弄,就能让莱克斯的命运走向另一个方向,但真要说起来,能够改变命运,其实是莱克斯本人的决心更重要。
因为莱克斯不相信命运,决心靠自己改变命运,才引动了他的那颗星辰,偏移了既定的轨道。
否则像梅拉这样作为一个旁观者,去插手霍尔的命运,得要付出额外的代价才行。
“好吧,第三个问题,如果霍尔不幸被抓住了,会不会对我产生糟糕的影响?”梅拉对着水晶球问道。
水晶球给出的回答分外肯定,即一旦霍尔被抓,梅拉一定会受到牵连,卷入到一场麻烦之中。
“看来我是非得掺和进来不可了。”
确定了要帮忙,梅拉反倒松了口气。
“你打算怎么帮?”莱克斯旁观完全程,有些好奇。
难道梅拉打算离开黑暗森林,亲自出马?
“当然——”梅拉笑眯眯的,故意拖长了尾调,“不是啦。”
虽然说插手别人的命运一定要付出代价,但这个代价是大是小,完全可以由梅拉自己决定。
譬如她如果离开黑暗森林,亲自去给霍尔帮忙,那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极有可能路上遇到发狂的野兽,或是引来了牧师、领主手下的骑士这类本不该出现的人。
但梅拉若是换一种方法,假如只是在天平上,属于霍尔的这一侧放上一枚分量极轻的砝码,帮助天平向霍尔这端倾斜,那代价便很小了。
大概是吃苹果时吃到一条虫子这样的代价。
……虽然也有点恶心就是了。
不过没关系,既然决定了要帮忙,梅拉也不是不能忍受这点小小的恶心。
说起来,还多亏了几年前,梅拉曾收集到了不少克丽芙的果实,最终在一次次的实验下,她成功炼制出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小瓶幸运药剂。
幸运药剂,顾名思义,即喝了能让人变得幸运的药水。
虽然幸运向来虚无缥缈,但一点点的幸运,往往就能发挥出巨大的效果。
“既然霍尔逃跑失败是导致我卷入麻烦的起点,那么只要让他别失败不就好了。”
梅拉拔开木塞,一股脑地喝尽了拇指瓶里【踏雪独家】的深粉色药水。
在梅拉变得幸运的前提下,同样也能影响到霍尔的运气,说不定就能帮他逃过一劫。
“不过这药水可真难喝。”梅拉咂了咂嘴,点评道。
概因以往梅拉的药剂都是出售给别人,从来不曾考虑过好不好喝这一问题,等现在她自己尝了才发现,这味道简直一言难尽。
既不是全然的苦涩,也不是满满的酸楚,其中还掺杂了那么一星半点的辛辣,复杂得梅拉根本不想回味。
——她现在只想喝杯花草茶压压嘴里的药水味。
“莱克斯,快,给我倒杯花草茶来,记得加满满两大勺的蜂蜜。”
“来了。”莱克斯早在梅拉拿出那瓶珍藏了好几年的幸运药剂时,就隐隐有了某种预感,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行动,梅拉就闭着眼把药水喝完了。
好在现在他端来茶杯的时机也不算迟。
梅拉接过茶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甜滋滋的茶水,才终于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庆幸。
“……下次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在炼制药剂的时候考虑一下口味问题,我会尽量做出好喝的药剂的。”
梅拉放下茶杯,郑重地道。
第27章 第 27 章 [霍尔剧情居多]
“呼。”
“呼。”
风裹着粗重的呼吸, 吹过枝叶,流向远方。
漆黑的夜色中,两道身影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坐落在森林深处的小木屋此刻仍然往外透着昏黄的光, 屋子里, 两人一鸟都十分罕见地醒着。
因此甫一听见敲门声,离门最近的莱克斯迅速反应过来, 去开了门。
男人形容狼狈, 脸上不仅沾着泥、碎叶, 甚至还有细细的黑色小刺, 像是来之前在地上滚了一圈, 又不幸扎入了灌木丛中。
幸亏他忍耐力十足,竟然能顶着这样一张脸一路走来。
相比之下,被他扶着胳膊的女人虽然面色苍白, 神情凄然, 却只是鬓边散下了稀稀拉拉的几缕碎发。
见到门后站着的陌生少年,她忙不迭把碎发往耳后拨,尽力端肃表情,仿佛此刻不是随着丈夫仓皇地上门求救,而仅仅是普通的登门拜访。
霍尔的这位妻子,似乎对仪容格外重视。莱克斯若有所思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进来吧。”莱克斯侧身,给两人让出一条通道。
霍尔向莱克斯投去感激的一眼, 便扶着乔安妮进入了小木屋之中。
梅拉原本正靠在书桌边, 拿着一根狗尾巴草逗弄塞拉斯。
塞拉斯因为心虚的缘故,爪子抓着栖杆,也不敢躲,只能硬着头皮忍受那毛茸茸的触感一下又一下地挠在自己的喙下。
好在随着霍尔两人进来, 梅拉的注意力从它的身上移开,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塞拉斯高兴地松了口气,鬼鬼祟祟地把自己往角落里挪。
梅拉没有管它。
她的视线在扫到霍尔那张堪称惨不忍睹的脸时,露出了十分诧异的神色。
如果她不是非常肯定自己炼制的药剂一定不会出错的话,此刻必定要怀疑之前喝下的那瓶幸运药剂到底有没有生效了。
否则怎么会这么惨?
假如这已经是幸运药剂生效后的结果了的话,梅拉忍不住目露同情,那霍尔原本该有多倒霉啊。
让梅拉这么一瞧,霍尔有些不自在起来,下意识想用闲着的那只手去挠脸,结果没防备碰到脸上散落的那些小刺,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了好一阵。
“你小心点呀。”乔安妮注意到霍尔的动作,眼底随即涌上心疼。一时间想上手帮他把刺拔了,又担心刺太小,自己容易弄巧成拙。
要是不小心让刺折断在里面,那可就麻烦了。
如果手上有根缝衣针就好了。乔安妮想,这样她就能替霍尔把脸上的刺都挑出来了。
“需要借你们一根缝衣针吗?”
梅拉像是有读心术似的,替乔安妮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乔安妮踌躇着开口。
这些年霍尔一直与女巫做着交易,按理来说乔安妮应该对梅拉有所了解,不应该像其他人一样害怕她才对,但,这还是乔安妮头一回与梅拉见面。
当年轻貌美的女巫笑吟吟地看着她时,乔安妮下意识心生怯意,就像看着一朵玫瑰,动人的风景下暗藏着刺人的危险。
乔安妮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伸手,接过女巫的赠予。
“当然没问题。莱克斯———”梅拉拖长了尾调,“帮他们把缝衣针给找出来。”
莱克斯径直走向门边的矮柜,俯身,拉开其中一个抽屉,拿了根闪闪发光的缝衣针出来。
“谢谢。”乔安妮喏喏地和莱克斯道了声谢。
随后她借着头顶的灯光,小心翼翼地捧着霍尔的脸,找准位置,浅浅刺入缝衣针,将那些黑色的细刺一根一根地挑了出来。
“说起来,你们到底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梅拉好奇地问道。
“我们……”
听到梅拉的问题,霍尔想也不想便张嘴打算回答,只不过刚吐出一个音节,立刻收到了乔安妮瞪过来的眼神,他只好赶紧又把嘴巴闭上,示意自己不说了。
“还是让我来说吧,”乔安妮抿了抿唇,接过话头,“霍尔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
乔安妮本想长话短说,但梅拉制止了她:“别,我有的是时间可以用来听故事,你慢慢说就行。”
好吧,既然是梅拉主动要求的,乔安妮便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整件事说起来,还得回到乔安妮被霍华德带走之前。
昨天,霍尔像往常一样,趁着天色还没完全亮起来,便推着木板车离开了村子,一路上谁也没有惊动。
乔安妮则待在家里,先是去把栅栏打开,让养了好几年的几只大白鹅自己出去觅食。
随后她拿来纺锤,坐在椅子上,将提前处理好的荨麻不断捻成丝线,为接下来的纺织做准备。
一个上午的时间悄然过去。
正当乔安妮感到腰部发酸,忍不住站起来绕着屋子走一走的时候,霍华德忽然从门外闯了进来。
说闯其实也不算对,因为霍华德是大摇大摆地从门外走进来的。
“好久不见,乔安妮。”霍华德假惺惺地同乔安妮问好。
那双与霍尔如出一辙的褐色眼珠滴溜溜地不停打转,只不过越看越是嫌弃。
无他,在见惯了好东西的霍华德眼里,这个家实在太穷了。
既没有柔软的地毯,也没有色彩华丽的挂画,家具更是少得可怜,一台手纺车就占据了大半个角落。
霍华德嫌弃的嘴脸落入乔安妮眼里,本就不欢迎霍华德上门的乔安妮直接抿紧了唇,冷冷地道,“是好久不见了,上回见你还是在葬礼上。”
那是霍尔父母的葬礼。
尽管霍华德已经有八九年没回来见过他的父母兄弟了,而霍尔与霍华德本身的感情也算不上深,但父母的葬礼这种大事,霍尔总不好不通知他。
于是跟乔安妮商量过后,霍尔还是托人捎了个口信到镇上,通知了霍华德举办葬礼的时间和地点。
然而一直到葬礼开始前,霍华德才匆匆赶了回来。
好不容易,等霍尔请来的牧师做完仪式,棺材下葬后,霍华德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他说,要求霍尔将父母留下的财产与他平分。
“平分遗产?”
前来参加葬礼的亲戚与村民们听到霍华德的话,忍不住小声地议论起来。
感受到那么多人的打量,霍华德浑然没有流露出窘迫的模样,反而昂着下巴,捋着唇边刻意留出的一道小胡子,态度十分的理直气壮。
“按照王国的继承法,我本来就应该拿走三分之二的遗产,如今只分走一半,已经够对得起你这个弟弟了。更何况,我还没要求你把土地的那份钱也算上呢?你就知足吧,霍尔。”
霍华德对霍尔道,仿佛是在施舍。
而霍尔黑着脸,大声地驳斥他,“当初明明是你看不起家里的这点钱,也不愿意和父亲一样继续当个老老实实的农民,娶了一名商人的女儿后就跟着人搬到了镇子上,再也没有回来。父亲没办法,才把土地留给了我来种。”
结果现在霍华德却说,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属于他的?霍尔必须得为自己继承了父母的钱和土地向他支付代价,简直可笑至极!
乔安妮站在霍尔的身旁,同样为自己的丈夫愤愤不平,但她只能捏紧了粗糙的麻布裙摆,一言不发。
因为霍华德没有说错,这就是王国明文规定的法律。
哪怕霍华德这些年的行径让人不耻,但他作为长子,天然在继承权这一方面拥有着霍尔所没有的优势。
如果霍尔不同意平分遗产,霍华德是能把他告到领主面前的。
而还没有离开的牧师,就是霍华德最好的证人。
想到这,不少亲戚围上来,劝说霍尔答应霍华德的条件,起码这样他还能留下一半,否则真按照继承法来算,他最后就只能拿到三分之一而已了。
没办法,霍尔不得不点头同意了这件事。
乔安妮永远记得那天霍华德带着一大笔钱扬长而去的背影,以及他洋洋得意的眼神。
好在霍华德拿了钱后,大概是觉得这个弟弟没有其它值得他觊觎的地方了,之后再也没有来找过霍尔。
现在,多年未见的霍华德却突然冒出来,说要找霍尔谈点事情,乔安妮心下不由得升起浓浓的警惕。
面对霍华德的追问,乔安妮一直与他兜圈子,就是不肯告诉他霍尔到底去了哪,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好吧,好吧,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渴了,你快去给我弄碗水喝。”
霍华德对着乔安妮颐指气使地道,仿佛是在对待家里的女仆。
乔安妮面色一沉,很想举起木棍把人给赶出去,最后却还是忍着心底的火苗,端着陶碗去给霍华德舀了一大碗水。
只要她继续周旋下去,说不定霍华德觉得不耐烦了,自己就会离开。
等霍华德走了,她再把这事告诉回来的霍尔,想办法打探一下他突然上门的目的。乔安妮在心中做好了决定。
就在这时候,乔安妮突然感觉身后不对劲,打算回头一看究竟,却没来得及。
后脖子上一阵钝痛袭来,乔安妮受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晕倒前,她凭着一股毅力转头,看清了站在她身后举着木棍的人是霍华德无疑。
——早知道就不该让他进门。
乔安妮的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
等乔安妮从黑暗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被关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周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她的手和脚踝则被绳子绑着,断绝了逃跑的机会。
一定是霍华德干的。乔安妮笃定地想。
只不过她不明白,霍华德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女人,自从发生那场意外之后,她唯一能依靠的人只剩下了霍尔。
难道霍华德是打算拿她来威胁霍尔?
乔安妮心下一凛,却无可奈何,毕竟她人都被绑在这,就算猜到了霍华德的目的也无法及时告知霍尔。
不仅如此,霍华德十分狠心,把乔安妮带回来后就不管了,连水和食物都不肯给。
乔安妮今天只吃了一顿早饭,无穷无尽的饥肠辘辘折磨着她,她很快就饿得再度晕了过去。
再后来,乔安妮是被硬生生颠醒的。
她睁着眼睛,看着不断移动的地面,却看不见手搭在自己腰上,扛着自己走的人是谁,仿佛她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漂浮在半空中。
“霍尔,是你吗?”
哪怕明知道除了霍尔之外,压根不会有其他人会来救自己,乔安妮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是我。”空气中传来霍尔的声音。
一如既往的厚重沉闷,像锤子擂在土墙上,却让乔安妮感到了无比的安心。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看不见你了。”乔安妮道。
“这是我从梅拉小姐那买来的隐形药剂,喝了它后,就谁都看不见我了。本来我还给你留了半瓶,打算让你喝了后跟我一起逃走,只不过看你晕倒了,我就把剩下那半瓶药水收了起来。”霍尔解释道。
霍尔不舍得把药水灌给昏倒的乔安妮。
干脆改变计划,仗着霍华德看不见自己,直接把他给打晕了。
“晕了?那就好。”乔安妮彻底放心了,她可不会同情一个伤害自己的人。
让霍尔扛着自己继续走了会儿,乔安妮又道,“你累吗?不然还是把我放下来,让我自己走吧。”
“放心,我还另外买了一瓶大力药剂,扛着你一路跑回去都没问题。”霍尔拍了拍胸膛,朝乔安妮保证到。
只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会儿乔安妮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
“呀,我可真是个笨蛋,都忘了等药效过了你才能看见我。”霍尔懊恼不已。
乔安妮的唇角漾出笑意,安慰了霍尔几句。
“听起来,你们其实还挺顺利的?”梅拉忽然插入进来,打断了乔安妮的叙述。
此时乔安妮不仅把霍尔脸上的小刺全部清理了出来,还帮他把不小心沾上的草叶一一摘干净了。
因此这会儿霍尔总算能说话了,他朝梅拉露出一个苦笑,“可是意外很快就发生了。”
第28章 第 28 章 [霍尔剧情居多]
“意外?”梅拉微微挑眉, 一幅感兴趣的模样。
“对,我们根本没想到,霍华德竟然和领主手下的一名骑士勾搭上了。”霍尔咬牙切齿地道,表情有些沉重。
如果仅仅只是和霍华德闹翻, 大不了霍尔关上门拒绝与他来往, 再找办法让他没法对乔安妮下手就是了。
但,霍尔怎么也没想到, 他才带着乔安妮逃走没多久, 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出于姿势的便利, 乔安妮率先看到了高大马匹上坐着的骑士, 他没有穿全套的盔甲, 只有一件胸甲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两条又短又粗的眉毛夹着石灰色的一双眼向下压,看着就一幅不好惹的样子。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他与乔安妮对上视线后, 眼中毫不掩饰地放出光来, “找到你们了!”
接着他的双腿一夹马肚,催促着身下的马匹加快速度,急吼吼地冲着乔安妮与霍尔而来。
乔安妮甚至看到他抽出了腰间的剑!
茫茫夜色中,那一点银色的剑尖带着迫人的锐利,绝不容她忽视。
霍尔虽然来不及转身看清身后的情况,但他同样听到了那句充满威胁的话语,急得脚下加快速度, 直接跑了起来。
可人的两条腿又怎么可能跑得过马的四条腿呢?
几乎是几次呼吸的功夫, 骑士手中那柄寒光凛冽的长剑便差点刺到了霍尔的背上。
本来霍尔现在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一团空气,不应该被看见才对,偏偏他的肩上扛着乔安妮,简直跟带了个活靶子没有区别。
还是乔安妮眼看着剑刺来, 急得喊了一声“转过去!”,才让霍尔及时躲了过去。
与此同时,乔安妮的头发却被削断了一小节。
这么近的距离,失手了倒也无所谓,那名骑士看着霍尔与乔安妮,仿佛在看砧板上的鱼肉,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刺出了第二剑。
他倒也没打算直接把人杀死,只是想让霍尔受伤,不得不停下来而已。
只不过因为看不清的缘故,那狭长的剑身眼看着就要往霍尔的心脏扎入。
幸好!
幸运再一次降临在了霍尔的身上。
他没防备,脚下一滑,竟然带着乔安妮沿着斜坡滚了下去,也恰好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剑。
然而这个斜坡很高,也很陡,霍尔只来得及调整一下姿势,用自己的身体尽量护住了乔安妮。
期间不乏有长着倒刺的木条扎在霍尔的手上、脸上,但乔安妮却在霍尔的保护下毫发无损,仅仅只是乱了头发。
好在两人这一滚,直接咕噜噜地一下子滚离了骑士的视野范围内,而灌木丛又很好地挡住了马匹前进的脚步。
遥遥听见上方传来一声恶狠狠的咒骂与马儿的嘶鸣声,霍尔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赶紧掏出之前收在怀里的半瓶隐形药剂,让乔安妮喝了下去。
药水生效的速度非常快,差不多是在乔安妮刚喝完最后一滴药水,便冷不丁地看见了霍尔那双含着期待的褐色眼珠。
成了!霍尔心下一喜,能看到隐身状态下的对方,说明乔安妮现在也和他一样了。
“快走。”乔安妮比霍尔率先回神,拽着他的手臂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他们要赶在被追上之前,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乔安妮原本的打算是回村子里,就算是要逃跑,也得收拾好东西再跑。
可还没跑到一半,霍尔发现这是回村子的方向后,立刻拉住了乔安妮,带着她转了个弯,踏上了另一条路,一门心思的往梅拉的小木屋奔去。
霍尔平时虽然算不上聪明,但碰上这种时候却意外地机敏,直觉告诉他,这时候回家未必安全,不如去小木屋寻求梅拉的庇护。再不济,听听莱克斯的建议也好啊。
他就是先前听了莱克斯的建议,才成功救出了乔安妮。
“你做的很对。”
对于霍尔的选择,莱克斯并不吝于给出自己的肯定。
他替霍尔分析道,“首先,从那名骑士如此快就追上了你们,不难判断出他应该是在你们离开后不久,就来到了霍华德的住处。”
换句话说,他在见到了晕倒的霍华德后,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骑着马,循着脚印就来追霍尔和乔安妮了。
这可不算一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绑架乔安妮带去向领主讨赏这事,那名骑士绝对有参与其中。
否则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先找医士来把人救醒才对。
“说不定,这本来就是他给霍华德提出的主意呢。”莱克斯有理有据地补充道。
否则以霍华德的身份,就算带着乔安妮前往庄园,又凭什么能见到领主。
大概他还没来得及接近领主的庄园,就会被巡逻的守卫抓起来丢进地牢里,等待管家的处置。
但若是有了那名骑士的带领,霍华德便能在庄园中畅通无阻。
“其次,假设事实与我猜测的差不多的话,那名骑士一定对乔安妮志在必得,即他一定要带着乔安妮去往领主面前。”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必和领主的态度脱不了干系。
不过此地的领主为何突然要找与女巫相关的人,莱克斯在停顿的间隙十分自然地向梅拉投去一瞥,其中带着点探究,他想这事梅拉或许知道些内情。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梅拉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神情很是无辜。
“既然刚才侥幸让你们跑了,有很大可能他会转道前往你们所在的村子,打算来个守株待兔。”不管梅拉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无辜,莱克斯已经收回了目光,接着道。
毕竟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劫后余生的第一反应便是回到安全的地方,比如家中。
哪怕是打定主意了要离开此地,到别的地方先躲一阵风头,也得先收拾好值钱的东西再说。
不得不说,在某种程度上,莱克斯的猜测与乔安妮原先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也就是说,若是霍尔和乔安妮刚才真的回家去了,那才是货真价实的自己送上门去的傻兔子。
“那……”霍尔与乔安妮对视一眼,“按照你的说法,我们之后是不是不能留在村子里正常生活了?”
尽管用的是问句,但答案显然已经浮现在了两人的心中。
本就沉重的心情再度往下一坠。
“换个角度想,只要你们现在离开,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毕竟不管是那名骑士还是霍华德,暂时都无从得知你们的去向,你们正好抓紧时间搬走,离开村子,甚至离开雷德克里夫领,到时候,单凭他们两个的力量,是绝不可能搜捕得到你们的踪迹的。”莱克斯挑眉道。
假如霍尔现在抬头,就能发现莱克斯此刻的神态竟与梅拉如出一辙。但他低垂着脑袋,像根被风吹蔫了的狗尾巴草。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是要突然阔别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家乡,还是因为一场无妄之灾,换谁来想必一时半会都难以接受。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搬走,难道还真的回去乖乖地任人宰割吗?
“都怪我。”一旁的乔安妮忽然自责道。
“要不是我太在乎这张脸,离不开变形药剂,让霍华德看出了端倪,又怎么会惹出这么麻烦的事情来……”
乔安妮看向霍尔,眼角俨然挂上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莱克斯则悄无声息地递了个疑惑的眼神给梅拉,其实他有个问题一直没弄明白,那就是霍华德到底是从哪发现了乔安妮的不对劲。
“你现在这张脸,应该是十六岁被大火烧伤之前的样子吧。”梅拉收到莱克斯的眼神,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
一点也不担心戳人伤疤。
“……您猜得没错。”乔安妮的悲伤被梅拉打断,她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顺带摸到了自己脸上那平坦又紧致的皮肤。
一回想起那场害自己烧得面目全非,不敢出门见人的大火,即使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乔安妮还是吓得立刻放下了手,仿佛脸上又升起了曾经日日夜夜折磨着她的,火辣辣的痛感。
以及午夜梦回时,手摩挲过脸上,坑坑洼洼的触感。
火灾?有了梅拉的提醒,莱克斯终于注意到乔安妮脸上过于光滑幼嫩,仿佛十几岁少女般的肌肤。
实不相瞒,他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乔安妮保养得宜的效果。
却没有细想,一个日夜操劳的农妇怎么可能像他曾在王宫见过的贵妇人一样,花大价钱和精力去保养自己的脸蛋。
尤其,乔安妮的手充满了茧子和冻疮留下的痕迹。
因此当她的手和脸蛋放到一起,简直像是把两个不同年纪的人的身体放在了一起。
对容貌的敏感让乔安妮留意到了莱克斯脸上一闪而过的若有所思的表情,只不过对经历过别人的厌憎和嫌恶的乔安妮来说,这点反应完全不足以刺痛她的内心。
那时她顶着那样一张脸,被自己的父母赶出家门,被自己救了的弟弟拿石头砸在身上,只能住在河边一间稻草搭起来的破屋子里,都愣是咬牙挺了过来,没有心灰意冷地跳入河中一了百了。
后来还遇到了愿意喜欢她、愿意娶她的霍尔。
现在哪怕重新揭开伤疤给人看,乔安妮却惊觉伤口其实并不如她回忆中的那样痛了。
只不过,如果能提前知道这会给霍尔带来麻烦,乔安妮想,她宁可顶着那张丑陋的脸过一辈子。
“我不怪你。”沉默了许久的霍尔忽然道。
“喝了变形药剂后,你可以正常地在村子里生活,和其他村民打交道,这难道不好吗?”
不仅如此,霍尔觉得他非常感谢梅拉当初拿出了变形药剂,否则乔安妮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同意和他在一起吧。
那时候,不管霍尔如何想要证明他不介意乔安妮是否毁容了,他喜欢的是乔安妮的善良与温柔,乔安妮却因为自卑,屡屡拒绝他的示爱,甚至还想过偷偷搬走,再也不与他见面。
霍尔一边阻止了乔安妮,一边狠下心,来到黑暗森林试图找到自己曾帮助过的女巫,打算从她的手里得到一个让乔安妮可以恢复容貌的办法。
他准备了足够的钱,也准备好了付出其他的代价。
然后女巫,也就是梅拉,便带着塞拉斯忽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说说吧,你想找我帮什么忙?”
梅拉单手托着腮,一幅兴致勃勃想要听故事的样子。
听到霍尔磕磕巴巴地将他与乔安妮的事情全盘托出,梅拉“唔”了一声,语调含笑,“啊,恢复容貌的办法,我这里确实有。”
“三天后,来这棵树下,我会让塞拉斯把你想要的东西带过来。”
“好、好的,女巫小姐,那我是白天来还是夜里来比较好呢?”霍尔努力克服着心底对于女巫的恐惧,问道。
他也是忽然想起儿时听过的故事里,女巫都喜欢在黑夜里做交易,因为她们拿出来的东西往往都见不得光。
“按现在这个时间来就好了。”梅拉奇怪地看了霍尔一眼,觉得他的问题实在有些离谱。
大晚上的,即使是塞拉斯也不乐意出门啊。它是乌鸦又不是猫头鹰。
“还有,叫我梅拉就好。”梅拉又道。
“好的,梅拉小姐。”霍尔重重地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到底明白了什么。梅拉忍不住想在心里叹气。
不过,这桩交易到底还是在三天后完成了。
塞拉斯叼着篮子,用眼神示意霍尔把盖在篮子上的布掀开,拿走里头的两瓶药剂。
“这是两瓶变形药剂,只要把它喝下去,然后想象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就行了。”
在霍尔举着瓶子打量的功夫,塞拉斯忽然开口介绍到。
还把霍尔给吓了一跳。
乌、乌鸦竟然会说话!
不过想想这是女巫的宠物,会口吐人言也就不足为奇了。霍尔在心里自我安慰道。
塞拉斯没有理会霍尔的大惊小怪,接着把梅拉的话转述给他听,“对了,一瓶药剂生效的时间是半个月,所以下个月后,你再来这棵树下,我会把新的药剂带给你。”
“原来没办法一次解决吗……”霍尔看上去有些失望的模样。
“拜托,脸都烧毁了,这么严重的伤,你还想一瓶药剂就能解决,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一点。”塞拉斯听了霍尔的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当然,梅拉说了,这桩交易你随时都可以喊停,反正需要喝这玩意儿的又不是你。要是哪天对你现在喜欢的那个女人腻了,正好抛弃变得丑陋的她换个新的妻子好了。”
说着,塞拉斯嘎嘎大笑着飞起来,在霍尔头顶的那片天空盘旋了一圈,便叼着空了的篮子彻底飞走了。
甚至没有留下来听霍尔的反驳。
霍尔望着塞拉斯远去的背影,捏紧了盛着药水的瓶子,一阵气闷,他想说,他绝不会当负心汉,毕竟他从始至终就不是因为乔安妮的脸而喜欢她的。
当霍尔将变形药剂交给乔安妮,同她说了其作用后,乔安妮一面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瓶子里的药水,一面询问霍尔这是哪来的东西。
“……是我从女巫手里买来的。”霍尔想着反正这件事以后也是要告诉乔安妮的,不如干脆一开始就坦白。
“女巫?你竟然同女巫做了交易!”乔安妮下意识抬高了音调,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霍尔直瞧。
她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霍尔胆子竟然这么大,都敢同女巫做交易了。
“其实……梅拉小姐是位很好的女巫,一瓶变形药剂只要了我十二枚银币……”霍尔挠了挠头,试图在乔安妮面前为梅拉说好话。
结果就是让乔安妮更吃惊了,“这么一瓶不知道效果的药水,竟然就要花十二枚银币?你疯了?”
看样子她巴不得把药剂再塞回霍尔手里,让他去找女巫把银币拿回来。
“有没有用,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霍尔倒是十分真诚地劝她道。
虽然私心里,霍尔觉得能让乌鸦口吐人言的梅拉应该是非常厉害的女巫才对,不可能会拿一瓶没用的药剂骗他。
再说了,下个月,霍尔还要找梅拉再买新的药剂呢,若是她撒了谎,待会儿就会被戳穿了。
见霍尔愣是不肯拿回药剂,乔安妮想着不如就试给他看,十二枚银币,大不了她之后攒钱还给他就是了。
于是乔安妮拔开瓶子上的木塞,一口气喝尽了药水,按照霍尔说的,闭上眼想象自己最希望变成的模样。
乔安妮不想要变得多么漂亮,也不想成为什么绝世美人,她只想变回没有被大火烧坏一张脸时的样子,那也是她最刻骨铭心的模样,以至于每晚都忍不住拿出来想念。
“乔安妮,成功了,你变回来了!”
霍尔惊喜的声音在乔安妮的耳畔响起。
令她倏地睁开眼。
变回来了?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怀揣着不知名的期待,乔安妮急急忙忙地来到不远处的河边,从河水的倒影里观察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光滑如新的脸蛋。
也是她梦寐以求的,没有被烧坏的脸蛋。
太过喜悦,以至于乔安妮直接哭了出来。
“别哭,别哭。”霍尔急得在一旁安慰她。
想伸手揽住乔安妮的肩膀,很快又缩了回来。
不曾想,乔安妮从水面上看到他的动作,竟然主动靠进了他的怀里。
“谢谢你。”她说,声音里难免带着哽咽。
“那么,你愿意娶这个样子的我吗?”
这一回,竟是轮到了乔安妮主动。
“当、当然,我、我简直、简直求之不得!”霍尔也高兴坏了,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一刻,霍尔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铺天盖地的幸福感给包围了,连空气都变得无比清新起来。
“所以,哪怕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也不会后悔。”霍尔道。
即使现在,因为这件事导致他不得不离开生长多年的村子也一样。
昏黄的光线下,霍尔那张算不上英俊的脸,却好像充满了一种奇异的魅力。
让乔安妮不管不顾地扑到了他怀里,再一次感受到了心如擂鼓的滋味。
“如果非要怪谁的话,那就怪霍华德好了,如果不是他动了这样阴险的心思,我们又怎么会被逼到不得不离开的地步。”
霍尔顺势抚上乔安妮的肩膀,针对她之前那句自责说了句心里话。当然,他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安慰乔安妮。
“亲爱的……”乔安妮的眼角再度闪烁起了泪意,只不过这一次是因为喜悦和解脱。
她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愧疚与自责。
“话说得可真好听,果然再老实的男人在哄女人这上头都犹如信手拈来,”梅拉哼笑一声,像是看不别人正处在浓情蜜意的时刻,非要往上泼一盆冷水,“若是你的心里真的一点怨怼都没有,刚才又为什么要沉默?”
“这个……我刚才其实是在想,既然我们打算搬家的话,不如干脆搬到隔壁拜亚德领好了。”
虽然莱克斯说如非意外,他们今后应该不至于再倒霉地撞上霍华德,但霍尔难免担心,万一他就是这么霉运罩顶呢?
还是干脆搬离雷德克里夫领,以绝后患比较好。
只不过,霍尔觉得他要是把这话说出来,好像他不信任莱克斯一样。
他保证,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也不知道莱克斯会不会信。
霍尔偷偷瞄了莱克斯一眼,没法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任何端倪。
不过既然现在已经把话说开了,霍尔干脆把剩下的想法全盘托出:“除此之外,我还在想搬去拜亚德领哪个地方,方便我以后再来找梅拉小姐你购买药剂。”
多尼克的年纪大了,霍尔早就很少让它来拉车了,若是搬去的地方离黑暗森林太远,他一个人怕是走不动。
“这个嘛,你问我还不如问莱克斯,在这座小木屋里,没有人比他对这个王国更清楚了。”梅拉将霍尔的问题像烫手山芋一样抛给了莱克斯。
“既然这样的话,没有比拜亚德领的金麦镇更适合你们的地方了。”莱克斯道。
“那里的税务官是出了名的油滑。”
油滑,意味着只要肯给他好处,就能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比如给从隔壁雷德克里夫领过来的霍尔与乔安妮安排一个土生土长的金麦镇身份。
“而拜亚德领的领主,也是出了名的怠惰。”
即只要不影响他吃喝玩乐,无论领地上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漠不关心。
更别提主动去查看自己的领地内是不是莫名其妙多出来了两个人了,恐怕从他继任领主的位子至今,就没管过多少领地内的事务。
“再加上金麦镇离黑暗森林并不算很远,哪怕加上途中休息的时间,大概也只要走上一天一夜而已。”
因此不管怎么看,金麦镇都完美地满足了霍尔提出的一切要求。
“太好了,那我们就搬去莱克斯说的那个地方吧!”霍尔低头,看向乔安妮。
在霍尔的注视下,乔安妮点了点头,一切都随他安排,她没有异议。
“就是可惜我们没法带着土地一起走……”
以及屋子里零零碎碎的家当,包括那台曾经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手纺车,都只能全部留下来了。
“你们的土地大概本来就保不住。”莱克斯道。
他这么说,倒也不是无的放矢。
“你不就认识有突然被收回土地,还欠了领主一屁股债的村民吗?”见霍尔面露不解,莱克斯提示道。
“你说的是他啊!”霍尔恍然大悟。
他附在乔安妮耳边说了个名字,紧接着乔安妮也跟着露出同样的表情。
“但是我听说,他是因为将变质的粮食以次充好卖给了粮食商人,才闹到了领主大人的面前。”霍尔迟疑地道。
“区区一个粮食商人,凭什么让领主给他主持公道,这无疑就是雷德克里夫伯爵安排好的手笔。”
莱克斯加重了语气,强调到,“也就是说,即使没有霍华德这一出,你手里的土地迟早有一天也会被盯上。”
因此尽早搬离这个是非之地,对霍尔与乔安妮来说,反而是件好事也说不定。
原来是这样!乔安妮听明白了,心里一下子涌上了紧迫感,恨不得这就和霍尔赶紧搬走。
正好,霍尔也有此意。
他们忙不迭向梅拉告别,趁着夜色尚深,正好悄悄去取走这些年暗中藏下的钱币。
有了钱,到金麦镇想买什么都不成问题。
目送霍尔与乔安妮走后,一直在琢磨莱克斯话的梅拉忽然问,“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拜亚德领的领主和税务官都非常熟稔的样子?”
“噢,这大概是因为如今拜亚德领的领主,拜亚德伯爵是我姑姑的丈夫,而金麦镇的税务官则是上任拜亚德伯爵的小儿子,他们一家都曾经来王宫闹出过不少笑话吧。”
莱克斯云淡风轻地答道。
第29章 第 29 章 [梅拉与塞拉斯的相遇]……
睡了一觉睁开眼, 发现今天的天气无比晴朗时,人的心情也会跟着变得晴朗起来。
至少梅拉今天的心情就很不错。
连每日的例行检查,发现前不久好不容易找来的一批黑晶鸢尾种到花盆里,却瘪了不少花苞时, 梅拉都没有气急败坏地喊莱克斯过来, 查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与她相反的则是塞拉斯,简直像是有一团肉眼可见的乌云笼罩在它的头顶上似的, 正随着它的移动不断地下着小雨。
即使是梅拉, 也忍不住退避三舍, 暂时和塞拉斯拉开距离, 免得给这只可怜的乌鸦雪上加霜。
“你知道塞拉斯这是怎么了吗?”梅拉悄悄凑到莱克斯身旁, 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自从塞拉斯与莱克斯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有些话, 它揣着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不愿意向身为主人的梅拉倾诉, 倒是很愿意分享给莱克斯。
尽管它每一次说完,都要补上一句“记得替我保密”,但莱克斯记得自己从没答应过。
于是每当梅拉问起,莱克斯总是毫无心理负担地就把塞拉斯那点不可告人的心事抖露了出来。
这一次也一样。
“又被百合小姐拒绝了吧。”莱克斯淡淡地道。
“百合小姐?”
“这是它为那只白鸽取的名字。”
——“百合小姐的羽毛洁白而动人,不正像一朵美丽的百合花一样吗?”这是塞拉斯和莱克斯分享的有关起名的心路历程。
白鸽?
噢,梅拉想起来了,莱克斯先前和她提到过, 塞拉斯最近喜欢上了一只刚搬来黑暗森林居住的白鸽。
“只不过, 它这样擅自为人家取名,那只白鸽同意了吗?”梅拉又问。
关于这个问题,莱克斯沉吟片刻,然后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塞拉斯倒也不是什么都会和他说的。
譬如那些让它自觉丢脸的事情,塞拉斯就难得闭上了它那张爱絮叨的嘴,比紧闭的蚌壳还难撬开。
“不过,如果我是那只白鸽,应该不会喜欢一个异族给自己取的名字。”莱克斯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
不如说,假如哪一天有个异族兴冲冲地跑过来,用古怪的语调喊自己,仿佛那是他特意为自己取的名字一样,莱克斯一定会控制不住流露出嫌弃的眼神。
谁要别人乱七八糟起的名字啊?他莱克斯明明有正儿八经的属于自己的名字。
这倒也是。梅拉赞同地点了点头。
虽然在人类的眼里,乌鸦和白鸽无非都是鸟,哪里就算得上异族了,但在真正的乌鸦和白鸽眼里,对方应该比人和狗的差别都大。
因此当初听说塞拉斯喜欢上了一只白鸽时,连莱克斯都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梅拉“唔”了一声,起初她当然也有些诧异,但很快,她又觉得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那是塞拉斯啊,“从会说话的那一刻开始,塞拉斯就注定不再是一只普通的乌鸦了。”
甚至某种程度上,梅拉竟然诡异地能够理解塞拉斯的选择。
一直以来,塞拉斯就以它那双有力的翅膀和一身乌黑发亮的羽毛而自豪不已,因此它会喜欢上那位百合小姐完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嘛,毕竟它这辈子也没办法再另外拥有一身洁白无瑕的羽毛了。
说到这个,莱克斯侧过脸,看向梅拉,“我记得塞拉斯能够口吐人言,是因为无意中喝下了你炼制出来的药剂?”
“嗯……”梅拉随着莱克斯的话陷入了回忆之中,那真是非常久远的一个故事了。
当时梅拉还住在白松镇上,年仅十五岁。
只不过半年前,威普多因为一场高热意外离世,而他作为镇上唯一的医士,几百号人的头疼脑热都指望着他来救治。
当他也病倒时,原本还不屑于找梅拉看病的人们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她身为威普多继承人的身份,关键是,梅拉的医术确实毫不逊色于她的父亲。
于是威普多的葬礼一结束,梅拉便正式接过了他的衣钵,成为了镇上新的医士。
平日里除了给大家看病以外,梅拉依旧会三不五时的上山采集草药。
而塞拉斯,就是在梅拉某次上山途中偶然遇到的可怜小乌鸦。
那会儿塞拉斯身上的羽毛都没长全,只有薄薄的一层,还是只雏鸟呢,就倒霉地从树上的巢穴中掉了下来。
因为摔断了几根骨头,疼得小塞拉斯不停地发出细弱的叫唤。
然而这时候,巢里只有小塞拉斯同样尚未成年的兄弟姐妹们,即使它们听到了小塞拉斯的呼痛声,也只能仰着脖子哀哀回应,却无力将它给救上来。
幸好小塞拉斯的声音在吸引了其它野兽之前,先引来了正在附近的梅拉,否则它这么大点的小鸟,大概只能被当成小点心一口吞下。
听力极佳的梅拉没有错过风中传来的那道若有若无的叫声,应该是什么小鸟在叫吧?她想。
只不过她的脚尖诚实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转,不继续上山了,改为顺着声音的来源一路找去。
果然是只小鸟在叫,梅拉看见了瘫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小塞拉斯,还是只丑丑的小乌鸦。
看样子,它应该是不小心从树上的巢穴里掉了下来。
梅拉抬头,一眼便找到了圆圆的碗似的巢穴,顺便估摸了一下巢穴所在的高度。
是有点高,但对于爬树本事一流的梅拉来说,倒也不是爬不上去。
换做别人,这会儿应该就想着该如何把小乌鸦送回家了。
但梅拉不一样。
她想,既然是她打算救的小乌鸦,凭什么要再还回去,当然是要捡回来当自己的鸟了。
于是,梅拉俯身,捡起还在瞎叫唤,甚至因为她的举动叫得更急更慌的小塞拉斯,用双手捧在掌心,连草药也不采了,就这么一路下山,回到了属于她的屋子里。
回到家,梅拉随手将小塞拉斯放到了桌子上。
而她则经历了一阵东翻西找,终于找出了她藏在柜子最深处的治愈药剂,顺带还拿了把勺子过来。
没办法,小塞拉斯目前还是太小了,梅拉没法把药水从它的嘴里硬灌下去。
只能先滴了一些在勺子里,浅浅的一小湾湖泊似的,倒映着梅拉水草般幽绿的眼睛。
梅拉用了点力,勺子硬生生顶开了小塞拉斯的喙,顺着将药水倒了进去。
小塞拉斯不出所料的对梅拉要喂给它喝的东西非常抗拒,扑腾着翅膀,甚至笨拙地腾挪着受伤的身体,转身想逃。
可惜被梅拉提前看穿了它的意图,邪恶的手伸过来,一把禁锢住了巴掌大的小乌鸦。
于是小塞拉斯被迫喝光了勺子里的药水。
确认勺子里一滴都不剩后,梅拉总算把它挪开,自顾自地去忙别的事了,任小塞拉斯在她身后像呛了风一样疯狂地咳嗽。
过了好一会儿,小塞拉斯总算缓过了劲,它原本就有些蔫,这下更是直接将自己蜷缩起来,警惕地打量了一圈这个陌生的环境。
周围都是些它从没见过的东西。
包括它屁股底下这个高高的,用许多块木头搭起来的平台。
好在上头经年日久的木香是小塞拉斯熟悉的味道,即它所在巢穴周围最常见的白松树的味道,这让小塞拉斯稍稍安了点心。
又过了一会儿,梅拉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之上,小塞拉斯便大着胆子站了起来,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
奇怪,小塞拉斯歪了歪脑袋,觉得身上一点也不痛了,就好像没有从巢穴里摔下来过一样。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哪怕现在它的脑仁只有丁点大,小塞拉斯还是意识到了它身上不痛,与人类喂给它喝的东西脱不了干系。
因此在梅拉又一次伸手,把它拿到手里仔细端详的时候,小塞拉斯不再挣扎,而是静静地任由梅拉打量。
嗯……它现在的样子好丑,等羽毛长齐了,应该就好看了吧?梅拉盯着手心里的小塞拉斯,想到。
为了早日让小塞拉斯长出漂亮的羽毛,梅拉在之后喂给它吃的糊糊里加了许多材料,包括对人类头发有益处的一些草药。
尽管梅拉也不知道这些草药对鸟有没有用。
当然,哪怕没用也没关系,凡事总要有第一次的尝试嘛。
一开始,小塞拉斯对味道诡异的食物采取了拒绝的态度,脑袋胡乱摇摆着,愣是不让勺子碰到它的喙。
可惜这点挣扎在梅拉看来就和撒娇差不多。
甚至梅拉捏住小塞拉斯的脑袋,义正辞严地告诫它,“不许挑食噢,否则不健康的身体是一定会生病的。”
说完,梅拉自己反倒愣了一下。
曾几何时,威普多也是这样对付不爱吃胡萝卜的小梅拉的。
不过梅拉很快回神,用勺子顶开了小塞拉斯的喙,顺利地把糊状的食物倒进小塞拉斯的嘴里。
这时候,除了把食物咽下去,小塞拉斯别无他法。
再后来,大概是意识到了抵抗无用,小塞拉斯不仅学会了逆来顺受,还会主动把脑袋埋进梅拉专门给它准备的小碗里,自己吃得香喷喷的。
事实证明,那些草药除了对人有用外,对鸟也有用。因为很快,小塞拉斯真的长出了漂亮的羽毛来,成功从一只丑陋的雏鸟,变成了一只还算看得顺眼的小乌鸦。
长完羽毛后,按理来说应该是要学习飞翔的时候了。
但小塞拉斯的父母不在它的身边,梅拉也没有翅膀,更不可能教它如何利用翅膀像一只真正的鸟儿一样飞起来,因此小塞拉斯只能自己摸索着学习。
好在鸟类飞翔的本能似乎刻在了它们的身体里。
小塞拉斯天然便知道该从高处跳下来,才能学会飞翔。
而它选择练习的地点,就是刚来这个家时待过的那张桌子。
这张桌子大概有四五尺高,以目前梅拉的身高,刚好到她的腰际,不管是临时放什么东西,还是要伸手拿点什么,都非常顺手。
但对小塞拉斯来说,这个高度摔下去,迎来的又是切身的疼痛。
或许又会摔断几根骨头吧。
尽管如此,想要学会飞翔的渴望不断鼓动着小塞拉斯伸出爪子,一步步走到桌子的边沿,张开双翅,往下一跳——
身上传来的疼痛疼得小塞拉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痛,这是它那颗瓜子仁大小的脑袋里唯一的念头。
倒霉的是,它还真的又摔断了几根骨头。
忽然,小塞拉斯回想起一个月前,梅拉强行让它喝下的那味道古怪的水。
小塞拉斯还记得,喝完水后,它的身上就不疼了。
想到这,小塞拉斯开始挪动身体,忍着剧痛,一点点往前爬去。
它知道梅拉平时喜欢把装着这种水的瓶子藏在一个柜子里,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将其拿出来,倒到另外的碗里进行捣鼓。
柜子没有上锁,毕竟梅拉十分笃定没人会闯进来偷盗家里的东西,除非他不打算在白松镇继续生活下去了,否则没人敢得罪镇上唯一的医士。
于是小塞拉斯只不过拽住了把手,一拉,柜门便开了,露出幽暗的内里。
以它现在的身躯,轻而易举就能钻进去。
只不过各种各样的瓶子堆得实在太多了,高的、矮的、挺着个大肚子的,纤细得仿佛脖颈的,小塞拉斯看花了眼,也挑不出哪一瓶里装着对自己有用的水。
此时,梅拉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昨天,夏洛特太太派女仆找上门,说她身上不舒服,请梅拉第二天早上上门来为她看一看。
因此梅拉今天一大早,就带着药箱出门了。
等梅拉见到靠在床上,唇色发紫的夏洛特太太,眼神不由得凝重起来。
这并不是说夏洛特太太身上的毛病她治不好,只是治起来会有些麻烦,与此同时还得多亏她派人来得及时,否则再拖几天,病情将会变得更加棘手。
成功将丰厚的诊金拿到手后,梅拉哼着歌,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当她推开门,发现塞拉斯竟然不在桌子上,只好扬声呼喊它的名字,“塞拉斯——你在哪呢?别不是因为贪玩掉进沙发缝里了吧?”
梅拉放下药箱,走到沙发前,扒拉开柔软的垫子,没有找到塞拉斯的踪迹。
好吧,看来塞拉斯不在这。
“塞拉斯?你在哪呢?”
梅拉只好又喊了一遍。
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脚下的地毯,以免一个不慎一脚踩到了塞拉斯的身上。
“……我……我在这儿呢……”
有细如蚊吟的声音从靠墙的柜子里传出来。
嗯?!
梅拉快步走到柜子前,蹲下来,一下子瞧见了把自己缩成球,却硬着头皮与她对视的塞拉斯。
它像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一般,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而它的身旁,静静地躺着几个已经喝空了的瓶子。
第30章 第 30 章 [小情侣想办法帮助塞拉……
总之, 塞拉斯胡乱喝下的那几种药剂在它的身体内发生了令梅拉也无法预料的变化。
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梅拉发现塞拉斯除了变得更加聪明,能够像人类的孩童一般学习说话之外,并没有露出其它的异样。
察觉到梅拉在观察自己, 原本正在玩一个彩色小绒球的塞拉斯歪着脑袋看过来。
“梅拉?”它的语气中带着疑惑。
“在, 看我吗?”
因为学说话的时间尚短,塞拉斯说话时难免磕绊。
“是啊, 在看一只幸运的小乌鸦。”梅拉笑着摸了摸塞拉斯毛茸茸的脑袋。
塞拉斯的运气真的很好。
要知道在威普多离世之前, 梅拉压根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地捣鼓这些药剂, 若是让威普多知道她竟然和女巫扯上了关系——
以威普多的性子, 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绝对会逼着她当着他的面立下誓言,这辈子都不许再尝试这些普通医士闻所未闻的草药搭配,以免被有心人察觉出端倪。
梅拉不想走到必须得在接受与反抗之间二选一的地步, 干脆暂时压抑住尝试的欲/望, 琢磨着之后在山上找个避人耳目的山洞。
没想到威普多意外离世,这间屋子猝然间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至于塞拉斯喝下的那几瓶药剂,梅拉甚至还没来得及试验它们具体的药效。
“等等,”莱克斯出言打断了梅拉的回忆,“那些药剂难道不是你根据书上所写的秘方制作出来的吗?”
“你在说笑吗?当然不是了。”
梅拉云淡风轻地说出了一件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
“你在地下室见到的那些书,都是我后来才收集起来的,一开始, 我完全是凭着记忆和经验在尝试制作药剂。其中当然有不少失败的例子, 少数看上去成功了的药水,则被我装在了瓶子里,藏到了柜子的深处。”
这也就是为什么,梅拉会说塞拉斯幸运的原因。
那些不知道到底具有什么样功效的药水, 在塞拉斯的肚子里糅合、变化,最后竟然成功地创造出了一个奇迹。
奇迹最大的特点便是无法复刻的偶然性。
即使后来梅拉根据记忆又做了许多类似的尝试,身边也没有再多出来第二只会说话的兔子或猫咪。
梅拉不免为此感到有些可惜。
“……这么说的话,塞拉斯当初能活下来可真是命大。”莱克斯沉默了一会儿,道。
“谁说不是呢,可惜它的好运在求偶这方面好像不太灵光。”梅拉看向屋子里,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塞拉斯。
莱克斯则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
有时候不得不怀疑,善于预言的女巫在某些时候脱口而出的话或许也是某种谶言。
几天后,塞拉斯的状态都不能用乌云罩顶来形容了,简直可以说是生无可恋地躺在梅拉的桌子上,任由梅拉用手指戳它的肚子,仍然一动不动,仿佛灵魂都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这是又怎么了?或许你说出来,我和莱克斯能帮你想想办法呢?”梅拉难得愿意充当一个体贴的主人,温声细语地问道。
“我……”塞拉斯听了梅拉的话有些意动,犹犹豫豫地开了个头。
“嗯?”梅拉温柔地递上一句,仿佛在为塞拉斯接下来要说的话搭起了台阶。
果然,有了梅拉的鼓励,本就憋得心里难受的塞拉斯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理由,断断续续地将它心中的苦闷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它谈起了与那位白鸽小姐的初遇:“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像往常一样飞到湖边欣赏风景,突然头上掠过一道白色的身影,引走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等一下,尽管塞拉斯描述得非常文艺,但梅拉总觉得字里行间充斥着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就好像她曾经在哪看到过这样文绉绉的开头似的。
在哪呢?梅拉一面听,一面分神回忆。
噢!梅拉脑海中灵光一现,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某本已经被她压箱底了的小说的开头吗?
所以塞拉斯是什么时候把这些书翻出来看的?还是特意瞒着她偷偷看的。
梅拉看着塞拉斯的眼神顿时变得格外的幽深。
只不过,由于太过投入于自己所讲的故事,塞拉斯根本没有注意到梅拉眼神的变化,还在滔滔不绝地描绘它那惊鸿一瞥,“……那身洁白无瑕的羽毛,那在高空之上游弋而过的曼妙身姿,每分每秒都在让我的心跳加速……”
“好了好了,我知道那是一只非常美丽的白鸽了,你可以说重点了。”梅拉屈起食指,叩了叩桌面,示意塞拉斯赶紧把正文搬出来。
要是让塞拉斯去写小说的话,它的读者一定会因为它啰嗦的文笔而感到不耐烦的。
好在塞拉斯收到梅拉的警告,立刻识趣地清了清嗓子,将还未脱口而出的赞美给咽了回去,转而说到了梅拉最关心的部分:
“……虽然我向这位年轻漂亮的白鸽小姐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但它却对我避之不及,屡次拒绝了我对它的示好。”
“譬如?”
“譬如每当我试图接近它,它却立刻像受到什么惊吓一样飞走了;有天我摘了一束漂亮的野花想要叼给它看看,还故意将花放在了它的巢穴附近,是只要它从外面飞回来,绝对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没想到,等我第二天再去看它的时候,就发现花还在,巢里却已经空了……”
一提起这些令鸟伤心的往事,塞拉斯的情绪再度低落了下去,它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被拒绝,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它更聪明绝顶、英俊无双的乌鸦吗?
在自信这一方面,塞拉斯有着和它的主人一脉相承的坚定。
“可能是因为,鸽子也在乌鸦的食谱上吧。”一旁的莱克斯默默地来了一句。
“所以一见到你靠近,那位鸽子小姐就觉得你是打算把它当成了今天的猎物,当然要逃了。”
嗯?是这样吗?梅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莱克斯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即使对方是一只鸽子,强迫它爱上自己的天敌也实在是太为难它了。
“原来是这样吗?!”
塞拉斯同样是一幅非常震惊的模样。
这也不怪它不知道,毕竟它还是只雏鸟时就跟着梅拉了,基本上梅拉吃什么,它也跟着吃什么,从没像其它乌鸦一样自己捕猎过。
像鸽子在乌鸦的食谱上这种事,自诩与其它乌鸦不一样,没法与它们交流的塞拉斯当然也就无从得知了。
“但我从没对百合小姐展露过攻击意图,还叼着花打算送给它呢……”塞拉斯期期艾艾地道。
“梅拉看过的那些爱情小说里,明明都是这么写的啊……”
“哈,你承认你偷偷看我拿来压箱底的那些小说了!”梅拉的重点不知为何跑偏了。
还是莱克斯把话题给拉回了正轨,“我记得正常的乌鸦求偶,也不是靠送花来获取对方的欢心吧?”
他现在算是明白塞拉斯为什么示爱失败了,合着它是拿男人求爱女人的那一套来生搬硬套,但无论怎么看,那只白鸽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接受的样子。
毕竟它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鸽子而已啊!塞拉斯的行为落在它的眼里,大概既怪异,又恐怖。
“可是,我也没见过正常乌鸦是如何求偶的。”塞拉斯一下子气弱了。
它只见过白松镇上,梅拉的那些追求者是如何讨好她的。
“哦?”莱克斯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仿佛很感兴趣的样子,“那梅拉的那些追求者是怎么做的呢?”
“给她送集市上买来的小玩意儿、给她找来珍贵的草药、邀请她参加舞会一起跳舞……”塞拉斯绞尽脑汁地回忆。
虽然那些小玩意儿梅拉压根不感兴趣,最后都成为了它的玩具。
虽然梅拉去完舞会就说一晚上都在跳舞简直太累人了,下次再也不去了。
“是这样啊,”莱克斯若有所思地勾起唇角,“可你看这些手段根本没有打动梅拉,不是吗?”
否则梅拉又怎么会孤立无援地逃离白松镇。
所以,塞拉斯一开始学习他们的做法就是错误的。
“……也不能说压根没有奏效吧,”被追求的当事人梅拉跳出来反驳道,“至少我就记得送我星斑藤的那个人叫普利尼,是住在隔壁黑河镇上的一名药材商人的儿子。”
“送你星斑藤的那个人不是叫尼普利吗?以及他的父亲明明是黑河镇上的粮食商人。”塞拉斯疑惑地反问。
闻言,莱克斯右手握成拳,抵在唇上,免得一不小心笑出了声,惹得梅拉恼羞成怒。
梅拉悻悻地收了声,顺便将塞拉斯和莱克斯各瞪了一眼。
莱克斯也就算了,塞拉斯怎么就不长记性,非要拆她的台呢。
“总之,这些都是错误示范,你以后还是别学了。”莱克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塞拉斯难得低着脑袋,放低姿态,向莱克斯虚心求教。
莱克斯也没有糊弄它,给了个看上去非常可靠的办法,“这个简单,你去找一只求偶成功的乌鸦当做范例不就好了。”
人家既然成功了,那就说明它的做法一定有可取之处。
“好吧,为了我的爱情,我愿意作出这样巨大的牺牲。”塞拉斯沉默片刻,攥紧了翅膀,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加油,塞拉斯!”身为它的主人,梅拉毫不吝啬地给予了自己的支持。
接着她看向没有表态的莱克斯。
“……加油。”莱克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