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谢运的麻醉针药效拔群,江寄雪从猎场回来后,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还没醒,君临境很担心,只好把谢运叫到绿野阁。


    “我师尊怎么还不醒?”


    谢运皱着眉,瞥了眼躺在床上昏睡的江寄雪,“我也不知道,我那麻醉针是研制做武器用的,可能要睡上一段时间吧。”


    君临境担心地道,“除了睡久一点,没别的问题吧?对身体有伤害吗?”


    谢运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可能对脑子有点影响……他差点一掌把你打死,你现在内伤未愈,不关心自己,还有空关心他?”


    君临境其实也很在意,江寄雪那一掌下手很重,可以说没留任何情分,要没有谢运及时救治,恐怕他根本走不出西山,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有一股微微的苦涩蔓开。


    君临境,“我没什么事……啊!”


    还不等君临境说完,谢运三指并拢,朝他左腹一戳,君临境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谢运跟个人工CT一样道,“脾脏破裂外加大出血,你不好好躺床上养伤,还这么上蹿下跳的是想找死吗?”


    君临境捂着腹部疼得说不出话,就在这时,床上的江寄雪突然动了动,发出些声响,君临境立刻来到床边,紧张地看着江寄雪,谢运不情不愿地站在他身后。


    君临境盯着江寄雪,“师尊?”


    江寄雪神色还有些迷茫,目光渐渐清聚焦,他扫了一眼君临境,皱着眉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君临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谢运却毫不客气,从背后一拳擂在君临境伤处,他淤血未清,立时脸色一变,一口淤血喷出来。


    江寄雪顿时被吓清醒了,起身揽住君临境用灵力护住他心脉,怒视谢运,杀意瞬间笼罩整座绿野阁,“你找死吗!?”


    谢运动手时没预料到后果,此时被江寄雪骤然释放的杀意吓呆在当场。


    君临境淤血吐出来,反而轻松了不少,他怕江寄雪真的对谢运动手,连忙反手握住江寄雪的胳膊,“不关谢运的事,师尊。”


    谢运惊魂未定,“他是被你打的,你忘了?你昨天一掌把他打得半死,要不是我救他,他昨天就死在西山了。”


    江寄雪想起什么,脸色惊变,连唇上也血色俱无,他垂眼看向君临境,目光中自责愧疚和心疼混杂在一起极为无措,灵力小心翼翼抚过君临境五脏伤处。


    他昨天骤闻江墨行死讯,体内灵力暴动,自己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以至于自认为平平无奇的一掌,却几乎要了君临境半条命,他自知自己境界今非昔比,回想起来才知道后怕,艰难地开口问君临境,“疼吗?”


    君临境委屈地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被江寄雪一掌拍飞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要命丧西山,君临境也没对江寄雪产生怨恨,一整夜内伤愈合疼得难以入睡,也没想过要怪罪江寄雪,现在江寄雪突然关心他的伤情,好像所有的怨恨和委屈就突然冒出来一样,眼眶一酸,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溢出来,被他故作无事地一把擦掉,那张素来桀骜冷峻的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隐隐带着质问和责怪。


    江寄雪最怕的就是这个,他几乎不敢直视君临境的眼睛,扑上去抱住君临境,“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伤得这么重……”


    他比君临境更沉痛,更难过,紧紧抱着君临境轻轻吻他,一遍又一遍地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


    谢运真恨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春猎提前结束了,这场春猎,一共死了一个皇子,一个东府少君,十几个世族子弟,和数不清的内卫。


    君临州死了,这件事在京城引起不小的轰动,有些人得意,有些人伤心,除了昭贵妃因为听闻儿子暴死,反复去和君圣禧闹了两次,直言君临州一定是被大皇子君临城害死的,但最后却没得到君圣禧的任何回应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只剩下沉默的等待。


    大家都在默默等着君圣禧的反应,和他最后的决定。


    江大海和江墨行死后,江寄雪便成了江家名义上的掌权者,毕竟现在东圣府无人主持,江家大小事务也必须由他来处理。


    江寄雪即使再难过,也必须要分出精力来接手东圣府的事务,君临境觉得,江寄雪好像一夕之间又变回最开始他见到的那个样子,沉默寡言,冷漠疏离,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东圣府这段时间堆积的政务。


    有时候,他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全接受了江墨行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只有君临境知道,并不是。


    他时常乱梦,哭着醒来,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只在江墨行的丧礼上尽情地嚎啕大哭过一场,其余大多数时候都很沉默,好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时长忘记吃饭喝水,他之前很喜欢泡澡,现在却可以三天不进浴室,不洗脸不洗澡,经常在没人注意的地方默默流泪,每次当君临境发现江寄雪闷不做声哭了一整夜后,同时也会发现他经脉的伤变得更严重,并且会有不同程度的胃出血。


    如果没有人提醒,他可以一整天滴水不进,并且很神奇的不会感觉到饥饿或者口渴,东圣府的事务很繁忙,每天需要批示转送的公文是一项很耗费精力体力的工作,可他既不会感觉累,也不会感觉饿,变成了一个像机器人一样的工作狂魔。


    有一次,君临境突然发现江寄雪已经两天没有饮食进水,且只睡了不足三个时辰时,他还在精神奕奕地批改公文……


    君临境熟练地丢掉那堆积如山的奏折文书,强制进水进食,用被子把人一卷,按在床上,“现在,立刻,闭上眼睛睡觉。”


    然后江寄雪一睡就是两天一夜不醒,跟死了一样。


    “……”


    两天后,君临境不得不手动叫醒他。


    这次醒来之后,在君临境苦口婆心地劝导下,江寄雪终于可以主动每天进食一次了,只是无论吃什么东西,都是一副味同嚼蜡的样子,半个月已经瘦了一大半。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君临境发现江寄雪开始酗酒。


    江寄雪原本并不是个喜酒的人,除了一些必要的应酬场合,他平时很少饮酒。


    被君临境发现并阻止之后,他开始偷偷的喝,君临境好几次撞到他一身浓烈的酒气烂醉在地板上。


    有一天夜里,君临境得知江寄雪带了酒回绿野阁,刚从月洞窗翻进屋内,果然就看到江寄雪正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身旁放着两坛刚刚开封的酒。


    而江寄雪两颊微微浮着红晕,目光懒散,明显已经喝得半醉。


    君临境大步走上前,夺过江寄雪正在喝的那壶酒,无奈地怒视着他。


    江寄雪无视君临境,伸手拿过身旁的另一壶,还没喝到,就被君临境一掌拍飞,他皱起眉想要站起身,却被君临境一把推回去跌坐在床边。


    “别喝了,你打算喝死自己吗?你这样整天醉生梦死的能有什么用?你不想活了吗?你……能不能为我考虑考虑”


    江寄雪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只仰着脸怔怔地看着君临境,眼睛里慢慢蓄满泪水,又顺着两颊淌下,淌到下巴。


    原本还在盛怒的君临境一看他这样,瞬间不知所措起来,他坐在江寄雪身旁抱着他道,“对不起师尊,我不该对你这么说话。”


    江寄雪却又把手伸向君临境手里的酒壶。


    君临境,“……”


    君临境紧紧抓着酒壶不松手,却听歪在他颈窝的江寄雪开口道,“殿下,你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吗?”


    君临境借着姣好的月色,看了看玉白色的酒壶。


    江寄雪道,“叫无忧。”


    “他们说喝了就能百事无忧。”


    君临境把手里的酒壶抛到一边,替江寄雪擦掉颊边的泪水,“酗酒伤身,你旧伤未愈,怎么能喝这么多酒呢?”


    江寄雪抽泣着道,“可是,我好害怕……”


    君临境下意识地抱紧他,江寄雪已经瘦得形销骨立,全身都因为痛苦的哭泣微微颤抖,他紧紧抱住君临境,把整张脸都埋在君临境的颈窝,“我没办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我……为什么命运总是这样对我!”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因为饮酒而微微发烫的身体,慢慢收紧手臂,把江寄雪紧紧抱在自己宽大的怀中,亲着他的额头,“别怕,师尊,我会一直陪着你。”


    江寄雪紧紧贴在君临境的颈间,从小声的抽泣,慢慢变成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藏在心里的恐惧和痛苦,都通过这失控的哭声释放出来。


    “君临境,我只有你了,别离开我,别留我一个人……”


    他似乎真的在恐惧着什么,不是那种对无形痛苦的恐惧,仿佛有看不见的野兽在一点点撕扯他的身体,吞噬他的内脏,原本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抖得厉害。


    直到此时,君临境才明白,江寄雪并没有真正接受江墨行的离开,他害怕清醒着,害怕清醒时面对这个没有江墨行的世界,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


    月过中天,月光透过窗户静静洒落到地板上,窗外寒风呼啸,师徒二人坐在床边紧紧相拥在一起,他们已经成为彼此最后的依靠。


    也许是因为醉酒,或者积压的痛苦再也收拢不住,江寄雪这次对君临境完全敞开心扉,所有的情绪毫无保留地倾泄而出。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任由他在自己怀中哭到声嘶力竭,最后沉沉睡去。


    第92章


    江墨行死后,江寄雪一直把江墨行的死因归结于自己,当初君临城暗中寻求杀死君临州的方法,他便借袁枚之手,把魇息菇交给了君临城,当时正好春猎将至,是个绝佳的好机会,他想,君临城一定会趁春猎的时候下手,用魇息菇是最干脆利落的办法,即使有人怀疑,也抓不到任何把柄。


    魇息菇传播很快,但想要消灭也很简单,只需要用火烧就可以迅速切断阴胎蔓延,君临城的目标是君临州,君临州这么重要的身份,只要事发,立刻就会被发现,所以他完全没有考虑到阴胎失控的情况。


    直到一件事的发生,让他意识到,江墨行的死,也许并不是一场意外。


    江墨行死后,东圣府在兖州和豫州两镇的军营需要重新选出一个人来掌管,对于江寄雪和君临境来说,这个人必须是一个值得信任和托付的自己人,因为这两镇兵力将近九万,又距离京城很近,是他们手里非常重要的筹码。


    江寄雪刚刚接任东圣府,手里能用的亲信本就不多,他决定让原转牒司掌事周述去接任两镇总指挥,可就在周述准备上任之前,君临城却给他送来了另一个人选。


    此人是北庭府镇武司一个副使。


    直到这个时候,江寄雪才明白,他太小看君临城了,他以为君临城忽略君临境,是因为根本没把君临境放在眼里,结果君临城釜底抽薪,算计的是他们的立足之本。


    再次见面,君临城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谦逊姿态,直接以悼念江墨行的名义上门,给了江寄雪两个选择,“第一,让我的人接手兖州军营,我不会赶尽杀绝,你和君临境依旧可以生活在京城,我保你们荣华富贵一生,第二,你也可以选择不交出兖州两镇,但我很好奇,你执意要握有两镇兵权的目的是什么?”


    江寄雪问,“所以这就是原因吗?”


    君临城不解地问,“什么原因?”


    江寄雪冷漠看着君临城,突然笑道,“我们东圣府的内务,就不劳大殿下费心了。”


    君临城瞬间换了副脸色,阴沉地问,“这就是你的选择?”


    江寄雪语调平静地道,“我和临境殿下,都不想仰人鼻息地活着。”


    君临城气得两目圆睁,鼻翼翕动两下,“你这是自寻死路。”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完全没有再和他周旋下去的必要,江寄雪端茶送客,“话别说太早,临城殿下,究竟是谁自寻死路还不一定呢。”-


    周述接任了兖州军营,转牒司的事务一时忙得乱七八糟,江寄雪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替代周述的人,君临境只好暂时承担起了转牒司掌事的工作。


    绿野阁书房内。


    君临境正屏气凝神,站在书案前练字。


    这些天江寄雪批阅转谍司积压的奏折,君临境就从旁帮忙,把从各地传上来的奏折写好条陈,分类放好,以便江寄雪批阅起来更轻松一些。


    这些事他已经做得得心应手,除了那笔半道出家的毛笔字实在让人看不上眼。


    于是在处理完积压的政务后,江寄雪决定要改一改君临境的这手字,找来了几张名家字帖让他临摹,“每天一个时辰,你这笔字练不好,以后批折子都没人看得懂。”


    君临境也很刻苦好学,早也练,晚也练,终于把一手毛笔字练到了乾隆水平,横平竖直非常工整,就跟打印出来的一样,他自己看起来觉得非常满意。


    毕竟从小接受应试教育,字写得工整清晰最重要,什么神韵啊,笔法啊,美感啊什么的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必要,就在君临境神完气足地临完一张名贴后,江寄雪瞧了眼他那自鸣得意的样子,又走到书案边,低头看了眼书案上的字,欲言……又止。


    君临境见江寄雪盯着他的字不说话,主动问道,“师尊,你觉得我这篇写的怎么样?比之前的好多了吧?”


    江寄雪看着这篇书法界之灾,怎么也想不明白,君临境这横平竖直,板板正正永远也改不掉的风格到底是从何而来?但看在徒弟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勤奋份上,也不忍心打击他,犹豫片刻后,只好夸赞道,“这是金栗笺?纸还是很不错的。”


    君临境,“……”


    难道值得夸赞的只有纸吗?


    看着君临境有些受挫的表情,又看了看这实在夸不出口的字,江寄雪只好硬着头皮道,“工整是工整,但还是要有些笔锋,好让臣下看到你的字后,保有一些敬重之心。”


    君临境丢开笔坐在椅子上,张开手臂,示意江寄雪坐在他腿上。


    江寄雪坐下来,君临境抱着江寄雪道,“可我还不一定能当上皇帝呢。”


    江寄雪轻柔地摸着他的头发,“放心吧,一定会是你。”


    君临境问,“为什么?”


    江寄雪道,“因为只要君临州一死,剩下的诸皇子中,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江寄雪解释道,“君圣禧绝不会选君临城作为继承人,因为君临城的背后是穆家和整个世家的利益,君圣禧这些年一直在提拔自己的亲信,用来对抗世家的力量,又怎么会在临死之前,把江山基业交给君临城呢?一旦君临城即位,就代表君圣禧大半生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所以,他会选一个最有力量和君临城抗衡的人。”


    君临境可以说是君圣禧最不受宠的儿子,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君临境和君圣禧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大多数都是在一些宴会上,父子之间根本没单独谈过话。


    身份低下又早亡的母亲,让君圣禧天然地忽略了这个儿子的存在。


    但如今的君圣禧,已经别无选择。


    和君临城相比,君临境母族背景薄弱的劣势,反而成为优势,正如汉武帝立子杀母诛钩弋夫人,和明神宗传位宫女所生的朱常洛逻辑相似,为了维持权力的平衡,主动选择母族弱势的继承人以防外戚专权,通过选择弱势继承人确保皇权主导地位,传位给君临境不是他本心,却是他当下两权相害取其轻的最优解。


    果然,西山围猎出事后,没过多久,君临境就收到了进宫面圣的诏旨。


    紫宸殿内,君临境被内监引着来到那张明黄色床帐前,和江寄雪一样,在十步外的地毯处停下。


    大殿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谨慎地僵立着,只有金鼎里飘出的烟雾是流动的。


    君临境和那个引他进殿的小内监干巴巴对视了两眼,才在小内监疯狂使眼色的暗示下,意识到自己该给眼前的皇帝下跪行礼。


    一面在心里大骂政治压迫肢体规训人权剥削,一面直挺挺地跪下去。


    眼前明黄色的床幔朝两边掀开,露出床上一脸病容的男人。


    君圣禧病得更加严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两眼却亮得吓人,他被旁边的内监扶着半坐起来,靠在那个明黄色大迎枕上,猛咳了一阵。


    “咳咳……过……过来……到我面前来……”


    君临境径直站起身,大步朝龙帐走去,来到床边,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君圣禧。


    君圣禧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熟悉,但在血缘上的确流淌着他血脉的儿子,从那张意气风发,又极为俊美的脸,似乎想起了一个更为遥远的,几乎被岁月掩盖的另一张熟悉的脸。


    君圣禧朝君临境伸出手,“临境……”


    君临境低头看了一眼君圣禧的手,后知后觉地跪在床边,顺从地握住君圣禧那只虚弱无力的手,面上也硬生生挤出一丝忧虑的颜色,“父皇。”


    君圣禧枯瘦苍白的手紧紧抓住君临境,“我……咳咳……对你有愧,这么多年,我们父子像是君臣,我并没有像对你的哥哥们一样爱护你,别怪我。”


    君临境恳切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为人子,岂敢因此对父皇心怀怨怼?”


    君圣禧闻言脸上浮现一丝满意的神色,他又道,“临境……你知道,朕今夜传你入宫,是为了什么?”


    这个时候就不能继续装傻了,君临境也握紧君圣禧的手,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漆黑如点漆一般的双眸暗暗涌动着野心,郑重地点了点头。


    “明白。”


    君圣禧见他这么上道儿,也不再绕弯子,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你明白就好,你终究是我的儿子,我们君氏的皇位,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你若继位,要记得我的话,用江寄雪去对付穆家,但绝不能任由江寄雪壮大,要及时扶植自己的势力,江寄雪是你师尊,这么多年教养,即使表面对你臣服,心里必然会生轻慢之心,以为你是可欺之主,要警惕他干涉朝政,独揽大权……”


    君临境言辞恳恳,“明白。”


    至此为止,君圣禧对君临境的表现都很满意,虽然他没有对君临境怎么上心过,但如今看来,这个儿子本身是有野心的,可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还要考察君临境能否胜任国君的其他特点。


    君圣禧道,“有些事必须要明白,治国不能只听臣子那些仁义道德的话,为君要有为君之道,你知道当皇帝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这是要考察他的帝王术了,作为一个课余爱好广泛的历史爱好者,君临境直接把五千年文化的最糟粕的精华部分拿了出来,“法自君出,君为臣纲,要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使民之戴上如日月,亲君若父母。”


    君圣禧听完君临境的话,又看看自己儿子这道貌岸然的样子,突然有一种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惊喜。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君氏竟然能有像你小子这样比我还不当人的家伙!完全掌握了用仁义道德要求他人,用严刑峻法维护皇权的精髓所在,太好了!你这么不当人!肯定很适合当皇帝!这简直就是最理想的继承人!皇位传给你准没错!


    君临境心想,放心吧,就这套宏观操作弱民强君,微观操作制衡压迫,名为帝王心术,实则不摇碧莲的东西,我可比你清楚得很呢,放心死吧放心死吧,你就放心地把皇位交给我吧。


    君圣禧因为找到了意料之外的理想继承人,高兴得满面红光,对君临境越看越满意。


    第93章


    绿野阁内。


    江寄雪送走君临境,又安排镇武司掌事暗中护送,以保证君临境的安危。


    做完这些,他便静静坐在后廊上,等待着君圣禧最后的决断。


    后廊安静极了,只有夜间细细的和风从廊下吹过,就在江寄雪昏昏欲睡之际,从后廊尽头,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走到江寄雪面前,没有带动一丝风,飘然在他身旁坐下,“好久不见。”


    江寄雪睁开眼,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意生身,再次见到意生身,他首先感到的是怨恨,他不明白,为什么意生身总是在事情无可挽回后出现?


    意生身依然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浅笑,“我只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出现。”


    江寄雪面无表情地道,“可你来晚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


    意生身笑着道,“不,我来得恰好。”


    江寄雪几乎要冷笑出来,但最终连嘴角都没牵动,他无力再和意生身争辩什么。


    意生身道,“我就是你,怨恨我就是在怨恨你自己。”


    江寄雪闭上眼,他道,“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意生身,对吧?”


    意生身道,“我就是你,怀疑我就是在怀疑你自己。”


    江寄雪道,“很多时候,我想你其实并不存在,只是我痛苦时幻想出来的假象,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看不到你。”


    意生身反而问他,“你为什么痛苦?”


    江寄雪问,“难道我不该痛苦?”


    意生身问,“你恐惧死亡吗?”


    江寄雪想了想,他道,“也许吧。”


    意生身道,“有无相生,生死一体,死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整个世界,原本就从无中来,最终也会到无中去,相比于无,有,反而更加短暂,不值一提,你原本就诞生于无,又何必恐惧无呢?”


    江寄雪倚在沙发上,呆呆望着廊顶,“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的离开,都这么突然,为什么不能多给我一些时间?如果我知道结局会是这样……”


    “你就可以提前避免所有的遗憾?”


    意生身道,“人内心感到痛苦的原因,归根结底只有一个,遗憾,在你的预想中,原本应该有一个更好的结果,但事情的发展没有给你这个结果,所以你痛苦。”


    江寄雪感觉自己突然从一潭苦水中挣扎出来,喘上一口气。


    意生身道,“在你意识不到的地方,一切遗憾都是自己的选择,你既不需要为自己的选择痛苦,也不需要为他人的选择痛苦。”


    “失去吞舟的时候,你以为她能陪你长大,可以带你去游历她讲述过的那些地方,但还没来得急她就死了,所以你痛苦。”


    “失去江墨行的时候,你以为你们虽然生出隔阂但总有一天会和好,结果还没等时间淡化隔阂他就死了,所以你痛苦。”


    “你痛苦,是因为你觉得你和他们的故事不该止步于此,应该在一个更圆满的,更符合你期待的时候结束,但是你要明白,永远不会有这个时候,遗憾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只要你活着,你就会有新的期待,人生就是在追求完满的过程中不断体验遗憾。”


    江寄雪道,“所以痛苦,也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


    意生身,“如果你可以接受遗憾,就不会再有痛苦,正是因为有了遗憾,美好才会让人向往,很多你原本觉得痛苦的生活,等回过头再去看的时候,也会发现美好。”


    江寄雪问,“什么时候?”


    意生身道,“通常是在你失去的时候。”


    江寄雪道,“可如果不是因为我,我哥根本不会死。”


    意生身道,“这样的如果简直是自讨苦吃,人生有太多如果了,每个人的生死去留,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的,与你无关。”


    江寄雪不解地看着意生身。


    意生身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存不存在吗?去问君临境吧。”


    江寄雪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见过他?”


    意生身道,“世人传说意生身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能力,但我说过,万物众生都是平等的,我并没有强行让人复生的权力,我只能给他们一个选择,生或者死,还是要由对方自己决定,曾经,我给了君临境这样一个选择,我问他,愿不愿意回到我的身边?”


    江寄雪记得,那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体会到失而复得的惊喜,“他的选择是什么?”


    意生身笑看着他,“你不是已经得到答案了吗?”-


    君临境回到绿野阁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江寄雪正站在后廊上等他。


    “师尊,和你预料的一样,君圣禧果然在防备北庭府——”


    君临境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来到后廊,看到两个江寄雪。


    意生身是很好分辨的,因为他脸上总是挂着蒙娜丽莎一样奇怪的微笑,但江寄雪今天看起来也有些奇怪,他似乎刚刚哭过一场,眼角还红红的,看向自己的目光坚定又期待。


    君临境的目光在意生身和江寄雪之间来回游移,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江寄雪,自己能看到意生身。


    最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意生身,“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不用装作这么一副被吓呆的样子吧?”


    江寄雪皱起眉头,用质问的目光盯着意生身,“第三次?”


    意生身道,“我说过,我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在你需要我的时候。”


    君临境走向江寄雪,老老实实地道,“第一次是在太乙山,第二次是我被金佛盯上的时候在你的房间里,今天是第三次。”


    江寄雪迫切地看着君临境问,“你真的可以看到他?”


    君临境道,“对啊,不过为什么你们会一起出现?难道师尊你已经突破法相了?”


    江寄雪缓缓摇了摇头,他好像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答案,扑上来紧紧抱住君临境。


    君临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抱着江寄雪,一脸迷茫地看着意生身。


    意生身笑着,慢慢消失在原地。


    君临境摸着江寄雪的后脑勺,问他,“你怎么了师尊?”


    江寄雪从他肩上抬起脸,眼角通红,双眸湿润明亮地看着他,面容轻松柔和,“君临境,我好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君临境盯着江寄雪的脸,他觉得这张脸是那么美丽,像是今年的春天一样,有种从没有过的鲜明夺目的生机-


    在君临境被夜诏入宫后的第二天,江寄雪收到君圣禧的授意,把东圣府原本驻扎在豫州的两万兵力调往陪都。


    陪都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成功驻军陪都,可以说京城已经被收入囊中,此举所包含的意味非常明显,朝野中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君圣禧这一授意是打算干什么。


    北庭府三镇兵力不容小觑,为了保证君临境能顺利登极,他们必须提前做好布防。


    但是这一举动显然刺激到了北庭府和君临城,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他们唯一的胜算只有铤而走险。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谢运。


    当时君临境正和江寄雪在书房商议陪都驻军的事,陪都在京城东北方向,也是阻隔北方向京城进军的最后一道关口,他们需要打好这道防线,以确保君临境继任大统后,让北方势力碍于这道防线不敢轻举妄动。


    谢运急急忙忙赶到绿野阁,开口就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今早北庭府派人来南宁府传话,说要武库的钥匙,现在他们已经控制了武库!”


    江寄雪神色瞬间严肃起来,“你把钥匙给他们了?”


    谢运看着江寄雪严肃的表情,支支吾吾,“我没办法,是君临城亲自来的,他是皇子嘛,又带了那么多狼卫……”


    江寄雪盯着谢运,眼神恨不得当场掐死他,“武库怎么可以交出去!”


    君临境及时出来打圆场,“不过,如果是君临城亲自去的南宁府,那说明他们还没控制内廷,否则直接要挟皇帝下旨命南宁府交出武库就可以了,现在看来,君临城应该只是控制了狼卫和宫门,我们还有机会。”


    江寄雪也冷静下来,道,“君临城出此险招,是准备好鱼死网破了,内廷皇帝亲领的龙卫不过三千人,即使全力抵挡,也撑不过今天,狼卫有两万人,君临城走到这一步一定不会放过你,占领了武库,下一步必定会派人来东圣府杀人绝后,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谢运问,“那怎么办?”


    君临境道,“去城外求援,现在城中最精锐的两万狼卫已经被北庭府控制,三千龙卫困在内廷,东圣府能调动的私卫最多只有八百人,拿这些人去阻止宫变是绝对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调动城外驻守的五万虎卫。”


    谢运道,“可虎卫不是要集齐四府兵符和皇帝金印才能调动吗?怎么可能会听我们调遣?”


    江寄雪沉默片刻,“因为我们有皇帝血诏。”


    江寄雪扯过君临境的衣袖,撕下他里衣绣着龙纹的白色衣袍,便在那片白色内袍上仿照君圣禧的字迹写道:


    承天授命皇帝敕曰,朕膺天命,统御四海,今遭奸佞囚于深宫,逆贼窃国,城外虎卫五万,素以忠勇闻世,今持此诏者,即代朕行权,凡持诏入营者,可斩不从之将,凡奉诏讨逆者,可赦逾矩之罪


    假传圣旨!


    君临境和谢运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寄雪飞快写完一纸伪诏,烘干血迹递给君临境,“殿下,你奉此诏去号令城外虎卫。”


    君临境紧张地看着江寄雪问,“那你呢?”


    江寄雪道,“内廷不能失陷,我要进宫。”


    第94章


    邺都城内所有的防御阵都由北庭府掌控,整个京城又有护城大阵,所以君临境想要出城,只能骑马,狼卫两万人,负责守备宫门和内城,要想去城外求援,需要躲过内城狼卫的巡视,和城门守备。


    他们在青龙大街和玄武大街遇到几队狼卫的巡查兵,都有惊无险地躲过。


    从巡查兵的状况看来,狼卫基本已经被北庭府控制,戒严了京城,他们要想出城,选东城门出城是最稳妥的。


    江寄雪选出东府仅存战力最为精锐的一百人随君临境出城,自己带剩下的七百人自皇宫东门进攻,等他和东门狼卫交手后,吸引了城东的战力,君临境则趁乱由东城门出城,并且把在城门遇到的守卫全部灭口。


    君临境出城后,朝城内回望时,见城中皇宫位置所在的上空已经浮现巨大的金色法阵,京城已经被狼卫控制,江寄雪所带的七百人撑不过太久,他必须尽快求援杀回来。


    虎卫编制由东圣府,北庭府,西策府共同组成,其中东圣府人数最多,大概将近三万人,其余两府各一万左右,也由三府各派一个最高军官负责军营一应调派。


    君临境一路闯进北军军营,径直去找都尉成填。


    成填出身东圣府,如今在虎卫担任都尉,是三个都尉里实权最大的,君临境必须先和成填接头,然后以军令号令全军,在没有见到成填之前,他不能惊动虎卫的其他人,以防其他两个都尉或者其余首领串通一气,不听调遣。


    在和成填碰面后,君临境简单跟成填解释了城中今早发生的变故,只是把江寄雪假传圣旨的事隐瞒,而是说,“父皇派亲信冒死传来血衣诏,寄望将军与我一同救驾,现在立即点兵,随我进宫。”


    成填听闻原委,并不多问,立刻起号列兵,又诏来虎卫其余两位都尉和下面的九个副都尉一同来到主帐。


    虎卫的十二个军官整整齐齐来到主帐,大家面面相觑,看着站在最上首的君临境,以及君临境身后的成填,都一面茫然,有的带着警惕。


    君临境取出血诏,道,“我乃当今十五皇子君临境,刚刚接到父皇从宫中传出的血诏,大皇子君临城领狼卫趁夜围宫,意图谋反,特诏我等入宫救驾……”


    君临境说完,北庭府的那个姓庞的都尉道,“虎卫为邺都禁军,只听从兵符调遣,殿下既有当今血诏,不知兵符在何处?”


    君临境道,“事态紧急,父皇并未传出兵符。”


    庞都尉立刻质疑道,“如若血诏当真为陛下亲传,怎么只有血诏没有兵符?”


    君临境冷冷眯起眼,居高临下看着这位都尉,“庞都尉,你在怀疑本殿假传圣旨?”


    庞都尉面色微变,却仍不退让,沉声道,“末将不敢质疑殿下,但军令如山,无兵符调兵,便是违逆祖制!若人人持一纸血诏便可号令三军,岂非天下大乱?”


    君临境冷笑着,刻意施加威压,“庞都尉,你口口声声祖制军令,却对父皇生死漠不关心,大皇兄此刻正在宫中屠戮忠良,而你——却在这里与本殿争辩一纸兵符?”


    他微一抬手,一柄金色长剑自他掌心盘旋而出,剑锋流转着刺骨杀意。


    “殿下!”,成填察觉不对,急声欲劝。


    然而君临境已一步踏前,剑光如电,直取庞都尉咽喉!庞都尉骇然拔刀,却只见寒光一闪,鲜血喷溅,庞都尉的尸体重重砸落在地,双目犹自圆睁,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竟被当场斩杀。


    帐内瞬间死寂,众将悚然变色,无人敢动。


    君临境缓缓收剑,他冷眼扫过众人,声音低沉而森寒,“还有谁,要质疑本殿?”


    成填脸色苍白,喉结滚动,率先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谨遵殿下军令!”


    其余将领见状,纷纷跪地,齐声喝道,“愿随殿下入宫救驾!”-


    皇宫延政门外,东圣府的七百御士已经和城门狼卫交上了手。


    城门巨大的金色护城阵泛着阵阵金波,守城的狼卫结阵抵御着城外如雪花般不间断的气刃攻击。


    一道又一道天雷劈在城门上,结阵的狼卫倒下一波又一波。


    护城阵已经勉力维持,金色的波纹断断续续,不少御士冲上城墙,在一道从天而降的紫色闪电直劈而下后,护城阵闪烁两下,最终被攻破,延政门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


    江寄雪御剑站在一群列阵的御士中间,紫色的衣袍在狂风中猎猎,弯发狂舞,清晰的声音以灵力传出,“今有贼寇欺天灭祖,我等奉昊天之道,必使逆贼悬首槁街……”


    他的声音回荡在硝烟弥漫的城墙上,“凡弃刃归降者,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就地诛杀!”


    话音一落,他剑锋所指,七百御士如狂潮般涌向延政门。


    城门既破,狼卫溃不成军,残存的守军尚未来得及重组阵型,便被漫天剑气绞杀殆尽,江寄雪御剑凌空,所过之处,万刃齐至,剑影横天,血雾在狂风中翻卷如浪。


    君临城或许根本没有料到江寄雪会行动这么迅速,也没有料到他竟然只带东府八百人就敢闯宫,所以狼卫在皇宫的守卫并不严密,御士们势如破竹,一路杀穿重重宫门,直逼内廷。


    终于,紫宸殿巍峨的殿基矗立在眼前。


    然而殿前早已森严列阵,数千狼卫铁甲如林立于殿前。


    而在最高处,穆乘风金衣白发,手持玉柄拂尘,神色淡漠地俯瞰着他,“江寄雪你胆大妄为,当今陛下正在紫宸殿内与临城殿下议事,你竟敢带兵闯宫,是要造反吗?”


    狂风骤止,战场陷入死寂。


    江寄雪缓缓抬剑,剑尖直指穆乘风,“穆乘风,你勾结逆党,祸乱朝纲,今日,我便代天行诛。”


    七百御士齐声怒吼,杀意冲天而起。


    江寄雪周身灵力翻涌如海,刹那间万道气刃撕裂长空,如天河倾泻。


    穆乘风白发飞扬,玉柄拂尘横扫而出,银丝暴涨千丈,竟在身前化作一道浑厚气墙,气刃撞上拂尘,爆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气浪炸开,震得四周狼卫踉跄后退。


    “江寄雪,你当真以为,凭你带的这些人,能打进紫宸殿?”


    战场已经陷入混战。


    江寄雪冷眼扫过战场,收剑躲过穆乘风一击,一掌拍在地上。


    霜天寒地——


    刹那间,一股极寒灵力自他脚下爆发,冰霜如怒潮般席卷整个紫宸殿基,地面寸寸冻结,寒气冲天,连空气都凝成冰晶,狼卫们还未来得及反应,双腿已被寒冰冻住,动弹不得。


    穆乘风瞳孔骤缩,拂尘急转,试图破开寒冰,可那霜气竟如附骨之疽,顺着拂尘银丝攀附而上,将他半身冻结。


    “这……怎么可能!”


    他心中骇然,不知道江寄雪已入大乘期,只惊讶他的灵力竟强横至此。


    江寄雪居高临下,眼中杀意凛然。


    雷光炸裂,气浪横扫千军,穆乘风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在雷霆中灰飞烟灭。


    江寄雪收剑,踏着血泊迈入大殿。


    殿内,龙案前的君圣禧面色惨白。


    殿外,战鼓声厮杀声渐渐逼近,显然是守在宫门外狼卫的主军已经攻进内廷。


    江寄雪抬眸看向君圣禧,全然无视身后逼近的厮杀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殿内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沉沉浮浮,明黄帐幔无风自动。江寄雪踩着浸血的金砖向前走去。


    君圣禧裹着松垮的明黄寝衣,浑浊的瞳孔在见到江寄雪的刹那迸发出骇人亮光,“江寄雪你,你救驾有功朕已命人持血诏出宫,立临境为储”


    他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他终于看清了江寄雪那双眼睛,那根本不是臣子看君父的眼神,而是屠夫审视待宰羔羊的眼神。


    “陛下说得对。”


    江寄雪忽然轻笑,手中金色气刃凝成的长剑划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血诏确实已经送出。”


    君圣禧踉跄后退时被自己的衣摆绊倒,重重摔在龙榻旁,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的鲜血在明黄衣襟上洇开暗色花纹。


    “你不能,朕是天子”


    君圣禧死死抱住身旁蟠龙柱,“龙卫何在!来人——”


    凄厉的喊叫在空荡大殿里回荡,殿外厮杀声越来越近,却始终无人踏入这道门槛,江寄雪垂眸看着脚边蠕动的明黄身影,忽然想起十三年前那个梦魇一般的夜。


    谢家满门被屠,那些跌跌撞撞的,哭喊求饶的侍女和家丁,从九岁起就反复折磨他的噬火,都是由这个男人一手造成,但他却完美地隐藏在所有凶残,丑恶,血腥之后,以一副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姿态。


    江寄雪低头看向君圣禧的眼神,甚至不是仇敌之间的憎恨,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轻蔑,仿佛在注视着一只垂死的蝼蚁,一团不忍直视的腐肉。


    江寄雪用剑锋抬起君圣禧下巴时,君圣禧两手痉挛地抓着剑刃,掌心被割得血肉模糊,“你要什么朕可以给你……”


    他的哀求戛然而止,因为江寄雪的剑已缓缓抬起,剑锋映着烛光,寒芒流转。


    君圣禧的瞳孔骤然收缩,剑光斩落。


    浓黑的血从断颈处喷涌而出,溅在江寄雪的靴尖,又顺着金砖的缝隙缓缓流淌,最终渗入织金地毯,化作一片暗沉的污渍。


    江寄雪看了一眼脚边的尸体,转身走向殿门。


    第95章


    君临境带领虎卫攻破邺都第一道防线时,远远望去,内廷方向大片大片的金光法阵在上空运行,厮杀声,和滚滚天雷接连不断,紫宸殿上空的天穹黑云密布。


    战局完全超乎预料,他没想到江寄雪只带了七百人竟然能打进内廷,君临境并不知道宫内的战况如何,如果紫宸殿已经被穆乘风和君临城拿下,江寄雪现在就是腹背受敌,所以他不能求稳和虎卫一起推战线,必须尽快冲进内廷,找到江寄雪。


    “谢运,你带五千人去夺回武库。”


    邺都城的护城阵已经破了,谢运御剑凌空,看向君临境,“你呢?”


    君临境望着紫宸殿上空,道,“我不能等了,成填。”


    成填御剑上前,“在。”


    君临境望向远处紫宸殿上空翻滚的黑云,那云层中不时闪过金色电光,“你选一批精锐,随我冲进内廷。”-


    御剑如流星般穿过邺都城上空,千余虎卫精锐随君临境跃过邺都城上空,曲折宫道出现在眼前,沿途不断有零散狼卫阻拦。


    成填高喝,“奉旨讨逆,降者免死!”


    这像是一个信号,沿途阻拦的狼卫纷纷退开,成填疑惑道,“会不会太顺利了?”


    君临境没有回答,他闻到风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味,紫宸殿方向的雷声密集,跃过最后一道宫墙时,他们终于和最后一批誓死顽抗的狼卫交上了手,虎卫冲锋如洪流倾泻,君临境剑光过处,数名狼卫喉间绽开血线,君临境剑势不停,催促众人,“继续强攻!”


    当他们终于杀到紫宸殿前时,君临境浑身已被血染成暗红色,广场上横七竖八躺着数不清的尸体,有狼卫,也有龙卫,还有身穿绿袍的东圣府私卫。


    君临境望向大殿,殿门洞开,江寄雪一样遍身是血站在玉阶尽头的台基上,他看到君临境,似乎很意外,身形微晃了一下。


    君临境迈上台阶,抱住江寄雪已经战至力竭的身体,他带领的七百人已经所剩无几,狼卫中虽然没有可以和他匹敌的对手,但胜在人多,几乎耗尽了他的炁海。


    君临境道,“我来太晚了。”


    江寄雪举起手里的明黄绢帛,“不晚,比我预料中来得快多了,先接旨。”


    君临境明白他的意思,在玉阶下站定。


    江寄雪强撑着站起来,用仅剩的一点灵力道,“奉先帝大行皇帝遗命。”


    他站在高高的玉阶尽头,垂眸睥睨着紫宸殿下黑压压的人群,从容说道,“在此宣读传位遗诏,十五皇子君临境听诏,诸臣工跪听。”


    余下的虎卫都尉,以及护卫紫宸殿的龙卫,已经被俘的狼卫,都一起跪服在地。


    君圣禧……死了?


    君临境按下心里疑惑,只听江寄雪平静而不容质疑的声音传来,“皇十五子君临境龙日天表,资品贵重堪为人君,嗣承帝位,以继大邺丕绪。”


    江寄雪的声音由灵力传出,无论远近,皇宫内外,都能听到他这平静,坚定,一锤定音的宣读声,紫宸殿上下众人齐声俯身称道,“臣等谨遵先帝遗命!”


    江寄雪宣读完,收起手中诏书,走下玉阶,俯身亲手扶起君临境,“国不可一日无君,北庭府穆乘风协大皇子君临城谋逆篡位,挟持先帝意图逼宫篡改传位诏书,臣无能,救驾不及,竟致先帝死于大皇子君临城之手,现请临境殿下即位,主持大政,臣罪有失,还请殿下责罚。”


    君临境当即反抓住江寄雪的手肘,一脸悲戚又恳切,立刻就接上了戏,“灵玑大人何罪之有?若无你冒死闯宫,我大邺社稷不存,非但无罪,理应大赏。”


    接下来就是经典的三推三让环节。


    君临境假装推脱,江寄雪则劝慰他应当保重贵体,虽然先帝已经死了,但他肩负着家国大任,不能太过伤心,然后带上其他人把君临境一顿乱夸,什么允恭克让天章睿发啦,宏才肆应烛照如神啦,从德智体美夸到音容笑貌,最后搞点玄学,说他天生就是龙凤之姿,想当年出生时就天现异象,必定是真龙天子转世,越说越传奇。


    不知不觉中,江寄雪对君临境的称呼就改为了“陛下”,君临境的自称就改为了“朕”,在大家都还很蒙圈的时候,江寄雪又诚惶诚恐地安排好了一系列虽然仓促但竟然出奇严密的登基仪式,入住紫宸殿,先帝安葬,以及对谋逆众人的处罚和赦免等事宜……顺便连先帝的谥号都拟好了……


    就君临境还想继续演的时候,江寄雪抓着他低声道,“别演了……君临城还没抓到,先解决后患。”


    后面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先帝下葬,风光大办,新帝诸臣以日代月为先帝守孝三天,并在同时,江寄雪领旨快速地解决了穆家,并在城北追杀到了君临城,然后便是登基大典,新帝顺利入住紫宸殿。


    当皇帝可以说是每一个人的梦想,手握生杀予夺的至高权力,身受天下臣民的奉养,很少有不长眼的会冒犯自己,身边所有人像是突然换了一副系统,脸上除了笑没有其他的表情,衣食住行样样精致,稍咳一声就立刻有茶送上来,叹一口气,就能吓得所有人战战兢兢立刻想着办法让他舒服一点,身边所有人都绞尽脑汁讨自己欢心。


    但真的当上皇帝,君临境也发现,皇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当,首先登基三步走,第一步,要先稳住各方势力,让所有人都明白,现在这个局势,是不会有太大变化的,各位都先不要紧张,也不要应激,虽然新帝登基了,但只要支持新帝的,都能保住自己眼下的地位,虽然君临境本身是个社会主义改革派,看现行的这套君主专制制度怎么看怎么恶心,但也不会脑子有病到把“我是改革派”写在脸上,那跟把“我不活了”写在脸上没有区别,毕竟站稳脚跟的前提,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然后是第二步,拉拢之余也要展示自己不是个可欺之主,你们想保住自己的家族官位,只能依靠我,对于你们干的那些破事,我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适可而止,要随时小心,不要冒犯到本皇帝的底线。


    最后是第三步,温水煮青蛙地消灭威胁自己的势力,悄悄把重要岗位换上自己的人,尽可能地收拢君权,力图把所有能威胁到皇权的势力消灭的干干净净……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这不妥妥一个弱国强君藐视人权集权专制的封建大地主吗!?原来人真的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在急速向封建大地主方向堕落的君临境,眼下其实分不出多少心思来反思自己的成分问题,因为他遇到了另一个迫在眉睫,异常棘手的问题——党争。


    其实大邺原本的朝堂上就隐隐分成两派,一派是以开国军功集团功勋世家组成的门阀大地主派,一派是以科举势力为主新提拔的缙绅小地主派,所以君临境把他们称作大地主派和小地主派。


    江寄雪身为新帝登基的首功之臣,又是当今皇帝的授业恩师,一时荣耀无比,恩宠非常,成为当朝炙手可热的新贵,就和旧军功集团势力站在了对立面。


    穆家因参与谋逆倒台,功勋世家一时群龙无首,陷入被动,于是对江寄雪的仇视和攻击都变得异常猛烈起来。


    但江寄雪这种功勋卓著,手眼通天,还私底下和皇帝保持着某种不正当关系,白天爱卿晚上爱妃的存在,世家们几番陷害,围剿,弹劾都没起到半点效果,还引得不少新贵小地主派不满,所以在朝堂上下和大地主派开启了有来有回的互相攻讦,经常在朝堂上互相弹劾谩骂,甚至直接大打出手。


    千万不要以为这些大臣们都很文雅,很体面,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要不是亲眼所见,君临境也不敢想象这种场面。


    朝会大殿上,两方代表各自出列,先弹劾对方,摆出罪证,然后开始人身攻击,最后演变为淳朴的漫骂——


    甚至大打出手,虽然朝堂之上有法阵加持,不准使用任何武器和法术,但这一点也没影响到这些大臣们要把对方暴打一顿的兴致,君临境随遇而安,坐在龙椅上津津有味地观看了几场朝堂搏击大赛。


    他发现这些人搞政斗用得招数基本就是那几套,该哭就哭,该演就演,该病就病,该打就打……


    顺便一说,江寄雪已经装病半个月了。


    君临境的朝堂生活变得越来越没意思,这些大臣们并没有多少心思去建设国家,解决问题,大多数都还在试探新帝登基后自己的位置还能不能保得住,以及尽力攻讦对手,以显示自己的作用。


    他的改革计划要实施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君临境每天准时上朝,看着这些无聊的大臣吵无聊的架,然后他假装发一通无聊的脾气或者说一些无聊的话,然后下朝。


    连续半个月被吵得脑仁疼,又没办法在朝会上看到江寄雪的君临境在半个月之间,完成了质疑万历,理解万历,成为万历,超越万历的思想转变,宣布以后朝会改成三天一次,然后就急匆匆宣布下朝,冲向紫宸殿去找江爱妃了。


    第96章


    回到紫宸殿,君临境解下头上的十二冠冕旒,随手抛给殿门旁的内监,然后便自己解着繁复的腰封迈着大步朝里侧寝殿走去,精绣的黑金龙袍把少年已经长成的高大身材衬托的更加俊秀挺拔,宽肩窄腰,身形修长,更多了些沉稳尊贵。


    内监们想要跟上他,替他宽衣,君临境摆手道,“自己玩去吧,不用跟着我。”


    紫宸殿内已经完全换了新的装扮,一改之前的昏暗沉重,寝殿尽头一张硕大的龙床,被明黄色的龙帐完全笼罩在床幔里。


    君临境好不容易解开腰封,脱下绣工繁重的龙袍,只穿着黑锻里衣大步走到床边,掀开床幔扑到床上,“师尊~欸?”


    他扑了个空。


    龙床上根本没人,想象中的温香软玉没有,早已人去塌冷。


    君临境掀开寝被抖了抖,左右环顾一圈,“人呢!师尊?”


    偌大的寝殿里空空荡荡,只有君临境自己的回声,君临境没见到江寄雪,看着冷冰的寝殿,气呼呼往床上一躺,一脚踢掉靴子,望着帐顶心里莫名烦躁。


    皇帝的起居异常严苛,凌晨四点就得起床,更衣洗漱,然后朝祭,五点练字,六点用早膳,七点大臣们已经在太极殿集合,等着他主持朝会,大多数时候朝会基本没什么重要的事,一般会在九点前结束。


    人只要一上班,怨气就会比鬼都大。


    所以每天凌晨四点起床上班的君临境无比渴望劳动法的保护,八小时工作制落实好吗?劳动法不保护皇帝吗?


    正在君临境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的时候,听到殿内传来江寄雪的声音,“怎么了?刚下朝就发脾气,朝会不开心吗?”


    这段时间江寄雪因为功劳太大,恩宠太过,升职太快等等原因,屡次被各种人攻击,要么是毫无根据的污蔑,要么是捕风捉影的弹劾,反正大大小小的破事一箩筐。


    每天君临境接到弹劾江寄雪的奏折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什么权臣当道啦,一手遮天啦,擅权乱国啦,恃功欺君无法无天啦什么的,反正千方百计挑拨他们师徒关系,意图激起君临境的忌惮,惩处江寄雪。


    江寄雪对此很无奈,反正现在前朝该处理的人都处理了,该安插的人也安插了,局面虽然混乱但是稳定,所以干脆装起病来,想要避避风头,这些天都住在紫宸殿。


    君临境闻声猛得坐起来,一把掀开床帐,不满地看着朝他走来的江寄雪,“你去哪里了?我回来都找不到你。”


    “洗澡去了。”


    江寄雪走到床边,站在君临境面前,他刚洗完澡,身上有股湿润清爽的味道,君临境抱住他的腰,把脑袋枕在他胸前,“好累啊,师尊,当皇帝怎么这么累?”


    这还是江寄雪头一次听到君临境喊累,他伸手揉了揉君临境的脑袋,“那就休息吧,今天的公务交给我。”


    君临境只是抱着他不说话。


    江寄雪觉得他有点奇怪,“怎么了?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君临境用脑袋在江寄雪胸口蹭了蹭,语气有些低落,“我总要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


    君临境一直都很不想装出一副高深沉稳,帝心难测的样子去玩弄权术,也不想通过森严的礼数去压迫任何人,以体现自己的帝王威严。


    但自从登基以来,他感觉他越来越身不由己,待在这个位置,有些事根本不容他不去做,如果不打压威胁他的势力,他就没办法在朝中树立威信,一旦被人觉得他撑不住局面,那整个朝堂立刻就会崩溃,所以他必须消灭所有违抗他,反对他,威胁到他的存在,用尽各种和他本意相悖的手段。


    如果不稳住世家勋贵,很多政务就推行不下去,民生,经济,司法会立刻瘫痪,所以即使不愿意,他也要和这些人虚以委蛇。


    如果不用壁垒森严的等级制度去压迫别人,那么就会成为整个制度里的异类,被制度反噬,被那些自己不想压迫的人反过来欺压轻视,他不得不时不时摆出皇帝的威严。


    虽然他时时提醒着自己,不要成为皇权的奴隶,不要被制度同化,但是每天要处理的政务都已经使他超负荷工作,他真正想做的事却还遥遥无期。


    江寄雪听完默不作声,只是用细长的手指轻柔地揉按着他的后脑。


    他手指又长又温柔,身上的那股湿润清香的气息异常诱人,君临境心里燥郁的感觉渐渐平息,他拱开江寄雪的衣襟,轻轻啃咬着……


    江寄雪细颤着抓紧他的头发,“……不是累了吗?”


    君临境揽紧他的腰,扬仰起脸看着江寄雪,漆黑的眉眼深邃明亮又迷人,“心累,身体又不累,再说,你这个时候洗澡,不就是给我准备的吗?”


    江寄雪不置可否,被君临境一把翻倒在龙床上,帐幔垂落,空荡荡的寝殿里只有两人交错的低喘……-


    皇帝严苛的作息不仅体现在早朝上,还有繁忙的政务。


    九点下朝后,到十二点之间,君临境还要批阅当天转送上来的奏折,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皇帝手里握着两项异常重要的权力,一是生杀权,三司核审后需要处死的人犯名单,以及所犯之罪,详细的案卷会一起送到紫宸殿,由君临境最终勾决,二是任免权,朝廷上下四品以上高级官员的任免都需要经过君临境的准许才行。


    光是这两项工作,每天要批阅审读的案卷和奏折就已经案牍如山了,何况他还要处理各种突发的情况,时政,弹劾奏章,各地奏表,请安奏折……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各种废话连篇的请安奏折,所以一股脑把这些次要工作都推给了内府。


    这个所谓的内府,属于皇帝的私人秘书部,由太监组成,现在内府的最高领导是君圣禧留下的大太监张义德。


    君临境当然明白,把这么多工作交给内府,会让这些太监的权力急速膨胀,虽然生杀权和任免权这两项重要权力依旧握在自己手里,但其他奏章批阅还是有很大的可操作空间,这会大大增加宦官的权力和地位。


    不过眼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以君临境自己的力量,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控制住这么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的,更何况他才刚刚登基,各方力量都在试探,他必须先稳住时局,等掌握了足够的力量,才能真正实施自己的目标。


    和江寄雪一起用午膳后,继续批阅奏折,中间或许会召见几位朝臣一起议事,繁重的工作有时候会一直进行到晚上十一点左右,饶是君临境精力充沛,体力旺盛,每天批二百斤奏折,还能抽空搞几次江寄雪,也处理不了全国上下所有的政务,所以只能退一步,把一些繁重但不算重要的事交给内府处理,以减轻自己的工作负担。


    深夜,君临境抱着江寄雪昏昏欲睡。


    外面一阵夜风吹过,紫宸殿的大门“吱——”地响了一声,接着,龙帐内相拥而眠的两人便听到殿外有人传道,“陛下,内府掌事公公张义德求见。”


    君临境困得睁不开眼,听到传报,皱了皱眉,搂紧了江寄雪,不耐烦道,“这么晚来求见什么?不见,让他明天再来吧!”


    外面安静了很长时间,一个突兀的声音又乍然响起,“有要事求见陛下!必须今夜面陈,求陛下允准!”


    君临境睁开眼睛,看到江寄雪正软软地伏在怀里对他点点头,于是对外面道,“那就进来吧。”


    外面一阵响动,寝殿的大门被推开,隔着明黄色的龙帐,君临境坐起身,在烛火下看到龙帐外不远处张义德跪下请安。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摸着江寄雪绸缎般顺滑的长发,不疾不徐地问道,“你有什么急事,非得这么晚来见朕?”


    张义德抬头直视龙帐,道,“为助陛下除一心腹之患,特夤夜求见。”


    君临境不解,“我有什么心腹之患?”


    张义德压低嗓音,坚定地道,“江寄雪恃功欺君,其心叵测,臣愿为陛下分忧,总司除奸之重任,为皇上除此心腹大患!”


    龙帐内,江寄雪无声地笑了,一双紫眸平静地看着君临境。


    君临境会意,问道,“是吗?那你来说说,他有什么罪状?”


    张义德今天是铁了心要说动君临境动手,“江寄雪总揽朝政,权高势大,此时不除,后必为患,陛下,先帝在时,叮嘱您的话,难道都忘了吗?此等奸佞之臣,当早除之!如今奉上此贼弑父欺君两大罪状,只等明日朝会颁布,揭破他半妖身份,趁其不备,我等甘冒万死为皇上诛此国贼!罪证已经备齐,请上御览。”


    “好啊,呈上来吧。”


    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从龙帐里传出来。


    原本还在竭力苦求的张义德一怔,他呆呆看着从龙帐里慢悠悠走出来的男人,蓦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


    江寄雪拢起衣襟,掩起雪白的皮肤,抬手掀开龙帐,从明黄色的龙帐里走出来,那修长完美的体态肆意呈现,一头弯发直垂小腿,优雅的身姿,修长的四肢,美到极致的外表,都带着不可冒犯的吸引力。


    张义德呆呆仰头望着江寄雪的脸,那张带着冷淡笑意的脸带着灭顶的恐惧朝他压过来,张义德唇色煞白,“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即使最老辣的政客,在冒死密陈政敌黑状的时候,却见到政敌从皇帝被窝里走出来,都免不了五雷轰顶,胆裂魂飞。


    所以张义德望着江寄雪朝他走近的样子,当场吓晕过去。


    事后,江寄雪拿着张义德搜集的罪状,细细看起来,“仅凭张义德自己是绝对办不成这件事的,他一定还有同谋,半妖本身就是死罪,你保不住我。”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垂着黑漆漆的眼,似乎在想什么,“那就改掉这套烂规则,重新修订一套律法。”


    江寄雪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扭头看向君临境。


    君临境道,“我要施行的这套律法并非王法,和之前的所有律法都不一样,所为王法,是帝王之法,只为皇帝的权力服务,法在王下,而我制定的这套律法,是为所有人的权力服务,典章纲纪谓之宪,所以这套法律,就叫《宪法》。”


    第97章


    正殿里,君临境穿着墨色游鳞纹的黑缎寝衣,支着一条腿坐在矮案后,关于他的坐姿,江寄雪纠正过很多次,说现在当皇帝了,应该端正些显得尊贵,可君临境天性里带着不受束的桀骜恣意,屡教不改。


    面前的矮案上是堆积如山的卷宗,他埋首在案牍之间,认真地研读着大邺律。


    内监通传后,谢运被人领着进了大殿,等人走后,他径直来到君临境对面,在地板上落坐,“这么急宣我进宫有什么事?”


    他刚坐下,君临境就头也不抬地道,“帮我拟一套宪法。”


    谢运,“???”


    谢运一直没有回答,君临境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谢运平静地问,“你要哪国的?”


    君临境想了想,“中英美俄各写一份吧,到时候对比一下哪套更适用大邺的现行制度就用哪套,别的小国家就不用了,只参考强者。”


    谢运表情哀怨地皱成一团,“君总,咱能不能提点正常人的需求,你以为宪法跟出师表一样,经过九年义务教育就能全文背诵吗?就算有这么变态的要求,我一个中国人背英国宪法是有什么毛病?”


    君临境恍然大悟地看着他,“你背不下来啊?”


    在此之前,君临境一直以为谢运是个人形系统,无论提什么需求他都能满足呢。


    谢运,“大邺现行律法也没规定背不下来宪法就要杀头吧?你突然要这个干什么?难道你想现在就要改立宪法?”


    君临境翻看着手里的文书,漫不经心地道,“有王莽这个前车之鉴,我还没那么急着找死,宪法背不下来,就先把大宪章或者权力法案写一份给我,总有一天用得到,但户籍制度我必须现在就改,不能再等了。”


    谢运总算放下心来,“为什么这么着急改户籍制度?别人都是贵族逼着皇帝立宪,你打算皇帝逼着贵族立宪?”


    君临境把自己写好的一份法律条文隔着矮案递给谢运,“主动改才能掌握主动权,新帝登基,改立新法不是很正常?要真让那群贵族来改,谁知道他们会改成什么样?改好了是英国,改不好变印度了怎么办?”


    谢运拿起君临境递给他的那叠草拟好的条文看起来,“其实是为了江寄雪吧?你明明可以再等一段时间,现在勋贵们手里的兵权还没收回,光是幽州和并州两镇就有将近十万兵力,幽州总指挥安扎,之前江大海在世的时候,就因为两人同是先帝提拔的宠臣,和江大海多有不合,现在你登基,又对江寄雪这么宠信,只会让他更看不惯江寄雪,你这个时候不惜改立新法也要保下江寄雪,你不怕安扎直接倒向勋贵起兵谋反?”


    君临境并不回避谢运的问题,“我做这件事的确有自己的私心,原本是可以等收回兵权,稳固住局势再改,但现在来不及了,我师尊是半妖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勋贵们抓住他这么大一个把柄,不可能不拿这件事对付他,如果他出事,东府的兵权和他在如今朝堂上所占有的资源,都会迅速被瓜分掉,我们的形势会更艰难,还有那个安扎,我登基后几次诏他入京他都不来,很明显是有异心,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算他起兵又怎么样?幽州一隅之地,难道还能跟我整个大邺抗衡,仅凭体量优势就足够碾死他百八十次了,不足为虑。”


    谢运道,“你师尊子承父位,年纪轻轻就成了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原本就招人不满,你即便有私心也不能对他偏向太明显。”


    君临境道,“他现在得到的都是他应得的。”


    谢运用质疑的目光盯着君临境,“你确定?你对他没有任何的偏宠?还是说除了明面上的功劳,你把他私下里某些不为人知的功劳也算上了?”


    君临境心虚地把目光移向一旁,“……”


    谢运接着道,“就算安扎自己不足为虑,如果他和勋贵们联手呢?朝中皇帝偏宠权臣,勋贵利益受损情绪不满,边将拥兵自大……我怎么感觉这个局势有点熟悉?”


    这种熟悉的感觉君临境也有,“你是说,这个安扎,姓安名扎字禄山?”


    这情况的确非常的相似啊!君临境和谢运对视一眼,两人顿时出了一头冷汗,谢运问他,“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君临境,“让他送一个质子过来?”


    谢运道,“安扎有二十多个儿子,可能根本不在乎这一个。”


    君临境想了想,又道,“那就让他送二十个质子过来。”


    “……”


    安扎,“当个人?”-


    最终,君临境只改了最重要的两条律法,第一是《斗讼律》中的一条,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二十,而奴婢伤主则处斩刑,改为凡害人命者,不分贵贱同罪入刑;《名例律》中奴婢杂户律比畜产,士族子弟杀之可用官爵抵罪,改为凡大邺子民,皆为民户,奴婢,杂户,半妖皆可入民户,杀者以斗讼律六杀罪入刑。


    意思就是从此生命权平等,凡是有大邺户籍的,都受大邺律法保护,无论是杀奴婢还是半妖,都要杀人偿命,六等公民制度已经被废除,彻底成为过去式了。


    但君临境知道,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社会结构和市场经济的改革,只对法律本身进行修改,终究治标不治本,可要把大邺这样体量的大国,从租庸调制小农经济,改为公民社会市场经济,实在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


    这项政令颁布后,有些底层的杂户贱籍和半妖或许会称颂新帝的恩德,但这些底层人的声音是传不出来的,类似宪法这种保障公民权力地位,限制皇权,官僚,贵族权力地位的法律,一旦颁布,必然会引起旧有既得利益集团的反对,所以这条政令很快招致了勋贵士族们的不满。


    帝治时代,国家制度的逻辑是皇帝即是法律,只要登基了,在这套现有制度中,大邺所有的力量运作都围绕君临境的利益转动,君临境的权威是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敢冒犯的,他说的话就是圣旨,就算有人不服也得憋着,所以君临境作为皇帝,以诏令颁布新法,在法统上具有天然合法性。


    勋贵们即使再不满,也不敢直接挑战他,只是私底下谁都不把这条政令当回事,奴婢和半妖依旧该杀就杀,却不用承担任何责任,还把一切怨气都归咎到江寄雪的身上,江寄雪瞬间成了他们口中柔佞惑主,误国误民的大奸臣,而且江寄雪由于出入紫宸殿太频繁,有传言说有人曾看到他从龙帐里走出来……致使勋贵们越来越忌惮他。


    人言可畏,毕竟在朝为官不能不注意影响,江寄雪也只好销了病假,重新回到东圣府忙起了公务,多出现在众人面前,好用勤政的形象消除一下自己的负面影响。


    可这样一来就苦了君临境,江寄雪一忙起来,他几乎夜夜独守空房。


    不过为了解决皇帝陛下的这一问题,勋贵们贴心地挑选了一批绝色美人,以繁衍皇嗣为由通过内府直接安排进宫,还很谄媚地说什么,“天下最美的花,都应该送给陛下。”


    君临境一时不知道怎么妥善处理这些人,只能连夜用充沛的体力向江寄雪证明自己,还保证自己所有的子嗣都只给江寄雪一个人。


    江寄雪哭着骂他是个混蛋,第二天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不得已休了个真病假。


    也许是被君临境身体力行的忠贞不渝打动了,江寄雪对这件事一直表现得很平淡,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只是内府负责这件事的张义德莫名其妙被人暗中暴打了两顿,还死活找不到凶手比较可疑……


    身边突然多了一群各怀目的的美人,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刺探君临境的喜好和生活,这让君临境很不自在。


    这天,君临境正在紫宸殿处理公务,两位叫不上名字的美人非要陪着他,一个要给他揉肩按腿,一个要给他红袖添香,君临境懒懒倚在案后,笑问她们,“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这么不入流的招数都使出来了,你们背后的主人到底想要得到些什么呢?”


    两位美人都不敢接他的话,君临境便继续批阅起奏折。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通报,“灵玑大人求见。”


    君临境一面在心里奇怪江寄雪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来,一面准他进殿。


    江寄雪没穿他那件府君的官袍,只穿着一件飘逸慵懒的紫色长衫,缓缓跃过殿中的两人,径直走向君临境。


    君临境抬头看着他,“师尊,你怎么来了?”


    江寄雪手里拿着一本书,递给他,“我想看这本书。”


    君临境终于反应过来,江寄雪专程跑这一趟是干什么来的,他接过书,对江寄雪张开手臂。


    江寄雪冷着脸,钻到他怀里,君临境有些意外地抱着江寄雪,江寄雪把脑袋歪在他手臂上,生气地瞪着他,语气却很是软腻地道,“我要你读给我听。”


    君临境抱紧江寄雪,展开书不疾不徐地缓声读起来。


    正殿里安静极了,只有君临境低沉平稳念书的声音,江寄雪懒懒歪在他怀里,目光直勾勾盯着君临境,半点也不分给旁人,君临境静静地翻着书读给他听,就只是这样平淡温馨的一幕,便让人明白,他们眼里只有彼此,两人之间,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


    第98章


    两位美人互相对视一眼,很识趣地默默退出殿外。


    君临境放下书,看向江寄雪,“你这样的身份,何必跟她们计较呢?”


    江寄雪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这世上美丽的花太多了,我一朵都不想让她们出现在你的身边。”


    君临境把手里的书放在桌案上,抱着江寄雪目光热烈地看着他,“这世上最美的花,我早就已经得到了。”


    江寄雪掀起长而浓密的眼睫看向他,两人离得那么近,目光瞬间就能深深望进对方眼底,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烫人起来,江寄雪那双清透的紫眸眨了眨,忽然又垂下眼,嘴角忍不住升起一抹弧度,竟然不敢直视君临境看向他那直白炙热的目光。


    江寄雪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漂亮,他外貌华贵精美,是非常夺人眼目的那种漂亮,从小被人夸着长大,很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夸奖,以至于很多时候别人赞他貌美,他都习以为常,觉得这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但君临境突然这样认真地夸他,竟然让他感到异常的开心兴奋,心里好像突然被一种甜蜜滚烫的东西填得满满的,手脚发热,莫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君临境也有些意外,他见过太多次江寄雪面对别人夸赞他的美貌,都表现出一副“老子长得漂亮显而易见,还用你废话”的拽样,所以这种羞涩的情态反而是他没预料到的,不过他这样羞怯含情的样子反而更添了几分与以往不同的勾人风情。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的身体,有种恨不得把他揉碎了融进自己身体的冲动,他捏着江寄雪的后颈毫无预兆地吻上去,江寄雪有些无措地回应着他,尽力张开双唇迎接他的入侵。


    君临境不紧不慢地吸吮着他的唇瓣,逗弄着他的舌头,逼迫江寄雪张开嘴接受自己的调戏,只觉江寄雪唇舌柔软异常,带着一股甜美诱人的清香,君临境用一只手扣住他的下巴,重重吻着他,江寄雪渐渐跟上君临境的节奏,很有技巧地挑逗起君临境。


    两人吻得忘情,越来越激烈,君临境抱着气喘吁吁的江寄雪,把他按在地毯上,居高临下地扫过他的身体,急不可待地扯开他的腰带,江寄雪的腰在他手里猛颤一下,突然清醒过来,“等等,这里是正殿,门外还有人。”


    君临境看了眼正殿大门,大门敞开着,外面廊下就是侍立的内监和龙卫。


    他又看向江寄雪,江寄雪已经被他吻得唇色鲜红,衣襟散乱,那张魅惑娇美的脸上欲色难掩,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身体却已经软得不像话,看向君临境的目光带着毫不掩藏的渴望,他明显很兴奋。


    所以君临境没理会他,三两下把他扒得衣不蔽体,江寄雪绵软无力地试图阻拦,却并没有因为他粗暴的行为生气,君临境心里更明白他是欲拒还迎,从身体的反应也能看出来江寄雪其实兴致高昂。


    君临境拖着江寄雪,让他下半身跨坐在自己腰上,江寄雪瘫软地仰面躺在地毯上,海藻般的长发在他周围披散开来,白皙劲瘦的腰肢挺起一个柔美诱人的弧度,从君临境的角度看过去,他肚皮绷紧,薄得像张纸。


    ……


    金殿肃穆,百官垂首。


    君临境高坐龙椅,指尖轻叩扶手,自新律颁布后,虽然有些人对此表示不满,觉得贱籍人和士族官僚同罪入刑是对他们这些士族的轻视,但也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对,君临境以为这两条法令已经可以顺利执行,结果今天朝会竟然有人公开在朝堂提出异议。


    这个人是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西策府府君——袁枚。


    “陛下,臣有本奏!”


    君临境垂眼看着他,眉梢微动,“讲。”


    袁枚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宗谱,高举过顶,“臣查证多时,终于寻得铁证,江寄雪实为江宁谢家幼子——谢言鸣与蛇妖吞舟所生半妖!”


    殿中哗然,众人窃窃私语,半妖按律不得入仕,更遑论位列四府,江寄雪这一身份被当堂曝光,引起轰动是必然的。


    袁枚乘势追击:“十三年前吞舟因水淹江宁,致使江宁数万无辜百姓丧生,谢家包庇吞舟,满门抄斩,当时就有传言,其实谢言鸣和吞舟曾育有一子,只是鲜为人知,而谢家灭门当天,却并没有人找到这个孩子的踪迹,而在同年,身在江宁,一手覆灭谢家的江大海却声称自己有一个小儿子。”


    君临境安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不屑地用手肘支着撑住脑袋,“江宁旧案不是早就重审清楚了吗?当时并不是吞舟纵水,而是江宁官场众人为掩盖自己的贪腐罪行,才嫁祸于吞舟,你现在又提这个干什么?”


    袁枚哑然片刻,猛地转身,指向江寄雪,“可即便如此,曾有人目睹,当时在枫和馆杀死江大海的那条蛇就是他。”


    满朝死寂。


    江寄雪面无表情盯着袁枚,沉默不语。


    君临境缓缓起身,黑金龙袍垂落阶前。


    “袁卿。”,他嗓音低沉平和,却字字如刀,“你说江寄雪是半妖,证据何在?”


    袁枚呈上宗谱,“谢家族谱记载,谢言鸣私通蛇妖,诞下一子,名‘谢庭玉’。”


    有内监负责把袁枚拿出来的宗谱呈给君临境。


    君临境指尖摩挲纸页,轻笑道,“这墨迹簇新,虫蛀痕迹却做旧得生硬,伪造文书,按律当斩,袁卿可知?”


    袁枚脸色一白。


    君临境又问:“你说有人亲眼所见江寄雪变成蛇妖杀人,此人是谁?”


    袁枚结巴,“是枫和馆一私卫……”


    君临境挑眉,“私卫?这么重要的事,他为什么当时不说?偏偏过去这么久了才出来作证?”


    袁枚冷汗涔涔:“这……”


    君临境,“漏洞百出!”


    袁枚急道,“陛下!半妖血脉可验,只需取江寄雪一滴血——”


    “够了。”


    君临境声音骤冷,他环视群臣,目光如炬,“江寄雪是朕的师尊,更是国之柱石。你拿些粗劣伪证,就想污蔑帝师?”


    袁枚跪地高呼,“臣不敢!但半妖祸国——”


    君临境嗤笑一声,冷冷道,“再有妄议帝师者,以谋逆论处!”


    他登基以来虽然也有发过几次威,懂得恩威并施,所以朝中老臣也不敢轻视他,但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的怒意,满堂吓得噤声。


    江寄雪终于望向君临境,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


    ——他知道,君临境在赌。


    赌群臣的畏惧。


    袁枚见君临境执意袒护,忽地冷笑,“陛下既然不信,那臣……只自己证明!”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袖中一张红字黄符骤然拍在地面上。


    “启阵!”


    轰得一声巨响,平整光亮的地面骤然亮起猩红阵纹,裂开数道火痕,炽烈炎气如毒蛇般窜出,瞬间布满整座太极殿地板。


    君临境正在奇怪,不知道这阵纹有什么用处,大殿里踩在阵纹上的众人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只有江寄雪脸色大变,惊恐地望着地面上的暗纹,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指节死死扣入金砖缝隙。


    君临境突然反应过来,瞳孔骤缩,“噬火阵?!”


    太极殿除了君临境谁也无权动用灵力或者使用武器,谁也没想到袁枚竟然会使出这一手,噬火是江寄雪唯一的弱点,他体内蛰伏多年的火毒被瞬间引燃,皮肤下浮现出斑驳的红痕,仿佛岩浆在血脉中奔涌,他额头抵地,喉间溢出压抑的嘶吼,脊背剧烈颤抖,衣袍下颈间的皮肤隐约有鳞光翻涌。


    “师尊!”


    君临境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身旁的张义德横臂拦住,“陛下,此为妖孽,莫要上前!”


    “陛下请看。”,袁枚得意地笑着,“此阵只对身中火毒者起效!他若不是当年从谢家火场逃出的半妖,怎会……”


    “啊——!”


    一声凄厉长啸打断了他。


    江寄雪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噬火,痛苦地蜷缩在地面上翻滚着,腰腹以下骤然化作一条蛇尾,鳞片在火光中噼啪爆响。


    他好像痛苦到极点,蛇尾交缠翻滚,肆意扫过大殿,当场拍飞两人,满朝文武惊呼退散,有人尖叫,“果然是半妖!”


    有人却兴奋低语,“总算露出原形毕露了。”


    君临境死死攥紧龙椅扶手,指节发白,电光石火间,他聚气成剑,劈向最近一处阵眼,剑气如霜,噬火阵顿时缺了一角,地面上的阵纹像溪水回流一样缓缓消失。


    “袁枚!”,君临境剑锋直指其袁枚,怒视着他,“你敢在太极殿私设火雷阵?!”


    袁枚不退反进,嘶声高喊,“陛下!半妖乱政乃亡国之兆,您还要包庇江寄雪到几时?”


    群臣骚动,君临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然收剑。


    “传旨。”,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江寄雪身中噬火确为疑点,着大理寺即日立案,暂押内府水牢候审,至于袁卿……”


    他盯着袁枚涨红的脸,忽地一笑:“竟敢于太极殿私设阵法,冒犯天威,押下去,罚六十鞭,还有——”


    他扭头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张义德,“你,里通外臣,藐视君权,撤职贬出宫外,内府掌事暂由谢运掌管,退朝。”


    满殿哗然。


    袁枚不可置信:“陛下!这妖物——”


    君临境大步走向殿后,无人再敢出声。


    龙卫上前拖走奄奄一息的江寄雪,蛇尾拖过血痕斑驳的金砖,君临境始终没有回头,直到朝会散去,他走到水牢见到奄奄一息的江寄雪,才终于扑上去抱住江寄雪。


    “师尊!”


    水牢内寒气森森,却因江寄雪周身滚烫,水面蒸腾起白雾。


    君临境半跪在池边,指尖捏着雪莲丹抵在江寄雪唇间,"师尊,咽下去。"


    江寄雪神智涣散,蛇尾无意识地绞紧池底锁链,喉间溢出痛苦的闷哼。


    “这么烫?”,谢运蹲在池边,指尖试探地碰了碰水面,立刻被烫得缩回,“碳基都能烧成硅基了。”


    “闭嘴。”,君临境厉声呵斥,掌心已贴上江寄雪后背,灵力如潮水般涌入。


    水雾缭绕中,江寄雪终于睁开眼。竖瞳涣散,倒映着君临境苍白的脸。


    蛇尾本能地向君临境靠近,缠绕着他,他似乎不太清醒,半妖体蛇尾只有十一二米,自腰部以下沉在水牢的池水中,只有蛇尾环在君临境的腰间,他低声道,“君临境……”


    君临境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我在。”


    池水忽然剧烈翻涌,江寄雪猛地弓起身,鳞片寸寸迸裂,鲜血刚渗出就被蒸成血雾,君临境死死按住他,江寄雪仰天长啸,半妖形态彻底失控,蛇尾横扫,整座水牢轰然作响,几欲崩塌,君临境再催灵力,这次终于勉强压下几分火毒。


    但江寄雪的体温依旧高得离谱,绝对不是正常碳基生物能够承受的温度,他全身的血仿佛都在沸腾,争涌着从口鼻耳道流出来,又立刻被皮肤的热度烘干,君临境不断用水清洗着江寄雪脸上的血痕。


    这一次的噬火和上次的余毒发作不同,时隔十三年,再次被噬火阵催发的火毒和当年他被吞舟送出谢家时来得一样猛烈。


    江寄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整个胸腔里装满了火炭,但他全身上下却连一滴汗也发不出来,水珠落在脸上就会立刻被蒸干,他像个随时都要爆炸的焚烧炉,火毒肆意在他体内游走,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君临境用汹涌的灵力冲刷着江寄雪的每一条经脉,试图平复在他体内肆虐的噬火,江寄雪不自觉地抱紧君临境,渴望更多的灵力来压制体内那股暴虐的力量。


    第99章


    江寄雪表面上被关押在内府水牢,实际上第二天就被秘密移送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后殿有座浴池,长七丈宽四丈,足以放下江寄雪的半妖体。


    经过几天的缓和,江寄雪的情况好了很多,体温基本维持在四十五六度,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哀嚎挣扎,而是陷入了昏迷,只有蛇尾还是收不回去。


    为了让他更舒服一点,君临境暂时把江寄雪养在浴池。


    体温相比来说算是正常后,江寄雪已经可以正常排汗,他安静地闭着眼,一头弯发湿漉漉的贴在细白的皮肤上,气息微弱地伏在浴池边沿,君临境拨开黏在他脸上的一束弯发,用冰块蹭了蹭江寄雪微蹙起来的眉头和侧脸,看着江寄雪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


    他半妖状态的时候,要比平时更多一些攻击性,看上去危险美丽又狂野,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君临境忍不住摸了摸江寄雪的蛇尾,鳞片光滑冰凉,泛着暗紫色的流光,沉在水下的部分弯曲盘绕着,在君临境的抚摸下,尾端无意识地蹭着君临境的手臂。


    君临境抓住蛇尾,在颊边蹭了蹭,然后就发现一只手突兀地闯进视野,摸了摸江寄雪蛇尾的鳞片……


    君临境转头看去,看到谢运那张笑嘻嘻的脸。


    “把手拿开,要不然处死你。”


    谢运道,“你不能处死我,你刚立了新法,即使是皇帝,随便杀人也要同罪同罚,你这是草菅人命。”


    君临境毫不犹豫在掌中化气为刃,朝谢运手腕砍下去。


    谢运及时收回手,“这么小气,见多了恨海情天让苍生陪葬的,第一次见恨海情天推进法制改革的,现在群臣都在请旨,要你杀了江寄雪以证公允,幽州和并州已经公然举旗起兵了,安扎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帮你清除朝中奸佞,你师尊这下真成杨贵妃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君临境道,“袁枚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做,他显然是倒向了勋贵,先拖住袁枚和安扎,以如今的形式看来,安扎造反已成定局,所以我征调了兖州的兵力,驻军潼关,只不过潼关并非要塞,屯粮军备都需要时间,能拖多久拖多久吧。”


    “按照这个情况,我有上中下三策,你要不要听?”


    君临境,“说。”


    谢运道,“不战而胜为上策,把江寄雪交给安扎……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实在不行可以送个替身嘛,先把安扎糊弄过去,这样时间充沛,幽州的兵权我们可以慢慢收回,不至于掀起一场没必要的大战,既劳民伤财又对谁都无益。”


    君临境,“你真以为安扎起兵是因为我师尊?中策呢?”


    谢运道,“中策你已经做了,就是先稳住安扎,调兵驻守潼关,如果一定要打,那就力求把损失降到最低。”


    “下策是补救,我们可以把一部分兵力调往荆州,如果潼关失守,就直接放弃邺都弃城而逃,到荆州再立,以大邺如今的国力,足够支撑你绝地反击,做不了守成之君,那就做中兴之主,提前准备好打复活赛的资源,说不准你的男主buff发挥作用,到时候不用打,直接天降陨石就砸死对方了呢。”


    君临境,“就这三条还用你说。”


    谢运又道,“不过还有件事要请示您,最近内府收到建议处死江寄雪的奏折已经可以填海造陆了,我该怎么批复他们呢?”


    君临境,“一半安抚,一半留中,还有,拟旨,以南宁府铸造的名义,征收幽州八成的玄铁矿和灵石矿,收缴军备。”-


    这段时间,君临境除了忙调兵和应付朝臣的事外,就是去液幽池守着江寄雪。


    江寄雪前几天被烧得昏昏沉沉,一直都半梦半醒,后来清醒一些,一直心情低郁地躲在浴池里,用蛇尾把自己藏起来,君临境早就发现江寄雪对自己半妖状态很敏感,从来没有在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面前主动露出半妖的蛇尾,朝会上发生的事对他打击很大。


    君临境蹲在池边,柔声安抚他,“师尊,让我看看你好吗?”


    江寄雪终于缓缓从水中浮起身,一头弯发随着他的动作自水池浮起,散在他的两肩,紧贴着皮肤,他游到君临境面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杀了袁枚!”


    “……”


    君临境把江寄雪两肩的长发拨开,“我当然愿意为你这么做,可袁枚虽有罪,却罪不至死,除非真的拿到他谋反的罪证,我现在还不能立刻杀他。”


    江寄雪伏在池边,仰头望着君临境,“可他要杀我。”


    君临境移开目光,不敢直视江寄雪的脸,那张脸,湿漉漉的头发沾着水珠,皱着眉头生气又委屈的样子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你为什么不看我?君临境!”


    江寄雪的蛇尾顺着君临境的胳膊缠绕而上,强迫君临境直视自己。


    君临境不得不面对那双妖异美丽的眼睛,“师尊……别用这招,我真顶不住……”


    自从九岁谢家灭门后,江寄雪身为东府二公子,身份尊贵,在邺都城几乎横着走,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欺负?在朝会上被众人围观他半妖状态痛苦挣扎的样子,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君临境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他这个时候生气委屈发脾气都很正常。


    江寄雪突然上岸,撞到君临境的怀里,两臂环住他的脖子,委屈地看着他,“他敢在大殿设阵伏击我,就是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你帮我杀了他!”


    君临境被江寄雪撞得坐在地上,他抱着江寄雪,“师尊,我……刚立了新法,我不能做第一个违反新法的人,如果我这样做,以后就更不会有人把新法当回事了。”


    江寄雪愤怒地推开他,“我才不管什么新法,你立新法后什么时候有人把新法当回事吗?半妖依然是半妖,贱籍依然是贱籍,那些世家贵族把和我们同罪入刑当成一种耻辱,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生下来就该死,他们生下来就比我更高贵,只要你帮我杀了他,天下人自然会知道,这世上只有强者才是最尊贵的!我不要什么新法,什么不分贵贱皆为民户,从始至终根本没有人在乎!”


    江寄雪气息不稳,两眼被气得通红,不满地怒视着君临境,大口喘气。


    君临境只是静静看着他,等江寄雪稍微平息一些后,伸出一只手捧着他的脸颊,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他直视着江寄雪,认真地道,“谁说没有人在乎?这条小鱼在乎。”


    江寄雪目光一滞,紧盯着君临境,他的思绪仿佛随着这句话,瞬间回到了绿野阁当年那个平常的午后,少年坐在软垫上,漆黑明亮的目光望着他,双手举起一只鸭嘴兽,他眼前有些恍惚,记忆中少年还带着些稚气的脸和眼前这张成熟冷峻的脸叠在一起,语气却一如当年那样坚定又认真。


    “师尊,再给我些时间好吗?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条像你一样的小鱼,他们只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那些人从你这里拿走的,总有一天,我统统都会还给你。”


    江寄雪那双漂亮的紫眸闪了闪,神色动容。


    君临境心疼地看着他,温柔抚摸着他的脸颊,“相信我好吗?师尊,我会把这个世界,一点一点,变成你真正想要的样子。”


    江寄雪将脸枕在他的掌心,安静地点了点头-


    君临境踩着厚厚的地毯无声地走到龙帐前,他低头,看到从龙帐边缘探出来的一节小臂粗细的尾尖,君临境伸手扶了一下那节尾巴,尾巴却极快地收了回去。


    君临境掀开床帐,看到床上正枕着一节蛇尾沉睡的江寄雪。


    他把手里的水碗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挨着睡着的江寄雪坐到床边。


    江寄雪人还没完全醒,尾巴却先他一步缠上君临境,蛇尾一圈圈盘绕,亲昵地蹭着君临境的前胸和手臂。


    君临境抓住那节缠人的尾巴,俯身在睡眼惺忪的江寄雪脸上亲了一口,“今天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江寄雪的蛇尾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龙床虽大,放下他这么长的尾巴还是显得有些局促,江寄雪宿在床上时,总是把尾巴盘起来,人就缩在最中间。


    他的蛇尾可以适应干燥的环境,只是江寄雪似乎更喜欢湿润一些的,所以这些天他睡在寝殿的时候其实不多,大多数时间他都泡在后殿的液幽池里。


    江寄雪抬了抬眼皮,一双玻璃球似的清透漂亮的紫眸看向君临境,蛇尾滑动,懒懒地钻到君临境怀里,海藻一样浓密茂盛的弯发在他身后铺开,有些散落在君临境的身上,他把头靠在君临境的肩膀上。


    君临境喂了他两口水,江寄雪喝了两小口,神色恹恹地摇了摇头,君临境见他这样,便把水碗放下,看着江寄雪乱七八糟放在床上的蛇尾,语气带着点失望,“还是没办法恢复人身吗?”


    江寄雪点点头,他抬眸看了眼君临境,直接俯下身,朝着君临境的小腹而去。


    君临境意识到江寄雪的目的,伸手截下他,重新拦腰抱住,把江寄雪箍在怀里,“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寄雪疑惑地看着君临境。


    君临境抱紧他,“你不需要这么做师尊,你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揣摩我的想法,也不需要费心思讨我欢心,因为我喜欢你,你怎么做我都喜欢,什么都不做我也喜欢。”


    江寄雪闻言用热切明亮的目光看着君临境,突然抬起下巴吻了上去。


    君临境下意识搂紧江寄雪的腰,隔着薄薄的细绸寝衣摩挲着那段光滑的皮肤,掌心纤细劲瘦盈盈一握的手感让人爱不释手。


    江寄雪的吻技一向不错,他轻轻吮吸着,慢慢的,两人呼吸都有些不畅,随着越来越激烈色.情的亲吻,蛇尾不受控制地想要绞紧,却又小心翼翼地克制着。


    半妖状态,江寄雪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属于妖的那一部分兽性被激活了,很多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在欲望的沉浮中,甚至有种想把君临境绞杀吞到肚子里的冲动,他用尾巴磨蹭着君临境,这是无意识的行为,蛇类一般用摩擦,缠绕,和摆动尾部等行为来确认对方的□□意愿。


    如果是其他蛇类,看到江寄雪现在的样子,会立刻领会其中迫切的邀请。


    可惜江寄雪这种无意识的求偶行为,君临境并不能理解,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代表着什么。


    这次噬火发作比之前都要厉害,十多天的时间,他一直没办法恢复人身,两个人都憋坏了,兴致一来,这种时候接触到君临境的身体,他的欲望很快就被撩拨起来。


    君临境也被江寄雪蹭得火起,抱着江寄雪把他压在身下。


    两人分开唇舌,君临境看着被他压在龙床上狠狠亲过的江寄雪,那嘴唇红肿,一脸情色的样子,比人身的时候多了些野性和凶性,看向君临境的目光异常直白。


    他看起来快要急哭了,“君临境……”


    君临境只觉得自己头脑滚烫,全身热烘烘的,他再也忍不下去,伸手抓住江寄雪的蛇尾,在靠近尾端的腹部摸到一处特别的部位。


    “师尊,我想试试……可以吗?”


    江寄雪的神色之间隐忍又期待,他自通人事之后,都生活在人类社会,没怎么变回过妖身,只有几次噬火发作时迫不得已,也没和同类有过这方面的接触,所以对于自己现在这副身体,江寄雪也并不了解多少,对未知的东西,他难免有点害怕,但身体的欲望在叫嚣,那种最原始的□□,激发着他迫切地想要得到君临境。


    江寄雪不安地扭动着尾巴,没有回答,但目光已经默许了君临境。


    ……


    江寄雪难耐地咬紧下唇,鼓励地看着君临境,示意他可以继续。


    君临境小心翼翼地揉按着他的尾腹部,观察着江寄雪的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动他蛇尾的原因,江寄雪表现得更加敏感,他竟然控制不住地张开嘴巴,吐出一节红润的舌尖,眼里直白火热的欲望几乎要把君临境吞没。


    ……


    君临境垂眸看了一眼,抓着他的尾尖把江寄雪的尾巴递给他自己,“抱住。”


    江寄雪听话地抱着自己的尾巴,把蛇身最柔嫩危险的地方暴露在君临境面前,急喘着,神色有些紧张地看着君临境,不太确定地问,“可以吗?”


    君临境把他压在身下,黑亮的目光笑看着他……


    ……


    ……


    江寄雪抱紧自己的尾巴,仰着汗湿的脖颈发出一声窒息般的媚叫,他蛇身中腹部的一段控制不住地绞紧,在床上翻腾。


    君临境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停下来安抚他,“放松点师尊,没事的,我们慢慢来,你感觉怎么样?很疼吗?”


    江寄雪蛇尾扭动着,他鬓角已经被汗水洇湿,摇摇头道,“感觉很奇怪……我控制不住尾巴。”


    君临境抱着他,轻轻吻他,笑着问,“那怎么办?停下来吗?”


    江寄雪垂着眼沉默片刻,又抬眼幽怨地看向君临境,见君临境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他轻喘着催促道,“抱紧我。”


    君临境把江寄雪和他的蛇尾一起紧紧箍在怀里,“这是你说的,别后悔。”


    第100章


    安扎以“奉密诏讨伐奸臣江寄雪”之名,率九万边军从雁滩起兵,首日便攻破霖城,三日席卷冀州,除常山郡陈遥举兵抵抗外,冀州二十四郡竟有十三郡望风归降,叛军主力沿永济渠南下,连破陈留、荥阳等七城,太行山下尸横遍野,叛军趁势破关,在潼关和君临境提前布置好的官军陷入僵持。


    潼关之后就是陪都,如果陪都陷落,邺都东北门户就会打开,可这个消息显然被人刻意隐瞒了,直到安扎快要打到家门口,他举兵的消息才刚刚传入京城。


    当战报传到御案前,君临境看着从北方战场传来的急报,他一看,这地形,这形势,这熟悉的战局……


    这不妥妥的送分题吗!?


    唯一的问题是主将人选,如果江寄雪没出问题,那么大邺朝野上下,无论是战力还是谋略,他都会是此战最合适的主将。


    但江寄雪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君临境只能另选一个值得信任和托付的将领。


    他最终任命成填为主将,命成填立刻改变战术,主打一个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兵法云“疾如风,侵如火”,成填率五万轻甲兵出邺都,这支部队不带辎重,不竖旌旗,御剑直达太行山下,靠着陪都粮仓充实的优势,五万官军直接在永济渠和叛军上演了现实版“秦王绕柱走”,安扎叛军刚摆开阵势要玩命,成填就带着人躲进太行山沟,等叛军埋锅造饭,官军突然冲出山崖放火烧粮,叛军好不容易撑到天黑想休息,四面山头突然锣鼓震天


    这样往复一个多月,叛军粮草眼见见底,安扎一拍脑门,决定分兵抢淮南!


    对此,君临境早有准备,当安扎分兵三万扑向淮南时,他犯下了人生最大误判,以为富饶的淮南道会像冀州般望风而降,但这也是君临境早就想到的,八千官军早就在博州蹲了半个月,就等这波送上门的人头。


    君临境一个月前就把博州大营改造成了“超级兵站”,八千披甲精锐藏在博州城里,每日炊烟减半,安扎的三万叛军刚摸到博州护城河,伏兵突然暴起,以逸待劳,叛军连博州城的护城阵都没打到,就被八千御士打得溃败而逃。


    而君临境真正的杀招此时还没用到,就在安扎猛攻潼关时,真正的绝杀来自幽州。


    三万早就从兖州征调的轻骑,在总指挥赵迟带领下,沿桑干河冰面狂飙八百里突袭雁滩,靠着定州的后援,把雁滩老巢捅了个对穿。


    安扎的弱点在于,他一心速战想要打进邺都,却完全忽略了后方,雁滩攻城战时,赵迟把缴获的叛军家书投进城中,没撑过半个月城头直接挂出白旗。


    当“雁滩陷落,家眷被俘”的消息传到前线,安扎仅余的七万叛军瞬间炸营,毕竟雁滩是安扎老巢,手下近一半兵力家属都在雁滩。


    父母妻儿是最重要的,此战过后,五万叛军连夜跑路,只剩下两万死忠跟着安扎败退,缩进莫州当乌龟。


    战局迅速由败转胜,君临境用了三招,地理上,永济渠拖住叛军主力,太行山消耗其锐气,淮南道诱其分兵,三层战略纵深让叛军每一步都踩进陷阱。后勤上,断粮道不如控粮源,君临境提前在兖州囤积百万军备军粮,叛军却还在靠劫掠维持。人心上,雁滩家眷是安扎集团的七寸,一封家书胜过十万铁甲。


    退守莫州的安扎仍不信命,他裹挟全城百姓上城墙,据城死守。


    莫城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借助山势可以搭建牢不可破的护城阵,这是君临境没有预料到的局面。


    君临境无奈,只能选择断粮围城,到此为止,安扎谋反败局已定,只要被官军抓获,千刀万剐都是对他的恩赐,所以绝境之中,安扎竟然选择了最极端的手段。


    莫城存粮不多,不到两个月,城中粮草就已经吃紧,于是,叛军做了一件耸人听闻震惊朝野的事,他们开始吃人,莫城三十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成了叛军的口粮。


    朝野上下都在关注着莫城的战事,安扎在城中拿百姓当粮草的事,迅速在大邺传开,一时间被顶上了热门。


    极端的战场上,吃人不是一件稀奇事,但大邺毕竟刚刚过了鼎盛期,自开国之后,这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样惨绝人寰,且广为人知的吃人事件。


    在舆论的压力下,君临境不得不主动和安扎谈判。


    然而到了这种时候,安扎提出的条件,竟然不是让君临境放过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和跟着他一起谋反的兄弟,而是坚决要求,处死江寄雪,迫使君临境用江寄雪来交换莫城全城三十万人。


    君临境实在想不明白安扎此举用意,战争中“挟民为质”的政治风险和道德成本都极高,这样公开以百姓为质,还用这样极端的手段,会彻底丧失道义支持……


    但安扎显然不在乎这些,他最终要做的,竟然只是拉着江寄雪和自己一起死?


    君临境当然不会同意,战况再次陷入僵局。


    朝堂上下要求处死江寄雪的声音越来越大-


    紫宸殿内。


    君临境和谢运围坐在矮案前,案上堆满了奏折。


    谢运顶着两只熊猫眼,毫无生气地问,“陛下,这堆奏折你要是还留中,明天内府就要被人给拆了,或者你给我批个假,让我先休半个月,这堆破事谁愿意处理谁处理,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君临境无情地道,“不行,你走了内府的事谁来管?如果留中不行,那就全否了吧,分批发下去。”


    谢运发出一声哀嚎,“放弃吧,这种情况你是保不住江寄雪的,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安扎把莫城三十万人当口粮?现在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件事,你一意孤行保下江寄雪,让大邺其他百姓怎么想?”


    君临境道,“难道你真以为,只要把江寄雪送过去,安扎就会老老实实就范?他当初以奉诏讨奸为名起兵,奉谁的诏?现在败退莫城,人心尽失,明知道自己死局已定,却一意要求处死江寄雪,只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借口,如果真的把江寄雪送过去,只会给他的谋反增加合法性,他非但不会放过莫城百姓,反而会因为真的杀了江寄雪,起兵的名义更正当,如果这次妥协,以后各地军阀都效仿起来,闲着没事就奉诏讨奸,每次都这么应对吗?”


    谢运竟然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现在安扎死守莫城,城里粮草吃紧,他每天要杀两千多人当军粮,所有人都看着,你如果不杀江寄雪,自己就会先失了道义,你现在是皇帝,在这种君臣社会,莫城的三十万百姓都算是你的子民,你身为君父,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煎烤煮炸?不像话吧?”


    “所以当务之急,应该是去搞公关。”


    君临境毫无人性的大脑开始运转,“你去多宣传宣传朝廷讨伐叛军的决心,和绝对不向叛军妥协的决心,然后再宣传宣传安扎的残暴,把舆论都引到批判安扎身上去,借此对比突出一下我的英明神武,莫城那边,继续派斥候在城周试探,给城里的叛军传信,许诺他们,如果肯归顺朝廷,那就杀了安扎,凭安扎首级可获封邑,他们粮草断绝,撑不了太久,总会有人投诚的。”


    谢运,“但是现在莫城每天要死两千人,你怎么也得表示表示自己的爱民之心吧陛下,否则我就是公关技术再硬,也没办法帮你无中生有啊。”


    君临境,“所以你要多宣传安扎的残暴啊,到时候大家光顾着骂他,关注我的人自然就少了。”


    谢运,“是不是人一旦当了皇帝就开始不当人?”


    君临境突然泄气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他无比痛苦地道,“那你让我怎么办!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逼着我亲手杀他呢?”


    谢运看着他,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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