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阿怀脑子里装着什么,他自然门儿清。


    阿怀几次翻了翻嘴唇,欲开口之时被苏恻粗暴地打断道:“你少说什么那些恶心人的话。你一个大男人,每天情情爱爱的,恶不恶心?”


    两人交谈之间,暖阳透过桃树枝桠缝隙投射在两人身上。


    苏恻抬手遮阳时,偷睨阿怀一眼,发现后者脸上很是挫败。


    而苏恻感到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终于在和阿怀情感博弈中获得胜利的喜悦感,可这喜悦感并没有在他心中留存太久,他便有些失落。


    想来自己身边真心待自己的人极少,阿怀是唯一一个,尽管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但一片真心被还要被自己践踏。


    桃花随风漫天纷飞,风止而落。


    阿怀没有回答苏恻的问话,而是神情严肃上前一步,在距离苏恻一步之遥的距离紧紧捉住他的手腕,倏尔抬手。


    苏恻挣脱不得瞬间大惊,眼见阿怀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紧闭双眼道:“你要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打我吗?你个没良心的……”


    想象中挨打的感觉并没有传来,反而是头顶被轻柔抚摸的触感。


    这样的感觉让苏恻有些陌生,曾几何时好像母亲也这般抚摸过头顶。


    但岁月流转,那些他以为那些被自己遗忘的记忆,竟在一个下人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动中重新拾起。


    “公子,桃花瓣落在你的发间了。”阿怀温热气息吐露在苏恻头顶。


    苏恻有些别扭道:“弄完了,就快松开。被你捏的手疼。”


    阿怀闻言,很快松开他的手。


    苏恻略微将手腕转动,随后冷哼一声转身离去时,又听闻阿怀开口:“公子,可以带阿怀去一次苏州吗?”


    “你说什么?”苏恻驻足回过头望向阿怀,见他真的在恳求自己。


    他不禁笑出声,反问道:“阿怀,你是做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还是多了不起的人?你想去,我就要带你去?”


    “公子,如果能带阿怀去一次苏州,阿怀便不再跟着公子。”


    阿怀这话说得极为真诚,像是很早就做好了什么打算。


    苏恻回首看了阿怀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怒气冲冲踢了小道边上的石子一脚便离开了。


    回到屋中,苏恻抬手便将手边价值不菲的青花瓷瓶扔到地上,光砸一个似乎还不够解气,又将花架用脚踢翻在地。


    之后以一种非常恐怖的状态将屋内能砸碎的东西都砸得粉碎,原本干净整洁的房间瞬间变成一片狼籍。


    阿怀他凭什么!凭什么要做自己的男宠,自己就答应他;现在被自己折磨到受不了了,想走就要走?走之前还要自己带他去一次苏州,他凭什么啊?凭他一副好皮囊?还是凭他会照顾人啊?


    不过,这两样同时拥有的人的确较少。


    苏恻越想越生气,他放眼整个屋内,没有一样是阿怀给自己的东西。


    他不由得瘫坐在地,竟觉得自己如此可笑,可笑到他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模糊。


    等阿怀迈进屋门时,手中提着从外打包好的糕点,整个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地粉碎,可还是一个不小心踩在木棍上,在差点跌倒前稳住身型。


    他顺势看向苏恻的方向,很显然苏恻已经被他的动静惊醒,瞬间一双充满怒气的眸子直视着他。


    “公子,这是我给你买的糕点。”


    苏恻原本熄灭的火焰再度点燃,疾步至阿怀身前:“我什么好的没吃过?还需要你的破糕点?你是不是很早就想离开我了啊?”


    阿怀耷拉着眼皮,没有说话。


    苏恻见他不说话,抬脚便又踢了一旁倾倒的桌子一脚,怒吼道:“说话啊,你哑巴了吗?”


    “不是的。”阿怀将手中的糕点攥得更紧几分。


    “那是什么?”苏恻给了阿怀一次解释的机会。


    阿怀心中思忖,犹豫再三才对着苏恻道:“今日,是阿怀失言了,还望公子原谅。”


    “我不会带你去苏州,你也别想走。进了我苏府的院子,岂能是你想走就走的?痴人说梦!”


    苏恻言毕,一把夺过阿怀手中的糕点,转过身吩咐道:“把屋子收拾干净。”


    糕点还未塞入苏恻口中,就听闻阿怀说道:“那阿怀不走,公子会带阿怀前去吗?”


    苏恻强忍住自己想把糕点捏碎的冲动,质问道:“那苏州有你什么东西啊?你非去不可?”


    “阿怀,就是想去公子小时候生长的地方看看。”


    苏恻闻言,手中一颤,糕点滚落至脚边。


    他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丝悲伤,但又不愿意让阿怀察觉,忍下心中那股涩意,弯腰想要捡起糕点时,眼前带着薄薄的雾气,一个不慎竟被砸碎成块的铜镜划出一条长长的伤口,血止不住的流淌而出在地上汇成一滩血渍。


    ——


    最终,苏恻还是带着阿怀乘船一路南下。


    只不过出发前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苏父听闻苏恻要前往苏州,特地赶来语重心长道:“苏恻,如今你年岁渐长,苏州有一事便替为父料理了吧。”


    最开始苏恻还不想搭理,可苏父又继续道:“若是你做的好,为父便同意你搬出苏府,如何?”


    苏恻早就不想住在苏府,但无奈苏父一直不同意,眼下既然苏父提出这个条件,对苏恻来说无异于最大的诱惑。


    他不痛不痒的“嗯”了一声,便算作答应了,转头便对阿怀道:“走了,阿怀!”


    苏父在阿怀上车前拦截,用不同于和苏恻说话时的语气:“这一路上,可得好好照顾公子。”


    阿怀挑眉望向苏父,心中暗骂一句老狐狸,继而恭敬道:“是。”


    几日行船,早已离京城地界千里,两岸风景也由繁华逐渐冷寞。


    苏恻将手中的棋搁置在棋盘上时,胜负一眼便出。


    他整个人向后靠去,略有些不满道:“和你这种新手下棋,真没意思,这和欺负小孩有什么区别?”


    阿怀倒是一笑恭维道:“阿怀技拙,自然不如公子,若不是公子多番让棋,恐怕阿怀落子不过三步。”


    阿怀的恭维在苏恻听起来尤为悦耳,但他还是咳嗽几声道:“阿怀,你多多练习想来也会精进几分。”


    阿怀点头应是,替苏恻将茶水斟满道:“公子,可想下去走走?”


    这几日,苏恻的确在船上呆得烦闷。


    阿怀见苏恻静默不言,又道:“看这船速,想来前面不远便是荆州。若是公子感到劳顿,我们便在荆州歇息两日。”


    苏恻端起茶盏,小声道:“我才没有累。”他继而抿了一口茶,又道:“但是既然我们已经出来了,耽误一两日倒也无妨。”


    阿怀得了苏恻的应允,便转身寻了船头交代几句,再回屋时,苏恻已经躺在床塌之上,翘起脚看起话本。


    案桌上除了刚刚黑白错落的棋盘,还搁置着一碟新放置的牛乳酥。


    “公子,这牛乳酥……”


    苏恻眼睛都未从话本上移动半分:”刚刚侍女送来的,赏你了,你要是不吃就放在那儿。”


    阿怀挑眉望向苏恻的身影,暗道当真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苏恻一向不爱吃甜食,往日里总说腻到发慌。


    可自从两人登船后,每日随船的侍女都按时送来各种口味不一的糕点,萧怀最开始还不以为意,多了几日后也渐渐发现不对劲,和后厨一交谈才知是苏恻特意吩咐过得,若是想取消,还需要苏恻亲自开口。


    萧怀端祥着碟中摆放美观的牛乳酥,他小时候最讨厌吃这些噎人的糕点。


    可是某一天,他遇见一个人对着他道,如果觉得生活太过痛苦,就吃一吃吧,至少会甜那么一阵,就会短暂忘记痛苦啦!


    他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块牛乳酥,掰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原来记忆真的会带有味道。


    苏恻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背对萧怀时,他将手中最后一点糕点塞入嘴中,视线重新落回棋盘上,抬手将其中一枚黑棋横移一格,局面顺势改变成在苏恻最后落下棋子之前便已分出胜负。


    苏恻见屋内一片寂静,倒是有些不习惯般,抬眸准备望向阿怀时,阿怀已经拿着牛乳酥走至他的身前:“公子,你真的不试试吗?不甜,真的!”


    苏恻打量片刻,半信半疑道:“真的?”


    阿怀眼睛闪闪冲苏恻一个劲点头,将刚刚掰过的那块牛乳酥上递至苏恻嘴边。


    苏恻犹豫再三,张开嘴从萧怀举着的糕点上咬了一小口。


    嘴唇触碰到萧怀指尖的一瞬,萧怀微不可察的瑟缩了一下手指,垂眸掩去眼中的慌张与渴望。


    牛乳酥入口即化,奶香顿时在苏恻舌尖绽放同时伴随着蜂蜜的清甜。


    糕点好像真的不甜,但好像有其他得东西参杂在糕点之中,又让它甜腻到牙疼。


    “好吃吗?”阿怀满脸笑意,试探性地问着苏恻。


    “也就一般吧。”苏恻擦了擦手,而后又想起什么仰头道:“你擦手了吗?”


    第25章


    镇子不大,两人没行几步便寻得一家客栈。


    “老板,住店!”萧怀先行迈入店内。


    珠帘被店主挑开一角,珠玉摆动着发出声响。一位头发花白之人步入萧怀眼前,满脸笑意道:“不知公子几人住店,需要几间房?”


    “我们两位……”


    苏恻还未等萧怀说完,接口道:“要两间。”


    萧怀听着苏恻的安排,心中隐隐有些不太高兴,可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表露,这让老板不得不多看了他两眼。


    他以为老板会很遗憾告知他们,店中房间已满,只剩下一间可供居住。这样他便能同苏恻同挤一榻,同枕共眠。


    但这终究只是他的妄想,因为老板已经对着他们点头应是。


    可若真让他梦想成真,他也不知道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近来,天干物燥,他偶与苏恻发生肢体碰撞,便觉得浑身燥热,心内烦闷。


    苏恻见他呆站原地,走至他身侧:“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付钱。”


    萧怀这才如梦初醒般,缓缓地从怀中取出钱袋,见老板一脸见钱眼开的模样,心中更是阴郁几分,暗骂一句,帮不上忙的蠢货!


    转眼,两人站在自己房屋前时,才发现原来两间屋子是并列在一起的。


    萧怀这才心中稍微愉悦起来。


    苏恻眼见萧怀转过头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径直推门入内,将他关在门外,仿佛只要慢一秒便又会被萧怀缠上般。


    苏恻躺在客栈的床榻之上,头枕在手臂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家小店的陈设,鼻尖充斥着木头被雨水常年冲刷而浸泡出那股岁月陈旧的味道。


    这样潮湿的味道竟然让苏恻有些怀念。


    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上次未完的梦竟然又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虽已经过去多年,但当他回忆起那件事时,心中仍然一阵后怕。


    在他北上京城那年,正值灾年,城中内外流民四起,原本走官道的他们竟在半路被山匪抢劫一空。


    而彼时苏恻早已脱去一身破烂服,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身华贵,山匪眼尖自然认出他的身份非富即贵,将他绑了关在山中破庙。


    他不记得自己被蒙上眼睛关在寺庙之中多久,只记得原本每个夜晚都会在自己耳边谈笑的山匪,突然有一天竟然全部没有回来,偌大的破庙之中只剩下他一人,寂静的黑夜,偶有豺狼虎豹的呼啸,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眼泪浸湿黑布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苏恻在心中默默祈祷野兽不会迈入寺庙,就这样他精神高度紧绷直到听见鸡鸣,才知熬过一夜天黑迎来黎明。


    当天夜里,精疲力竭又饥肠辘辘的苏恻,听着山风吹得破烂的木窗吱呀作响时,他已了无生的希望。


    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他听到一阵微弱的脚步声,随即有人解开了他眼睛上的布条。


    在他睁眼的一瞬间,闪电划破黑夜。


    苏恻看见的不是山匪那群穷凶极恶的模样,也不是山中野兽冒着绿光想要将自己吞入腹中的模样,而是一名皮肤有些黢黑,眼眸如两颗黑宝石明亮,头发随意挽在一侧的小孩望着自己,低声询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苏恻那时并未觉得开口之人的声音有异,他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孱弱道:“好饿。”


    小孩手脚麻利解开了缠绕在他身上的绳索,又从怀中掏出一块仅巴掌大小的胡饼递至苏恻眼前:“我只有这个,你吃吗?”


    苏恻接过那块饼,他最讨厌吃噎人的饼子,可在此刻全然顾不得其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小孩静静地看着他将饼子吞入腹中,又询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孩?”


    苏恻擦了擦嘴,没有回答小孩的问题,而是问道:“有水吗?”


    小孩点了点头,从腰间取过水袋递给苏恻。


    苏恻略微晃动听着水袋中的声响,将水一饮而尽,这才感觉到稍微恢复了些许体力。


    可当他想要起身时,腿脚因长时间的束缚让他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小孩犹豫片刻,似乎看出他的困扰,立即蹲下身背对着苏恻。


    而苏恻当即会意,他盯着那个比自己还小的身形,心中嫌弃,嘴上也没闲住:“你背得起我吗?”


    小孩转过头,冲他点头道:“你放心,我能背得动你。”


    苏恻看着窗外电闪雷鸣,又听得山里传来的野狼嚎叫。


    他整个人早已疲惫不堪,最终思想挣扎一番,抱着大不了死了也有人陪的心态,不情不愿爬上了小孩的背。


    那夜大雨滂沱,山间小路泥泞不堪。明明两人早已湿透,可苏恻总觉得眼前小孩的背竟然如此坚实可靠,充满温暖,又或许是两人身体紧贴在一起,那微弱的体温确刚好能够驱散寒冷。


    苏恻不知不觉间将头贴在小孩左背处,听着心脏跳动的声音愈发清晰。


    忽而,眼前那瘦骨嶙峋硌得他发痛的后背竟变成了血肉丰满,皮肤白皙的精壮胸膛。


    他抬头发现阿怀的脸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阿怀目光变得深沉幽暗,他紧紧捉住苏恻的手腕质问道:“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你就这么嫌恶我吗?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一同死去,让谁都无法再分开我们。”


    苏恻看见阿怀双眼通红,一张脸因仇恨而狰狞扭曲。


    大雨化作浪潮向他们奔涌而来,他越是想要挣脱,却越是动弹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阿怀被淹没在浪潮之中。


    在他感到即将窒息而亡的瞬间。


    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惊醒。


    苏恻猛然睁开双眼,“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发出不小的动静。


    萧怀闻声推门而入,便见苏恻黑着一张脸,没好气地看着萧怀:“我让你进来了吗?大半夜,你不睡又准备做什么?”


    萧怀瞧见苏恻的神色不佳,鬓边冒出丝丝细汗,狐疑地在屋内打量一圈,见没有异常才道:“公子,我琢磨着你往日没歇息的这么早,晚饭也没用几口,想着要不要让老板准备几样小菜让你垫垫肚子。”


    “……”苏恻一时无言,手扣紧床沿,一字一顿道:“吃吃吃,少吃一顿,你会死啊?”


    苏恻翻身背对着萧怀,可离去的脚步声迟迟没有响起,他又转头看着萧怀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如同野兽紧盯着自己的猎物般,不由梦境和现实重合,他后背一阵发麻:“你在这里看什么呢?要不要我脱光了给你看个仔细?”


    萧怀一阵沉默。


    而这样良久的沉默,让苏恻有些心虚。他拿不准萧怀现在此刻在想什么,万一他回答自己“是”,那自己难不成真脱了衣服给他看吗?


    终究萧怀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转身出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恻才听到隔壁房间传来萧怀躺倒在床上的声音。


    苏恻突然有些口干舌燥,想要起身喝杯水时,脑海中竟然出现了那夜的场景。


    他甩了甩头,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怀念那夜的激情。


    可身体最是诚实,他一向不爱这等自渎之事,如今却无奈于现实,挣扎着将手伸入被褥之中,微微仰头叹息一声。


    想象着那夜萧怀的眼神,模仿着他的动作将自己带入那名为欲望的浩瀚汪洋之中。


    他的身体敏感异常,稍加触碰便觉心痒难耐。他的皮肤早已因情动而滚烫,可骨子里却仍然在喧嚣着,呐喊着只觉得不够,好像身体的某一处无限空虚与寂寞。


    而此时,萧怀与他一墙相隔,一个翻身将床晃出声响。


    吓得苏恻一双迷蒙的双眼多了几分清明,他不由得将被子衔在口中,压抑着自己那情难自禁的喘息,惟恐萧怀听见自己的声音。


    一炷香后,苏恻在得到抒解的那一刹那,紧绷起身子,扬起脖颈从喉间发出一丝舒爽的喟叹。


    随后他整个人懒散的趴在床塌之上,几缕发丝垂落在床侧。


    他脸上忽然扬起几分自嘲的笑容。


    究竟何时,他竟变成这般忍不住欲望,如此渴望疏解。


    或许,阿怀的确早已不是傅淮之的替身,而是在某个春日的黑夜之中,如一场润物无声的春雨般,悄无声息的走入了他的心中。


    只不过事到如今,他才洞悉一二。


    ————


    翌日,天刚蒙蒙亮,萧怀便已经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昨夜,他便发现此处盛产水产,他打算去集市买一条鲜鱼做苏恻最爱的鱼片粥。


    返程途中,他的目光被街边一卖首饰的摊贩所吸引。


    老板娘瞧见萧怀目光停滞许久,热情的吆喝道:“公子,站那么远做甚?不如走近仔细瞧瞧款式。奴家这里好看不贵,买贵包赔的。”


    萧怀抬眸与老板娘对视一眼,步子一转走向小摊前,拿起一支白玉兰发簪,询问道:“这个,多少钱?”


    老板娘笑道:“公子,你眼光真好,这簪子可是昨儿才到的新货,用得可是供奉宫中的上等白玉料所制,再加上玉兰花寓意极好,代表着真挚的爱呢。公子买来送心上人最合适不过了。公子若是诚心购买,只需两百文。”


    萧怀被老板娘的话所触动,想象着漫天纷飞的花雨之中,苏恻簪着他送的玉簪冲着自己伸手微笑的模样,与谪仙降世图有何区别。


    老板娘见他出神也没有催促,反而满怀期待等着萧怀给予答复。


    萧怀似乎想起什么,又小声问了一句:“男子能用吗?”


    老板娘先是诧异片刻,连忙应道:“公子,这自然是能得。”


    这次萧怀没有再犹豫,径直付了钱,只不过在临了离去之时,他又对着老板娘道:“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帮我包扎一下?”


    老板娘一副“我懂的”表情,随即手脚麻利的拿出木盒替他包装起来,一边包扎一边道:“公子,我们镇上南边的兰若寺求缘分最是灵验,公子若是有空也可以去转转。”


    老板娘话毕手停,重新将东西交回萧怀手中。


    再回到客栈时,萧怀望了一眼苏恻紧闭的房门,正当长舒一口气感叹苏恻还没有起床时。


    下一秒,在他迈入屋内时,苏恻便打开屋门,冲着萧怀的背影道:“你大早上不在房间内呆着又去哪里了?”


    萧怀将手中的木盒顺势塞入袖中,转身道:“公子,我怕你吃不惯当地菜系,特意去买鱼给你熬粥。”


    苏恻瞧了一眼,冷哼一声,催促道:“那就快去吧,真好我快饿死了。”


    直到热腾腾的鱼片粥端上桌时,苏恻搅动着碗里的粥,心里有些没底问道:“你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萧怀闻言,不动声色端起凉茶,喝了一口道:“没有。阿怀什么都没听到。”


    但实际昨夜,在苏恻发出第一声时,萧怀的目光便紧紧盯着那堵被迫分开两人的墙壁,听着苏恻低声喘息,伸手抚上那略显粗糙的墙面,幻想着如同抚摸上苏恻双唇般,他又挪动身体向里靠近几分,好似这样便如贴在苏恻身侧,感受到他因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胸膛。


    他好想质问苏恻:“你做这些的时候,在想着谁呢?是傅淮之还是我?”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做,发出一声叹息。


    他的叹息与质问太轻又太重,轻到穿不过那层薄薄的墙壁,又重到清风明月承载不起,只能将他的疑问留在他的心间。


    苏恻似乎不太相信道:“真的吗?”


    “难不成昨夜有什么异常吗?若是的话,需不需要阿怀今夜睡在公子房中?”


    苏恻抬起眼皮看向萧怀,随口一答道:“再说吧。”


    当日下午,两人漫步街道时,萧怀有意无意地问道:“公子,我今早听说南边有一兰若寺,据说很是灵验,我们要不要去拜一拜。”


    苏恻斜眼望了萧怀一眼:“求什么?求姻缘吗?”


    萧怀点了点头,小声道:“可以吗?”


    苏恻本是随口胡诌,想要断了萧怀想去寺庙的心,没想到竟得到这样的回复。


    他忽然感到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怪异的感觉。


    苏恻本想开口讥讽几句,但又见萧怀面露渴望之色,到底让他也从心底对萧怀想所求姻缘之人有了几分好奇。


    他倒是想看看世间还有谁能比他更好。


    “好啊。既然是你想求,那今日趁我心情好,我便陪你前去。”


    两人步入寺庙,萧怀拿着三炷香和一枚同心锁往回走的时候,苏恻正站在槐树下用手作扇,借此消暑。


    太阳还不算毒辣,但苏恻额上的汗水顺着白皙的皮肤一路下滑时,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看着萧怀手中的东西。有些抱怨道:“怎么这么慢?”


    “刚刚遇到住持,说是与我有缘,邀我抽了一签。”


    苏恻张了张嘴,话在出口的边缘又被自己咽了回去,终究什么也没说。


    毕竟他一点也不在意住持说了什么,又或者他怕的是萧怀的那份缘不是自己罢了。


    原来人心变得真的很快,上一秒还说着喜欢自己的人,被自己拒绝后。下一秒心中便有了别人,想来不过多时便要离自己而去。


    苏恻越想越气,不由加快脚步。


    萧怀见状便知苏恻生气了,忙开口道:“住持说,我同那人乃命定姻缘,虽修成正果路上坎坷,但终会圆满。”


    苏恻停下脚步,回望着萧怀,一字一顿说道:“我!没有心情听你的任何事。你是情路坎坷,还是情路畅通,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罢又扬长而去。


    直到姻缘树下,苏恻看着萧怀极为珍重的将那同心锁挂在树梢顶上,不让他窥见半分之时。


    苏恻当真有些气恼,心中骂骂咧咧道:“有什么了不起,神神秘秘的。”


    随即转身而去,等再回来时,他手中拿着与萧怀形状款式相同的同心锁,学着萧怀刚刚的模样挂了一枚在萧怀同心锁对角线的位置上。


    待一切完成后,苏恻拍了拍手,笑道:“你说,这玩意儿要是真能把两人锁一辈子,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萧怀抬头望向树梢上刚被苏恻挂上的同心锁,迫切地想要知道他写得谁的名字时,一阵风起,吹得树梢上的同心锁微微晃动,无意之中让他看不清字迹。


    萧怀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板着脸询问道:“公子,你写得是谁?”


    谁知苏恻白了萧怀一眼,一副痞里痞气的模样:“你管得着吗?你写谁,你告诉我了吗?”


    萧怀咬了咬牙,想着苏恻曾经那样抗拒自己,试探性的询问道:“那我告诉你,你会告诉我吗?”


    苏恻沉默一阵,别过脸:“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原本准备离去的苏恻,忽而又转身在萧怀诧异的目光中重新蹬上木梯一边将自己刚刚挂上的同心锁取下,一边说道:“什么劳什子骗人的玩意儿,我才不信。”


    萧怀还来不及阻止,便眼睁睁看见苏恻将那一枚同心锁扔入火炉之中。


    苏恻近来对着萧怀闹脾气的频率太高,总是这样突如其来的闹一场脾气,然后等着萧怀服软将他哄好,再继续闹下一场。


    萧怀阴郁的看向苏恻离去的背影。


    忽而,他心中忽然闪出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


    苏恻,是不是对我有了一丝好感?


    ——


    黄昏时分,那个刚刚嚷道能喝三坛白酒的苏恻,此时整个人醉醺醺的趴倒在酒肆的桌面上,脸上泛起粉扑扑的颜色,嘴唇晶莹红润。


    萧怀深吸一口气轻声唤道:“公子,你喝醉了。”


    苏恻迷茫着抬起双眼,他此刻眼中尽显脆弱,这是苏恻难得卸下一身尖刺的时候。


    只可惜下一秒,苏恻便甩了甩头,挣扎着从桌上半撑起自己的头,眼睛都已经快睁不开了,可嘴巴还倔强道:“我,没醉。来继续喝。”


    苏恻一个挥手,便将手边的酒坛拂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顿时,吸引来了不少旁人的目光。


    萧怀有些无奈,唤来店小二结账后。搂着苏恻的腰,将他小心翼翼从座位上搀扶起身,闻着他满身酒气,不免皱了皱眉头道:“公子,我们回去歇息。”


    苏恻酒劲上头,眼下正是困得厉害的时候,打了一个哈欠道:“我好困。”


    萧怀当即将苏恻背了起来,苏恻难得顺从没有反抗的接受了萧怀的处理方式。


    初夏的天气,街上异常闷热。


    萧怀的耳畔是苏恻略带灼热平稳的呼吸声,他的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可萧怀却还是希望时间能够停格在这一瞬。


    等萧怀把苏恻背回房间的时候,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去,而是蹲下身盯着眼前尚处于熟睡之中的苏恻。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上他的脸颊时,苏恻突然睁开困顿的双眼,正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眸时,原本昏沉的头脑顿时被吓得清明了几分,嘟囔着:“你在这里做什么?”


    萧怀站起身,伸手将他胸前的纽扣一粒一粒解开,褪去他的外衣道:“公子,得把衣衫脱了才能睡啊。”


    苏恻顿时睁大迷离的眼睛看着萧怀,抬手狠狠拍了一下萧怀的手臂:“我不脱衣服!我不要和你睡!”


    萧怀被他这一出闹得哭笑不得,虽然苏恻这副模样真的很适合被他压在身下,可他倒也没急切到和一个浑身酒气的人睡觉。


    “公子,你就算自己睡也不能穿着衣衫啊。”


    酒精让苏恻的思维变得迟钝,他口中一昧念叨着:“不要,我不要你管!你走!”


    可眼见萧怀又朝着自己伸手而来,他身体先是一僵,随后刻意躲过萧怀对自己的触碰。


    几番下来,萧怀到底有点儿来气:“那你要谁管?嗯?”


    上挑的尾音,紧绷着的面部肌肉,让苏恻怔愣一瞬。


    他从未见过萧怀生气,也不知道他生起气来是这般吓人的模样,他心中有些害怕,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反正我不要你管。”


    苏恻埋着头,不知自己的拳头几次在萧怀脸上擦边而过时,萧怀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合在一起举过头顶,另一只手褪去他的衣衫。


    萧怀倒也懒得哄他,一改刚刚温柔体贴的模样,粗暴的将他衣衫上扒了下来,露出自己不带一丝赘肉的上身时,他不知道是因为萧怀的强势还是那份憋在心中的永远可以被人随时遗落而下的委屈。


    苏恻剧烈挣扎着,流下两行清泪,恶狠狠道:“你要是敢强来,我就杀了你!”


    正当此时,老板叩响屋门道:“公子,热水已经备好了,要现在提进来吗?”


    萧怀扯过一旁的被子将苏恻的身体盖了个严严实实,才朝着门外说道:“麻烦您放门口吧,我待会自己提进来。”


    苏恻心中有些惊慌,原来他真的只是打算让自己沐浴休息,不过休息就休息,说什么睡觉……


    萧怀自然瞧见了苏恻脸上的青白交加,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情绪复杂看向苏恻一眼便起身,走向屋门开了一条仅木桶能入的缝隙,将水提了进来。


    等萧怀准备好一切,苏恻早已经半裸露着身子趴在床侧重新睡了过去。


    萧怀深深叹了一口气,将他轻轻抱在怀中放置在浴桶里,拿起浴帕擦试起苏恻的身体,想着刚刚苏恻那么迫切的反抗,手中力道又加重几分。


    谁知,苏恻竟发出一声不满,紧皱起眉头。


    萧怀心里气得要死,但还是减轻了手中力道:“你怎么就这般抗拒我?”


    他忽然有些恶意的隔着浴帕伸手向水的深处寻去,苏恻的体温烫得吓人,但在萧怀触碰上的那一瞬。


    他蜷缩着身子,发出“唔……”的一声。


    萧怀看着苏恻白皙的肌肤慢慢呈现出诱人的淡粉,掌中也变得黏腻不堪,直到最后苏恻不自觉地挺直了腰。


    萧怀才如同一个坏意得逞的孩子般露出满意的笑容,重新将苏恻抱回了床上。


    他躺在苏恻身旁,鼻尖充斥着苏恻身上熟悉的体香,而只需稍一抬手便能触碰到苏恻光滑紧致的肌肤,他慢慢环上苏恻的腹部:“你知道吗?这里很快便会出现属于我的形状。”


    夜晚偶有凉风袭来,但萧怀总觉心火难抑。


    他睁开眼望着身侧熟睡的苏恻,吻了吻他的眉眼,从床上起身就着刚刚替苏恻沐浴的水,将自己泡了进去,可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热。


    他控制不住般抚摸上自己的欲望,桶中的水在他的动作之下逐渐激荡起来,激起的水花也愈渐汹涌。


    他回忆着昨夜苏恻的喘息声,想象着那一幅幅香艳的画面,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血脉喷张。


    萧怀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却依旧不可避免的从嘴中发出情不自禁的、断续的音调。


    直到最后,他大口喘息着,双眼迷离着倚靠在木桶上。


    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对苏恻的欲望无穷无尽,永不知疲倦。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木窗洒在屋内的时候,苏恻感觉自己被一块又沉又重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朦胧之中睁开双眼,眼前之人衣襟有些松散,露出了结实精壮的胸膛。而胸膛的主人此刻正在沉睡,那副俊美的面容放在的确称得上一句勾人心魄,引人沉沦,只可惜如今在苏恻看来却如同吃人厉鬼般令他大惊失色。


    他想要将身体往后挪动,在两人之间分出一道界限,可下一秒他便感受到萧怀那有力的胳膊围绕在他的腰上,紧接着自己的小腿似乎被萧怀什么东西紧贴的一瞬。


    苏恻身为男人自然在反应过来的一瞬,脸色大变,脑袋瞬间炸开了锅。


    他简直感到气血瞬间倒涌上头,难不成昨天夜里,萧怀又趁着他醉酒,又强迫了自己一次?


    他一把将萧怀推下了床榻,用手指着他,满脸怒气道:“你怎么睡在我床上!”


    萧怀被他的举动惊醒,揉了揉自己摔得发痛的臀部,皱着眉道:“公子,你昨夜喝醉了,我就留下来照顾你了。”


    “你那是照顾吗?照顾到我身体里面了是吧?”


    萧怀这下也算知道苏恻在气什么了,早知道他会这么想自己,还不如把生米煮成熟饭。


    可世事无奈,他叹了一口气:“公子,我们什么也没做……”


    苏恻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的确除了头痛以外,身体上好像也没有其他的感觉。他有些狐疑地打量了萧怀几眼,昨晚那么好的机会,竟然他真忍住没做?


    不过苏恻还是想要找回面子,强词夺理道:“那你也不应该睡在我这里!”


    萧怀一言不发,眼神在苏恻身上来回打转,让苏恻心里有些发怵。


    最终萧怀冷哼一声,“公子,若是不想和阿怀同处一室,下次喝酒可得量力而行。更何况答应你的事,阿怀不会食言的,自然也不会强要了公子。”


    苏恻听着萧怀的话,心里很不舒服,绷着一张脸:“你最好是认清自己的身份,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毕竟你是我身边的一条狗,不是吗?”


    他说罢,用手抬起萧怀的下巴,用大拇指抚摸上萧怀有些干燥的嘴唇,倾身吻在他的唇上。


    随即起身在萧怀满是诧异的目光中说道:“这是给你昨夜的奖赏。”


    ——


    两人在荆州停留的时日远比计划中要长,到达苏州的时候,已经是盛夏时分。


    苏父让苏恻解决的事也不算太难,但对于苏恻来说还是稍微下了些许功夫才顺利完成。


    不过这也让萧恻见识到了苏恻那副精致利己的商人嘴脸以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事成当晚,苏恻照例要去参加宴会,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带上萧怀。


    但在离去前,苏恻还是轻轻碰了碰萧怀的双唇似是安抚。


    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萧怀还不见苏恻的身影时,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花楼之中传来悠扬的琴声,紧接着娇滴滴的女声加入其中,一首曲子宛转悠扬。


    位于苏恻下位的男人,端起酒盏对着苏恻说道:“苏公子,果然才貌过人,想不到这么快变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这杯是在下敬公子的。”他一饮而尽又憨笑两声道:“这两日苏公子也是操劳疲惫,在下听闻公子喜好非凡,今夜也特地为苏公子准备了礼物,还望苏公子不要介怀,好好放松一下。”


    说罢,他便拍了拍手,屏风后走出一位眉清目秀,身形娇弱的小厮朝着苏恻走去,声音怯怯的喊道:“苏公子。”


    萧怀跟随着鸨母,迈着沉重脚步踏上阶梯之时,欲渐浓厚的香甜脂粉气,让他忍不住蹙了蹙眉。


    那些灰色的记忆纷至沓来,曾几何时苏恻也是如同这般将自己留在原地,视自己为累赘般甩开自己,独自离去。


    他的面色逐渐阴冷,眸中透出一股阴戾之气,让花楼之中过往行人步行至他身侧之时不得不避开他三尺绕道而行,恐他一个不顺心抬手便会有麻烦上身。


    萧怀还未靠近厢门时,便听得从内传来古琴悠长伴随着众人开怀大笑的刺耳声音直达萧怀耳底,让他顿时手捏作拳状。


    原来如此,怪不得苏恻这么久没有回去。


    他应当要着手修一个别院。


    别院中除了自己就是被他用铁链锁起来的苏恻,铐住他的身体,也要摧毁他的自由,让他永远都只能依靠自己,再也离不开自己。


    如果可以,他要操控苏恻后半生,只让旁人再也不得靠近他半步。


    鸨母涉世多年,到底也没忍住打了一个寒颤,抬头仰望四周还以为何处漏风时,见到身后那人阴沉着一张俊面。


    顿感此人一副宅门怨夫捉花心郎的模样,当即心领神会,径直叩响厢门。


    包厢从内被打开,身形纤纤的少女正坐在正中央弹着曲子,萧怀不见苏恻,冷声询问道:“公子在何处?”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眼萧怀,转头询问道:“这是你们谁家的小厮?”


    刚刚说送礼物给苏恻的男人,闻言抬眸望向萧怀道:“找苏公子吗?你们公子在隔壁房间准备快活呢……”


    萧怀当即面若冰霜。


    隔壁厢房之中,小厮跨坐在苏恻身上,双臂如水蛇般从苏恻腰腹缓慢爬行至脖颈处紧紧环住,埋首准备吻上苏恻双唇时。


    屋门被萧怀一脚踢开。


    萧怀双眼通红。


    为什么这世间贪图苏恻之人众多,为什么!


    萧怀的动静太大,惊醒了睡梦中的苏恻。


    苏恻当即蹙眉,呵斥道:“你在做什么?”


    萧怀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走至床榻边,一手提起小厮的衣领,将他甩至床下。


    小厮自是身体娇弱禁不起这般拉扯,尖着嗓子道:“你是谁啊?抢生意也不带这般不要脸面的吧?”


    萧怀走至小厮身边,粗暴地将他的头压在地面上,膝盖压在他的腰椎处,小厮立即龇牙咧嘴喊起痛来,企图苏恻能够救自己时,却听得耳边传来男人隐忍怒气,低沉着嗓子道:“我是谁不重要,我也不想抢你生意,但是他不是你能动的人,听懂了吗?”


    小厮听着他的话,眼中全然充满惊恐,身上传来的痛楚让他不由喘着粗气,喊道:“放开我,我不过做个生意,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看样子,你也不过是一个被丢弃的可怜人,还在这里提什么身份,装什么大爷?”


    萧怀被小厮的话戳中心脏,他的瞳孔猛得一颤,手中力道更是加重几分,让小厮痛呼出声。


    苏恻这才回过神来,想来刚刚自己借口有些头晕,那人便让小厮扶着自己到隔壁歇息,没想到,还留着这一手。


    但如此模样的萧怀,也让他有些意外。


    苏恻语气不悦道:“阿怀,别动手。”


    萧怀回过头望向苏恻,眼中充满不解道:“公子,他对你图谋不轨,阿怀不过在帮你惩治他!觊觎公子的人,都该废掉。”


    苏恻对上萧怀那双杀念欲起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我说放开他!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萧怀看见苏恻那双眸子里充满嫌恶,不解气般,冷哼一声才放过了手中的小厮。


    那小厮眼中早已蓄满泪水,跪在地上手脚并用绕过萧怀,爬至苏恻身边,浑身颤抖着委屈巴巴道:“公子。”


    苏恻伸手抬起小厮的下巴,用手擦拭去他眼角的泪,连连啧道:“多漂亮的一张脸蛋啊,怎么哭成这副模样,都让我有些怜爱了,只可惜我今日兴致全无。”


    苏恻手一甩,换上一副凶恶的表情,厉声道:“还不快滚。”


    小厮满脸诧异地看向苏恻,在萧怀目不转睛仇视的目光中起身,跌跌撞撞地离开房间。


    当房间内仅剩下他们两人时,苏恻冷着脸道:“你刚刚发什么疯?我出来参加个宴会,你都要半步不离吗?”


    萧怀沉默一阵,看着苏恻眼眸中自己的倒影道:“公子,有阿怀这个男宠还不够吗?一定要有别人吗?”


    苏恻面对萧怀的质问,有些不大高兴,他原本以为萧怀会关心自己怕自己出事才来,可没想到自己好像那红杏出墙被捉之人。


    他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给了萧怀一巴掌,可又似乎不解气般准备又扇一巴掌时却被萧怀捉住手腕。


    萧怀的举动让苏恻脸上透露出很明显的不解,随后全部转化为怒气,挣脱掉萧怀的控制,用手指着他道:“你什么身份?还想和我动手,我就算找二十个男宠,也和你无关吧?”


    萧怀没有接苏恻的话,而是跪立在苏恻身前,低垂眼眸道:“阿怀身份卑微,但阿怀也仅有公子一人。”


    苏恻听着萧怀的话,有些不可置信弯下腰拽住萧怀的衣襟,两人鼻息近在迟尺。


    两双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清晰倒影着彼此的身影,苏恻还记得明明之前还在兰若寺求姻缘的人是他萧怀,如今又说仅有自己一人。


    他的头好痛,已经不想分辨萧怀口中那句真哪句假。


    最终苏恻什么也没说,只将萧怀推翻在地离开。


    这一场闹剧不欢而散。


    夜晚,萧怀站在廊前,借着地上碎如白银的月光,看着京城中传来的密信,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信纸,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有些出神。


    又想到那小厮所言,自己究竟是何身份,又有什么资格能够管苏恻时。


    他恨他现在权势卑微,纵使有人助他一臂之力,可也尚需时间等待。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最擅长的等待竟也没有那么擅长……


    第26章


    苏恻扶着桌子缓缓坐下,颤抖着双手替自己斟满一杯茶,可还未送入嘴边,杯中的茶水便洒落一半。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成这样。


    今夜在他醒来发现小厮跨坐在自己身上之时,竟让他想到了萧怀那张满脸失望望向自己的脸。


    他不希望萧怀误会自己,可天不遂人愿。


    下一秒萧怀便怒气冲冲走了进来,他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看着萧怀的所作所为,他心里又生出一丝别样的滋味。


    这么多年苏恻也知道自己有多令人讨厌,所以他从未想过会有人会真心实意、不问是非缘由的为自己发这么大的火气,曾经或许是因为别人都是为了权益不得不帮,后来则是因为他那可怜又脆弱的自尊不让他寻求旁人的帮助。


    只在他刹那失神后,便看见萧怀准备对那小厮痛下死手,他不得不出声阻止。


    身在苏州并不比京城,更何况,此事虽已平安解决可背后牵涉利益众多,他不得不多加考虑,区区一个小厮若是没有人指使又怎么会如此大胆趁他醉酒之际如此胆大妄为,恐怕这个小厮并不是普通小厮。


    但在他出声制止的时候,与萧怀在空中对视的瞬间,他看见的果然是萧怀那双失望万分的双眼。那小厮之言更是火上浇油,让他的呼吸停滞一瞬,心跟着颤抖的厉害。


    但是最为让苏恻恼怒的不仅是萧怀那副质问自己的嘴脸,更恼怒的是自己在萧怀心中竟然真的是这样的人。


    阿怀的确是被自己所抛弃之人,他本一颗心都在自己身上。


    可那日的警告,让他如今不敢逾矩半分,甚至心中有了旁人。


    一时气急,不想失了面子便抬手给扇了萧怀巴掌。


    可如今细细想来,却发现自己对萧怀生了别样的心思,这让苏恻一时之间也无法安然接受,但却又让他对过往之事追悔莫及。


    不由得,苏恻忽然心想道。


    也许,自己还有机会让萧怀重新喜欢上自己呢?毕竟自己才是身份高贵的那个人。


    如果,如果自己生辰之日,萧怀能够送自己生辰贺礼,那么他便大发慈悲的让萧怀继续喜欢自己。


    思及此,他长舒一口气。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吓得苏恻手上一个不稳,杯中所剩无几的茶水尽数倒在自己的衣衫之上。


    他顿时拉下一张脸,没好气道:“是谁啊?”


    “公子,是我。”萧怀的声音再度传来。


    苏恻面无表情朝桌子下方挪动了一下身子,藏住自己打湿的地方,这才说道:“进来。”


    萧怀推门而入,看着苏恻抬起眼皮望向自己,端着茶水别过脸:“你又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你的手怎么样了?”萧怀将一白瓷瓶推至苏恻身前。


    苏恻瞧着那瓶药,心中暗忖,这算什么?想要同他重修于好?


    萧怀见他没有说话,又补充道:“公子,刚刚是阿怀一时气急,不顾身份对着您大喊大叫。还望公子不要生气。”


    苏恻闻言,将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声音比刚才大了几分道:“我没有生气!”


    “可是公子你……”


    “我说我不生气!你没听到吗?到底你清楚,还是我清楚?”苏恻话一出口,便有心虚。


    他不想这样讲话,可多年得理不饶人的习惯让他没能控制住自己。


    可萧怀并没有生气,一个箭步走至苏恻面前,抬手便捉住苏恻的手腕。


    温暖的指腹在触碰到萧怀肌肤的那一刹那,苏恻抬眸便能看到萧怀脸上带着自己无比清晰的掌印,一想到刚刚的场景,苏恻又有些后怕起来。


    难不成自己刚刚彻底激怒了萧怀,他要同自己新仇旧恨一起算么?


    而萧怀径直摊开他的手掌,看着他微微泛红有些红肿的掌心道:“下次公子若是想要惩罚阿怀,何苦亲自动手。”


    苏恻垂着头,长睫在烛光的映照中洒下阴影一片,叫人看不清眸中之色。


    药膏敷在掌中带来清凉一片,萧怀轻轻朝他掌中吹着风,道:“公子,你疼吗?我要不要轻一点?”


    苏恻听着这话,总觉得别扭的慌,不知道想起什么,脸上突然一红,抽回自己被萧怀握在掌中的手,他突然怒气冲冲道:“上好药了,你快滚吧。”


    萧怀两眼紧盯着苏恻,只见他神情古怪,脸色僵硬,正想询问他怎么了的时候。


    苏恻径直起身,将药瓶从他掌中夺过搁置在桌面上,推着他的背将他再次送出了房间。


    关上门的时候,苏恻跌坐在地。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了,竟然又想到和萧怀做的那些不可告人的事。


    莫不成这人当真是什么男鬼化身如此缠着自己不放。


    ——


    彼时出行还是翠绿满城的暮春时分,此番归途道路两侧已是青黄一片的早秋。


    苏恻刚下马车,便被行色匆匆的苏父拦住:“你呀,也别进屋了,正好上车随我一同进宫。”


    苏恻神色有些不耐烦,原本就舟车劳顿,眼下他正有些犯困道:“进宫做什么?我不去。”


    “你不去也得去,燕国使者前来,圣上特邀我们参加。”苏父看了一眼苏恻身后的萧怀,又补充道:“为父可以容忍你带着他一同前去。”


    苏恻回过头看着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的萧怀,停顿了几秒才道:“阿怀,上车。”


    马车之上,萧怀已经不坐在角落,而是坐在了苏恻身侧。


    “你怎么不问我们去哪里?”苏恻侧过头看向萧怀。


    萧怀只淡淡道:“因为阿怀相信公子不会做出对自己有伤害的事,不是吗?”


    苏恻眼眸闪过一瞬怔愣,冷哼一声,偏过头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过了许久,久到萧怀以为苏恻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听到苏恻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这样轻易相信别人,会不会太单纯了?”


    到达皇宫时,苏恻前行几步见萧怀并没有跟上,回首便见萧怀正抬头打量着宫内一切,他又折返至萧怀身前嘱咐道:“这是皇宫之中,不比宫外自由。你紧跟在我身后,懂了吗?”


    萧怀收回眼神,冲着苏恻点了点头。


    两人到达宴厅时,原本热闹的场面当即冷了下来,不少人已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苏恻早已对这个场面司空见惯。


    傅淮之笑着朝苏恻走来,目光扫过身后的萧怀,如同两人还是好友一般开口道:“阿恻,此番旅途可还顺利?”


    苏恻没有接傅淮之的话,平心而论苏恻现在并没有如刚开始那般对傅淮之充满怨怼,但这也并不能代表苏恻就可以当作曾经的一切没有发生。


    他做不到,他就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


    不过幸好,宋樾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笑道:“你小子可算回来了,这一路上好玩吧?”


    苏恻瞥了一眼傅淮之,应答道:“还行吧。”


    苏恻同宋樾聊天之时,傅淮之总是见缝插针,硬要聊上几句。


    苏恻到底还是被傅淮之招惹的有些不耐烦:“傅公子,如此闲情逸致在此同我们聊天,不知夫人在何处?”


    傅淮之闻言,面色随之一变,低声答道:“她,她怀孕了,害喜害得厉害,不便走动就留在府中养着身子。”


    “那傅公子应该陪同在侧啊,女子怀孕本就是不易之事,更需要你这个做丈夫的陪伴,你却独自撇下她前来参加宴会,想来恐怕她心中更不是滋味。”


    宋樾站在一旁听着苏恻一番话语,眼中颇又些诧异。苏恻什么时候竟学会关心起旁人来了?关心的对象竟还是曾经喜爱之人的妻子。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爱屋及乌?


    可当宋樾仔细观察了一番苏恻的神色,竟觉他如今眼中所显露出的情感如一片死水,波澜不惊。


    宋樾想,也许这次苏恻应当是彻底放下了。


    正当此时,宴席也即将开始。


    苏恻看着从刚才开始便四处打量的萧怀,特意叮嘱道:“你就在院子里逛逛,可别走错了地,我待会儿便找借口出来寻你,我们一同回去。”


    萧怀点了点头,答了一声“好”。


    席间,宋樾与苏恻相邻而坐,低声道:“你这出去一趟,我瞧着和你那个谁关系好像不一样了?”


    苏恻听着宋樾的语句,翻了一个白眼道:“他叫阿怀。”


    宋樾呆滞片刻,接着说道:“啊,你和你的那个阿怀关系好像不一样了?”


    苏恻想到自己曾经因为傅淮之闹的满城风雨,让他颜面尽失,如今又出现类似的场景,他抿了抿唇,答了一句:“也还行吧。他比较努力。”


    “比较努力?”宋樾刚喝进嘴里的酒,差点一个没憋出喷了出来,他诧异的问道:“还能这么形容人吗?”


    一场宴席进行到中途,苏恻实在又些坐不住,他平日最不爱参加这种宴会,索性找了个借口便溜出去看看萧怀正在做什么。


    没想到他绕着院子走了一圈都未看见萧怀的时候,傅淮之还是端着一脸笑容对着苏恻:“阿恻,在寻什么呢?”


    苏恻心中烦闷,自然语气也算不得和善:“不用你管。”


    傅淮之倒不在意,耸了耸肩,盈盈一笑道:“你的那位男宠,我刚刚好像在假山后看见了,他当时正同一位女子相谈甚欢。”


    第27章


    傅淮之瞬间笑容僵硬在脸上:“不过是碰巧看见而已。阿恻,你何必如此……”


    听着傅淮之的声音,苏恻只觉烦闷不已。


    他不等傅淮之说完便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在他希望傅淮之的话是骗自己的时候,就在假山后看到那熟悉的身形。


    苏恻微蹙起眉,准备喊萧怀之时,却见萧怀脚边露出粉色襦裙的一角。紧接着他的耳边是女子轻柔说话的声音传来,但显然声音太小未让他听清。


    可望着此番场景,他脑子霎时一片空白,整个人无助而空洞的看着萧怀的背影。


    若是换做曾经,他此时早已冲上去不分青红皂白抬手给萧怀一巴掌,问他在做什么。


    可现在他的脚却动弹不得半分。


    “阿恻!”


    恰逢此时,傅淮之的声音又在苏恻身后响起。


    苏恻回过头看着傅淮之那双无论何时都浅笑盈盈的眸子,苏恻竟觉得在此刻显得他虚伪了几分。


    萧怀身前的女子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睁着一双眼睛打量着来人。


    萧怀面色一沉,转过头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说道:“曼舒,后续就按商定好的事进行。”


    曼舒抿嘴一笑,刚想打趣萧怀:“他好像生气了”


    苏恻已经快步走至萧怀身前,一把将他拉到身边,眼皮上下一抬,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曼舒。


    这人看穿着打扮倒也不像宫中婢女,但若说是京城中的贵女,可又没有苏恻不认识的,这人的确是个生面孔,不过眼下他来不及深思,一脸神色不耐烦道:“让你在院子里等我,怎么四处乱跑?”


    傅淮之接着苏恻话继续道:“阿恻,你这男宠的确不让人省心啊!”


    曼舒在听闻傅淮之话语后,满脸诧异与不可置信的望向萧怀,张大嘴巴对着萧怀道:“你……你们……”


    阿怀垂着眼皮,开口解释道:“阿怀原本是在院等待公子的,可不知怎得就走出院落,在这里遇到这位姑娘,本想问路,谁知姑娘也是迷路在此。”


    他说罢又抬起眼皮,看向苏恻:“阿怀知道公子定会前来寻我,特此才在此处等待。”


    这一番话,让苏恻又想到了马车之上二人的对话,他一时语塞。


    半晌,苏恻才拽着萧怀的手腕,脸上不耐烦道:“真麻烦,又不是小孩,怎么还会迷路。”


    说完,苏恻便拉着萧怀匆匆离开。


    傅淮之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原本嘴角边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衣袖之下藏着紧攥住的拳头,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但傅淮之似乎又想起什么,回过头发现此处早已只剩自己一人。


    两人乘坐马车回去的路上,原本明亮的天空此时早已乌云密布,空气中还带着晚夏最后一丝闷热,也不知一场淋漓的秋雨何时才能降下。


    马车之内持久的沉默,让气氛显得有些低压,这样的氛围如同一双无形的手遏制住他们两人的咽喉,让他们无处可逃,原本宽敞的环境竟显得有些狭窄。


    可难免归途路遥车晃,萧怀知道苏恻在生气,气自己刚刚没有在院落中等他,气自己和别人说话。


    他几番欲张嘴想要解释,可又无处解释。


    最终无望的闭上双眼时,他感到肩膀一沉,是苏恻倒在他的肩膀上。


    萧怀瞬间身体僵硬,见苏恻的确毫无反应,他才缓缓低下头,用余光看着苏恻睡颜,想要抬手抚上他的面庞时,马车却停在府门前。


    萧怀有心让苏恻在自己身旁多睡一会儿。


    可无奈小厮动静太大,苏恻的头在萧怀身上蹭了几下,还不愿意睁开自己的双眼,迷蒙中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枕在萧怀身上。


    “公子,我们到家了。”萧怀的声音从苏恻头顶传来。


    苏恻当即起身却撞在了萧怀下巴上,两人吃痛发出惊呼一声。


    当即苏恻脸上青红交加,又怒气冲冲“啧”了一声,刚想开口的瞬间,苏恻忽然想到宴会之上萧怀是故意抛下自己?还是真的迷路?而一向虽然木讷但眼力见十足的人,刚刚却故意不叫醒自己,是想要自己发火将他赶出去?


    件件事情相连,苏恻最终询问道:“阿怀,你故意的吧?”


    萧怀摇了摇头:“对不起,公子。”


    一句道歉换来的是苏恻的一阵沉默。


    苏恻知道萧怀这话就是不打算说的意思。


    他面露冷笑,又听到萧怀说道:“公子归途已是劳累不堪,不如早点回屋歇息吧。”


    苏恻瞪了萧怀一眼,一时气恼不已,不知是在气自己还是气萧怀。


    他发现萧怀待自己真的与从前一样又不一样。


    可偏偏自己如今却渴望萧怀能够起一点那被自己警告过的心思。


    他借着车窗外朦胧柔和的月光抬头望向萧怀,那人却藏着光影晦暗不明的角落之中,让人探不清虚实。


    “公子?”萧怀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苏恻别过头,径直下了马车朝寝殿的方向疾步走去。


    萧怀跟在他的身后,阴沉着脸,深吸了一口气。


    ——


    过了几日,苏恻从苏父的院落里出来时,早已抑制不住满脸笑容。


    待他回到院落之中,看见萧怀一如既往坐在屋檐下的阶梯前时。


    苏恻冲着他笑道:“你坐这儿等我呢?”


    萧怀似乎有些怔愣。


    因为自那天以后苏恻连话都没有同他讲过,现如今竟然主动同他搭话,看来苏恻的心情的确很好。


    萧怀点了点头,从阶梯上起身拍了拍衣衫,又听到苏恻继续说道:“去收拾收拾行囊准备搬府了。”


    “搬府?”


    似乎萧怀诧异的声音让苏恻有些不悦,后者回过头看了萧怀一眼:“怎么?你不想跟着我离开?”


    “不是的。”萧怀不动声色打量着苏恻,想要说些什么。


    可苏恻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既然不是,就快点去收拾。终于要离开了,你手脚麻利点,把那些东西收拾起来。”


    苏恻的东西虽然看着不多,但真要收拾起来也算不上少。


    搬府当日清晨,苏恻将一枚有些褪色的护身符从床角取下,放置在怀中。


    那是他母亲还在世时在寺庙中为他祈福而来贴身佩戴。


    但自他母亲离世后,这护身符却因他的粗心差点遗失。


    后来他便把护身符系在床顶之上,一来不会遗失,二来日日也能看见。


    黄昏时分,两人总算顺利搬府完成。


    院中还是有不少苏父从苏府派遣过来的下人,他们整整齐齐的站成一排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向苏恻问好。


    其中一个面容生的小巧精致的小厮倒是微微抬眸,打量起苏恻起来,又望向苏恻的萧怀一眼。


    待他目不转睛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时,一旁站着的小厮碰了碰他的手臂说道:“欸,云生,你瞧见刚刚苏恻身后那人了吗?”


    名唤云生的小厮这才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询问道:“怎么了?”


    那人继续补充道:“你说那人做什么不好,做男人身下的玩物,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似的跟着苏恻每天出门,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一样。”


    说完,还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


    云生淡淡一笑:“可是他跟了苏公子这么些日子,想来应当拿了不少钱财。”


    “可他毕竟是男人啊!”


    云生抿唇没有说话,只一脸无奈的看着一旁的小厮又骂骂咧咧了几句随后离去。


    他才换了一副面容,冲着那人的背影喃喃道:“蠢材,活该你为奴。男人、女人有什么重要?只要攀上苏恻,就是半个主子,这苏家的荣华富贵也能一并享用。”


    萧怀将苏恻的东西铺设完成后,望着屋内的一切如此陌生又熟悉,他不免有些失神,迈步行至窗前,发现院内古树的枯叶零落一地。


    苏恻就在此时迈步走入院内,走入这萧瑟秋景之中与景色相融。


    但萧怀并不觉得这个秋日会同往年一般孤寂,也不会再如往年的寒冬一般难熬。


    “你在这里发什么楞?东西收拾好了吗?”苏恻迈入屋内便是一顿质问。


    “已经收拾好了,公子。”


    苏恻一个眼神都没有递给萧怀,径直走向床榻,翻身上床道:“行了,你出去吧,我有些累了。”


    萧怀应声回头,视线却被床幔遮挡,看不清苏恻的动作。


    夜晚时分,萧怀看着时辰准备去后厨拿几道小菜时,只见一个陌生的身影提着食盒走入院内。


    萧怀神色不悦道:“你是谁?”


    “郎君,小人名唤云生。”云生说完还透过萧怀的身型,朝着紧闭的屋门张望一眼又客气道:“云生见公子和郎君,今夜还未传膳,特此送来吃食。”


    萧怀看了一眼云生手中的食盒,他心中立即会意此人的意图,脸上瞬间露出一个阴恻的笑容:“你这明面上送饭菜,暗地里是想把自己送上公子的床榻吧?”


    云生见状,倒是丝毫不慌张,面做委屈样,声音不免带上几分哽咽:“郎君这话如何叫云生担待的起,云生不过给公子和郎君送个晚膳,竟被说成如此不知羞耻之人,郎君若是如此厌恶我,我以后不来便是。”


    “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萧怀一把拎起云生的衣襟,将他抵在高墙之上。


    屋门被苏恻无声地打开,云生叫嚷道:“公子,公子,云生真的没有异心,不过是来送晚膳顺带替老爷传话给公子,却不想这位郎君却红口白牙的污蔑小人。”


    第28章


    云生用力拍打着萧怀捉住自己衣襟的手。


    苏恻淡淡看了一眼萧怀,语气中听不出来什么脾气:“松开他。”


    萧怀不想忤逆苏恻,但又不愿给云生好脸色,松手的刹那将他往地上一甩。


    云生屁股着地,脸上因疼痛而狰狞。


    苏恻挑眉望向萧怀,倒是什么也没说。


    好半晌,云生才揉着屁股站起来,恭敬道:“老爷说,公子既然现在已经搬离苏府了,按照规矩应当办一个乔迁宴……”


    云生话还未讲完,苏恻抬腿便将食盒踢到院外,饭菜洒落一地。


    云生被他这一举动还是吓了一跳,心道这苏大少爷果然性格阴晴不定。


    正当此时他又听到苏恻继续说道:“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吧,去告诉他老人家,既然他都决定了,何苦还派人来问我得意见。”


    话至此,云生也没了再呆下去的理由。


    云生将一地狼藉收拾妥当离开院落几米远之际,感到背后有一道阴鸷的视线跟随着自己,他停脚回首,与倚靠在院门边的萧怀对上目光之时。


    他想起那句老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看来这个人比云生想象的还要难搞定,不过他倒也不在乎,毕竟只要能获得苏恻的青眼,又何必在乎区区一个旁人。


    第二天一早,苏恻是被萧怀敲门声叫醒的。


    他臭着一张脸打开屋门,嘴中没好话道:“敲敲敲,大早上你赶着去投胎啊?”


    萧怀倒也不生气,将菜品摆放至桌上,才说道:“公子,你不是说今天早点叫醒你到街上采买吗?”


    苏恻一时哑言,眼神四处张望之际,发现萧怀身上穿的还是自己年初拿给他的旧衣衫:“你怎么还在穿这件衣服?府中不是每季都会为下人添置新衣吗?”


    萧怀闻言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洗的略微有些发白的衣衫,低声说道:“府里发了。”


    苏恻用筷子戳着碗:“那你为什么不穿?是准备出去告诉别人我们苏府吝啬到不给下人做新衣吗?更何况,你……”


    苏恻咳了一声,有些磕磕巴巴道:“更何况,你怎么说也是我的人,你这个模样出去也不怕扫了我的颜面。”


    萧怀心中咂巴着苏恻那前半句话,眼睛亮晶晶地看了苏恻一眼。


    苏恻自然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脸上泛起一抹不太好意思的粉红。


    自苏恻搬离苏府后,两人在院中独处的时间更是多了起来。


    那段时间里,苏恻吩咐下人在院落种下了满院玉兰树,他头枕在萧怀的大腿上,等待着萧怀替他剥开金黄的橘子。


    随后由萧怀递至他的嘴边,苏恻也没伸手去接,径直张开嘴从萧怀的手中含住那饱满的橘瓣时,柔软的唇畔吻上萧怀的指尖。


    两人皆是怔愣一瞬,眼中皆是在酝酿着某种风暴。


    萧怀颤抖着手,问道:“甜吗?”


    苏恻舔了舔唇,从萧怀的腿上起身,吻上萧怀的唇:“你觉得呢?”


    那天傍晚,晚霞烧透了半边天,烧红了苏恻的脸庞,烧毁他所有理智,也烧进萧怀那颗曾渴求被爱的心中。


    云生端着糕点迈入院门时,见两人俨然一副深情眷侣的模样。


    苏恻坐在萧怀的大腿之上,背对着院门,外衫褪至腰间,露出白皙的背部,捧着萧怀的脸亲吻不止。


    而萧怀在听到微弱的脚步声后,半睁开自己意乱情迷的双眼,在见到来人之时。他脸上当即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近来云生总是爱往苏恻院中跑,而萧怀本就不是一个大方之人,长此以往他对云生的不悦与厌恶与日俱增。


    索性搂住苏恻的腰肢将他放倒在软榻上,萧怀顺势埋在苏恻颈间。


    “公子,我们今天做吗?”


    萧怀的声音因情欲而变得有些沙哑低沉。


    苏恻不知为何在听到萧怀声音的一瞬,心中忽而想到了那枚同心锁。


    他心底生出一股涩意,他想问,萧怀对自己究竟是何心意,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可他终究没能问出口,这样的气氛实在是太好,他无法承受如果从萧怀口中听不到满意的答案,两人要以何种模样收场。


    更何况,萧怀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耳畔带起从骨子里透出的痒意,让他只能甘心沉沦在这欲望的海洋之中。


    就算明日山崩地裂,他也再所不惜。


    许是他沉默太久,萧怀蹭了蹭他的下巴,身子与他贴得更近几分,将他唤回现实。


    苏恻双手勾住萧怀的脖颈,眼尾带着红,轻声祈求道:“去屋中吧。”


    萧怀得到应允,顺势侧抱起仿佛柔弱无骨的苏恻,在云生不甘心的目光中关上屋门。


    不多时,整个院中便能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甜腻呻吟。


    那天萧怀明白了一件事,苏恻的泪很咸,但苏恻很甜。


    夜幕时分,萧怀看着熟睡中的苏恻。


    尽管这并不是第一次看着苏恻的睡颜,但却在此时此刻还是无法让萧怀忽视他那张美到浑然天成的脸庞。


    或许是萧怀的目光太过赤裸,让苏恻很快就苏醒过来,他控制住自己有些颤抖的睫毛,微微睁开眼看着萧怀的身影逐渐向自己靠近。


    苏恻猜他应该是想要亲吻自己?而自己可耻得又很渴望萧怀的吻。


    但吻并没有落下,床榻一侧很快便减轻了重量。


    他听着萧怀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随后便是屋门打开又关上。


    直到再也听不得一丝声音。


    苏恻才睁开自己紧闭的双眼,将被子拉过脸整个人裹在被子中。


    他想自己今天一定是疯了,怎么会突然脑袋一抽吻上萧怀,又是怎么就草率同意萧怀的请求。


    尽管两人最近关系的确缓和不少,但是也没到这种地步吧?


    果然,萧怀就是男狐狸精转世。


    ——


    在苏恻迎来乔迁宴的当日。


    萧怀从红脚白鸽腿边取下密信,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皇宫中传来皇帝已经病入膏肓的噩耗,只怕时日不多。


    萧怀将信放置于烛火上燃烧殆尽后便趁着黎明离开了院落。


    苏恻起床之时,前来侍奉之人变成了云生,他本就是被外院的喧闹吵醒,此刻见不到萧怀更是黑着一张脸:“阿怀呢?”


    “公子,郎君好像不在府中。”云生应答道。


    “不在府中?”苏恻很是诧异,披起外衣便朝萧怀的院落走去。


    果然院中寂静一片,房间内生活用品极少,仿佛随时都可人去楼空一般。


    苏恻心里瞬间跌落谷底,他抿紧双唇,有些不可置信,嘴中喃喃道:“不会的,他不会不告而别的……”


    云生晚几步跑来的时候,看着苏恻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真没想到郎君是这样的人!”


    苏恻红着一双眼睛,转过头恶狠狠地对着云生道:“管你什么事?你一个下人也敢在我面前妄加议论主子?”


    云生当即跪倒在地:“云生替公子打抱不平,不想惹得公子不快,还请公子恕罪。”


    苏恻扬手便给了云生几巴掌:“这是罚你不敬郎君。”


    他说罢,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迈出院落。


    这场宴席不知苏父用了什么理由,宾客来者众多,虽大家各怀心思,但对着苏恻说着一番漂亮话。


    萧怀离开傅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出府时,他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却没想到碰巧让他遇见两个小丫鬟坐在角落说着什么,他本以为是小姑娘之间的体及话,可等他走近才清楚听道两人在谈论什么。


    其中一个个子略高的丫头,张望四周见没人才低声说道“那天我出门采买,看见公子从烟花柳巷之地出来,怀中还搂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眉眼和苏家那个纨绔三分像。”


    身形略矮一点的女孩当即惊呼出声,被另外的女孩捂住嘴巴。


    “小声一点,你想像上次的人一样被投井吗?”


    高个子的女生继续说道:“我总觉得傅公子对苏家纨绔好像余情未了。这不,听闻苏家给苏恻办生辰宴又赶去了……”


    剩下的话语,萧怀没有再听,而是加快脚步争取在宴会结束前,赶到苏恻身边。


    苏恻在席间感到一阵烦闷,刚走出宴会,绕过长廊便撞进一个熟悉身影的怀中,他当即吃痛,而那人双手将他扶住,说了一声“抱歉。”


    苏恻抬脸便见,那人不是傅淮之又能有谁。


    他真觉得自从他回京以后,这傅淮之总是阴魂不散的跟着自己。


    苏恻站稳身子后,从傅淮之的手中挣脱开,没有好脸色道:“让开。”


    傅淮之今日饮了不少酒,整个人有些醉态,脸上带着些许潮红道:“阿恻,你何必总是躲我?我们以前那么好,你不是那么爱我吗?”


    说到以前,苏恻就有些作呕,曾经他一颗真心捧到傅淮之面前,他傅淮之弃如敝履,如今还和他来谈从前。


    再加上今日一日未见萧怀,他心中已是烦躁不已。


    “傅淮之,你能要点脸吗?从前我以为你是个拿得起放的下之人,如今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希望你注意分寸,别让我对你最后一点客气都没有。”


    苏恻绕过傅淮之准备离去之时,听着傅淮之低头嗤笑起来。


    下一瞬,他便被傅淮之捉住手臂,被抵在圆柱之上。


    傅淮之嘴角挂起那抹冰冷的笑意,手背抚过苏恻的脸庞:“以前是我不懂你的好,我现在懂了。所以我们现在再续前缘也不算晚。”


    说着,傅淮之便倾身向前准备吻上苏恻时。


    寂静的黑夜之中,响起“啪”的一声,苏恻怒火中烧道:“这样能让你冷静下来了吗?”


    第29章


    苏恻简直要被傅淮之的无稽之谈气笑了。


    从何时起,傅淮之变成了这副模样,又是何时起,他看着阿怀那张脸觉得和傅淮之一点也不像。


    苏恻对上傅淮之那双狰狞的眸子时,说道“傅淮之,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可没想到傅淮之突然咧嘴一笑,嘲讽道:“我可笑?阿恻,真正可笑的人是你。你就是一个渴求爱又得不到爱的可怜人罢了,你以为他们有几分真心待你?”


    “只有我,只有我才是……”傅淮之紧紧攥住苏恻的手腕,他的脸上带着醉酒后的红晕,缓缓朝苏恻俯身,在后者的耳廓边轻声说道:“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


    苏恻冷眼观察着傅淮之的一举一动。


    傅淮之的手环上苏恻脖颈时,看见苏恻没有拒绝他,他以为苏恻这是默许了自己的行为。


    可很快苏恻便一脚踢在他的胯部,对于任何男人来说,那脆弱的地方哪里经的起这样的折腾,傅淮之当即发出一声惨叫又很快死死咬住嘴唇,整个人因疼痛而面目全非的跪倒在苏恻身前。


    苏恻眼中嫌恶的从上倒下打量着傅淮之的神情,不留任何情面地说道:“傅淮之,渴求爱而又得不到爱的人何止是我一个,你不也是吗?不然怎么会一直纠缠我不放?你的真心,我一来承受不起,二来我也不再稀罕。”


    说完,苏恻抬脚准备离去时,傅淮之忽而拽住他的衣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苏恻,你竟然这么对我!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苏恻一把从傅淮之的手中扯回自己的衣边,冷眼道:“傅淮之,我从前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让你忘记了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如果,你觉得今日之事我做得过分,那希望傅公子从今以后与我桥归桥,路归路便可,毕竟今日所言不过我本性万分之一。”


    苏恻背对着傅淮之抬眸看向天空,今夜无风也无月,他深吸一口气,快步离去。


    其实他并没有想做到如此狠心,毕竟两人曾相知相伴过那么多岁月。在明确自己心意的那天,他就做好了与傅淮之之间给彼此留下最后体面的决定,可如今傅淮之竟也变得死缠烂打起来,显然没有再留情分的必要。


    傅淮之同样没有料想到苏恻竟然这次如此不讲旧情,竟要同他将关系斩断。


    他双眼因恼怒而通红,直愣愣地瞪着苏恻消失在廊桥尽头的背影,狼狈地从地上起身道:“苏恻,你会为今天所说之言后悔的。”


    萧怀回府之时与傅淮之的马车擦肩而过。


    原本热闹喧哗一整天的府中终于回归宁静。


    萧怀忐忑着一颗心路过苏恻院门时,朝着院内张望一眼却见院内漆黑一片,他不免有些失落,近来事情繁多,竟忘了苏恻的生日。


    他想着那根被自己藏了多时的玉簪,转身向自己那在漆黑夜晚中仅两盏路灯点亮归途的院落走去。


    可在他推开屋门的刹那,萧怀瞬间呆愣站在原地。


    彼时穿透云层的朦胧月色照亮屋内一片,苏恻那双带着不悦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苏恻将手中的茶杯放置在桌面上,冷着一张脸,出声询问道:“一整天,不见你人,你去哪里了?”


    萧怀不想对着苏恻撒谎,可他也不知如何解释今天的事,他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老爷不是给了公子你几个铺子嘛,然后今天我就去帮公子看铺子……公子,你别生气……”


    苏恻显然对萧怀的回答相当不满,整个人阴沉得可怕,当即将桌上的茶杯朝着门口的方向扔去,道:“我还不能生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是公子的生辰……”萧怀抬眼望了苏侧一眼,继续道:“公子,公子,生辰快乐。”


    萧怀的话音刚落,巷口便传来了打更人的声音。


    “都二更了,你怎么不等着明天再说。”苏恻突然想起什么,走到萧怀身边,围着他走了一圈。


    萧怀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道:“公子,怎……怎么了?”


    苏恻绕至萧怀身后,伸着脖子趁着萧怀身体紧绷轻嗅了一口,见萧怀身上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澡豆味,确定没有染上旁人的胭脂水粉香。


    他才略微松了一口气,语气有些别扭问道:“我的礼物呢?”


    萧怀当即反应过来,走向床榻边,从床榻边的小抽屉中取出那已经包裹好的玉簪递至苏恻手中道:“公子,生辰快乐。”


    苏恻接过萧怀的礼物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随即打开礼盒,语气中略带嫌弃道:“怎么是这种成色的簪子。”


    可他还是在萧怀满脸期盼中对着镜子胡乱插在头上,撇了撇嘴道:“算了,还算你有些眼光。”


    苏恻回头的一瞬便对上萧怀那双黑白分明,波澜不惊的眼睛。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确是傅淮之口中的可笑之人。


    若不是自己多嘴向萧怀讨要礼物,这根玉簪恐怕真正的所属之人并非是自己。


    原来他真的是渴求爱而不被爱的人。


    思及此,苏恻眼中染上几分不让人察觉的悲伤。


    ——


    临近初冬,苏恻半夜被一股寒风吹醒时,他睁眼时便见桌上静静摊开的话本随风翻动几页,而烛火在风中闪烁几下后最终熄灭。


    苏恻神色有些不悦地披起外衣起身走至窗边,在准备关上窗户的那一刹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行走在寒冷的月色下,还不忘四处张望一番后才悄声离去。


    怪不得,近来这半个月,他总是能在萧怀的眼中总是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意,眼下也是肉眼可见的青黑,甚至有时大半个早上都不见萧怀的身影,平日只需要自己一句话便能有反应的萧怀,如今也需要多唤几次,才能应声。


    苏恻本不想多疑,可无奈若即若离的感受让他实在很难做到不在意。


    次日天一亮,苏恻便从床榻上起身,正好碰到前来为他加炭的云生。


    云生见他形色匆匆,不禁询问道:“公子,今日起的这么早,可是要去寻郎君?可是……”


    苏恻心中似乎有些预感,脚步慢了几分询问道:“可是什么?”


    “可是郎君不在院中。”


    苏恻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皱起眉头反问道:“你知道?”


    “近来,小人守夜总是能见到郎君半夜出门,有时候在公子起床前半个时辰才回府。”云生答得极为真诚,继而抬眼看了苏恻一眼,又继续道:“郎君前几日趁公子不在房中,莫不是偷了公子什么东西拿出去倒卖?”


    苏恻闻言,目光如刀看向云生道:“看来上次得教训还未让你学聪明,竟又开始妄加揣测起主子了。”


    云生当即跪在地上,额头抵在路面之上:“云生不敢,若云生有半句虚假之言,便叫我……!”


    苏恻冷笑一声,看向一旁燃烧的木炭说道:“既然你要表示衷心,不如就空手握起木炭,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我就信你说的是真话,怎么样?口说无凭你得让我看到你的行动啊!”


    云生瞬间脸色煞白,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抬起头望向一旁燃着火星的炭火,扭头对苏恻道:“公子,这炭火光是靠近便已让人不堪承受……”


    可苏恻只一脸冷漠地望向云生,似乎铁了心要看云生的抉择。


    “公子,你怎么在这里?”萧怀略带诧异的声音响起。


    苏恻看见萧怀从外而归,衣角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印迹,一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模样。


    他昨夜和今早的亲眼所见在此刻连同云生的话一起化作一把尖锐的利刃般刺进苏恻的心中。


    可萧怀又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呢?按照萧怀的性子,自己就算难伺候可从未在吃穿住行上亏待过萧怀,那便短短没有理由会偷盗什么东西,可按照云生的话,萧怀能从自己这里拿什么东西?


    难道是那根玉簪?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信任很快便会崩塌。


    云生跪在地上偷偷抬起头瞧着两人之间的反应,又再度垂下在两人看不见的角落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萧怀见苏恻脸色不太对劲,又唤了一声:“公子?”


    苏恻抬眸望向萧怀,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道:“昨夜炭火烧得有些旺,睡得出了一身汗,你去给我准备点热水,我要沐浴。”


    萧怀虽觉得苏恻得说辞有些诧异,但还是应了声“是。”


    苏恻回到房中,步行至梳妆镜前,拉开抽屉见萧怀所赠得玉簪正静静地躺在其中。


    他当即松了一口气,躺倒在床上一边庆幸云生的话是欺骗自己,一边又在心中思忖,萧怀到底在瞒着自己什么时。


    苏恻忽然发现自己悬挂在床侧的护身符不见了踪影。


    难道,萧怀是为了偷自己的护身符?可是自己从未对旁人说过护身符的秘密,更何况一个护身符值得萧怀大费周折偷走吗?


    但那毕竟是亡母所赠之物,对于苏恻来说意义非凡。


    他当即从床榻上起身,心乱如麻。


    第30章


    他刚回首便瞧着苏恻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


    萧怀抬手擦了擦汗道:“公子,可以了。”


    苏恻总感觉身上的粘腻尽除,可脑中却愈加纷乱不堪。


    在萧怀替自己穿衣的时候,他最终没有忍住,用一种寻常聊天的语气问道:“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萧怀自然感受到苏恻那不同于以往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他手中动作一顿,面不改色道:“也没有忙什么。”


    待萧怀系上苏恻衣襟上最后一颗纽扣的时候,他微微抬起眼皮从苏恻的眼中看到了一瞬诧异与失望。


    显然苏恻对于萧怀的说辞是不信任的,如果没有忙什么,那整天围着自己转的萧怀为什么最近总是不在自己身边。


    萧怀低垂着头,想要躲避苏恻的目光,可那目光实在太过明显,让他避之不及。


    苏恻一把将萧怀推开,翘着腿坐在桌边,脸上露出一个似是酝酿很久的笑容,用一副善解人意的语气问道:“那好,我正好有事问你。”


    萧怀听着苏恻的语气,心中沉了几分说道:“公子,有什么事?”


    “你昨晚出府做什么去了?”


    萧怀闻言的一刹那,瞳孔猛颤,抬起头望向苏恻的神情。


    他明明每次夜出之际都给苏恻下了足够份量的安神药,前几次都万无一失,昨夜他也亲眼看着苏恻将药饮尽,究竟为何会被察觉。


    萧怀忽然想到早上的场景,他目光渐冷,心道:这真是糟糕透了!


    他当真是只要稍微放松警惕,那些觊觎苏恻的蝼蚁便会见缝插针,蜂拥而至。


    要不要找个机会将那人的舌头拔下?


    苏恻见他不说话,显然有些不耐烦道:“问你话呢,你昨晚半夜出府,今早才回来是去做什么了?”


    萧怀心情糟糕透顶,他本可以寻一个更好的借口来搪塞苏恻询问,但他整夜未眠再加上眼下形势皆不利于自己,更让他烦躁的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苏恻竟如此相信云生的一派胡言。


    这一切的打击接踵而来,压得他快要不能喘息。


    为什么?为什么现实要这样严苛对待自己?


    他望着苏恻的眼睛深吸几口气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甚至来不及思考前因后果,反问着苏恻:“是谁告诉你的?云生吗?”


    苏恻显然在听着萧怀话语的一瞬有些诧异,他的目光扫过萧怀紧攥住的手,再上移到萧怀那张紧绷的脸上。


    他蓦得笑道:“阿怀,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竟然这么有脾气?”


    萧怀错开苏恻视线,听闻苏恻继续说道:“我此生最厌恶偷盗之人。”


    萧怀不明白苏恻说这个话与两人现在谈论的话题有何关系。


    但后来,萧怀便后悔在苏恻面前争那一次的硬气,如果没有这一次的斗气,两人也许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难堪。


    “我床边的护身符不见了,除了你终日进出我的寝殿,再无别人了。”


    “所以,公子怀疑是我偷的?”


    “除了你,没人能进我的寝殿。除了你,也没人能够肆无忌惮的进来。”苏恻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底气不足但又偏执以为萧怀是偷盗之人般。


    萧怀露出一个苦笑:“我说不是我,公子相信吗?”


    “那你昨夜出府做什么?”苏恻铁了心想知道萧怀的行踪,像要亲耳听到萧怀就算欺骗自己说出的理由。


    可终究萧怀什么也没说。


    苏恻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不明白平日里事无巨细汇报的人,竟然对他保留起来。


    他望着萧怀身上的衣衫,早已不是自己给的那件被洗的发白的衣衫,而是不知何时做的新衣。


    就如同自己已经变成萧怀的曾经……


    这场沉默让苏恻心头那点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耗尽。


    苏恻缓缓起身,背对着萧怀:“是我往日对你太好,让你恃宠而骄,造成今天这种什么也不肯说,什么也不认。那你径直去院中跪上一整天,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想清楚了再起来回话。”


    萧怀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光,询问道:“公子,真的不愿意相信我吗?”


    苏恻一言未发,死死咬住自己的唇,指尖早已嵌入肉中也没让他叫出一声。


    萧怀眼见等不到苏恻回复,径直迈出院门,双膝一弯,重重跪在凹凸不平的院落小道上。


    苏恻听着屋外传来的动静,整个人瞬间双脚发软,他瘫倒在床榻之上,望向那道倔强而沉默的身影。


    他的心头堵得有些发慌,一是因为护身符的遗失让他心中痛惜,而是因为萧怀的隐瞒让他烦躁不已。


    期间云生来院落中送餐食,看见萧怀跪立在苏恻门前,他很是得意站在萧怀身前,语气半是心疼道:“郎君,不如向公子服软吧?公子如此疼爱你,可别和公子置气了呀。”


    萧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可以滚了。”


    云生见状朝萧怀啐了一口,低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无非现在得了公子宠爱,便以为自己是个人了?”


    “那也比你这种连床都爬不上的蝼蚁要好。”萧怀出口讥讽道。


    虽然两人交谈之声微弱,但还是被屋内的苏恻尽数听去。


    苏恻手捏着衣衫,他认为云生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那便是萧怀当真是趁着自己的宠爱竟敢和他顶嘴。


    他就要萧怀好好吃吃苦头。


    已经染上初冬寒冷的秋风吹起萧怀额前的碎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他面色紧绷抬头望向那轮不知何时露出的明月。


    萧怀心中感慨万千。


    明月照尽满院景,唯独不照我萧怀。


    ——


    这一觉,苏恻原以为自己会如同平日睡个好觉,但在床上辗转反侧多时却毫无睡意。


    他悄声走至窗边推开一条小缝,寒气瞬时扑面而来,让苏恻打了一个寒颤。


    院中那个挺拔的身影已经有些佝偻,面色也已变得苍白。


    苏恻想到自己曾经被罚跪一个时辰都已是难耐,而萧怀如今跪了这么久,想来只会比自己更为难受。


    但苏恻转念一想,萧怀竟愿意跪这么久都不愿意向自己服软。


    他还在这里心疼他……


    这样一想,苏恻又悄悄关上窗户回到床榻之上,用被子包裹住自己。


    次日,苏恻在迷迷糊糊之中看见萧怀站在自己的床边。


    他当即被吓了一跳,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顺着自己的气,骂道:“你他妈有病啊?站在别人床前不声不响。”


    萧怀抿了抿唇。


    苏恻倒是缓和过来,起了些许兴致道:“怎么?受不了了,要来认错了?”


    萧怀垂着头道:“公子,我现在能不能短暂离开苏府一段时间。”


    “什么?”苏恻闻言声音提高了八度,瞬间气血翻涌上头:“你再说一遍。”


    萧怀深吸一口气道:“我说,我能不能短暂离开苏府一段时日,等我忙完后,我又会回来的。”


    “为什么?”苏恻几乎是咬牙切齿问出。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萧怀竟然过了一整天,同他再讲话的第一句不是认错,不是求情,而是问自己能不能离开一段时间,还说什么后面会再回来。


    谁会相信以后再回来?


    萧怀又变成以前那副模样,脸上带着笑意让人分不清是因为歉意而笑,还是因为解脱而笑,只不过有一点很明显的改变,那就是萧怀的态度变得模糊起来,像是刻意回避两人昨天争论的话题:“就是因为一些我自己的原因。”


    苏恻忽然觉得萧怀很陌生,就像他一直一来只知道阿怀叫阿怀,从未询问过他的真名又或者家住何方。他总是习惯了阿怀的付出,转过头才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没给过阿怀。


    所以阿怀才会突然要离开自己,他想问阿怀要离开多久,几时回来。


    但他却问不出口,他一直都是高贵的苏家少爷。


    怎么会因为一个下人卑微祈求。


    所以他颤抖着心,用曾经最恶劣的语气威胁道:“你只要离开这个大门,以后都别想回来。”


    萧怀突然露出一个苦笑:“真的不能再回来吗?”


    苏恻很不客气地回道:“对!离开了就别回来,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一直等你?我看那云生就很不错……”


    “不可以!”萧怀阴沉着脸打断苏恻的话,急切说道:“公子不可以和云生在一起!我真的很快就会回来的。”


    苏恻挑眉看向萧怀。


    多霸道啊,自己要离开不告诉理由,反而还要管起自己的事。


    苏恻转而说道:“算了。”


    萧怀不知道苏恻这句“算了”,到底是什么算了,是和云生在一起算了,还是懒得同自己纠缠不清算了。


    院外的鸟叫已至三遍。


    萧怀看着苏恻的背影,最后只留下一句:“公子,珍重,等我。”


    便快步离去。


    苏恻回头时早已不见萧怀的背影,光影在他纤长的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


    他无力的躺在床榻上,听着屋外大雨落下的声音。


    天地之间,仿若又剩下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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