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待太医交代完,殿内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萧怀和正半卧在床的苏恻对视一眼。
他此刻浅笑盈盈,好像过去半个月里两人之间的恩怨在今天烟消云散。
苏恻近来的确很乖,但越是乖巧,萧怀总觉得不踏实。
许是他的神情太过紧绷,苏恻微微起身拉过萧怀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之上。
“陛下,你不开心吗?这是我们的孩子啊。”苏恻仰起脸满脸幸福的笑意,又将头埋在他怀中,撒娇般继续说道:“你给我喂生子丹,不就是为了这样吗?”
苏恻的语气很平淡,但萧怀还是听出了他的愤恨和憎恶。
果然,他就知道苏恻肯定是恨自己的。
在他的手覆盖在苏恻平坦的小腹之上时,原本坚实的腹部竟然真的变得有几分柔软。
温热的肌肤在他掌中隐隐起伏。
“真的是我们的孩子?”
萧怀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竟然那里真的会存在一个新的生命。
苏恻抬眸望像萧怀,有些不解道:“陛下,夜夜宿在我的寝殿,还能有假吗?”
萧怀想自己应该是高兴的,毕竟他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在他嘴角扬起的一瞬间又垂了下来。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将苏恻搂入怀中,眸光淡淡地静静望着那数月后即将凸起的地方,脑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只觉得嫉妒的发狂。
它此刻不动声色的寄生在苏恻体内,占有着苏恻的身体,与苏恻密不可分。
不仅如此它还会像小偷一样将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偷走苏恻对自己的爱,对自己的关怀,对自己的一切注意。
要不然就让那个孩子死在腹中吧。
他总有办法可以让苏恻留在自己身边。
他渐渐收紧环在苏恻腰间的双臂,如同只要这样便能将那未成形的血肉掐死一般。
可苏恻扬起脸望向他的瞬间,那副很久未见的乖顺模样让他心中一痛。
他听着苏恻说道:“痛。”
萧怀又缓缓松开了双臂,低低应了一声。
听不出情绪。
但苏恻总算松了一口气。
翌日,苏恻冷眼望着殿内进进出出的宫人们,只觉得烦闷不已。
碗口大的夜明珠,约莫半人高的珊瑚树,刺绣精美的绫罗绸缎,还有各种珍稀的瓜果和补品……
一时之间,屋内烛光璀璨,各种物品堆成小山状。
苏恻看得心烦,“玉”字刚喊出口,才警觉玉书已经不在人世。
随后,他冲着一个还算面熟的宫女招了招手,宫女拘谨地站在他身前垂着头询问道:“郎君,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让他们把这些东西搬到别处去。”
宫女应了一声。
勤政殿内,气氛沉重,谁也不敢多喘一口气。
“陛下,这燕国公主已经到访,想来燕国国主也是有意联姻,后宫不可一日无后,还请陛下一切大局为重啊!”
萧怀坐在一片阴影之中,低眉转着手中的扳指,神色阴沉道:“区区一个小国也会让你们紧张至此。无能者才需要广纳后宫。”
“话虽如此,但陛下也应当为皇嗣考虑。贪图男色终不是正道。”
忽而,萧怀冷笑一声,抬眸望向大臣们,沉声道:“朕会在他生下皇嗣后,扶他做为后。”
殿中瞬间一片死寂。
萧怀看着一群老头脸上由叹息转为茫然五彩纷呈的表情,一时心中愉悦至极。
为首的大臣突然意识到什么,继而一时忘记了礼仪正统,目瞪口呆道:“陛下的意思是?是男人有了身孕?”
“众爱卿不应该恭喜朕吗?”
众大臣彼此对视了一眼,谁又没有再言此事。
毕竟有一个有能力的疯狗做国君,只要有力于国本,他们到底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说多错多,要是疯狗皇帝哪天不高兴,自己全家的头颅便能悬在菜市前。
直到日落西山,众人走出殿门刚抬手擦了擦自己鬓边的汗水。
彼时,萧怀坐在龙椅之上,紧握住扶手的指腹泛出些许青白。
福宁疾步入殿,禀报道:“陛下,燕国公主来了。”
曼舒刚走入其中便见萧怀倚靠在龙椅之上,她询问道:“怎么样?你给他喂了吗?”
萧怀停顿了片刻说道:“太医说,他已经怀了。”
曼舒抿了抿唇,打量了一下萧怀:“他知道了吗?”
“知道了。”
曼舒皱了皱眉:“我说过他身体不太好,现在不一定能够承受这件事……”
萧怀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那日是自己操之过急,但他并没有悔意。
如果不是这样,苏恻不会乖乖呆在自己身边。
可曼舒的言语太过刺耳,他心中烦闷至极,打断道:“曼舒,平安生产的概率是多少。”
“这个你放心,我自然是有把握的。”
两人又交谈了一阵。
——
到了四个多月的时候,苏恻的肚子已经有了一定的弧度。
萧怀临近屋门时,隐隐听到里面传来交谈的声响。
“郎君,是要找奴婢学刺绣?”
他听见苏恻柔声应道:“是,我想给我的孩子绣点什么东西,让它出生后也能同其他孩子一般知道它也是有人念着的孩子。”
“可是,郎君……”宫女有些犹豫。
她是那夜之后新来不久的宫女。虽然没有见过那夜的惨状,但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
所以她入内侍奉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生怕这位陛下的掌中之人磕着碰着,自己也步入前尘,所以如今见终日缄默的苏恻,主动同自己问起话。
她也胆战心惊。
苏恻知道她在担忧什么,随即笑了笑道:“我前半生混混度日,什么都不曾学过,如今只有这一个念想。你若实在为难,倒也不妨事。”
宫女见他笑得勉强,又觉得苏恻实在可怜。
一个男人被囚在殿中,还在不清不楚之中怀上了孩子。
人心终究是肉长的,她多少还是有几分心软,捏着自己的衣裙小声道:“郎君,想来是第一次做这针线活,不如从简单的开始,给小殿下纳一个鞋底。”
“鞋底?”
“是。在奴婢故乡,若是娘亲亲手给孩子纳一双鞋底,便是预祝孩子此生一番风顺。”
苏恻侧过头思量的时候,正巧看见萧怀被夕阳拉长的影子。
宫女似乎察觉出了异常,回眸的瞬间,被吓得浑身哆嗦,说话也结结巴巴道:“参见……参见陛下。”
萧怀迈入殿门的瞬间,那道充满打量的寒光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来回流转。
“你出去吧。”苏恻淡淡说道。
宫女点头应过,屏住呼吸从萧怀身侧走过。
下一瞬,萧怀走至苏恻面前蹲下身,禁锢住他的身躯,侧耳在他的腹部。
夏衣单薄,苏恻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动动身子。
他实在厌恶萧怀的每一次靠近。
可又不得不强忍着恶心,在萧怀面前表现柔顺。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万无一失逃出去的机会。
若是不能逃出,他便和萧怀鱼死网破。
夜里时分,苏恻睡在萧怀怀中意识朦胧之际,突然感觉到肚子里的东西好像突然动了一下。
最开始苏恻还以为是萧怀拍了拍自己,可当那股奇怪的感觉再度传来的时候,他霎时睁开了双眼
他的大脑尚处于一片空白之中,便见萧怀起身覆在自己身上,青丝散落在他的胸膛之上,带起一阵令人恐惧的痒意。
萧怀一双墨色的瞳孔注视着苏恻,随后逐渐下移至微微隆起的腹部,未曾转动的眼珠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那道眼神充满病态的审视,像是在打量、在嫉妒。
苏恻看见萧怀的喉结上下滚动,抬起眸一脸病态的笑意:“你感受到了吗?它在你的体内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说完,萧怀抬起手抚上苏恻的小腹,指尖寸寸下移。
或许是肚子里的孩子感受到了萧怀的动作,又轻轻地动了一下。
萧怀收回了自己的手,目光森寒。
“阿恻,你会喜欢它吗?”
喜欢?他怎么会喜欢得了这个孩子?原本这个孩子便是自己逃脱的最后筹码。
可如今当萧怀真的问他,他竟然犹豫了。
喜欢吗?好像不喜欢。
但是刚刚那轻微的动作,他忽然发现孩子是无辜的。
如果可以,他情愿最终死去的人是自己。
萧怀听着苏恻说出“喜欢”的那一刹那。
他俯身吻上他的小腹,藏起眼中的晦暗。
苏恻竟然喜欢这个孩子!甚至要给它纳什么破鞋底。
这个孩子凭什么!
但是他说了他会改的,他要让苏恻喜欢自己,让他看到自己的真心。
可是嫉妒让他抓狂,让他整个人心烦意乱至极。
他的吻逐渐落在苏恻的敏感之处,粗粒的舌苔刮过肌肤之时。
苏恻的呼吸变得急促,欲望激起的瞬间让他瑟瑟发抖,一把拽起萧怀的头发,满脸涨红道:“不……不行……”
萧怀抬眸望向苏恻,眼中充满阴鸷,嘴角微扬笑道:“阿恻,我们要不然把它打掉吧……”
苏恻瞪大了双眼。
他真的是疯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有了身孕,能够让萧怀消停一阵。
可他完全没想到萧怀竟然疯到如此地步,他口中说着深爱自己却总是做出伤害自己的事,甚至为了满足自己,竟然要他现在再把孩子打掉。
苏恻抓住萧怀的胳膊,猛摇着头哀求道:“我求你,不可以!不可以打掉!”
萧怀怔愣一瞬,见苏恻欲哭无泪的模样,缓缓说道:“可是,我好嫉妒啊,阿恻。”
“嫉妒?”
萧怀撑起身子,冲着苏恻点了点头。
“阿恻喜欢它。可是它什么都没有做就能让阿恻喜欢。”萧怀满脸委屈,抬手用指腹划过那片肌肤,继续说道:“你不觉得这对我来说,很不公平吗?”
明明我做了那么多事,你却只想要逃跑。
它躲在苏恻的身体里,只是发出一点动静,便会让他心生怜悯。
这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公平。
苏恻眼见他快要发疯,伸手抚上他的脸庞,起身忍着恶心吻在他的脸颊之上,像是安慰般说道:“可是,这是我们的孩子啊。它虽然暂时存在我的体内,但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是……”萧怀嘴唇动了动,又听到苏恻温声道。
“你能够想象这个孩子的眉眼吗?我相信它一定很好看。毕竟是你和我的孩子。”
“你和我的孩子。”萧怀喃喃道:“是属于我们的孩子。”
苏恻点了点头,哄着萧怀:“它也许以后不会很听话,但是却是带着爱出生的。它不会再孤零零的长大,也不会受人欺负……”
苏恻说道后面言语有些哽咽。
这些描述皆是他小时候的想象。
他没有体会过的,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拥有。
这些美好的未来都在遇到萧怀的那一瞬间全部被打破。
他的眼眶渐渐湿润起来,泪水再次滑落。
第62章
本来属于他的位置被一团还未成型的东西所占有。
而且苏恻还期盼着它的到来。
萧怀的心情糟糕透了。
他埋首在苏恻的颈窝,缓慢而灼热的呼吸,轻轻吐息在苏恻的肌肤之上,顺势抬起的手抚过苏恻的肌肤,指腹寸寸下滑。
眼底犹如死水般漆黑一片。
他好想现在就把苏恻的肚子剖开,取出那一团血肉,再将自己缝进去。
什么孩子,什么骨肉。
他都不要,他要的是苏恻一人。
可是苏恻会不高兴的,那样苏恻只会更想逃走,他就再也说不清……
他说了自己会改的,他不想苏恻厌恶自己。
萧怀将苏恻抱得更紧了几分,声音有些嘶哑道:“阿恻,我之前是骗你的。”
尽管萧怀没有言明,但苏恻还是知道他所说之意。
他骗自己说喜欢这个孩子,其实讨厌的要死。
苏恻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个孩子本就不应该出现于这个世界之上。
更别说,萧怀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和任何人分享自己,不会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苏恻掌心落在他的后背,轻轻拍打着萧怀的背部,柔声道:“没事的,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但他离开的日子却越来越近。
眼见萧怀终于神色恢复平静,替他捏好被衾,说道:“睡吧。”
苏恻紧绷的神经不过才刚松懈下来,困意便很快上涌,他在萧怀充满凝视的目光怀中沉沉睡去。
——
这一年的盛夏,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苏恻总觉得要比往年要热许多,还不到七月,他便已在寝殿之中放上了消暑的冰块。
“你要是不让我出这个宫门,我就把这些东西砸个粉碎!”
苏恻手中举着瓷器冲着刚准备迈入殿门的萧怀说道。
萧怀抬眸望了一眼苏恻手中的瓷器,又见他今日穿了一件天青色的衣衫,薄纱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摇曳,远观宛若天人降世。
而微微隆起的腹部,却直白的告诉着萧怀,这样的仙人已经烙印上了自己的印迹。
尽管他还是很厌恶。
因为他的出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同苏恻温存。
心中一阵烦躁,目光幽幽盯着苏恻道:“想砸就砸吧,觉得不够尽兴,国库之中还有更多。”
苏恻死死地盯着萧怀,握着瓷器的手微微发抖,忽而眼眶中又变得湿润起来:“我不是都怀孕了吗?我如今还能去哪里?你为什么不放我出去!”
瓷器从手中滑落,碎在地上的瞬间。
萧怀一个箭步将苏恻从地上抱起走向床榻。
但苏恻今日却一点也不领情在萧怀的怀中奋力挣扎着,口中不停辱骂着萧怀。
但下一瞬,萧怀便吻上了苏恻的双唇,将那些难听的话尽数堵回去。
突如其来的吻让苏恻瞪大了双眼。
这个吻蛮不讲理、霸道又充满惩治与教训。
萧怀细细的舔舐过他口腔中的每一处地方,像是在弥补自己、慰藉自己不能触碰苏恻的日子。
直至苏恻渐渐被抽空了力气,呼吸也变得紊乱。
萧怀才渐渐放开他,看着他的眼尾浮上一层情动时的薄粉,染上涎水而晶莹的红唇一张一合的骂道:“卑鄙!”
“嗯。”萧怀没有丝毫犹豫便应了下来,依旧目光灼灼地望着苏恻。
他感到那股强行压下多次的欲望,在这一瞬间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苏恻被他眼神中赤裸裸不加掩饰的欲望所惊吓,又骂了一句:“无耻!”
话音刚落下,萧怀便一把搂过他的腰肢,将他禁锢的动弹不得,舌尖再次探入他的口中,随着吻逐渐下移经过锁骨之处时,萧怀抬手扯开苏恻的衣襟。
苏恻感受到那湿软的舌尖,在自己的肌肤上变得粘腻,一点点绕着圈刺激着他身上的肌肤,缓缓舔舐着如同婴儿吸吮乳汁一般,品尝着苏恻身上未有的甘甜。
本是极尽愉悦之事,可萧怀一想到以后还会有人同自己分享。
他便轻启贝齿狠狠咬了一口苏恻。
苏恻被刺激的浑身紧绷,脚趾抓紧的瞬间,他的双手抵在两人之间,喘着粗气道道:“孩子……”
萧怀起身,缓缓抚上他的脸,安慰似的说道:“阿恻,不要担心孩子。我前几日问过太医。太医说过,现在可以的。”
“不……不要……”
萧怀擒住苏恻的双手举过头顶,俯身含上苏恻的耳垂,冰凉的涎水落在肌肤之上带来一阵热潮。
萧怀声音含糊道:“阿恻,不要拒绝我。我真的好爱你……”
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因为我的心里只能容下你一人。
若是能够剖心证道,他想他一定会这样做。
所以他不惜摧毁苏恻的一切,只为了苏恻的身边仅他一人。
就算苏恻是九重天上的仙子,他也要将他玷污共自己沉沦,最后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泥潭之中。
萧怀用手覆上苏恻的小腹,语气带笑道:“阿恻,你说我要是到这里,是不是能提前和他打招呼?”
疯子!
苏恻不可置信望着萧怀,看到他眼底逐渐透露而出的狠戾,心中一阵绝望,身体发颤。
萧怀察觉出了苏恻的异样,将他从床榻之上抱起,细细打量着苏恻的面容,继而柔声哄道:“阿恻,你不愿意我和他打招呼吗?”
“不可以!”
萧怀看着苏恻长睫轻颤,将他搂紧几分像是要将自己融入他身体里,沉声道:“你为什么这么爱它?”
他的语气像是很不能理解苏恻,甚至不理解到委屈到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我……我自然也是爱你的。”
萧怀仰视着苏恻,察觉到他好似不像在说谎,小声道:“阿恻,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自然也爱你。”苏恻轻声道。
萧怀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他好像问苏恻说得是不是真话。
但真假在此刻又有什么重要。
就算是假的,他也可以骗自己。
“阿恻,你可以出去了。”
苏恻闻言的刹那,浑身僵硬,眼中燃起些许希冀的火焰,可这火焰却在下一瞬被浇灭。
“但是只能去御花园。”
果然,萧怀不会放任他,也不会让他有过多的自由。
——
时隔多月,苏恻在迈出殿门的刹那,有过一瞬间惆怅,像一只被关太久的鸟儿,早已忘记了如何自由飞翔。
他走出宫殿的时候,仍然不可置信地回望着那看过多年的砖瓦。
曾经觉得御花园还太小,如今却成为了苏恻眼中宽敞的地界。
日头高照,他坐在秋千之上,看着宽松衣衫下隆起的肚子。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苏恻!?”
苏恻回过头望着远远站着的秦子京,一晃犹如初见,可如今他却飞快的收回视线。
他这副模样,怎么能让他看见。
说不定秦子京会以为自己是怪物吧,但他现在除了秦子京又能够再求谁?
更何况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秦子京应当不会再气当时的自己了吧。
还在思考的时候,苏恻便见眼前出现了一道身影。
秦子京看见他神色不太自然的,伸出手挡在自己的腹部前,语气有些生硬道:“好……好久不见,淮王。”
秦子京笑了笑,上下打量着苏恻,语气有些不善道:“的确有些日子没见了,你怎么胖成这样了?”
苏恻抿了抿唇,抬头对上秦子京的目光:“我……我后来生了一场病,前端时间才好。你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吗?”
秦子京没有说话。
他其实并没有怪罪苏恻的意思,他也知道要想同萧怀作对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但苏恻实在是太过懦弱,见到萧怀的刹那,便直接摇旗投降,没有丝毫骨气。
这段时日,他也不没有继续打听苏恻的事。但他打听着打听着,就觉得事情变了味,苏恻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因为他一直不懂拒绝萧怀,纵容着萧怀,所以自己才会越陷越深。
他听着苏恻站在他的身前,神色紧张道:“对不起,上次的事,我给你道歉。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了。”
秦子京的脸色有了一丝松动,苏恻仿若抓住救命稻草般继续说道:“你,有没有办法可以带我出宫?”
“你不是爱萧怀吗?怎么又要出宫?恐怕我前脚带你出去,后脚萧怀追来,你就要乖乖回来了,不是吗?你们的爱情游戏一定要带上旁人吗?像你这样的人,你不就应该服侍好萧怀吗?”
秦子京字字珠玑。
像他这样的人?像他哪样的人?
苏恻觉得自己一颗心像是在撕裂般疼痛。
秦子京看到他缓缓垂下的双手,目光之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个肥胖的肚子对比起苏恻纤细的四肢显得格格格不入。
要不是男人不能怀孕,秦子京真的会认为他有了萧怀的孩子。
恰逢。燕国来访,根据萧怀的个性来说,这件事也有可能成为现实。
但这一切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秦子京摇了摇头,继续讥讽道:“他对你做那么多过分的事,而你只会顺从,还会为他找借口开脱。苏恻,你不是软弱,你是被他驯化了,你不能没有他。”
好刺耳的话。
苏恻抬起头,用一双呆滞的眼睛看着秦子京,耳边还是他的声音:“你不恨他吗?”
恨吗?自然是恨的。
若没有萧怀,自己不会沦落到如此下场。
但是他没有被萧怀驯化,他到死都渴望自由,想要从萧怀身边逃走。
苏恻没有争辩,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秦子京。
他知道秦子京只是在陈述自己所听所见的事实。毕竟一开始秦子京对自己是充满善意的,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也是情有可原。
他不想为难秦子京。
索性强颜欢笑道:“之前的事谢谢你。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今天很高兴见到你,再见。”
苏恻转身的时候,忽然又意识到什么,又轻声用仅自己可闻的声音说道:“再也不见。”
秦子京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走远,想要追上去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做。
苏恻那天走在日光之下,原本闷热不已的天气,他身上都已出了一身薄汗,但却感觉从内到外整个人都如同浸在冰水之中。
回寝殿的路好漫长,如同他这一生,看不到尽头。
他觉得自己像是溺毙在汪洋之中,难过如同呛入肺部的积水,沉重到让他快要喘不上气。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秦子京的话,不去想秦子京那一副轻视自己,失望至极的表情。
但怎样都挥之不去。
待他整个人浑浑噩噩回到寝殿的时候,萧怀已经坐在桌边等待着他。
第63章
他起身快步迎上苏恻,温柔地问道:“阿恻,怎么哭了?”
哭了?怎么会?
苏恻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然真的有泪水滑过的痕迹。
他又委屈了几分,他本来不想这样的。
但近来却总是情绪起伏不断。
萧怀见他不答,又问了一遍。
苏恻仰头对上萧怀那双漆黑的眼眸。
秦子京说得对,他和萧怀之间的事,不应该牵扯进旁人。
他的确很想逃走,但是也不想因此连累旁人,更何况秦子京待他也不算薄。
若是让萧怀知道,今天他同秦子京见了面,说了几句话。
按照苏恻对萧怀的了解,在他那对自己偏执且病态的占有欲下,想必秦子京的下场定会比玉书还要惨烈。
他不能再看着身边的人接连因为自己丧命。
今天也的确是他太过心急贸然求助。
苏恻抿了抿唇,垂下手解释道:“没……没有哭,是天气太热了,回来的路太长,汗水滴进眼睛了。”
苏恻感觉到萧怀的目光在仔仔细细打量着自己,最后嘴边扯起一个笑容,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阿恻,不如乖乖呆在殿中?你说呢?”
苏恻乖顺的点了点头。
自那日后,他平日就坐在那扇半开的窗前,看似眼中只有手中的针线,但心中却始终惦记着这件事。
但好在萧怀好像并没有起疑心,也没有察觉自己和秦子京的见面。
苏恻才松了一口气。
时间流逝,苏恻的刺绣技术精进了不少,而肚子里的孩子也在逐渐长大。
到了八个月的时候,苏恻总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整夜活泼好动而无法安睡。
那段时间原本一心想要出去的苏恻忽然像是转了性一般,整日萎靡不振的窝在床上,脸色也变得很差,整个人就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般。
曾经那个被苏恻请教针线刺绣的宫女,见他终日死气沉沉,小心翼翼道:“郎君,御花园中新种了花,郎君要不要前去看看?”
苏恻沉默一会儿,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殿门。
如果可以的话,苏恻很想今天没有出门。
他看见那位燕国公主,好似依偎在萧怀手臂边,目光与萧怀对视的一瞬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迎面而来的幸福感,让苏恻攥紧了手中的衣衫。
他脸色瞬间煞白,捧着肚子,好似孩子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伸拳蹬脚。
宫女刚想出生惊呼便被苏恻捂住了嘴鼻,摇了摇头让她噤声,悄无声息地将自己扶了回去。
他差点忘记了,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存在了。
夜晚的时候,萧怀辗转在床榻之上,他已经有段日子没和苏恻同床而眠。
因为他在苏恻身边,苏恻只会睡得更差。
萧怀觉得这一切都糟糕透了。
他只能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等孩子生下来就好,生下来他就能够重新拥有苏恻……
萧怀勾了勾唇,嘲笑自己的自私。
不管不顾地在苏恻一无所知的时候给他喂下生子丹,又准备再囚他一辈子。
可他不能没有他啊!
他不知道自己如果终有一天失去苏恻,会怎么样?
就如同此时,他迫切的想要见到苏恻,想要知道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睡觉,他想要站在他的床前看着他的睡颜一整夜。
半夜,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萧怀还是没能忍住想要前来看看苏恻的想法,可床上却空无一人……
萧怀顿时慌了神。
这个点,苏恻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难道他还没死心吗?
可如今他又能跑去哪里?
萧怀感觉自己整个人霎时间坠入冰窖之中,心脏好似被人擒住,让他呼吸为之一滞。
很快,皇宫之中灯火通明。
寻到苏恻的时候,萧怀永远无法忘怀那一幕。
月光苍白,映照在一身素衣背对自己站在城墙边的苏恻身上,蓦然挺着大肚子缓缓回过头冲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让萧怀感到一阵脊骨发寒。
他快步走上前去,颤抖着手将苏恻抱在胸前。
苏恻听着萧怀在耳边大口的喘息着,如同溺毙之人终于被救起一般。
“如果我生孩子的时候有什么不测,你能不能就不要救我了。”苏恻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淡,就好像在同萧怀说明天他不想喝牛乳般那样日常。
他垂着眼眸,让萧怀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久,苏恻又说道说:“萧怀,我好累,求你放过我吧。”
萧怀第一次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说让自己放过他,可是谁又来放过自己?
曾经被自己折磨的那样惨,也只想一心逃跑的人。明明白日还满脸幸福笑意为孩子绣着肚兜的人;如今却也是因为一个孩子,说自己不想活了甚至乞求自己放过他,让他死去。
萧怀哽咽了一下,说道:“阿恻,你不会有事的。”
“你不会有事的!”萧怀又喃喃道。
心中想起和曼舒的对话。
曼舒说只需要准备好工具,苏恻和孩子都会平安。
他怎么可能会让苏恻冒险。
他从来不敢赌没有把握的事。
苏恻抬眸,视线落在萧怀那张脸上。
他知道萧怀肯定是在骗自己,男人怀孕生子怎么可能会不死?
他这些拙劣的谎言,已经让自己再无相信。
苏恻没有回答萧怀的话。
也许是那日太过惊心动魄,白日萧怀上朝的时候,便让福宁守着他,晚上萧怀更是将政务拿到寝殿中批阅,到了歇息的时候,苏恻不让他上床,他便睡在地上。
——
隆冬的那天,天空飘起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大地之上,让天地一片雪白。
寝殿之中,传来一阵闷响。
苏恻摔倒在地上,望着那扇紧闭的屋门。
他的肚子突然像要炸开般疼痛不已。
就在此时,他看见萧怀身上带着一层风霜走入其中,极其珍重地将他从地上抱起。
萧怀伸手将苏恻额前濡湿的秀发绕至耳后,感受着他因疼痛而逐渐混乱的呼吸,注视着他狰狞的面容。
苏恻在被萧怀放置在床榻的一瞬间,看着跟在后面的来人之时,心中一紧。
果然,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可是肚子疼得太厉害,那种仿佛要将他五脏六腑从身体扯离的剧烈疼痛,让他根本无从呼救,也无法言语。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公主塞了一颗丹药在自己的嘴中。
下一瞬,他便觉得自己整个人变的轻飘飘起来,就连疼痛也减轻不少。
很快,他便失去了意识。
萧怀站在一旁,看着曼舒有条不紊地划开苏恻的肚子……
在一片血肉模糊之中,取出那个崭新的生命。
嘹亮的哭声打破寝殿的寂静。
殿外的宫人们随即为松了一口气。
萧怀无暇顾及那个浴血而出的孩子,快步走至床榻边看着苏恻仍然紧闭着双眸,眉头紧蹙,语气中有几分紧张得询问道:“他,他还好吗?”
曼舒瞥了萧怀一眼说道:“他好着呢。只不过要想完全恢复还是需要些时日。”
他终于,又能完全属于自己了。
他,是不是就不会再走了?
曼舒将孩子移交至萧怀手中的时候。
萧怀才惊醒般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手中那个哭起来奇丑无比的孩子,她的脸皱巴巴的,不像自己,也不像苏恻。
苏恻会喜欢吗?
他应该会喜欢吧……
——
苏恻躺在床上昏迷了三天,直到第四日清晨才无力地颤抖了几下长睫。
前来侍奉的宫女见此情景,急忙差人前去朝政殿汇报。
彼时,萧怀正坐在龙椅之上,神色阴沉地扫过一众大臣。
这帮老东西,如今又在说男子不可为后。
实在是出尔反尔。
福宁疾步走入殿内:“陛下,郎君已经苏醒了。”
众朝臣对视一眼,不动神色之间将目光投向萧怀。
却见本来一脸阴沉的萧怀,瞬间一滞,继而脸上欣喜万千。
“醒了?”
“是,据殿内侍奉的宫女送来的急报。”
萧怀脸上那一瞬间的欣喜又归于平静,转而望向一众大臣,沉声道:“你们退下吧。”
虽说陛下极度宠爱这位郎君,可如今为了他,竟然三番五次想要破坏朝纲。
这成何体统!
可不待老臣说话,萧怀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躺了几天的苏恻,身形更加瘦弱。
在他意识恢复的时候,他还未能认出自己身在何地?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在苏府的寝居,原来他真的死了啊!
死的真好,再也不用受折磨,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再也不用忍受萧怀,也不用整日思考如何逃跑。
他蓦然笑出声,可腹部撕裂的疼痛清晰的传入他的脑中。
苏恻猛地睁开眼睛,惊觉床顶还挂着那个褪色的平安符。
苏恻有些不可置信地手指微微弯曲,感受着身下的温暖。
原来,他没死!他竟然没有死!
萧怀竟然说得话是真的!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没有死去!
萧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苏恻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脚步有一瞬间踌躇,随后迈入屋内,蹲在苏恻身边道:“阿恻,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恻张了张嘴,好似在说着什么。
萧怀凑近了些许。
“我恨你!”
萧怀欣喜的神情瞬间僵硬在脸上。
他以为苏恻会高兴自己活着,但他没有,他醒来第一句话便是恨他。
他为什么要恨他?
苏恻眼下一片乌青,透露出许久未眠的疲色,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说完话,便阖上双眸又重新睡过去的苏恻。
萧怀缓缓埋下头,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低头吻了吻苏恻的额头,轻声道:“恨比爱长久,你若恨我一辈子,我也是愿意的。”
傍晚时分,苏恻是被婴儿的啼哭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萧怀坐在自己的床榻边,手中抱着在被衾中缩成小小一团的孩子,动作极其不熟练整个人看起来滑稽又搞笑。
萧怀似乎发现他醒了,转过头问道:“阿恻,你要不要看看她?是个女孩。”
苏恻怔愣一瞬,别过脸去。
却又听见萧怀半是可惜道:“既然你不喜欢她,那她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苏恻被萧怀的话怔愣一瞬,回首发现萧怀萧怀掐在孩子脖颈上的手在缓缓收紧,整个人透露出嗜血的疯狂。
原本惊声啼哭的孩子瞬间满脸涨红。
“萧怀!”苏恻脸色骤变,伸出手去掰开萧怀的手
第64章
直到孩子的哭闹声将他的思绪打断。
苏恻垂眸看着身边哭闹不止的孩子,这个不受任何期待便降临于世间的可怜孩子。
时至今日都没有一个名字。
甚至在出生没几天,就差点命丧亲生父亲之手的孩子。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苏恻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中,撩起衣服轻轻安抚着她。
那张哭到发红的脸蛋才逐渐安静下来。
苏恻望着孩子那张逐渐熟睡的脸蛋。
曾经的记忆翻涌而至,那些痛苦的记忆一幕幕的浮现在苏恻的眼前。
苏恻忽然很想问。
他明明只想好好活在世界上,不争不抢只想自己能够随心所欲的活着。
为什么他却要遭遇这么多的苦痛。
而那些苦痛却不偏不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每当他挣扎的时候,这张由命运降临的密网便会将他束缚的更紧。
而在他以为自己挣脱而庆幸的时候,回过头却发现自己却还是被稳稳的覆在密网之中。
他的不屈无非是将他从一种苦难的坑洞中拉起再掉入另一种苦难之中。
漫长岁月中,他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挚友,就连曾经最憎恶的傅淮之也终死在自己眼前……
而这一切的结果,却是换来的只有一个疯子般的萧怀固执地将自己囚在身边。
他偏执、疯狂、病态、嗜血、暴躁、自私,他那样的人斩断自己身边所有的牵挂,还让自己生下一个根本无法产生与他产生情感羁绊的孩子。
企图这样加固困住自己的牢笼,让拴住自己的链条更粗,从而更好的控制他的下半生。
难过如拧成一股纤细又坚韧的麻绳束缚在苏恻的心脏上,只需要稍用力便能让他痛到快要窒息。
他的人生还有什么盼头,还有什么留恋?
脸上温热的感觉让苏恻回过神来,他抬手一模,不知何时他早已泪流满面。
不知何时,怀中的孩子竟然扒开了他的衣襟。
他的胸脯近来总是发胀的厉害,有时候夜里醒来,胸前的衣衫也总是一片濡湿。
苏恻有些不敢相信,独自喃喃道:“不会吧……”
他抽出手,轻轻按了一下,竟然真的滴出了白色的乳汁。
萧怀迈入屋门的瞬间,便看见层层掩饰的帷幔之中,苏恻背对着自己褪下一半衣衫,露出半边香肩。
寂静的寝殿内,忽而传来一阵轻微的吸吮声。
萧怀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步入其中,猛地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她有奶妈,阿恻,不必照顾她。”
许是萧怀突然出声,吓了苏恻一哆嗦,他回过身的时候,乌黑的眼眸之中带着些许湿润,胸前有些红肿。
宫女步入屋内的时候,闻到了空气中一股往日未曾有过的香甜。
而萧怀沉着一张脸,让她还未曾靠近便感到一股寒气,将头埋得更是低了几分,接过孩子走出的瞬间。
她才窥见帐中一二情景。
榻上之人衣衫已半褪至腰间束着双手,双腿微微弯曲踩在柔软的床榻之上,脚趾缩紧抓起褶皱的床单,像是难耐到了极致。
待屋门被关上,寝殿中再度隐隐传出濡湿的声响。
山洞之中的泉眼被毫不留情的挖开,周围的松软泥土失去了守护的能力,清澈的山泉瞬间从中涌出,打湿了岸边人的衣角。
河中的鱼儿像是受了惊吓一半,快速的摆动起身子想要逃离危险。
却殊不知捕鱼人早已等待多时,它只能落入渔网之中。
捕鱼人从水中抽出自己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之下还泛着晶莹的光芒。
苏恻听着萧怀用沙哑的声音在自己耳边道:“阿恻,阿恻,不能让她吃,这都是我的,全都是属于我的!”
他目光阴沉的欣赏着苏恻因情欲而身体颤抖的模样,美得不可方物。
他恨不得一点一点流逝的时间就此停下。
苏恻在意识恢复的瞬间,怒骂道:“神经病!你就是个神经病!畜生!”
萧怀俯身含住他的唇,像是品尝一块鲜嫩多汁的水果,恨不得能够将他的唇瓣吞入腹中。
呻吟伴随着粘腻的声音再度回荡在房中。
身体本能的回应着萧怀的每一分动作让苏恻心中的厌恶在这一刻如野草疯长,直至遮天蔽日。
忽而草丛中钻出一条粗长到让人头皮发麻的蛇,紧紧跟随在苏恻的身后,让他因恐惧而动弹不得陷入绝境之时,却突然径直顺着水流钻入刚刚凿开的泉眼之中往更深处的地方游去。
那天下午,福宁站在门口,听着苏恻的声音逐渐消失,可那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却久久还未停止。
——
苏恻的生辰那天,宫中热闹非凡。
可苏恻却兴致怏怏,宴席举行到一半,他便寻了一个理由出去透透气。
他又见到了秦子京。
“苏恻,你怎么出来了?”
苏恻显然没想到他还会主动给自己打招呼,怔愣片刻,又客气道:“席间有些闷,出来走走。”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难免有些尴尬。
苏恻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尴尬:“我……我先回去了。”
苏恻刚转过身,准备离开却听到秦子京走至他的身旁道:“上次,我很抱歉。”
苏恻抬眸轻轻一笑,像丝毫不在意一样轻声答道:“不用放在心上。你也没有说错什么。”
那日,在苏恻离开以后,秦子京才从一个宫人嘴中才得知前不久血洗宫殿的事。
原来,苏恻并不懦弱,他一直呆在萧怀身边,受他折磨,满足他那病态自私的占有欲。
甚至为了保护他们,才会说出萧怀对自己很好的话,借此让萧怀不会为难他们。
而他却误会了他,还对他恶言相向。
甚至那时候他还嘲笑他胖,却不知他命悬一线。
眼见苏恻又要离去,秦子京拉住苏恻的衣袖,轻声道:“你……你还想逃吗?”
逃?怎么逃?
他逃跑一旦被萧怀发现,他还能留条残命。
那秦子京呢?他家中还有亲人,如果为了自己失去性命。
苏恻不敢想。
他的手攥紧身侧的衣衫,黑白分明的眼眸对上秦子京,语气淡淡道:“你知道的,我逃不掉。”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是皇上,我们斗不赢的。”苏恻的声音冷了几分又道:“我知道你想帮我,我死了尚不足惜,那你呢?我不想再拖累旁人,你……你就当我那天说了疯话吧。”
苏恻将衣袖从秦子京手中拽回,抬眸望了后者一眼,见他神情呆滞,有些无奈地补充道:“救我的代价太大了,我承受不了这么大的代价。我很累了。”
“我是淮王,萧怀他再怎么也不敢轻易动我们。你真的不试试吗?”
苏恻停下了离去的脚步。
“苏恻,你真的认为呆在他身边,便能万事无忧吗?”
苏恻听着秦子京的拷问,心中一颤。
他呆在他的身边,真的万事无忧吗?
当然不是。
他从始至终都恐惧萧怀,憎恨萧怀,厌恶萧怀。
可如今的他却好像麻木到习惯了萧怀给予自己的牢笼,在无形之中他戴上了萧怀给自己的项圈,沦为他身边已被驯服的宠物。
那日以后,苏恻发现外院中多了一个面生的宫人。
那人会隔得很远的和自己对视一眼,而苏恻只要走过去便能发现那草丛之中藏着逃跑计划的纸条。
他总是会看着纸条上的信息,用指腹来回摩挲着字迹。
那是让他感受到希冀的信息。
但他不敢过多眷恋,只能悄悄带回房中将它燃烧为灰烬,不让萧怀察觉出异样。
这件事他们做得十分隐秘,至少萧怀并没有察觉。
——
封后大典的前一天晚上。
萧怀刚迈入屋内。
苏恻便穿着封后的礼服环上他的腰,吻上他的唇。
萧怀整个人僵硬在原地,感受着苏恻的主动与热情。
他异常主动的让萧怀有些陌生。
“阿恻……”
模糊不清的语句从萧怀喉中发出。
可苏恻却用舌尖更迫切的缠住他,直到苏恻的嘴中发出一丝甜腻的呻吟之声,整个人软在他的怀中之时。
萧怀目光冰冷地打量着苏恻,明知一切都充满了古怪,可他还是甘心踏入其中,转守为攻贪婪的舔舐着苏恻的唇角,轻咬他的舌尖。
激烈缠绵的吻,如决堤之海的欲望,将两人瞬间淹没。
香炉之中白烟袅袅。
苏恻褪去自己的衣衫,将萧怀压在床榻之上。
两人对视一眼,苏恻俯身的瞬间。
萧怀感到柔软的舌尖,温暖的涎液带给自己的不真实感,让他气息逐渐紊乱,身体由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燥热。
苏恻双手撑在床榻之上,额前浸出细汗,半垂着眼眸,极具诱惑地询问道:“你爱我吗?”
萧怀怎么都不会想到,苏恻竟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怎么会不爱?
他对上苏恻的眸子,柔声道:“我的一颗心都是你的……”
苏恻终于在今夜回心转意,对他有所眷念。
原来他乖乖听他的话,真的会让苏恻重新爱上自己。
苏恻低声笑了笑,注视着萧怀胸口上那个已经淡化的伤疤,唤道“夫君,慢一点。”
萧怀呆滞了一瞬,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苏恻唤自己夫君,他有些不可置信,起身吻上苏恻的唇。
“阿恻,你再唤我一次。”
“夫君……”
“再唤我一次。”
“夫君。”
今夜,苏恻唤他的每一声都很甜,甚至没有丝毫不耐烦,就好像两人曾经的怨恨皆灰飞烟灭,做回了一对真正恩爱的夫妻。
苏恻目光寒冷看着萧怀在自己的伪装之下,步步靠近悬崖,直至坠入深渊。
激烈炽热的感觉瞬间被冰凉与疼痛所替代。
萧怀睁开眼,垂眸看着胸口的那柄没入自己胸口的匕首。
鲜血一滴一滴的滴在床榻之上。
刀柄握在苏恻的手中。
那人的胸口还正起伏不定,见萧怀抬眸,又往其中没入几分。
“你……”
苏恻对上萧怀的眼神,恶狠狠地说道:“你不是爱我吗?一颗心都是我的?那你怎么不死了,把心剖给我看?”
萧怀望着苏恻的眼中没有怨恨,没有悲伤,有的只有如死水般的平静。
他缓缓勾起唇畔,对着苏恻说道:“阿恻……”
不过才刚说出两字,他便猛得咳嗽起来,喉间涌出一股鲜血喷洒在床榻之上。
“阿恻,这样做是想要我的心吗?”萧怀往前贴近几分,匕首已没入一半,萧怀又咳了几下,血顺着嘴角滴在苏恻手上:“阿恻,我好痛啊,我的心好痛啊。”
他说话的时候,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着。
苏恻看着萧怀的眸光之中已泛起一层水雾,后者垂首在他的肩颈之上。
他感到掌中一阵粘腻,不由微微松开了刀柄。
萧怀在他耳边倒吸了一口气,笑道:“阿恻,怎么还是这样心软?”
鼻尖的血腥之气熏得苏恻直犯恶心,他的眼角流出的泪水竟然像手中沾染的血一样灼热。
“你怎么又要逃跑?”
萧怀起身目光阴鸷地望着苏恻,脸上阴寒的笑意一览无遗。
“在你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从未放弃过这个念头。”
萧怀大笑出声,抬手握住苏恻那只在刀柄上颤抖的手:“那你把我杀了,等我死了,你就不用担心跑了以后还会有人来找你,把你关起来了。否则,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把你带回我的身边。”
苏恻知道萧怀说的没错,而自己应该按照萧怀的话去做,但为何他还是下不去手。
萧怀阴恻笑了笑:“我来帮你。”
下一瞬,刀刃没入身体的部分更深,鲜血瞬间喷涌在苏恻的肌肤之上。
疯子,真的是疯子。
苏恻一张脸煞白。
萧怀带着他的手将那柄匕首横向转动,血流向两人的掌中。
苏恻看着萧怀嘴角抽搐,眉头紧皱却还是那副恶心人的笑意,说道:“阿恻,我把心取出来给你。你就答应我,再也不要离开了,好吗?”
眼见那道伤口越来越宽。
苏恻甚至能透过那道缝隙感受到萧怀那颗心脏跳动的节奏时,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眼尾流下。
“阿恻,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再爱你了……”
他喘得厉害,眼中的幽光渐渐熄灭,瘫软在苏恻身上。
一切都结束了?结束的这样苍白又措手不及?
苏恻头脑之中一片空白。
良久,他才渐渐恢复意识,将手从两人之间抽出。
挣脱萧怀逃离的时候,竟然一时无力跪倒在地上。
满屋之中皆是浓烈的血腥之气,他的衣衫被鲜血染红,就连指甲缝中也是干涸的血迹。
好恶心。
恶心到他真的要吐了。
苏恻麻木的起身,踉跄着朝紧闭的屋门走去,在即将打开屋门的瞬间。
萧怀竟然从背后抱住他,舔舐着苏恻的耳垂道:“阿恻,你为什么还要离开?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是因为我还没掏出心吗?”
苏恻被他吓了一跳,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断开。
他发了疯一般想要挣脱萧怀的环抱,可萧怀却将他抱得更紧,在他耳边柔声道:“阿恻,你还没有确认我的心啊!你怎么能走?”
“谁要你那一颗腐烂发黑的心。”
可萧怀对苏恻的话语充耳不闻,固执地牵着苏恻的手往自己的伤口的方向猛然按进去。
苏恻真的被他折磨疯了,用另一只手猛然扇向萧怀,看着踉跄后退的人,怒吼道:“萧怀,你为什么不能死?为什么不能死?”
“我死了,你会陪我死吗?”萧怀又捂着胸口走上前,满脸痴迷道:“如果我死了,阿恻你没陪我,我化为厉鬼来找你,每晚从你的床底爬出来,整宿整宿地看着你,在你不能察觉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注视着你……”
第65章
苏恻甚至来不及擦拭,便被萧怀扑倒在地。
萧怀将自己冰冷的脸贴在苏恻滚烫的肌肤上时,在于温热中不同的是脚腕传来一阵异样的冰凉。
那股冰凉在苏恻的挣扎之下发出熟悉的声响,是那条放在箱底的金链。
“你不能走,不能离开我,你说过永生永世都会爱我的!”
他抬起痛到发颤的手,用沾满血污的指腹触上苏恻的唇,眼神痴迷的望着那熟悉又让人留恋的柔软。
如今却一字一句说着令人肝肠寸断的绝决话。
“你自己去死,别带上我!像你这种人死一万次也尚不足惜!等你死了,我会到寺庙请佛牌,让你永不侵扰我。”
萧怀听着苏恻那样坚定的说着要与自己分开。
明明两人走到今天,他用尽手段,耗尽心血。
他那样坚定不移的爱他,他为什么还是不想留在自己的身边。
苏恻为什么总是抛弃自己一次又一次?他怎么会这么狠心?
甚至不惜咒自己去死,甚至还想和自己断绝所有关系。
他怎么舍得?
他竟然舍得!
爱意与恨意掺杂,将那些嗜血的、黑暗的念想在这一刻冲破理智的牢笼。
萧怀蓦然笑了出来。
苏恻浑身一颤,因恐惧而下意识想要挣脱萧怀的禁锢。
可萧怀却颤抖着双手将他环得更紧,垂首伸出舌尖卷去苏恻眼角的泪,又舔舐起苏恻的肌肤,从锁骨到肚脐,在烛火的照耀下留下一串晶莹的水渍。
继而垂眸在他的唇上,他抬手将腥热的血液一点点涂抹在苏恻的唇上,俯身发了疯般的啃咬,两人嘴中皆是一阵咸腥。
苏恻清楚感受到温热的鲜血滴在他的肌肤之上。
他惊恐地抬手想要推开萧怀。
反而被萧怀死死扣在地上,他抬眼望着苏恻嘴角露出一个凄惨又病态的笑意。
忽而嘴角一滞,血再度从喉头涌出,喷洒在苏恻的身侧。
浓烈的血腥之气,让苏恻只需要微微侧头便能看到。
他忽而心中好像有一股特别的情绪,那不是喜悦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虚无。
他好像第一次发现,那个陪伴自己多年、让自己恨不得逃离、又充满憎恨与不想承认爱过的人竟然真的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那滩血液,就好像一团映照他们过往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肌肤和筋骨。
提醒着苏恻,萧怀真的快死了,是他亲手杀的。
苏恻盯着萧怀的脸,一时喉咙发紧:“萧怀,你折磨我这么多年,等你死了,我们就互不两欠了……”
萧怀将食指放在苏恻的唇上,让他不要再言。
寂静的寝殿之中,仅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血液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萧怀那双漆黑的瞳孔在这一瞬好像要将苏恻吞噬一般,他的指尖缓缓游走在他的眉骨之上,细细描摹着,如同苏恻失忆后那么多个温存的夜晚一般。
苏恻头脑中一片空白,眼神空洞地望着萧怀,后者的眸光之中充满粘腻的眷恋与冰冷的恨意。
“起开。”
苏恻拍开他的手,嗓子有些嘶哑。
可萧怀却趴在苏恻的身上,唇贴近苏恻的耳边,气若游丝道:“阿恻,再陪我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
血液一滴一滴汇聚成流,浸湿苏恻的衣衫,形成一地血泊。
苏恻静静地看着屋顶,等待萧怀走向生命的尽头。
这么多年,他们终于可以有一个了结。
他感受到萧怀的身体逐渐冰冷,耳边衰弱的呼吸声。
忽而,一声亲昵的声音响起。
“阿恻……”
唤回苏恻的意识。
萧怀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缠绵地唤着他的名字,鼻尖蹭在他柔软的肌肤之上。
苏恻下意识的放下了最后的戒备,却没料到萧怀突然张嘴咬住他的脖颈。
力道大到充斥着萧怀所有的怨念,恨不得要将利齿穿透苏恻的脉搏,让他陪自己死去。
苏恻痛到一把推开萧怀,捂住正冒着血珠的脖颈,看见萧怀瘫倒在地一脸疯狂的笑容对上自己的目光,说道:“我永远不会放过你的……”
近乎诅咒的语言。
眼泪模糊了视线,苏恻环顾四周终于在脚边不远处看到了那柄匕首,他颤抖着手拾起,手起刀落拼命地砍断那根束缚着自己的链条。
一下又一下……
直到刀刃卷起,链条终于被砍断。
苏恻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向萧怀,狠狠地扎入他的腰腹。
一刀又一刀……
“我情愿这辈子从未认识过你!”
“我要让你眼睁睁在痛苦中看着我奔向自由,从你身边逃离。”
“让你这辈子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直到满手都是鲜血,苏恻松开刀柄的瞬间,眼前一片眩晕,整个人往后跌坐在地。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断裂。
泪水再度夺眶而出,他大口的喘息着,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他真的杀了他!
他想要擦净手上的鲜血,却怎么也怎么也擦不去那些印迹。
许是殿内动静太大,在外值守的宫女赶来的时候,便看见一身狼藉的苏恻,手握匕首站在殿门前,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
彼时一阵风吹过,守得拨云见月。
他踉跄着身子走在出宫的道路上。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出来拦住他,整个皇宫都因为萧怀生死未卜而慌乱不已,人心忡忡。
苏恻走出皇宫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抬起头眺望着远处的宫墙,那座困住自己多年的宫墙明明不高,他却怎么也逃不出。
就好像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幻梦,只不过这一梦长了些,痛苦了些。
但脖颈的伤口却隐隐作痛提醒着苏恻。
那些过往如今真的已变成过往,他已经逃离出来。
秦子京走上前看着苏恻,轻拍他的背部说道:“既然出来了,便不要回头看。”
苏恻抬手擦拭掉眼尾的泪水,转身步入马车内。
却殊不知宫墙的阴暗之处,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
萧怀被曼舒喂下还魂丹的那一刹那,强行撑着一口气,在福宁的搀扶下,登上宫墙之时。
他的视线落在黑夜之中那两道亲密的身影上,他紧咬牙关,下颌紧绷,攥成拳状的指尖已透出青白。
又是秦子京!又是他!
他和苏恻变故的开始就是因为秦子京的出现!
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苏恻舍弃自己?
明明是他们认识更长的时间。
他一开始只不过想呆在苏恻身边,但苏恻却总是像一尾游鱼让他不能牢牢攥在掌中。
所以他囚了他,让他永远呆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可后来当他发现,苏恻烦闷,他也会觉得烦躁;苏恻快乐,他也会快乐的时候。
那时候开始,他再也无法忍受苏恻红着一双眼,对着自己流下一滴泪,因为那样他的心犹如四分五裂般疼痛。
所以他愿意为苏恻倾尽一切,也愿意忍受苏恻对自己的恶言相向,只要苏恻在他身边。
但苏恻不懂他!
他总是质疑自己的爱,总是想着逃跑。
他不止问过自己一次又一次,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学着收敛自己的脾性,只要苏恻能够开心,他可以放下身段像一条狗一样的去舔苏恻,去哄他高兴。
在他看着苏恻在因为孩子骂他有病的时候,他真的在治。
无论是太医院开的药方还是那些妖道术士的江湖偏方,他都一一吞服。
只为了让苏恻相信,他真的在改变,他真的会为了他变好!
很多次,苏恻躺在他怀中的时候,他感受着他的呼吸,想要将他压在自己身下。
但他知道苏恻会厌恶自己,所以他什么也不能做,除了将他搂得更紧。
后来孩子降生。
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变得越来越融洽的时候。
那把匕首终于对准了他的心房,他终于暴露出所有真实的想法。
苏恻满嘴恶毒说要自己孤单的死去。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妄想。
他不仅不爱自己,也不爱那个孩子。
他到底什么都不要,只要自己一条命。
萧怀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心在痛还是伤口在痛。
他怎么舍得,就这样放任他离去?
他怎么能想象苏恻在别人身下欢笑,和别人幸福美满!
他当然不会允许。
空旷的宫墙之上,蓦然响起一阵令人胆寒的笑意。
他看着那载着苏恻远去的马车逐渐变成黑点在眼前消失之前,捂着自己的胸口,语气之中充满落寞道:“苏恻,你也会可怜我吗?”
——
风吹散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苏恻坐在马车之上,双手死死扣在一起,明明不该回头看得……
他偷偷瞥了一眼阖上眼眸的秦子京,小心翼翼地还是掀开车帘回头望了一眼,却在恍惚之中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宫墙之上坠下。
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那人不是已经失血过多昏倒在寝殿之中了吗?应该不会是他吧。
苏恻又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刚刚坠落之处一片漆黑。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秦子京的府上简单包扎以后。
他趁着天黑,循着水路,南下苏州。
在抵达苏州的时候,已是阳春三月。
两岸柳枝发新绿,微风拂面,一派生机勃勃。
傍晚,夕阳洒在海面,波光粼粼之际,船只终于靠岸。
苏恻沿街走在喧闹的人群中,感受着世间的繁华。
如今,他已经不会再提心吊胆,也不会慌张。
他想,他再也不要回头,要一直往前走,不再停下脚步。
第66章
若不是靠着南国的秘药和他自己惊人的毅力,恐怕萧怀早已命丧黄泉。
白日里太医院的御医皆轮流在榻前施针,夜晚则由福宁守在榻前,不敢有一丝松懈。
直到初夏的夜晚,福宁在替萧怀擦拭着身子的时候,感觉到他手指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福宁怔愣一瞬。
抬头见萧怀那双紧闭多日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缓缓睁开了双眼,注视着自己。
福宁一时喜极而泣。
“他人呢?”萧怀躺在床榻之上,怔怔地看着床顶。
“陛下……陛下感觉怎么样?”
“我问你!他人呢!他在哪里?”
萧怀刚撑手从床上起身,胸前那道狰狞的伤口便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他倒吸一口冷气,想要下床却重心不稳倒在地上,狼狈至极。
福宁上前想要扶起萧怀,却被后者一手推开。
“他真的一走了之了……”
偌大的寝殿中渐渐传出浅笑,随后笑声震耳欲聋像是癫狂到了极致,让人不由感到心中一阵发寒。
喉间瞬间涌起一股腥甜,从他的口中喷涌出来。
“他在哪里?”
萧怀抬眸望向福宁,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在地上,眼中疯狂的执念化为一片水雾氤氲在黑色的瞳孔之中,衬得原本苍白的脸庞又多了几分阴寒。
福宁叹了一口气。
萧怀扯过他的衣襟,声音沙哑如同从喉间用尽全力地说道:“去找他!去把他绑来!”
此时此刻,福宁阖上双眼,回忆起过往萧怀和苏恻纠缠不休,他一直纵容萧怀所做的种种错事。
忽而,他睁开那双眼,对着萧怀言辞恳切地说道:“陛下,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吧。”
萧怀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蓦然他微微勾起嘴角。
“福宁。”他唤他的语气柔和了些许,“福宁,我以为你会明白我。”
他松开紧攥住福宁衣领的手,转首望向窗外:“只要活着一日,我便永远不会放过他。”
“陛下……”福宁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萧怀打断。
“福宁,我想你知道什么是最优的抉择。”
月光透过窗柩洒下一层余辉在萧怀的身上,微风微微扬起他披散在地的墨色长发,犹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怨鬼,浑身上下透露着瘆人的气息。
福宁眉头微拧,最终应了一句:“是。”
——
苏恻刚到安和镇的时候,挑选了几日才选到一座满意的小院。
初入庭院之时,他便看到院中有一棵已经干枯的桃花树。
他停下了脚步,望着那棵桃树良久。
或许是见他一脸病弱,屋主给的价格竟然还比最初说得便宜了几成卖给他。
苏恻便住了下来。
隔壁的大哥是个热心肠的人,见他孤零零一人来到这里,当晚便上门邀他一同去自己屋头吃饭。
刚去的时候,便遇见他们的孩子正从学堂回来,说有几处不懂的地方,苏恻给指点了几句。
饭桌之上,大哥一家对他更是热情了几分。
翌日下午,苏恻正在院中叫着昨夜捡来的小狗,便看见那个孩子拿着书又来了。
从那以后,每到黄昏之时,苏恻的院门前就热闹了起来。
有前来请苏恻解读诗书的,也有请他帮忙写信念信的。
他每次便收一个笔墨钱,保证自己还有口饭吃。
某日,他从集市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条骨瘦嶙峋,朝着他晃晃悠悠走来的小狗。
于是,他略显孤单的生活里多了一个朋友:小小。
日复一日,生活平淡却并不枯燥。
除夕之夜,他窝在榻上,将下巴放在双膝之上,看着天空中的绚烂的烟花忽然陷入了沉思。
过去几月的忙碌生活让他不会有多余的时间去想起过往。
如今静了下来,他才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浮现在自己的心间,让他感觉自己的心沉甸甸的。
他刚住下来的那段时日里,总是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生怕萧怀哪天会出现在自己院前将自己毫不留情地拖走。
甚至他在脑海中不停演练过各种场景,却发现竟然成为了徒劳。
萧怀没有来找他。
而他竟然真的独自生活了这么久。
也许人在生死边缘走一遭后,面对曾经的执念与恩怨便会看得清楚了些。
苏恻顺势抚上自己的心,那颗心现在正在平稳的跳动着。
原本会以为一辈子恨萧怀的。
如今却再也不会因为他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想此生,他与萧怀再无任何瓜葛。
想着想着,他便睡着了……
许久不曾梦见的萧怀竟然再一次进入了他的梦中。
他就站在院内的那棵桃花树下,面色惨白,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嘴角咧出一个恐怖的笑意。
柔声道:“阿恻……阿恻……”
他每说一句便前进一步,苏恻想要转身逃走,却发现四周皆是一片汪洋。
而他的脚被水草紧紧缠绕住,动弹不得分毫。
直到肩上一沉,他感到耳边一股寒气传来。
萧怀佝偻着身躯,在他耳边笑道:“阿恻……你还没有看我的心,怎么能逃走呢?”
他的手像一条湿黏的蛇从苏恻的肩头滑下再十指紧扣,将他转至自己身前。
萧怀眼前那道狰狞到刺眼的伤口,想要缩回自己的手。
但萧怀却径直将他的手带向自己的伤口,说道:“阿恻,你感受到它了吗?”
那里什么也没有,空荡荡、漆黑的一片。
苏恻摸不到任何东西,感受不到任何脉搏。
“没有是不是?”萧怀低低笑了一声。
苏恻猛然从萧怀的禁锢之中挣扎开,向后跑去。
他要逃,逃得越远越好。
可萧怀却肆意地笑声越来越大声。
苏恻脚下一个趔趄,才发现自己的脚腕上不知何时被套上了那根已经斩断的金链。
他回过头,发现萧怀笑意更深的一寸一寸地将那锁链往回扯。
“阿恻,你要还我的心啊。”
“你为什么要跑啊?”
“我说过,我变成厉鬼也要来找你的啊……”
苏恻被他拽回了怀中,胸口的洞不知何时又渗出了鲜血,只不过是黑色的,一点一点将苏恻的衣服浸染。
萧怀低头蹭了蹭苏恻的脸,又在他的额前落下一个轻到不可察觉的吻,轻声道:“阿恻,我就要来找你了……”
“我一定会……”
忽而院内传来一阵狗吠,他浑身哆嗦了一下,抬眸望向窗外一如既往的黑暗,才发现自己浑身冰凉。
苏恻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梦中的感觉太过真实,就像萧怀真的在他耳边,用病态的温柔与偏执的疯狂,让苏恻偿还那一颗被偷走的心。
他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衫,提心吊胆地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曾经那只被自己取名为小小的狗,如今也已长大。
见他出门,疾步奔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腿。
苏恻看着锁好的大门,蓦然松了一口气。
但却怎么也睡不下去。
点着油灯坐了一宿。
次日,院门被叩响。
苏恻带着眼下的一片青黑,心中一颤,这个时候会有人来找自己?
他有些不安的走了过去,将门打开一条缝窥见外面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阿恻。”秦子京手中提着东西,冲他一笑。
这么多个时日,两人倒也算是熟识不少。
苏恻侧身让开一条道路,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刚从京城回来,顺道来看看你。怕你新年第一天孤单。”
两人步入屋内,秦子京将那包东西放在桌面之上。
苏恻望着那些东西,眼睛有些发酸。
京城到这里相距甚远,那些糕点却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他眼前。
“谢谢……”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只不过你真的要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吗?你要是到了苏州……”
苏恻望着秦子京,摇了摇头说道:“子京,我在这里生活习惯了。你知道的,虽然在这里的日子很平淡,但我很幸福。”
屋外忽然下起了大雨,雨滴敲响屋檐。
苏恻的掌心有些出汗,他如何不懂秦子京的言外之意。
但他被萧怀折腾的疲惫不已,如今很难再有余力去生出新的情感对待秦子京。
他怕自己不能响应秦子京,而耽误他的一片真心。
许是沉默的太久。
秦子京讪讪道:“阿恻,其实我今天是来同你告别的。”
苏恻愣了一下。
“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姑娘,我这次回来便是同她订下婚约的。所以你不用再拒绝我的心意了。”秦子京抬眸与苏恻对视,黑白分明的眼睛之中皆是真诚。
苏恻心中忽然松了一口气:“那……祝你们白头偕老。”
两人又聊了一阵,秦子京离开的时候,突然将苏恻搂入怀中,小声道:“阿恻,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会找到那个真正爱你的人。”
苏恻没有抗拒他的拥抱,而是拍了拍他的背,温声道:“我会的……”
秦子京走后不久,苏恻坐在院落中想着秦子京的话发呆。
他此生真的还能爱上别人吗?
为什么秦子京说得时候,他却又会想起他,想起他在自己怀中渐渐死去的模样。
忽然小小对着院门一阵狂吠。
门口也随之又传来熟悉的叩门声。
“你怎么又回来了?”
苏恻打开门的刹那,他看着萧怀的瞬间,血液瞬间凝固。
熟悉的味道顿时萦绕在他的鼻尖,化为无数条毒蛇缠绕上他的四肢。
萧怀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力气大到如同要将他融入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他的声音回荡在苏恻的耳边,温柔缱绻:“阿恻,我终于找到你了……”
苏恻没有说话,没有挣扎,甚至内心没有一丝慌张的,冷声道:“放开我。”
可萧怀却收紧了手臂,将他禁锢到连呼吸都异常艰难。
“我不会放手的。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苏恻简直要笑出声了。
回去?回去哪里?回到那个自己好不容易逃出来的牢笼之中。
回去在萧怀的控制下生活。
“我说,放开我。”
第67章
见他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萧怀拼命压抑着胸中涌起的情绪,询问道:“你,你有没有想过我。我真的很想你……”
从他清醒那日起,他便躺在床榻之上静静等待时间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思念着苏恻。
最开始,他终日期盼着苏恻能够回来看看自己,哪怕他是回来再捅自己几刀,只要让自己再见他一面就好;后来他想只要得到苏恻的消息,他便立刻让人将他捉回去,打断他的双腿,将他永远困在他的身边。
反正他都那样恨自己,多一点少一点又能怎么样?
就算是死,他也要和他一起。
萧怀康复的那天,重新踏入了曾经的寝殿之中。
萧怀试探地喊了一声苏恻的名字,蹑手蹑脚地迈入屋内,打开那日能够藏身的木箱。
但里面除了几件衣衫再无他的痕迹。
秋风徐徐吹动帷帐,萧怀咧嘴一笑,朝着床榻走去,榻上的被褥已被宫女更换,那夜留下的狼藉早已不复存在。
他脚步一顿,躬身望向床底,漆黑一片。
唯有角落被砍断的半截金链还盘绕在原地。
萧怀彻底发了疯。
他寻遍寝殿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到苏恻存在过的痕迹,但什么也没有找到,就连当年赠送给苏恻的那根玉簪也一并被留在了木匣之中。
苏恻真的走,他竟然对自己真的毫无半分留恋。
萧怀怔愣一瞬,腿脚失去力气瘫坐在地。
他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传来一股钻心之痛,像是有人拿着刀在划开他的伤疤,像要将有关苏恻的一切从他体内剖出一般,让他痛到不能呼吸。
他好想就此死去,但是他不能,他只要一想到苏恻和别人在一起,他就嫉妒到抓狂。
忽而,他想到胸前愈合的伤疤。
那是苏恻留给自己的唯一印迹,只要伤疤一直不愈合,那他便不会离自己远去,在自己身上永远留下。
萧怀扯开衣襟,指腹抚上那崎岖的疤痕边缘。
指甲陷入边缘,猛地一用力,干涸的伤疤霎时间裂开了一条缝隙。
鲜血从中涌出沾湿他的衣衫。
可那疼痛的感觉却忽然消失不见。
他蓦然在寝殿之中大笑,笑到上气不接下气,让院内值守的宫人们心惊胆战。
福宁入内的时候,见萧怀侧躺在床榻之上,将头埋在曾经苏恻枕过的枕头,身上卷着两人盖过的被衾,怀中拥着苏恻穿过的衣衫,闭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
萧怀听着声响,睁开眼瞥了福宁一眼,冷声道:“找到了吗?”
福宁舔了舔唇,恭敬道:“暂时还没有收到消息。陛下……真的又要去捉他回来吗?要不然给郎君一点时间,等郎君想明白了就会回来了。”
萧怀听着福宁为苏恻的开脱,冷笑了一声:“他想的明白就不会逃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只要得到消息便立刻派人去把他绑回来。”
“是。”
福宁刚走至门口,却又听到萧怀一声叹息。
“福宁,一有消息立刻来报,朕亲自去捉他。”
萧怀又去了那间偏殿,将那些画全部带回了寝殿。
夜晚,他将那些画卷一张张铺开在地上,让自己随处可见,仿佛这样苏恻便还陪伴在他的身边。
他的指腹摩挲过画卷中苏恻的脸庞。
突然间,他好恨苏恻。恨他从来不明白自己的心,恨他身边总是有那么多的人,恨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对他是最好的。
但是他更恨自己,恨自己如果没有逼迫他,没有伤苏恻的心,会不会他们之间便不会这样了。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元凶!
可真当福宁将那个孩子抱来的时候,萧怀却又迟迟未能下手。
孩子和萧怀长得很像,除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实在太像苏恻,就连眼神之中的天真也随了苏恻。
萧怀忽然发现,恨来恨去,也不过是因为苏恻不在自己身边。
从那天起,萧怀除了勤政殿便日夜将自己锁在寝殿之中。
成为了终日游荡在皇宫中的一缕孤魂。
生活变得索然无味又十分难熬。
萧怀不知从哪里找出之前喂给父皇的五方丹。
他捏在手中端详了片刻,便一口吞服了进去。
只在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三魂五魄好似离开了躯壳浮在了云端。
他看见苏恻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耳边浮现的是他亲切地唤自己的声音。
“阿怀……”
“阿怀……”
一声又一声,直到苏恻朝着他走近,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将头埋在他的胸前。
这一切幸福到让萧怀分不清虚实。
“你在等我吗?”
他听着自己颤抖着声音,语气卑微地询问道。
然而苏恻却抬眸一笑,从他的怀中退了几步,冲着他说道:“我一直在等你啊。”
下一瞬,萧怀看着苏恻手中握着的银刀猛然插入自己的胸口,他眼睁睁看着那道伤口逐渐往四周扩散开,直到苏恻伸出手将他的心从其中挖了出来。
苏恻满手是血的朝着自己微笑,那个笑意让他毛骨悚然。
他听着苏恻在自己耳边沉声说道:“我一直等着剖出你的心,再一刀一刀把它切片喂狗……”
但下一刻萧怀便从梦中惊醒。
他望着地上那一张张冲着自己微笑的苏恻,用刀将他们的嘴角一一刮平。
直到他从惊恐之中回过神来,瘫坐在地上,望着那早已破洞的画卷。
他忽然又想念起,苏恻唤自己的声音,那样动听。
他哆嗦着手又从药瓶中倒出了一粒丹药吞入腹中。
怪不得他的父皇要追求仙丹,日日夜夜都不曾停下服用。
原来仙丹真的可以让自己拥有神力去预见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好景不长,他本就受了重伤还未痊愈,又食用了太多的五方丹。
朝堂之上,喷出一口鲜血竟然昏死在了大殿之上。
他听着耳边嘈杂的脚步声,还有福宁恸哭流涕的声音。
他想,他终于要死了,他这辈子也终于是要走到尽头了。
苏恻若是知道自己死了,会不会为自己立一个牌位?
应该不会吧,他那般恨自己。
可偏偏,他又活了下来。
他顺着心意又来寻了他。
——
眼见苏恻不答,萧怀又伸手想要拉过苏恻的手。
可苏恻却一下甩开了他的手,沉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你。”
萧怀的手在半空之中僵硬了一下,垂眸掩去那正在喷涌而出的疯狂,柔声道:“我……”
院门又再度传来敲门的声音。
“苏公子,你在吗?”
是林升的声音。
林升是镇上明晖堂的一位药童。
苏恻刚来的时候,身子实在羸弱的紧,每逢风吹便会头疼脑热,腰腹更是因为生子而酸痛难耐。
这抓药的次数多了,两人倒也算有了相识。
期间,林升上山采药,偶尔也会顺路给他送来些许草药说是能够预防风寒。
苏恻对他倒也心存感激。
隆冬的时候,苏恻无意之中接药时与林升手指相触,便瞧着他的耳根逐渐泛起一层红晕。
苏恻忽然想起了过往的事,心中不大自在。
可那次实在病的太重,苏恻窝在床上好几日,没日没夜的咳嗽,让他喉咙一阵腥甜。
那时候,苏恻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
林升却来了,不眠不休守了他整整两日。
苏恻有些愧疚,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滑落,滴入手中的药碗之中。
林升有些慌了神,整个人显得十分无措道:“苏公子,你不用对我所做的事感到愧疚,都是我一厢情愿做的。因为你本来就是很好的人,是我的感情打扰了你,该愧疚的人应该是我。”
苏恻抬眸注视着林升,他说得很认真,就好像真的是他的感情打扰了自己一般。
一厢情愿,苏恻喃喃道。
萧怀又何尝不是一厢情愿强行让自己留在他的身边。
如今,萧怀又站在自己身边。
苏恻看了眼,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戒备和阴鸷的萧怀。
果然,他还是他,他装的那样可怜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萧怀,你可以走了吗?”
萧怀的眼神瞬间变了,抬头注视着院门的位置,整个人充满戾气问道:“为什么,要赶我走?是因为他吗?你怕我看见他和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吗?”
“你管不着。”
林升仍然在叩着门,喊着他的名字。
苏恻将门打开一条缝,避免让林升看到院内伫立的萧怀,询问道:“怎么了?”
林升有些好奇地想要往院内打量,但又怕苏恻心中不悦,递过手中的油纸说道:“我想着近来天气严寒,给你带了些滋补的食材,想着你补补身子,免得再染风寒。下面还有些我亲手做的糕点。”
苏恻接过林升手中的东西,道了声谢谢。
又见林升在门口踌躇一阵,才小心翼翼道:“苏公子,你要不要我陪你过年?”
不等苏恻回答,他的腰上便覆上一道温热的掌心。
苏恻心跳加快,冲着林升笑道:“不用了,昨夜被烟花吵到没有睡好,今日我应该会在屋中小憩。”
林升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好生休息,便准身离去。
苏恻刚松了一口气,便被萧怀扯入怀中,耳鬓厮磨道:“阿恻,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响亮的把掌声瞬间在院中响起。
萧怀偏着头没有动弹,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红痕。
两人之间沉默一阵。
苏恻冷声说道:“萧怀,我想你误会了什么。现在你在我这里,什么也不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惊慌与害怕,就像他们之间真的如同陌生人一般。
“而且,我不喜欢你随便对我动手动脚。我希望你记住。”
苏恻转身离去的时候,脚踝却蓦然被人拽住。
他回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萧怀,卑微的将头抵在他的大腿上,说道:“我错了,阿恻。我错了,求你原谅我,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苏恻弯腰伸手抬起萧怀的下颌,注视着他蓄满泪水的眼睛,语气柔和了几分道:“萧怀,有必要装成这样吗?”
第68章
那些疯狂的想法在他的心中瞬间涌出。
明明自己只要稍微用力,便能将苏恻压在自己身下;明明自己只要将他手脚折断绑回去,就能让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的。
可在他对上苏恻那双倒映着自己身影的清澈瞳孔中时,如同一桶冷水将烈火熄灭般,只留给他无穷无尽的屈服。
他只能小声道:“我没有。我真的想求你原谅我。”
苏恻垂眸注视着跪在地上的萧怀。
忽而,苏恻缓缓蹲下身,指腹抚上萧怀的脸庞,一边按压着红肿的地方,一边温柔的问道:“萧怀,疼吗?”
萧怀刚想拉住苏恻的手,又想到苏恻说过,不要随便碰他,只得将手垂在身侧,死死地将指甲嵌进自己的掌心,才能让自己抑制住那股冲动。
他偏过头亲昵的蹭了蹭苏恻的掌心道:“阿恻,我不疼的。只要你开心就好。”
苏恻垂下的眼睫很好的掩饰去眼底的神色,他嫌恶的望着萧怀的唇一点点靠近他的掌心,潮湿而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掌中。
萧怀见苏恻没有抗拒,眼光发亮,轻轻地用唇吻上他的掌心。
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苏恻掌心的细汗。
下一刻,清脆的巴掌声再度在庭院中响起。
苏恻将颤抖的手垂在身边,声音冷了几分说道:“你不疼?你疼才对啊,萧怀。这个世界上能让我开心的事,只有你彻彻底底的死了,我才最开心。”
可萧怀却膝行了几步,拉过苏恻的手,伸出舌尖细细舔舐着他掌心的红肿。
这感觉倒是真的很像狗。
苏恻猛然将手抽出,掌中一片湿润与粘腻,恶心到要吐了。
“萧怀,你怎么这么恶心?这么贱啊?”
“是不是打了你几巴掌,正合你意啊?你是不是还想要我多给你几巴掌?”
说完,苏恻毫不留情地转身回屋。
将门砸的发出一声巨响。
萧怀跪在原地没动,眼神望着门的方向倏然暗了几分。
寒风吹走苏恻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瓢泼的大雨将萧怀浑身浇透。
明明冷到颤抖,可心中却好似隐隐有团烈火在燃烧。
他抬手抚上自己肿胀的脸颊,感受着那早已被雨水冲刷殆尽属于苏恻的体温和香气。
那是这么多个日夜,苏恻重新给他的印迹。
萧怀从地上摇晃着起身,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扇紧闭的屋门缓缓走去,如同能透过那扇破旧的木门窥得房中苏恻的影子。
苏恻听着渐进的脚步声,手中握着一把剪刀,身体紧绷的望着那扇屋门。
过了很久,萧怀将额头抵在屋门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说道:“阿恻,就算你骂我、打我,我都不会走的。我说过,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苏恻透过木窗望了一眼大雨滂沱的小院,已经没有了萧怀的身影。
彼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当日傍晚,天已经放晴。
苏恻从床榻之上起身的时候便觉得头脑有些胀痛,想来早上淋了雨又染上了风寒。
推开屋门的时候,他环视了一圈院落,只见小小趴在石桌下面阖着眼休息。
忽而,苏恻站在屋门前,头倚上门框静静望着昨天两人争执的地方发了一会儿呆。
苏恻抬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好似早上两人的争执是一场幻梦。
而萧怀好像也真的被他赶走了一般。
这样也好,他又能过回曾经平静的日子。
苏恻刚坐在院中准备煎药的时候,惊觉背后传来一股熟悉且黏腻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那曾经在皇宫之中,熟悉到让他毛骨悚然的视线正悄然落在他的脖颈之上。
丝毫不加遮掩的贪婪与渴望,如同一条毒蛇从他的脚开始逐步上行,一寸寸爬过他的腰腹绕在他的脖颈之上。
一阵寒风吹起,苏恻感觉从身体深处散发出一股沁人的寒意。
原来他根本就没走!
苏恻握着扇子的手蓦然收紧,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只要顺着萧怀的眼神望去,他又会恬不知耻地舔着脸走到自己身边。
随着天色逐渐暗沉下来,罐中的药也已经熬好,苏恻匆忙倒了一碗便熄灭了火苗,转身朝屋门走去的时候,那道来自黑暗中的视线仍然还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只不过从脖颈转移到了脸上,流转一圈最后明目张胆的停留在在自己的唇上。
赤裸到令人作呕的欲望让苏恻感到烦躁不已。
在迈入屋门的一刹那,便立刻将这道视线关在门外。
而那道目光却像鬼影一般透过窗户又洒落在苏恻的身上。
苏恻起身将木窗关上,不让萧怀窥伺的目光透进一丝一毫后。
他才安然入睡。
——
萧怀站在院落中,望着那熄灭的油灯,瞳孔一寸寸收缩。
那些偏执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你不是渴望他吗?那边就有斧子,只要把门劈开就能将他带走,把他锁在皇宫之中,让他日日夜夜都臣服在自己的脚下。这对你来说不是轻而易举吗?
可苏恻那道冰冷的眼神却又提醒着他。
无论锁他多少次,他都不会放弃从自己身边逃离,而自己也舍不得杀他。
他只是想要他,想要得到他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
他骂自己贱,骂自己恶心,让自己从他的视线里滚开。
那如果自己乖乖听苏恻的话,那苏恻会不会对自己不一样?
苏恻最喜欢那些猫啊狗的,他是不是只要让自己变成一条只听苏恻话的狗就行了?
只要苏恻高兴,他愿意为了他压抑自己的本性,做一条靠他施舍眼神的狗。
可是他又不甘心有旁人会代替自己。
但如果,如果只要苏恻还肯留他在身边,他终会有办法一个一个除掉他们的。
萧怀嘴角微微勾起,回过头望着那罐草药。
苏恻生病了,据说人的心头血是最好的药引。
萧怀踉跄着走了过去,从案板上拿起一把小刀,扯开自己的衣襟。
寒风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可萧怀并不觉得寒冷,他脑中浮现出苏恻饮下明日饮下这碗汤药时候的场景。
他的灵魂好似会随着这碗汤药附在苏恻的身上,日日夜夜都与他在一起,闻着他的体香,感受着他的温度。
萧怀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划开那道还没有痊愈的伤疤。
温热的鲜血瞬间从伤口涌出,奔涌着,顺着刀刃滑落在掌中。
痛感让他眼神涣散,脑中嗡嗡作响,但他仍旧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苏恻听到一点声响。
他看着手中的血液一滴一滴坠入药罐之中。
不够,还不够……
萧怀又重新将刀刃又刺入了几分。
他看着鲜血尽数滴落,耳边除了自己的喘息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的时候。
他终于满怀幸福的望着那罐汤药笑了。
——
次日清早。
苏恻打开屋门,便闻到院中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隐隐之中似乎还带着血腥味。
他皱起眉头,忍下不适,喊了一声小小。
小小活泼地从狗棚里跑了出来。
而萧怀正坐在他煎药的位置上,认真地替他煎药,水雾打湿了萧怀的长睫,但蒸发了他心里的那些阴郁。
他看见苏恻的一瞬间,整个人身体僵硬地从板凳上起身,退至一旁。
真的很像一条懂事的狗一样,在等待着主人的夸奖。
在苏恻靠近的时候,萧怀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香气,他好像冲上去抱住苏恻,但他不能,他现在就是一条不被喜爱的狗。
想到此,萧怀的手绻紧了几分,指节一片青白,将胸口上的伤口重新崩开。
苏恻虽然仰视着他,可他的眼神却高高在上,语气里充满厌恶:“你为什么还没走?”
萧怀僵硬着身子,伤口正在往外渗血,但他咬着牙替他把药盛进碗里,搁置在他的身前。
柔声唤道:“阿恻,你先喝药好不好。”
苏恻警惕的望了一眼,显然是不打算喝的。
萧怀立即端起喝了一口,说道:“真的只是帮你把药热了而已。”
苏恻从萧怀手中接过药碗,在萧怀期待的目光之中饮了一口。
萧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唇角压不住地往上翘。
但下一秒,苏恻便尽数吐了出来,将药碗打翻在地。
“你往里面加了什么?”
这个药苏恻喝过无数次,只要一试便知道有问题。
眼见瞒不下去,萧怀垂眸小心地开口道:“阿恻,我真的没有加其他的东西……就只是加了心头血而已。”
苏恻的胃中一阵翻涌,喉咙瞬间收紧。
萧怀竟然敢把他那肮脏的血加在里面让自己喝下去。
幸好,他只喝了一口。
萧怀看见他一张脸煞白,又小声道:“阿恻,我是顺着你留给我的痕迹划开的。”
这是什么意思?
苏恻有些不明白,难不成他还想让自己表扬他吗?
萧怀倒是疯得彻底。
萧怀盯着他的神色,缓慢地牵过他的手。
他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他太想苏恻摸摸自己那颗隐隐作痛的心,当苏恻的手覆在自己胸口时,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都在叫嚣着、沸腾着。
“阿恻……”
他柔声唤他,将他的手死死地按在伤口处。
好痛,但是却又让萧怀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舒服。
苏恻低头看着指尖染上温热的鲜血,那熟悉的触感瞬间将他带回那个夜晚。
“我是不是说过,让你不要随便碰我?”
第69章
苏恻面无表情地望着。
萧怀悻悻地将紧握住苏恻的手指一根根缓缓松开,态度极其诚恳道:“对不起,阿恻…………”
他望着苏恻的眼睛漆黑如井,见他掸去刚刚自己触摸过的地方,只觉得心中的怨念在皮肉之下跳动,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质问苏恻。
可他不敢,他只得压抑着那些情绪。
半晌,萧怀的目光扫过苏恻的脸庞,强忍着想要抱住苏恻的冲动,从牙缝之中逼出一句:“那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苏恻偏过头,嗓音冰冷道:“可以,如果你愿意和小小住一起的话。”
忽而,萧怀望着苏恻笑了,嘴角慢慢勾起了一道弧度,低声应道:“好。”
苏恻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萧怀。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会为了自己跑到这种地方,还答应住狗窝。
这让苏恻多少有些想不明白。
不过萧怀上赶着当狗讨好他,求他收留,他怎么会忍心拒绝呢?
想到这儿,苏恻抬手拍了拍萧怀的头,戏谑道:“萧怀,你真的很像一条贱/狗。”
说完,苏恻也不再理会萧怀,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可萧怀却跟在他的身边,语气颇有些急切道:“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苏恻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萧怀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样,语气更冷了几分:“狗也配知道主人的行踪吗?”
萧怀脚步一顿,伫立在原地,望着苏恻远去的背影。
直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萧怀才恍如隔世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苏恻摸过的地方已经一片冰凉。
但萧怀更加明确了一件事。
原来只要听苏恻的话,做他喜欢的狗,真的可以得到苏恻的爱。
——
苏恻今日要去林升家中。
以往苏恻便知道林升性格敦厚老实,热心助人,再加上林升的弟弟今年也要参加乡试,他身子好的时候偶尔还会前去拜访,指点一二。
如今林升那份心意已经摆上了明面,而自己又毫无半分情意。这多多少少让苏恻心中有些别扭,但在家中与萧怀四目相对,他更是难受得紧。
他站在林家门前,是林升的弟弟前来开门。
苏恻跟在身后进了屋,询问了一番才得知,林升今日上山采药去了,他倒也松了一口气。
时间流逝。
转眼,便已是黄昏。
苏恻刚准备起身离去,林升便背着草药走了进来,见到苏恻的那一刹那,瞳孔轻颤,说道:“苏公子,怎么要走了?不如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
苏恻摇了摇头,想要拒绝。
林升的弟弟却又附和道:“阿恻哥,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再回去吧。”
一来二去,苏恻便留了下来。
天空又下起了小雨,林升还想留他过夜,苏恻倒是借了一把伞,生疏又客气道:“不必了。”
待苏恻回家的时候,便瞧见萧怀仍然站在原处。
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滑下,经过下颌打湿身上的衣襟,神色苍白得望着步步靠近的苏恻。
这一刻,苏恻觉得他真的很像一条狼狈至极的狗。
苏恻撑着伞从萧怀身边走过,萧怀才怯怯开口道:“阿恻,你终于回来了,我准备……”
“我在外面吃过了。”
苏恻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
临近入屋前,苏恻回过头对上萧怀那道失魂落魄望着自己的目光。
他心中没来由得烦躁,将屋门关得发出“砰”的一声。
眼不见为净。
他想要演戏就对着空气和小小演去,别污染了自己的眼睛。
过去萧怀便是折磨自己,让自己妥协。如今折磨不了自己,便改了法子,折磨他自己,让自己心软。
苏恻一声冷笑,可惜他偏不让他得逞。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一直下个不停,一滴滴砸在屋瓦上让苏恻心神不宁。
不一会儿,屋门被叩响。
萧怀的声音透过木门飘了进来:“阿恻,我为你熬了些姜汤。”
苏恻从床榻上起身,打开门的瞬间,寒风迎面而来。
苏恻抬手将碗打碎在地,冒着热气的姜汤撒了些许在萧怀的腿肚上,苏恻怔愣一瞬,满腔怒火道:“谁知道你会在汤里下什么东西。你这幅模样又想做什么?”
明明自己现在很少会大动肝火,但自从见到萧怀的那天开始,苏恻便总是忍不住自己的脾气。
他对萧怀恶言相向,对萧怀刻薄至极。
那道高大的身影此刻正垂着眼眸,让苏恻看不真他的神色。
但很快萧怀便在苏恻眼前缓缓蹲下,哆嗦着手一片一片地拾起地上的碎片。
身上的雨水不停地从身上滴下,在门槛前汇聚成一滩水渍。
苏恻抬脚便将那些还未被拾起的碎片一脚踢进院子中,恶劣地说道:“滚远点捡,别弄脏我的屋门。”
屋门再次被关上。
苏恻的心跳的很快。
他以为萧怀会踹他的屋门,会一如从前威胁自己。
但除了雨声和风声,再无其他异响。
苏恻悄声走向窗边,只见不知何时萧怀又重新回了大雨之中,弯腰捡起地上被他踢飞的碎片。
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萧怀的身躯。
苏恻怔愣一瞬,才后知后觉发现萧怀整个人瘦得厉害。萧怀不是在宫中锦衣玉食吗?怎么会比自己一个清苦过日的人还要瘦弱?
就算当年捅了一刀,但不也有世间珍稀药材将养身子。
怎么会这样?
难不成他是刻意将自己变成这样,希望自己看见的时候会心软?
忽而,昏黄的火焰在寒风中闪。
萧怀站在雨中姿态谦卑地看着苏恻,仿佛在同苏恻说着:苏恻,你看我现在多么听你的话,多么体贴你,你怎么还不对我心软?
苏恻心中一沉。
果然是他最会的招式。
人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萧怀是死是活,都和他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愿意留下来的。
苏恻关上木窗不再看向窗外。
雨下了一整夜,终于在黎明时分停下。
苏恻辗转一夜,阖上眼时便是萧怀眼睛湿漉漉望着自己的模样。
门打开的瞬间,苏恻看见一个身影径直倒在自己脚边,他微微抬脚想要和他分开些许距离。
下一瞬,萧怀弓着身子,抬起头面色潮红地望着苏恻,伸出手抓着他的衣摆,嘴中喃喃道:“阿恻……我都收拾干净了。”
萧怀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仿佛马上便要咳出一口血。
苏恻微微皱起眉头,盯着地上浑身发抖的人,犹豫一阵还是蹲下身,手掌覆盖在萧怀额头的一刹那,滚烫的体温像是要灼烧掉苏恻肌肤般。
不过是淋了雨,他如今便这么脆弱了吗?
明明那时候,匕首插入身体,他还会死死缠着自己不放说要将心掏出来。
可如今竟然烧成这样。
要是真在他面前死了,苏恻感觉自己后半生未必会过得安稳。
他只想和他两清,不想背上一条弑君的罪名。
苏恻拉起萧怀吃力地往自己的床榻走去,从一旁的箱子中扯出几件旧衣对着喘着粗气的萧怀,没好气道:“换好再躺上去,我去给你熬药。”
待苏恻端着药进来的时候。
萧怀身上湿到发硬的衣物被随意地丢在地上,整个人蜷缩在被窝之中沉沉睡去。
苏恻走过去,拍了萧怀许久,萧怀才终于醒了过来,只不过双眼还是一片迷蒙,过了一会儿才对上焦。
“把药喝了再睡。”
苏恻将药碗往萧怀递去,他异常乖顺地接过药碗一口饮下。
苏恻拿着药碗刚走到屋门的时候,却听得“咚”的一声。
萧怀从后抱住他,鼻尖在苏恻的后颈之上游走,灼热的气息萦绕在苏恻的耳后。
“阿恻……”萧怀声音极其嘶哑地换着他。
苏恻皱了皱眉,刚想挣扎,可发现萧怀力气大的惊人。
那双手很快便来到他的腰际,耳边是熟悉的气息围绕着自己。不多时苏恻感觉自己的头脑有些发沉,连带着身子也逐渐变得滚烫,这让他心中一惊,呵斥道:“放开。”
可绵软的语气毫无威慑力,甚至还让萧怀更加变本加厉。
他觉得萧怀不仅发烧,还发/骚。
苏恻深吸了一口气,一肘往后捅上萧怀的腹部,重复道:“放开我。”
萧怀吃痛惊呼一声,手也瞬间停了下来,将头埋在苏恻的肩上,哀求道:“阿恻,阿恻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苏恻回过身,发现萧怀竟然浑身赤裸,黑色的秀发披散在身后,衬得他的肌肤更加苍白。
不知何时,萧怀身上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疤痕。
胳膊上的伤疤大小不一致,有长有短好似在刻画着什么,而胸前的那个伤疤已经被雨水浸湿卷起边,往外浸出血水。
萧怀似乎察觉到了苏恻打量自己的目光。
他牵起苏恻的手抚上自己的后腰,轻声说道:“阿恻,那些都是我的失败品。我将你的名字很好的刻在了这里,用得是你杀我的那把匕首,你要看吗?”
苏恻心中一惊。
这简直就是个疯子!
下一瞬,苏恻将手抽回转身离去时说道:“我真恨当时没一刀捅死你。”
萧怀望着苏恻离去的背影,回到床上将苏恻的衣服拥入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终于能够在今天睡个好觉。
第70章
没想到最后竟然写出了萧怀的名字,吓得苏恻连忙丢掉树枝。
他望着地上的印记,眼神一点点暗沉下去。心中却好似有一团火越来越旺,在不断融化着他心中筑起的那道冰墙。
他不该对萧怀心软的。
不该答应萧怀收留他的。
不该让他踏入自己房间一步。
就应该让萧怀这种人早点死去。
自己也好早点摆脱这看似诅咒一般的纠缠。
不知不觉间,一个早上过去。
苏恻站在屋门前踌躇再三,推门而入时。
萧怀正裹紧被褥躺在床塌之上,面白如纸。
苏恻弯下腰用手抚上萧怀的额头,后者嘴中发出一声嘤咛。
“你又想做什么?”苏恻蹙眉看着萧怀。
萧怀没有回应,而是微微皱起眉头,缓缓的呼吸,如同刚才只是因为太过难受而碰巧发出的呻吟。
苏恻心中厌烦他的厉害,视线低垂的瞬间,他看着萧怀裸露在外的脖颈,那般脆弱又毫无防备,只要他抬手便能握住。
萧怀滚烫的肌肤化开了苏恻手中的寒霜,脉搏在自己掌中有节奏的跳动着,他只要收紧双手,萧怀便能在自己掌中死去。
疯狂的念头如冬笋破土而出,耳边是阴暗的声音在不断叫嚣着:“掐死他,你还在等什么?掐啊!错过了这一次,可就没有下次了,你忘记了他曾经怎么对你的吗?”
“我没有忘!”苏恻喃喃道,骨节寸寸收紧。
他要杀了他,曾经没有将他杀死,如今他要让他死在自己手上。
脉搏清晰的在皮肉之下跳动着,苏恻眼前涌出那些屈辱的、痛苦的、甚至掺杂着谎言有几分甜蜜的日子。
萧怀的呼吸渐渐衰弱,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面色涨得通红之际。
苏恻看见萧怀半睁开眼,面色潮红地望着自己,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嘶哑地喊道:“阿恻……”
萧怀微微扬起头,将脖颈拉得更长:“阿恻,掐死我吧。我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缠着你了。”
苏恻闻言,手中的力道不由加重了几分。
直到萧怀的瞳孔开始涣散,逐渐阖上双眼。
苏恻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明明他如此渴望摆脱萧怀。
为什么此刻他的指尖却在轻轻颤抖着,又为什么他的双眼朦胧看不清眼前一切。
他渴望摆脱萧怀,迫切地希望萧怀死去。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好痛,痛到让他无法呼吸。
萧怀死了,他又能获得什么?
获得梦寐以求的自由,可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恻手中一松,望着脖颈上鲜红到刺痛双眼的指印。
萧怀猛得剧烈咳嗽起来,笑道:“我就知道,阿恻还是心疼我的。”
“你要死,别死我屋里。”
苏恻缓缓松开掐住萧怀脖颈的手,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逃也似得离开了屋子。
留下萧怀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之中充满痴恋。
苏恻此刻仓皇、无助又可怜的模样,让他终于从心底生出一丝愉悦。
半晌,他终于咧开嘴笑了出来。
苏恻果然还是爱自己的,他对自己果然还有情谊。
他舍不得自己死。
自己也永远不会放过他。
他们注定要纠缠一辈子。
苏恻坐在檐下抱紧自己,将头埋在双腿之间,任由泪水无声滑落,滴在石阶之上。
这么久以来,疯的人真的只有萧怀吗?
他又何尝不是疯了?
像萧怀这样的人死不足惜,大不了自己赔上一条命,同他生死纠缠不休。
但为什么他做不到!
他为什么做不到!
不知多久,天色渐暗。
院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苏恻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望着院门,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那敲门声很快又再度响起。
苏恻快步走向院门,将门栓抽出,开门的瞬间,望着身前的小孩,呼吸一滞。
苏恻甚至都不用问,光靠那张脸就能认出这是谁家的孩子。
太像了,除了那双眼睛,长得和萧怀实在是太像了。
小孩见他一直看着自己,迈着粗壮的短腿朝前走了几步,一把抱住苏恻的腿喊道:“爹,爹爹……”
苏恻心中一慌,整颗心像是被一种难以言语的酸胀感充满,神色惊慌地推开她。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来了一个萧怀要缠着他不放,又来了一个小的。
他的心“砰砰”跳个不停,这又是什么苦肉计?抬眸环视一圈,发现周遭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不等苏恻思考,小孩却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拒绝,红着一双眼睛抬头望着苏恻。
下一秒便大声哭了出来,连带着肩膀都一抽一抽。
苏恻沉默着蹲下身,询问道:“谁带你来的?”
小孩沉浸在刚刚被拒绝的悲伤之中无法自拔。
苏恻叹了一口气只得将她抱了起来走入院内,谨慎地锁好门栓。
福宁站在山坡上远远地看见院门被关上,他才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
萧怀睁眼的时候便看见一副做梦都不敢想的画面。
苏恻正背对着自己躺在软榻之上,蜡烛的柔光充满整个房间,像一张柔软的迷网将两人覆在其中。
萧怀一时恍惚。
这样好的场景就算是做梦亦是奢侈。
而此刻苏恻却就躺在自己几步之遥的距离。
他起身下床却不小心惊动了苏恻,后者缓缓回过头,在空气中与萧怀对视一眼,轻声道:“醒了?”
萧怀走近的一瞬间,便看见了躺在怀中的小孩,神色顿时冷了几分,小声道:“阿恻,我好疼啊。”
苏恻没回答他。
他便蹲下身,厚着脸皮将脸贴在苏恻的手边轻轻蹭着,又重复了一遍。
苏恻本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在看见萧怀脖颈印记的时候,他抿了抿唇。
有时候他真的恨自己对着萧怀就心软的毛病。
萧怀瞧着苏恻紧绷的脸慢慢缓和了几分,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的时候却又见苏恻面无表情地望了自己一眼,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拿药给你。”
萧怀闻言,乖巧地退至一旁看着苏恻拿着药膏前来,又虚弱道:“阿恻,我,我没有力气……”
苏恻看着他的把戏,面无表情道:“那就有力气了再擦。”
萧怀撇了撇嘴,接过药膏。
苏恻还想说些什么,但见萧怀拖着那副脆弱的身子走向床塌的时候。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重新掀开被褥钻入软榻之上。
小孩似乎被吵醒,往苏恻怀中钻去,又重新阖上双眼。
——
次日一早。
苏恻刚准备出门之际。
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唤他:“郎君。”
苏恻这才反应过来,门口这个瘦削的人竟然是福宁。
此刻他穿着一身布衣,一如过往地站在院门前。
苏恻有些厌恶那个称呼,淡淡道:“如今已经不在宫中,还请公公换个称呼。”
福宁怔愣了一下,笑道:“苏公子。”
苏恻应了一声,他对福宁没有什么好脸色,若不是福宁偷偷告状,他又怎么会那么惨。
“陛下他?”福宁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还有些发烧,过两日应该便能痊愈。”苏恻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质问道:“那个孩子是你带来的?”
福宁赔笑道:“如今陛下尚不在宫中,小公主又吵着要爹爹,老奴这才擅自带他前来。”
苏恻看着福宁的表情,心中一阵冷笑,不咸不淡道:“等过两日,他病好了,你们便可以一起回京城了。”
“郎,苏公子不回去吗?”
回去做什么?回去守着那座皇宫,抱着那些惨痛的记忆继续陪着萧怀发疯吗?
想到这儿,苏恻语气冷了下来:“你觉得我应该回去吗?”
福宁已经听出了苏恻的不悦,斟酌再三,说道:“老奴,只是希望,苏公子和陛下不要有……”
“福宁!”
萧怀的声音顿时响起,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福宁慌忙跪下,恭敬喊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苏恻看了一眼萧怀,虽然他很想知道福宁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说什么都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他抬脚刚想走,就被萧怀拉住胳膊。
“阿恻。”他轻声唤道:“阿恻,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的,我什么都会说。”
苏恻沉默着看向萧怀,他能有什么想问他的?他又怎么能够辨别萧怀口中哪句话是真还是假?
但萧怀径直喃喃道:“阿恻,你走了以后,我有好好照顾孩子还有你养的猫。就连寝殿中的每一样物品,我都让宫人们小心打扫。”
苏恻没有什么反应。
“你若是不想回宫。我就陪你在这里住下,我真的只想和你住在一起。”
萧怀字句恳切。
苏恻盯着萧怀那双湿润的眼眸,感到心中好似漏了一拍,丢下一句:“随便你。”
萧怀在心中咂巴着苏恻的话语,只觉得胸腔中某种说不清的情绪似乎在拉扯着他的皮肉,让他不得不咬紧牙齿。
但在苏恻转身要离开的瞬间,他几乎出自本能地捉住苏恻的手腕。
那些伪装多日的乖巧、顺从在这一刻化为病态的偏执,阴鸷地看向苏恻。
久违到让人害怕的黏腻感瞬间将苏恻包围。
可下一瞬,萧怀便放开了苏恻,观察着苏恻的神情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就是太欣喜了。”
从那天以后,萧怀享受起苏恻的照顾,在苏恻靠近的瞬间,深深的吸了一口他周围的空气。
在每个苏恻沉睡的夜晚,他都会蹑手蹑脚地靠近他,一件件褪去他的衣衫,吻遍他的全身,看着苏恻在自己手中逐渐浑身发软、发颤。
他心底的欲望在逐渐膨胀,他渐渐整夜睡不着,怕哪一天睁开眼,苏恻便会从自己手中溜走。【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