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面对这段再也回不去了的师徒关系,江寄雪毅然决然地要开除君临境。


    他真的去跟江大海提了这件事,结果江大海并不同意。


    虽然君临境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但皇子终究是皇子,开除他,总需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江大海问江寄雪为什么。


    江寄雪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说不出来,总不能说这小子其实不想当他徒弟,而是想当自己师娘吧?


    最后只能道,“他本性恶劣,轻浮狂纵,我不想教了。”


    江大海看着小儿子这副古怪样子,“我觉得临境殿下还好啊,挺聪明的,又好学,挺讨人喜欢的,而且……你不想教就不想教,怎么还突然娇羞起来了?”


    江寄雪,“……”


    江寄雪最终也没能如愿开除君临境。


    更让他生气的是,君临境以前虽然也藏着些大逆不道的心思,但起码表面上还会装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来,现在好嘛,干脆装都不装了,整天跟个大尾巴狼似的盯着他。


    江寄雪自恃尊长的最后一点威严也名存实亡,从此对君临境更加防范,严禁君临境近他三步之内,只要君临境一靠近他,就气得跟个河豚一样-


    君临境穿来的第二年夏天,是个格外炎热的夏天。


    天似蒸笼,地似煎锅,一整个夏天都焰腾腾的,像是天地在烹人,直到近八月,才下了第一场雨。


    雨下了一整夜仍旧不停。


    后廊下,君临境,江寄雪,宋轻舟,谢运四人随意谈论着最近邺都城的见闻。


    宋轻舟道,“御史大夫张砚大人,前些时候在城北紫薰峰下建了一座山庄,因为山庄里有口无论寒暑都冰凉浸骨的寒潭,所以取名叫玉潭山庄,最近乔迁新居,遍发请帖,请京中寮友同去山庄避暑,这场雨下完,估计天气又要热起来了,我们不如一起去他的山庄玩一玩。”


    谢运闻言道,“哦,张砚大人,他也给我发了请帖。”


    江寄雪道,“也给我了。”


    君临境怪道,“嗯你们都收到了?怎么没给我”


    江寄雪看了他一眼,“也有你的,在我这里。”


    宋轻舟道,“张砚大人的请帖原本是给我父亲的,但他没时间去,所以打发我去应酬,我素来听闻这位御史大人是个风雅之人,所以决定去赴宴。”


    江寄雪闻言,冷哼一声,把手中茶杯放在栏杆上,静静看着雨滴打在荷叶上。


    君临境察觉到什么,朝宋轻舟问道,“风雅之人?”


    宋轻舟摇扇饮茶,但笑不语。


    谢运道,“他喜欢养乐伎,这个御史大人是南方人,祖父是经商的,有些积财,年少时风流放荡,喜欢出入风月场所,后来入朝为官,官也越做越大,不好再频繁去外面的瓦舍取乐,所以只好买了几十个乐姬养在家里,据说个个都是绝色,张砚也时常在府中大宴宾客,纵情声歌,这次迁居,估计这些乐姬也会一起迁到玉潭山庄,所以他的宴请,在邺都城一向都很受欢迎。”


    君临境了然道,“原来如此。”


    谢运道,“我也想去见识见识,听说他的山庄建得不错,而且因为建在寒潭上,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宋轻舟又转向江寄雪,“怎么样?阿雪,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参加这些应酬,但玉潭山庄值得一去。”


    江寄雪道,“好。”-


    邺都城外有一条绵延千里的山脉,叫做燕山,燕山由城东蜿蜒绕到城北,环抱着半个邺都城,不仅是一道抵御入侵的险要关隘,又兼云烟光色,风景秀致,还是一处颇受京城人喜爱的名胜。


    玉潭山庄就建在城北燕山山脉中景致最为绵软的紫薰峰下。


    八月初八,正是御史大夫张砚,邀请众人前去玉潭山庄参加晚宴的日子。


    “好清凉。”


    宋轻舟站在山涧的一道连桥上,看着桥下叮叮咚咚流过的潭水,舒适地伸了个懒腰,江寄雪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走过连桥,走向对面一处建在半山腰上的水亭,“御史大人今天宴请的宾客不少。”


    宋轻舟跟着江寄雪走向对面的水亭,“啊,来的足足有三十多位,我刚刚还遇到了起居郎冯文居和左狼卫统领顾逸了呢,他们一起往西峰观云殿去了。”


    君临境和谢运则跟在两人身后,也来到水亭之中,四人在水亭面向山涧一面的围栏前站定,一排撑着栏杆向外望。


    他们所在的流泉亭处于半山腰,从这里望下去,能俯瞰整座山庄。


    虽然已经八月,但紫薰峰上满山青松翠柏,依旧蓊蓊郁郁,张砚的玉潭山庄依山而建,起落有致,白墙黛瓦,都掩于遮天蔽日的丛林之中,整座山庄建在寒潭之上,连廊连桥千回百折,望过去澹泊幽静,又不乏江南园林玲珑秀丽的风味。


    谢运背靠着水亭的栏杆,道,“你们饿吗?我有点饿了,夜宴什么时候开始啊”


    君临境望了眼天色,从郁郁葱葱的树冠中透出一角浅红色的天空,他道,“看这天色,估计还要半个时辰吧。”


    他们四人应邀前来玉潭山庄,只不过到的时候为时尚早,山庄的夜宴要晚上才开始。


    张砚身为主人,不好让宾客枯等,所以允许众人可以在山庄内随意游览,于是四人便结伴而行,观赏起这座新建的水上山庄。


    君临境扫视着下面的山庄,突然注意到一处奇怪的建筑,白墙黑瓦却无门无窗,就建在几人所在水亭的对面,那房子不大,只有半间,卧在一处山坳里,在满山绿树的遮挡下不见半点阳光,看起来很特别。


    君临境指着那处房屋问道,“那是什么?”


    其余三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也看到了那间奇怪的房子。


    宋轻舟道,“去看看。”


    江寄雪和谢运没有异议,四人顺着来时的连桥退回,向对面那所怪房子走去。


    要到对面,就要穿过中间曲折的回廊,但因为回廊太过复杂,四人走着走着迷失了方向,穿过一道庭院,几道拱门,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座建在潭边的双层楼阁。


    君临境疑惑道,“这是什么地方?”


    江寄雪道,“看起来像是给人居住的地方。”


    宋轻舟道,“是客房吗?”


    谢运,“过去看看。”


    四人走过拱桥,踏着木廊来到那座双层楼阁前,还不等走到楼上,却突然见两个女孩从其中一间房中走出来。


    两人一人穿着红色的绫衣,一人穿着素白的衣裙,都很年轻,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


    其中那个身穿红色绫衣的女子快步走在前面,朝四人所在的游廊走来,那个穿着白色衣衫的女子跟在后面,一把抓住红色衣衫女子,“绿漪,你为什么偷偷进我房间”


    被称为绿漪的女子也并不示弱,回身一掌打在白衫女子的脸上,“放开我,千屿,我的房间就在你房间的旁边,我都说我走错了,你不信关我什么事。”


    被称为千屿的白衫女子吃痛,扯着绿漪的手更加用力,“你撒谎,怎么可能走错,你在我房间找什么东西?”


    绿漪被扯得大叫一声,反而松开了手,恶劣地笑着问道,“你藏了什么东西?这么害怕被别人看到?”


    她说完,竟然猛得朝千屿一推,两人本来就在二楼的廊桥上吵架,桥下便是湍急的深潭,她这一推,千屿直接被推得上身翻出栏杆,眼看就要坠下深潭。


    在转角处目睹全程的四人都是一惊,谢运大声质问道,“干什么!你要杀人吗?”


    “啊——”


    千屿大叫一声,翻过栏杆,已经朝潭水中坠下去。


    就在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时,预想中坠入潭水的冰凉并没有出现,反而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睁开眼,只见暮色下是一个身穿红衣,手持折扇的白发青年接住了自己。


    宋轻舟在千屿被推下连廊的瞬间,也跟着跳了下去,接住千屿后,又飘回廊上,很风雅地把千屿放了下来,然后转向被叫做绿漪的女子,“虽然我很喜欢看美人打架,但闹出人命可不好。”


    君临境,江寄雪,谢运也跟着来到三人面前,一起把目光投向绿漪。


    绿漪神情有些畏惧地扫视一圈几人,但依旧不肯认错,“这关你们什么事?况且,她本来也活不了两天了!”


    说完,趁着四人没对她出手,就朝廊桥对面跑去,一溜烟跑没影。


    “哇,你怎么说话的!”


    宋轻舟还想去把跑掉的绿漪抓回来,但却被叫做千屿的白衫女子阻止了,“算了,多谢这位大人出手相救,但绿漪说的没错,我的确活不过两天了。”


    听她这么说,君临境,江寄雪,谢运和宋轻舟都把目光投向这白衫女子。


    宋轻舟温言问道,“怎么会?对了,你就是那个有名的千屿舞姬对吧?我听说过,你最擅长绿腰舞。”


    千屿垂头不语,仿佛连解释的力气都不想多费,认命地叹了口气,掉头又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宋轻舟和江寄雪面面相觑,跟着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千屿,“千屿姑娘,你为什么说自己活不过两天了?是什么原因,说出来,万一我们可以帮到你呢?”


    千屿抬头看了宋轻舟一眼,又绝望的摇摇头,“没人能帮我,青黛就是这么死的,我和她一样,中了必死的恶咒。”


    谢运惊奇地问,“恶咒”


    千屿没有回答,继续往自己房间走。


    宋轻舟跟着她身后,道,“那你遇到我可真是太幸运了,我们西策都护府最擅长的,就是拔除恶咒,千屿姑娘,你所中恶咒是什么样的?可以让我试一试,万一可以拔除呢。”


    千屿闻言,面露惊喜地看向宋轻舟,宋轻舟摇扇自信地对她笑起来。


    第42章


    四人被千屿邀请到她的房间,大家围坐在地板上,千屿给四人分别倒了茶。


    千屿温声细语地讲述道,“主君府中一共有二十四个乐姬,这座玉潭山庄建好之后,我们二十四人是最先搬进来的,同时搬来的,还有一批侍女和仆人,大概是一个月前可是,自从我们搬进来后没几天,就有一个叫阿纱的侍女突然暴毙了。”


    宋轻舟,谢运和君临境同时惊讶地问道,“暴毙”


    只有江寄雪依旧神色平静地跪坐着饮茶。


    千屿点点头,“之所以说是暴毙,是因为她的死状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简直可以说是恐怖的程度。”


    君临境问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千屿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似乎在回忆着阿纱的死状,“听到阿纱的死讯,我和另外一名乐姬青黛一起去看时,发现阿纱,她死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口鼻和眼睛耳朵里到处都是往外爬出来的千足虫,当时,她房间地上和墙上全部都爬满了千足虫……而阿纱的身体和头颅,像是被千足虫完全蛀空了一样,不断有千足虫从她的嘴里和鼻子耳朵里爬出来,眼球也全部被啃食了……”


    “……”


    听完千屿的讲述,谢运和君临境都露出不忍的表情。


    江寄雪和宋轻舟的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谢运不敢置信地问道,“千足虫”


    君临境问,“是蜈蚣吗?”


    千屿摇摇头,她的脸色很不好,像死人骨头一样泛着青白,似乎因为自己将要面临同样的命运,所以时刻处在恐惧之中,“不是,是一种背上长着硬甲的,在燕山很常见的一种虫子,因为腿又小又多,所以叫千足虫。”


    谢运对君临境道,“就是马陆。”


    经谢运提醒,君临境终于想起来传说中的千足虫长什么样,不免一阵恶寒。


    千屿继续道,“但阿纱死后不久,又陆续有两个乐姬以同样的死状暴毙,就在几天前,青黛也以同样的方式死在了自己的房间,我也一定会这样死去……”


    宋轻舟突然像是想到什么问道,“青黛,就是那个传说歌喉很好的歌姬吗”


    千屿道,“对,青黛是我们之中歌喉最好的,张砚大人府上的二十四个乐姬中,在邺都城中有些名气的,就是擅长唱曲的青黛,和擅长琵琶的夏茗,还有以胡旋舞出名的绿漪,还有一个,就是我。”


    宋轻舟道,“噢,绿漪就是刚刚……刚刚那位吗?她是胡姬吧?怪不得看起来不像中原人氏。”


    千屿点点头。


    君临境鄙夷地看着宋轻舟,揶揄道,“西府少君,看来你对邺都城的乐姬还真的如数家珍啊。”


    宋轻舟展扇对君临境坦然一笑,“那是自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结识天下所有的美人嘛,哈哈……”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江寄雪终于开口问道,“千屿姑娘,为什么你会认为自己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暴毙而死呢?”


    千屿恐惧地捧着茶杯,因为想到自己即将以这样可怕的方式死去,所以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因为,之前每个人死之前,都曾在睡醒的时候,在寝衣和房间的墙壁上发现奇怪的爬痕,而就在昨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也发现寝衣和墙壁上出现了这样的爬痕,所以我一定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在最近几天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江寄雪又问,“是什么样的爬痕”


    千屿闻言,用衣袖轻轻擦去眼泪,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带着江寄雪走到里间的卧室,指着自己床幔上的一串红色痕迹道,“就是这样,那边的墙壁上也有,昨天早上我醒来发现的时候,寝衣和枕边也有,爬痕一直从枕边爬到窗边,看起来应该是从窗缝爬进来的。”


    几人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窗幔到墙壁,再到窗沿,有一道弯曲的,由很多细小的红色足记组成的爬痕,看上去很是诡异。


    江寄雪看了眼床幔上的爬痕,又跟着爬痕走到窗边,他推来窗户,几人从窗口望出去,发现窗外是一处庭院,而远处则是一片密林,密林后面就是山峰,这大概算是一间风景很好的山景房。


    江寄雪用手指擦了一点千足虫的爬痕,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宋轻舟关心地问,“是什么?”


    江寄雪神色沉着,“是血,千屿姑娘,在发现这些爬痕的当晚,你有感觉到什么不适吗?”


    千屿回忆着道,“不适那晚我似乎睡得很熟,比平时睡得都要熟,只记得一觉醒来就到了天亮,平时我都会在半夜醒来两三次但那晚却没有,而且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很痛。”


    宋轻舟道,“不过,说起来很奇怪,我记得燕山之前有很多千足虫的,而且千足虫喜阴湿,像寒潭这种地方,应该会更多,但刚刚我们四个一路走来,却一只都没见到。”


    千屿道,“噢,那是因为主君张砚大人很害怕千足虫,所以在建完这座山庄后,他曾命人在山庄内外捕杀千足虫,而且用碳火把所有的千足虫卵全部烧死了,所以山庄内不常见到,但恐怕还是不能除尽,有些藏在阴湿角落的千足虫还是会趁夜爬进房间来,大家都说,山庄内之所以会不断有人暴死,是因为千足虫妖的报复,死去的人,都是中了千足虫妖的恶咒才死的。”


    听到这里,江寄雪和宋轻舟对视一眼,两人一起露出了然的神色。


    宋轻舟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江寄雪也道,“我也明白了。”


    宋轻舟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最擅长处理这样的诅咒了。”


    君临境抱臂站在二人身后,不满地盯着宋轻舟。


    谢运道,“所以,这真的是千足虫的诅咒吗”


    宋轻舟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又从地板上拿起一盏茶杯,然后两指夹着符纸展臂递到江寄雪面前,“阿雪。”


    君临境翻了个白眼,不屑地道,“又来。”


    这次,不等江寄雪行动,君临境先抢上去,点燃了那张符纸。


    君临境笑嘻嘻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嘛,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我师尊啦,我来帮你吧西府少君,不用谢。”


    宋轻舟和江寄雪同时朝君临境看了一眼,宋轻舟先是意外,然后无奈一笑,江寄雪则自始至终都是那么一副波然不惊的样子。


    符纸慢慢燃烧成灰,被宋轻舟丢到茶碗里,然后递给千屿,“千屿姑娘,喝了这盏茶,你所中恶咒就会解除啦。”


    千屿为难地看着面前的茶碗,将信将疑地接过,她似乎有些犹豫。


    宋轻舟道,“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效果可是出奇地好哦,快喝吧,按照时间来看,如果过了今天,可能就要来不及了。”


    千屿闻言,再也不犹豫,仰头喝完宋轻舟递给她的符茶。


    喝完后,千屿表情有些痛苦,看起来那碗茶的味道的确不怎么样。


    “这样,恶咒就算解了吗?”


    千屿刚刚问完这句话,就突然面色一青,五官痛苦地扭曲起来,她捂着脑袋蹲下身去,“我的头好痛,怎么回事?大人……”


    千屿痛苦地趴在地上,宋轻舟蹲下身,温柔拍着她的肩膀道,“过程会有些痛苦,但很快就能解决的,千屿姑娘,要坚持住。”


    君临境和谢运见此,都好奇地走上前去,却看到千屿的耳朵里有一串白色的东西涌出来,与此同时,她哇地一声,跟着吐出一团白色的粘液。


    宋轻舟用手帕帮千屿擦拭着从耳朵里涌出来的白色的东西,然后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起来。


    君临境和谢运也走上前去,凑近了看手帕上的东西,发现上面是一团粘液,混合着白色的小米粒大小的白色圆球,一坨坨黏在一起,光是宋轻舟拿在手里的,看起来就有一百多颗。


    君临境看着手帕上那团东西,疑惑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江寄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的身后,声音平静地道,“是虫卵。”


    “是千足虫的虫卵。”


    第43章


    江寄雪道,“千足虫通常会在六到十月,夏季或者初秋雨后的夜晚产卵,看来千屿姑娘所说不错。”


    君临境追问道,“什么不错?”


    江寄雪道,“看来,这的确是千足虫妖的诅咒啊。”


    宋轻舟看着手中的虫卵,道,“之前暴毙的人,都是因为被千足虫把卵产在鼻腔,和喉咙这些地方,后来千足虫孵化,所以才被活活啃食而死的。”


    “呃”


    谢运听到这么可怕的死法,吓得退开了些,尽力离那些虫卵远一些,“这么说,如果我们这三天住在山庄的话,也有可能会被千足虫趁我们睡着的时候,把卵产在鼻子里?太可怕了!这晚宴不参加也罢,我们还是赶紧回京城吧。”


    宋轻舟却道,“这倒不用怕,我可以给你们每人一张五毒符,蛇虫鼠蚁最怕的就是这个,只要把符纸带在身边,自然就不用怕千足虫啦。”


    谢运非常惜命地连忙道,“那快给我一张!”


    宋轻舟给每人发了一张五毒符,因为这一通变故,晚宴已经要开始了,四人便暂时告别了千屿,一起前往举办晚宴的水厅。


    这座用来举办晚宴的水厅,建在整座山庄的中心地带,是建在寒潭中心一座孤立的小岛上,岛的面积不大,大概只有一个操场大小。


    小岛周围有好几条连廊相连,岛上是个面积大概有百十来平的圆形花厅,四周被寒潭环绕,整个花厅红柱雕窗,玲珑精致。


    当四人穿过百转的回廊,来到花厅外的时候,远远就听到花厅里热闹的说笑声,里面人影晃动,四周的连廊上,到处可以看到上菜的侍女和洒扫的仆人,看起来大半宾客都已经到齐了。


    一道清越的琴声从岛中心的花厅传出来,音乐节奏缓慢,像是丝绸一样的曲调在花厅周围飘散开来。


    在花厅外负责迎候宾客的,是山庄的管事,名叫陆成,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简练的圆领黑袍,对四人行礼道,“四位大人,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请里面落座,哦,是东府少君和西府少君……”


    陆成话说到一半,目光却向几人身后投过去,怔怔地看着四人身后的连廊。


    君临境见他神色呆滞,也跟着回过头去,只见身后的连廊上,从尽头走来两队舞姬,都穿着金线缂丝的红色纱裙,而且是异域装扮,大片花白的皮肤裸露着,香风中裹挟着细微的珠翠撞击远远拂来,环佩叮当,步履凌波一般从廊下翩然而至,为首的便是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胡姬绿漪。


    一阵幽兰似的香气飘过,绿漪带着两队舞姬已经来到花厅门前,她从门前四人脸上一扫而过,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对四人敛衽一礼,“绿漪见过四位大人。”


    只这一下,宋轻舟立刻把这女子刚刚要狠毒杀人的行迹忘到脑后,笑着上前搭讪道,“哎呀,这位就是绿漪姑娘吧?看来你今晚是打算跳胡旋舞喽”


    绿漪见此,一展笑颜,原本就张扬明丽的容颜更加活色生香起来,对着宋轻舟甜甜一笑,“是呀,原来大人识得我”


    宋轻舟道,“那当然,绿漪姑娘是张砚大人府上最有名的舞姬嘛,名震邺都城,我当然认识啦。”


    “哎呀,是灵玑大人,和西府少君,还有照夜府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啦……”


    正在这时,从后面的连廊又走来一队人,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男子,穿着一身红色官袍,看这穿着举止,君临境猜测他就是这玉潭山庄的主人,张砚。


    张砚来到几人面前,这才看到站在人群后的君临境,他这一年长高了不少,灯光下面貌俊美,眉目如星薄唇嫣红,身形精悍挺拔,紧挨江寄雪站着,个头已经和江寄雪平齐,看起来异常招眼。


    张砚连忙朝君临境行礼道,“临境殿下,下官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没见到临境殿下在此,实在是罪过,请殿下恕罪。”


    君临境摆摆手,入乡随俗地装起样子道,“罢了,御史大人请起,盛宴当前,不必如此讲究虚礼。”


    张砚直起身,道,“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四位贵客快请入座。”


    如果按照身份高低,四人中应属君临境最为尊贵,但要论声望和实际地位,四人中却是江寄雪地位最高,而且,江寄雪又是君临境名义上的师父,于是江寄雪最先开口谦让道,“张砚大人先请。”


    张砚微一俯首,抬脚进了花厅,一直侍立在旁的绿漪也跟在张砚身旁朝花厅里走去,临走之前,还回头冲四人回眸一笑,俏皮地对宋轻舟眨了眨眼。


    宋轻舟笑着回应,江寄雪依旧面无表情。


    谢运被花厅华丽的氛围迷了眼,一副“哇,好多人啊”的痴迷表情,其他什么也没注意到,君临境却在观察其他几人的反应,他发现,管事陆成也在盯着张砚和绿漪离开的方向,目光中有一种渗人的狠毒。


    君临境心里奇怪,随着陆成的目光看去,却见他直勾勾盯着的,竟然是玉潭山庄的主人张砚。


    “进去吧。”


    君临境心里疑惑,正看得入神,却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手肘,他抬头,正对上江寄雪那双沉静的紫眸,江寄雪道,“酒宴要开始了。”


    君临境思绪瞬间收回,跟着江寄雪走进花厅。


    花厅中酒宴的客席围着中间的舞台以圆形排开,君临境和江寄雪,宋轻舟,谢运,就坐在主人张砚坐席的下首。


    入座后,便有侍女陆续开始给几人面前的桌面布菜,没一会儿,面前的酒桌就被各色美味佳肴和珍惜果品摆满。


    江寄雪安静地跪坐在君临境旁边,给自己倒了杯酒,放在唇边饮着,目光投向舞池。


    君临境见江寄雪盯着前面的某个地方,突然温柔一笑,他从没见过江寄雪有过这样的笑容,所以顺着江寄雪的目光看过去,却看到江寄雪正在看着的,竟然是歪坐在张砚大人旁边的绿漪。


    绿漪纤手执杯,隔着宾客人群朝江寄雪妩媚地笑,举杯向江寄雪敬了杯酒。


    君临境又看向江寄雪,见江寄雪直勾勾盯着对面的绿漪,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也同样举杯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绿漪见此,脸上绽放出一个异常明艳的娇笑。


    君临境看着两人隔着人群却旁若无人的举动,烦躁地夺过江寄雪的酒杯,怒视着江寄雪,以一种正牌男友的姿态质问道,“当我不存在?你怎么又来这套?还有,你看她那是什么眼神啊?你就从来没有这么看过我……”


    江寄雪俯身靠近他,一手从他手里夺过酒杯,一面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别闹了,这舞姬有问题。”


    君临境瞬间冷静下来,“什么问题?”


    其实君临境觉得这山庄里很多人都有问题,先不说一开始遇到的千屿和绿漪,后来遇到的管事和主人张砚也处处透着不对劲,这整个就一诡异山庄。


    就在君临境胡思乱想之际,花厅里一阵靡丽的乐声又起,绿漪和那两队舞姬翩然跃到中间的舞池,随着乐声跳起舞来。


    乐声由慢渐渐转快,逐渐激越起来,高跌低宕,倏忽多变,舞姬们的舞步也随着鼓乐之声愈来愈紧密急促,一时像雪花随风飘摇,一时又像蓬草迎风飞舞,舞步轻捷迅疾,舞池中舞姬们不断变幻着阵型……


    绿漪足尖轻点,裙摆旋得像朵浪花,竟然朝他们这边的席位翩翩而来,她的裙摆翩翩起落,越来越近,几乎擦着两人面前的桌案,美人雪肤乌发,腰肢纤软,目标竟然是坐在一旁的宋轻舟。


    宋轻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坦然地看着席前的绿漪。


    谢运见此,跟着宾客起哄起来,绿漪跟着起哄声也越来越大胆,一个旋身就从侧席歪倒在宋轻舟怀中。


    夜宴的氛围就此被推向高潮。


    等一舞毕,坐在主位的山庄主人张砚拍了拍手,引起满厅宾客的注意,“大家能赏光驾临寒舍,张某深感荣幸,今天邀请的,都是张某在京中的同僚好友,其实这次张某邀请大家来这座山庄,除了庆祝山庄初建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打算遣散府中乐姬,也就是刚刚为大家表演乐曲和舞蹈的这些,但她们身为乐籍,如果就这样赶出府去,很难在京城立足谋生,所以张某今天请诸位前来,是想为这些尚在妙龄的姑娘们谋个出路,诸位如果有看中的乐姬,请尽管带回府中,只求给她们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张砚说完,花厅里顿时嗡嗡一片议论,宾客们似乎都在讨论选哪个。


    宋轻舟低声问道,“喂,你们知道为什么张砚大人要遣散这些乐姬吗?”


    君临境,谢运都摇摇头,江寄雪直接问道,“为什么?”


    宋轻舟道,“张砚大人,今年年初刚刚成亲,娶的是程太师之女程念珠,而他今年连升两次,也都是因为程太师的关系,我听说,他这位夫人不许张砚大人在家中蓄养乐姬,所以张砚大人才会被迫遣散府中乐姬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传言,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坐在主位的张砚任由宾客们议论片刻,然后道,“现在,就由我左侧东西府二位少君先选吧。”


    在场宾客中,要论家世地位,江寄雪算是最高的。


    江寄雪对宋轻舟道,“轻舟,你先选吧。”


    宋轻舟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二十位乐姬,遗憾地道,“唉,真可惜,难道只能选一位吗?二十位一起,我们西策府也养得起,那就……你吧,千屿姑娘。”


    站在乐姬队尾的千屿闻言,一双杏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宋轻舟,但面上并不见什么喜色,只是淡淡地走到宋轻舟旁边坐下。


    君临境注意到,在宋轻舟选了千屿之后,江寄雪眸中划过一丝失望。


    其实君临境也以为,宋轻舟会选绿漪。


    然后轮到江寄雪来选。


    江寄雪安坐席中,懒懒地看向乐姬们,他目光很明确,“绿漪姑娘。”


    第44章


    这次,惊讶的不仅仅是君临境了,还有坐在江寄雪另一边的宋轻舟。


    “真难得,阿雪,从小到大都没见你对哪个女人这么有兴趣,我都有怀疑你有什么别的癖好了,原来你是喜欢绿漪姑娘这种类型呀,的确很难得……”


    比起宋轻舟的玩笑态度,君临境则更加急迫,“师尊,你把她带回去,这位绿漪姑娘岂不是要住进绿野阁!”


    江寄雪平淡地道,“是啊,反正你旁边的房间还空着。”


    君临境一副“我要开始闹啦”的架势,“不行!”


    江寄雪斜了他一眼,嘴角竟然泛起浅笑。


    君临境一噎,感觉自己被小瞧了。


    在座的其他宾客也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总共有三十多位,很快就选完了二十几位乐姬,看到自己心爱的乐姬都有了归处,山庄主人张砚显得有些落寞。


    乐声又起,侍女们有序地托着新酒新菜为酒宴布置,一时间花厅里觥筹交错,众宾客开怀畅饮。


    江寄雪和宋轻舟身边各坐着一位貌美舞姬,为二人布菜满酒,红袖添香。


    谢运没怎么参加过这样丰盛奢靡的酒宴,一时酒宴齐备,只顾大快朵颐。


    君临境看向江寄雪,只见江寄雪坐在席前,懒懒倚在椅圈上,紫眸含笑,看着身边的绿漪用纤手举着一盏琉璃酒杯送到他唇边,“灵玑大人,请饮了这杯酒吧。”


    江寄雪俊美的眉心一展,很给面子地轻启薄唇,含住琉璃酒盏的边沿,微微仰起紧窄的下颌,把一杯葡萄酒饮尽,他原本就比常人要更红一些的唇色被紫红的酒水润湿,变得更加水润鲜艳。


    君临境觉得胸腔里被一股莫名的燥意冲撞着,却又不知如何发泄,他抓起一颗松子,恶狠狠地一咬,“师尊……”


    江寄雪看向君临境,“怎么了?”


    君临境可怜巴巴地看着江寄雪,“我牙疼,刚刚吃松子被硌到了。”


    江寄雪无奈地看着君临境,和他手里的一把松子,“过来,让我看看。”


    君临境如愿以偿地凑过去,张开嘴巴给江寄雪看他两排整整齐齐的细白牙齿。


    江寄雪用手托起君临境的下巴,垂眸在他两排牙齿上巡视一圈,然后用手指磨了磨其中一颗有些尖锐的犬牙。


    江寄雪的手指细润光滑,偶尔蹭过唇角,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君临境找准时机,轻轻咬住他的手指……


    力度不大不小,刚刚可以达到让江寄雪吃痛的程度。


    江寄雪瞬间神色一僵,想收回手,手指却被君临境咬得死死的。


    “”


    “”


    师徒二人相对无言。


    君临境寒星一样的瞳仁冷冷盯着江寄雪,看着江寄雪脸上划过一丝惊慌,又竖起眉头瞪着自己,他加重牙齿的力道,犬齿切入指腹,血腥味在他口中蔓延。


    君临境脸上表情纹丝未变,初见时的那份少年稚气已经全部消失,面无表情专注看人的时候眼神异常冷冽,眸底的目光却是滚烫的,所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师尊,你让我很不高兴。


    江寄雪心猛得一颤,像被针扎了一下一样,试图抽回自己手指,结果试了两次都没成功,他眉梢轻轻一剔,靠近君临境,“你属狗的吗?松开!”


    君临境不松,咬得更紧了,还舔了舔江寄雪的指尖,用牙齿轻轻磨着他的指腹,这动作似乎让江寄雪想起什么,他的表情从愤怒变成羞恼,耳尖泛上薄红,君临境见此,心里才略微满意一些,松开了江寄雪的手指,对着江寄雪舔了舔唇边的血迹。


    他盯着江寄雪,严肃地道,“小惩大诫。”


    江寄雪,“倒反天罡。”


    “啊!!!啊——”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女人的叫声打破了花厅中轻歌曼舞,杯酒言欢的气氛。


    宾客们齐齐朝尖叫的方向看去,只见主座之上,山庄的主人张砚竟然七窍出血,脸色黑青地仰面歪倒在圈椅上。


    刚刚还一片旖旎的花厅登时陷入一片死寂。


    江寄雪和宋轻舟在第一时间站起身来,两人对视一眼,面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宋轻舟大步走上前,在主座张砚的席前停下,蹲下身去查看张砚的情况。


    “他死了。”


    宋轻舟道。


    “怎么回事?”


    “张砚大人死了?怎么死的?”


    “是中毒死的,饭菜里有毒!”


    “怎么办?我也吃了,我不会也要死了吧?”


    “啊,呃呃……我突然也觉得喉咙好痛!我不会也中毒了吧?救救我救救我。”


    花厅里的宾客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等等,这种情况,还是交给我们大理寺来办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宾客里跳出来。


    君临境,江寄雪,谢运一起朝对方看过去,只见是大理寺的齐六郎从末席中穿过人群走出来,“现在,请大家不要轻举妄动,保持现场,我来验尸。”


    君临境惊异道,“小六郎?他也在被邀请的宾客之列啊。”


    谢运一看到这货,就不免有些头疼,“怎么偏偏是这家伙”


    可齐六郎丝毫不顾在场众人或质疑,或不屑的目光,兴冲冲一路跑到主位旁,依照程序对死去的张砚验尸,记录。


    江寄雪也跟着走到主位不远处,一脸漠然地看着张砚的死状,道,“很明显的中毒身亡,验他面前这桌的酒菜里有没有毒。”


    齐六郎已经从张砚的喉咙处验到毒,然后又依次对张砚席位上的酒菜进行银针验毒,张砚用来招待客人的酒席异常丰盛,光是酒的种类就有数十种,他的席位上,酒杯也有三盏,齐六郎依次验去,在第二杯梅子酒中验到银针变黑,证明酒中有毒。


    齐六郎举起银针,横在眼前,兴奋地道,“啊!就是这杯!这杯梅子酒里有毒,是谁备的这壶酒?都经过哪些人的手?”


    花厅里一时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一直跟在江寄雪身边的绿漪突然开口道,“刚刚在宴席上,一直负责给张砚大人倒酒的,是你吧,小穗。”


    她说着,嘴角翘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幸灾乐祸地看着正瑟瑟发抖跪在主位旁边的一个侍女。


    那侍女伏地跪拜,“是,但不是我下的毒,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请大人明鉴。”


    齐六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侍女,官里官气地道,“是不是你,本官自有决断,不过,既然你是负责给张砚大人倒酒的侍女,那么,应该注意到都有谁动过这壶酒吧?”


    侍女小穗战战兢兢道,“从酒放到酒席后,就只有张砚大人自己,和我动过那壶酒。”


    齐六郎又问,“那么,是谁把这壶酒交给你的呢?”


    小穗又道,“是是府中管事陆成。”


    直到这时,一直站在人群之后的山庄管事陆成才疾步走出来,向小穗呵斥道,“你不要乱说话!我把酒交给你的时候,这酒可没有任何问题!”


    齐六郎把目光转向管事陆成,“既然你这么说,那一定是有证据证明喽。”


    陆成支吾道,“这个”


    江寄雪慢悠悠道,“这两人相比起来,我觉得还是这位陆成管事更可疑呢。”


    齐六郎问道,“哦?灵玑大人为什么这么说?”


    江寄雪道,“因为刚刚在进花厅的时候,我曾看到这位陆成管事用一种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张砚大人,或许他对张砚大人有什么仇恨也说不一定。”


    齐六郎闻言,目光犀利地转向陆成,“真的吗?”


    陆成矢口否认,“灵玑大人,你不能污蔑人,我怎么会和主君有怨恨呢。”


    这时,绿漪又开口道,“你胡说,你明明经常在人后说主君的坏话,而且借着管事的职务之便,常常骚扰府中乐姬,这次主君想要遣散大家,你还向主君求取过我和千屿,但主君没有答应,你之前不是还跟千屿抱怨过?”


    陆成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全场关注和怀疑的焦点,听到绿漪这样的指责,愤恨地辩解道,“那我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怨恨主君到要杀了他吧?”


    齐六郎眯起眼睛,凝视着陆成,道,“无论怎么说,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你,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先关起来吧,等我通知大理寺的人过来,仔细核对一下现场,再做定论。”


    就这样,山庄的管事陆成被单独关押起来,其余宾客也被遣散回早已准备好的客房,花厅里的一切布置都不许再动,也不许任何人随意靠近-


    夜色中,大家三三两两穿过回廊,朝为自己安排的客房走去。


    回廊上,宋轻舟和江寄雪走在前面,谢运和君临境走在后面,君临境道,“这熟悉的尖叫开场,经典的n选一,怎么气氛突然变的柯南了起来?”


    谢运语气波澜不惊地道,“不过,我觉得,这位陆成管事基本上已经可以排除嫌疑了。”


    四人已经走过直通花厅小岛的回廊,朝右转过去,行走在山道的游廊上。


    君临境问道,“为什么?”


    谢运道,“你是不了解齐六郎这家伙,每次一发生命案,只要是他的怀疑对象,肯定是无辜的,根据毛利小五郎的推理定律,第一个被他怀疑的,必定不是凶手。”


    君临境无语片刻,“这样的话,从某些方面来讲他还挺有用的。”


    四人随着众宾客一起,被带到山庄早就为客人准备好的客房,君临境的房间就被安排在江寄雪的旁边,因为时间已经不早,大家各自告别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君临境朝江寄雪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江寄雪很干脆利落地打开门进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嘭”地一声,干脆利落地关上,君临境收回视线,正向抬脚走进自己的客房时,却又瞥到从远处的回廊上,聘聘袅袅走来一个妖媚的红色身影。


    是绿漪。


    乐姬的房间又不在这边,她来干什么?


    君临境带着怀疑,假装没看到对方,径直进了自己房间,却靠在门边偷偷去听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便听到旁边江寄雪的房门被敲响了,然后是房门被打开的“吱呀”一声。


    接着,是绿漪娇媚的声音,“灵玑大人,今天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我不敢自己一个人睡,可以到你的房间休息一晚吗?”


    君临境竖起耳朵仔细听江寄雪的回答,等了一会儿,听到江寄雪低笑一声,道,“求之不得,请进,绿漪姑娘。”


    君临境闻言大惊,打开门就冲出去,刚好看到绿漪走进江寄雪房间的衣角,和无情关上的房门——


    一阵夜风吹过,君临境呆在当场,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寄雪房间紧闭的房门。


    第45章


    怎么会?江寄雪竟然允许绿漪进了他的房间?


    君临境回到自己的房间,仰面躺在床上,脑子里胡思乱想起来,江寄雪会和绿漪在房间里做些什么呢?


    最终还是忍不住,君临境从床上一跃而起,决定去看一眼隔壁的状况。


    君临境一个人偷偷来到客房后面,来到江寄雪房间的后窗处,悄无声息地跃上一颗树梢,从翻开的支摘窗朝里面看过去。


    红烛软帐。


    江寄雪正端坐在床边,从君临境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江寄雪紫色衣袍的一角,因为他的脸已经被站在床边的绿漪挡住。


    绿漪依旧穿着那件露着腰的红纱舞衣,露出来的皮肤白嫩晃眼,她朝床边端坐的江寄雪走去,腰肢一扭,便横坐在江寄雪的腿上,两弯雪白的手臂环住江寄雪的脖子,头也轻轻倚在江寄雪的肩膀,“灵玑大人,会把我带回东圣府吗?”


    江寄雪的两手撑在两侧的床沿,目光悠闲地在绿漪的脸上划过,嘴角牵出一抹笑意,“你想去吗?”


    君临境捏紧手心,极力忍住想要冲进去的冲动。


    绿漪轻笑一声,红唇下移,慢慢贴近江寄雪白皙的颈侧,“张砚大人把我送给少君,我就已经是少君的人了。”


    就在这时,江寄雪却突然出手,一把钳住绿漪环在自己胸前的那支胳膊,快速且毫不留情地反拧,只听“咔吧”一声骨头脱臼的脆响,绿漪神色痛苦地被江寄雪钳住胳膊整个抡起,翻倒,脸朝地被江寄雪抓着一支脱臼的胳膊按在地板上。


    一切都只在一瞬间,江寄雪的动作快得令人目眩,君临境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就见江寄雪已经一手反拧住绿漪的胳膊,膝盖抵在绿漪的后背上,绿漪吃痛,大叫起来。


    但她刚一张开嘴,江寄雪便以快得难以察觉的速度往她嘴里抛进去一个东西,直接送进她的喉咙,绿漪下意识闭紧嘴巴,咽了下去,“你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江寄雪垂着眼,冷冷地道,“血珠。”


    随后,江寄雪便松开的绿漪,从容地站起身来,站在床边抱臂看着绿漪捂着胸口从地上坐起来。


    绿漪咬着牙,目光狠毒地抬头望向江寄雪,“那是什么东西?”


    江寄雪抱臂冷眼看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坏笑,“现在,你才真正算是我的人。”


    坐在地上的绿漪身形突然一僵,面色极其痛苦地扭曲起来,蜷着身体在地上打起滚来,“停!停下!我错了,放过我吧。”


    绿漪不断地求饶之下,江寄雪终于一个转身,优雅利落地重新坐回床沿,“你就是那只千足虫吧?”


    绿漪似乎已经摆脱了痛苦,擦着一头冷汗道,“是,看来灵玑大人早就发现了。”


    江寄雪道,“你的确隐藏的很好,只是还不能克制原本的习性,千足虫在受到攻击威胁的时候,会产生毒液,虽然并不致命,对于已经可以化出人形的你来说也没什么帮助,但今天午后,在你和千屿动手的时候,还是本能地把毒液沾在了她的衣服上。”


    绿漪遗憾地冷笑道,“原来是这个原因才被发现的,那么,灵玑大人是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江寄雪举起一支手,他修长的指尖夹着一颗血红的珍珠,“血珠一旦被你吞下后,就会顺着你的四肢百脉流遍全身,只要我想,要你痛要你死只看我的心情,刚才你也感受过它的厉害了。”


    江寄雪弯起唇角,对着地上的绿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从今以后,你要唯我之命是从,明白吗?”


    绿漪从地上站起身,扶着自己脱臼的一支胳膊,警惕地看着江寄雪,“你想让我去做什么?”


    江寄雪道,“我要让你去接近一个人。”


    绿漪问,“谁?”


    江寄雪道,“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绿漪姑娘还是回自己房间休息吧。”


    绿漪还想再问什么,但看了看江寄雪,还是没问出口,行了一礼后,悄无声息退出了房间。


    在后窗看到一切的君临境莫名松了一口气,悄悄朝自己房间走去。


    而此时江寄雪房间里,江寄雪紫眸一扫,目色深沉地看向后窗,微微眯起眼睛,紫色的瞳膜下闪过一丝波动-


    第二天早起,齐六郎却带来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我找到凶手了。”


    “是谁?”


    谢运满脸怀疑地问。


    齐六郎道,“是千屿,那个舞姬。”


    这个消息太过出乎意料,谢运问道,“你怎么确定的?”


    齐六郎道,“我们后来又重新给张砚大人验了一遍尸,结果发现,他并非死于那杯鸩酒,而是死于一种名叫铃兰的毒,这种毒又称见血封喉,是从张砚大人背后被一根细针刺入的,我们还在他背后发现了针孔,所以他虽然有中毒后因窒息而嘴唇发乌的情况,但皮肤是呈青灰色。”


    宋轻舟道,“那你们怎么确定是千屿是凶手?”


    齐六郎道,“因为这位千屿姑娘,今早已经在房中服毒自尽,死状和张砚大人中毒症状相似,也是死于铃兰。”


    得知此事,最为震惊的是宋轻舟,“千屿死了?”


    齐六郎道,“显然,是千屿毒杀了张砚大人,然后又畏罪自杀。”


    君临境却冷道,“那可不一定,万一是真正的凶手怕自己暴露,所以毒杀了千屿,来保全自己呢?”


    齐六郎犹豫片刻,“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君临境没理他,反而朝江寄雪笑嘻嘻问道,“你觉得呢,师尊?”


    江寄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张砚被毒杀一事尘埃落定,绿漪很开心地收拾包裹和贴身细软,准备跟着江寄雪一起回京,当她兴冲冲提着两个包裹走出房间,却见一个利落的少年身影横坐在廊边的阑干上,正抱臂好整以暇地等着她,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森亮灼人,见她出来,对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而尖利的牙齿。


    绿漪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临境殿下?”


    君临境跳下阑干,“绿漪姑娘。”


    绿漪朝四周环视一圈,意识到来者不善,她灿烂地甜笑起来,眼睛亮亮的,露出两个酒窝,“你在等我?”


    君临境依旧笑看着她,眉眼之间狡黠又桀骜,却在手中凝出一柄细长的小刀,在修长的手指间翻转着,“当然。”


    心里却想,别装了,咱俩一个类型的,我平常对付我师尊就用这招,你还跟我用这招?真是班门弄斧!


    绿漪看着眼前笑嘻嘻的少年,见他虽然脸上笑着,眼底却透着一抹令人胆寒的冷邪,她后退半步,“你想做什么!?”


    君临境的语气意味深长,“我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


    绿漪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什么意思?”


    君临境突然收了笑容,一脚踢在绿漪腿弯,以极快的速度反制住她的双臂,把她抵在墙壁上,那柄以气凝结的小刀冷冷贴着她的脸颊,君临境阴寒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是你毒杀了千屿吧?”


    绿漪一面悲催地想“这师徒俩怎么都喜欢用这招?”,一面道,“我没有……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君临境手里的刀刃已经贴着她颈边划开一道血痕,冰凉的触感让她不敢再继续争辩。


    君临境冷得毫无波澜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来不是要听你说这些废话,你做没做你清楚,我也清楚,我来找你,只是通知你去找齐六郎坦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如果你不懂律法,那我也略懂一些刀法……”


    绿漪不服地辩解,“临境殿下,说话要讲证据,况且,我为什么要杀千屿?”


    君临境道,“因为你害怕。”


    绿漪斜着目光看向君临境。


    君临境道,“你害怕千屿不死,总有一天别人会知道,想杀张砚的,其实是你,千屿之所以做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吧?是你给了她铃兰之毒,又怕她不能下定决心,还给她中了恶咒,逼迫她誓死一搏对张砚动手,真是恶毒!”


    绿漪气愤地挣扎两下,突然笑了,“要论恶毒,恐怕谁也比不上你身后这位——”


    君临境一僵,察觉到身后的气息。


    他回头,见江寄雪一袭紫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君临境感觉自己的心冷下来,他看着江寄雪,平静地问,“师尊,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江寄雪也平静地看着他,“我猜到绿漪姑娘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所以很早就等在这里。”


    绿漪大叫,“那你不早点出来!”


    她趁君临境分神,化为原形,变成一条长约三米的千足虫,爬到江寄雪身后,嘤嘤道,“你徒弟欺负我!”


    君临境盯着江寄雪,沉声问,“所以师尊你是专程来救她的?”


    江寄雪不置可否。


    君临境收回气刃,看向江寄雪的目光中一片寒意,好像是今天第一天才认识他-


    回程的路上,君临境,江寄雪,谢运和宋轻舟并马而行,和他们同归的,还有乘坐马车跟在后面的绿漪。


    一想到绿野阁要多一个人住,君临境就百般不爽,时不时瞥一眼跟在几人身后的华丽马车。


    和君临境一样没什么心情的还有宋轻舟,虽然认识不久,但千屿和宋轻舟之间还算有些交际的,对于千屿的死,宋轻舟并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满不在乎,如今看着载着绿漪的马车,又想起香消玉殒的千屿,不免有些低沉。


    江寄雪似乎注意到了宋轻舟的低落,道,“轻舟,你还在为千屿姑娘伤心吗?”


    宋轻舟叹了口气,“原本还以为可以带她回栖凤阁呢,没想到短短一天,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江寄雪也跟着轻叹一声,非常贴心地道,“这是千屿姑娘自己的选择,虽然是无奈之举,如果轻舟你觉得遗憾的话,不如把绿漪姑娘带回栖凤阁。”


    闻听此言,宋轻舟和君临境同时一惊。


    君临境惊讶的是,他明白过来江寄雪当时对绿漪所说,让绿漪去接近一个人,而那个人——很明显是宋轻舟。


    宋轻舟惊讶的是,江寄雪竟然把这么一个大美人拱手相送,“这,不好吧,我怎么好夺人所爱呢。”


    江寄雪笑道,“你知道的,我从小相处最多的女人,就是荷女,像绿漪姑娘这种,留在绿野阁恐怕会受委屈,不如你的栖凤阁合适,况且,绿漪姑娘自己也更想和你一起回去。”


    宋轻舟明显有些动容,“真的?”


    江寄雪道,“当然,你可以自己去问她。”


    宋轻舟道,“那就多谢阿雪啦。”


    于是四马一车慢悠悠回了京。


    第46章


    虽然绿漪的事算是平息了,君临境也不用担心绿野阁会突然多出一口人来,但对于江寄雪处置绿漪的这件事,君临境还是有很多疑惑和不解。


    中秋之后,天气渐凉。


    君临境坐在后廊的围栏处的沙发上,举着江寄雪之前给他的那个收禁罐,据江寄雪所言,里面装着的是一只宅妖,形状不知,怨由不知,成因不知,他的任务,是用通灵术把以上三个问题弄清楚。


    君临境学习其他御术都很快,江寄雪只需要演示一次,稍加点拨,他很快就能熟练掌握,但对于通灵术,他却屡试不成,这或许和他唯物主义世界观太过牢固有关,再加上最近玉潭山庄发生的事,导致他更加无心练习。


    君临境抛了抛手里的收禁罐,转身趴在围栏上,百无聊赖地低头看着池塘里的锦鲤。


    入秋后,绿野阁池塘里的荷叶枯萎了不少,但因为池水变凉的缘故,所以变得格外清澈,低头一望,便能看到池中五颜六色的鲤鱼慢悠悠的游荡。


    “通灵术练得怎么样了?有从宅妖嘴里问出些什么吗?”


    江寄雪提着衣摆跨过门槛,来到后廊,慢悠悠走到君临境对面的廊柱边倚柱而立,静静地看着君临境。


    君临境疲惫地摇摇头,“师尊,这通灵术太难了,申令怎么会是最简单的御术呢?我看是最难的才对。”


    江寄雪道,“是你练不好,而且心不静,如果不能摒弃六感,就永远察觉不到无相境。”


    君临境目光随着清澈池水中的一尾鲤鱼游来游去,他缓缓道,“我最近的确没办法静下心来,因为我想不通一件事。”


    江寄雪一双紫眸静若深潭,凝望着君临境。


    君临境把目光从池水中收回,直视江寄雪,“师尊你早就知道是绿漪设计的一切,但你依然决定包庇她,对吧?”


    后廊上静默良久,江寄雪才冷笑着道,“那又如何?”


    君临境相当直白地问道,“为什么?”


    江寄雪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扬着下巴慢悠悠地道,“我不需要告诉你理由。”


    君临境道,“因为你想让她去接近宋轻舟。”


    江寄雪和宋轻舟是多年好友,虽然君临境并不明白江寄雪为什么要安插绿漪去宋轻舟身边,但显然正是因此,江寄雪才选择无视绿漪的杀人罪行。


    “或者,千屿本来是不需要死的,正是因为绿漪被安排去接近宋轻舟,所以原本被宋轻舟选中的千屿才会被毒杀”


    君临境几乎不敢继续往下想,“是你授意绿漪杀了千屿?”


    江寄雪以一种冷漠的语气道,“千屿毒杀了张砚,她原本就是要死的。”


    君临境固执地问,“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什么避而不答?”


    江寄雪皱眉看着他。


    君临境道,“那绿漪呢?她是千足虫妖,她杀的人比千屿杀的更多,而且用了那么多阴损的招数……为什么她不用死?因为她对你有用,是吗?”


    江寄雪的神色已经冷到极致,“是,因为绿漪有用,所以她可以活下来,有价值的人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君临境道,“地位高的强者,可以随意决定弱者的命运,即使是生死?难道践踏别人的生命,已经是你习以为常的事了吗?这对像千屿这样的人不公平。”


    江寄雪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他紧咬着牙关面无表情,但君临境却在问出这句话后,察觉到江寄雪那副总是冰冷威仪,不容侵犯的表象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骤然破裂了。


    那双紫瞳越发幽幽地深不见底,他细白的脖颈上漂亮的喉结动了动,开口语气有些生涩,“当初……他们任意斩杀谢家满门的时候为什么没人提公平?他们为了追杀我大肆屠戮半妖的时候为什么没人提公平!命运从来没有公平地对待过我,又凭什么要求我对别人公平?”


    君临境似乎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些太重了,他一直都知道江寄雪并非什么良善之人,只是他这招用得太过阴毒。


    细想起来,在这次玉潭山庄的事件中,江寄雪应该是最早察觉到真相的人,他隐藏得那么好,却袖手旁观,冷漠地看着所有人走向最悲惨的结局,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自私自利到让人心里发寒,君临境才发觉,他也许从来没看懂过江寄雪。


    江寄雪继续道,“这个世道原本就是这样,你接受或者不接受,它都是如此,你没能力改变它,就别来评判我。”


    江寄雪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前厅走去,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只留下君临境独自坐在廊边,看着江寄雪离去的背影出神-


    南宁府,观棠殿。


    谢运问,“还在纠结机缘呢?”


    君临境席地而坐在槅窗前的地板上,他面前放着那只装有宅妖的收禁罐,“没有,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么家破人亡,要么妻离子散的,我纠结他干什么?”


    谢运站在西侧殿那张黄花梨大卷案旁边,他面前是个陶土做的小火炉,生着火,火炉上面放着一个坩埚,坩埚里煮着些浅绿色的液体,谢运神色认真地用一根玻璃棒搅拌着里面的液体,“也不一定非得家破人亡啊,比如隔壁王二,养的狗死了,哎,人就靠这个一下子得悟了大道,还有那个很出名的,释迦牟尼,看到蚂蚁死了,就顿悟了生死轮回,所以机缘这个东西,说不准的,家破人亡的都是倒霉蛋。”


    君临境,“你说谁是倒霉蛋!”


    谢运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君临境蓦得想起江寄雪气咻咻离开的背影,心突然沉得跟灌满了冰水一样。


    谢运看他皱着眉头,面色阴沉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在为觉察灵识发愁,于是道,“如果要学通灵术,我倒是有个堪称邪修的办法,可以助你速成。”


    君临境心不在焉地问,“什么办法?”


    谢运却突然问了他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知道马克思哲学和王阳明心学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君临境,“一个辩证唯物,一个主观唯心,怎么会有共同之处你有病吧?怎么还搞上哲学了?”


    要知道,脑子没点大病的人,一般是不会搞哲学的。


    谢运抬起脸来,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玻璃棒道,“是实践。”


    君临境,“这和我学不会通灵术有什么关系。”


    谢运看着君临境疑惑的神情,解释道,“我明白你,因为我和你一样,通灵术是御术里最简单的术法,在这个世界,即使没有结丹的普通人,也有很多会使用一两个通灵术,但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面对通灵术,也像你一样总也学不会,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学习通灵术这么难吗?”


    君临境摇摇头,“为什么?”


    谢运道,“因为你还没有完全接受身处的这个世界,有时候人所拥有的知识,也是一种桎梏,那些你坚信的知识和真相,把你困在了原来的世界。”


    谢运道,“我们所在的世界,姑且把它称为三维宇宙,在这个宇宙里,我们需要遵守物质的规则,比如物理规则,化学规则,数学规则甚至人伦关系还要遵循一些庸俗的道德规则,但真正的宇宙所拥有的维度多得数不胜数,数量庞大到我们人脑无法理解的程度,如果把他们所说的相,无数多的物相,和无相理解成维度,那么不同的纬度之间,并没有真正的阻隔。”


    君临境似有所悟,“所以通灵术,也就是连接不同维度的法术?”


    谢运手中捣着一团艾草,把汁水加入面前沸腾的坩埚,,“灵识,不受维度的限制,可以到达任何你想到达的地方,它不需要遵守物质宇宙的任何规则,你和那些看不见的其他维度的灵体之间,根本没有任何阻碍,只有明白这一点,你才能使用通灵术。”


    君临境盯着眼前的收禁罐沉默片刻,“你第一次学会通灵术,是和什么东西沟通的?”


    谢运正在搅拌坩埚的手一顿,抬眼一本正经地看向君临境,“一个非常有名的人。”


    君临境问道,“谁?”


    谢运道,“太上老君。”


    “”


    君临境面无表情地和谢运相视片刻,无语地“切”了一声,“骗鬼。”


    谢运,“你不信?”


    君临境无聊地追问,“那太上老君跟你说了什么?”


    谢运说得跟真的一样,“我当时用通灵术和太上老君连结上了灵识,但他说他已经快打到对方水晶了,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烦他”


    君临境已经确定了这家伙在胡扯,便不再跟他浪费时间,而是盘坐在地板上,继续对着面前的收禁罐发愁。


    谢运道,“虽然他们这个世界在社会等级上有很严格的三六九等观念,但在面对灵这种层面的东西时,却又有非常超前的平等观念,甚至比我们的意识形态还要更讲究平等。”


    君临境,“怎么说?”


    谢运道,“比如我们的民间神话,通常是人死后进入地府,被鬼差什么的带到阎王面前,然后阎王根据一本不知道什么时候编修的,也不知道按照什么标准编修的地府法律,自顾自地对死去的人进行审判,而且据相关传言所说踩死两只蚂蚁,杀了两只蜗牛,就要下油锅下地狱来看,这套量刑标准简直比秦律还要苛刻,阎王就跟个刑部尚书一样,好像是个人都有罪,下去了别管是谁,统统罚去修长城,从这就能看出,我们古代广大劳苦劳动人民到底受到了多么大的压迫呀!连对死后的想象都是直接把自己送进刑部。”


    君临境穿来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御术,对这个世界的神话确实还没了解过,“他们这个世界的神话没有地府吗?”


    “没有”


    说到这里,谢运看着坩埚里冒出一缕青烟,拍掌道,“成了!”


    君临境只得又看向谢运,“什么成了?你在做什么?”


    谢运用吸管把坩埚里的绿色液体装到一个小玻璃瓶里,道,“遗忘药水。”


    君临境问,“那是什么东西?”


    谢运把玻璃瓶举到眼前,笑嘻嘻道,“哈利波特一年级魔药课上的遗忘药水啊,我试着做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你要不要试一试?”


    君临境,“……”


    第47章


    谢运贼兮兮地拿着传说中的遗忘药水,走到君临境的跟前的地板上坐下,“他们有一个著名的神话故事,叫覆水诛天。”


    君临境静静看着谢运,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谢运咳了一声,开始从头讲起,“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初开,天地孕育出了一个名为天道的东西,天道创造了人。”


    谢运道,“后来人越来越多,大家聚族而居,那时候,这片土地还被天道统治着,人类信仰供奉着天道,遇到火灾洪灾饥荒之类的,人就会通过祭祀向天道请求,请求天道来为他们免除灾难或者赐予食物,但并不是每次祭祀和祈求都会得到天道的帮助,很多时候,天道也不能使灾难停止,也没有无限的食物提供给人,在那个动荡的时代,人活得很艰难,在饥饿,疾病和灾难的连环肘击之下,人逐渐认识到,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天道上是不行的,于是他们学着自己去解决问题,治水,防火,耕作”


    “人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到了很多原本他们以为只有天道才能做到的事,于是人终于开始抬头仰望星空,他们开始质疑天道,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由天道创造的,当质疑越来越多,人选择不再供奉天道。这个时候,人已经有了国家的雏形,他们有一个信赖的领袖,叫覆水。”


    “覆水的真名是什么已经不得而知,覆水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他治水很在行,所以大家叫他覆水。”


    “天道失去供奉,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于是宣判了覆水的罪名——渎天。”


    “更大的灾难随之而来,洪水,旱灾,瘟疫,在没完没了的灾难中,人最终选择向天道屈服,他们重新搭建起祭台,跪在天道面前,把覆水当做祭品送给天道,以祈求免除灾难,覆水被绑上了祭台,天道问覆水,“你知罪吗?”


    覆水说,“我无罪。”


    于是天道降下天雷,劈在覆水身上,又问,“你知罪吗?”


    覆水说,“我无罪。”


    天道又降下更多的天雷,继续问,“覆水,你知罪吗?”


    覆水是个犟种,他坚定地说,“我无罪,你就是劈得我七魄俱消三魂灭,搅得这十方世界四海枯,我也无罪。”


    于是天道彻底破防,无数道天雷接连降下,打算劈死覆水,结果覆水是个超级嘴炮,边挨天打雷劈边骂天道,“天道是个狗屁,你为什么可以审判我?你用什么标准审判我?你又有什么权力审判我?”


    天道说,“我为天道,即为真理,我说你是错的,你就是错的。”


    覆水问,“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为什么你说是对的就是对的,你说是错的就是错的?凭什么你可以审判我的对错?决定我的生死?天道又算是什么东西?如果你可以审判我,那我也可以审判你,要我来说——你才是错的。”


    这次,他要诛天。


    谢运道,“于是人终于明白,即使强如天道,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质疑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质疑的,越来越多的人奔上祭台,越来越多的人挡在覆水面前”


    君临境问,“后来呢?”


    谢运道,“后来,天道消失了,人发现,天道之所以为天道,是因为人的信仰,当他们对天道的信仰消失,天道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听完这么震撼的神话故事,君临境对这个世界人民的意识形态有了更深的了解,“没想到玄幻世界,竟然也能有这么具有反叛精神的神话。”


    谢运道,“覆水诛天,宣布了这个世界神治时代的结束。”


    君临境问,“所以他们又进入了帝制时代?”


    谢运缓缓点头。


    君临境感叹,“送走了一个坑蒙拐骗的爹,又迎来了一个拳打脚踢的爹,也算不上什么进步吧?”-


    绿野阁,三楼江寄雪的卧房内。


    江寄雪独自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一头丝缎一般乌黑茂密的弯发披落在他身旁,他脸色极其苍白,长睫如羽,忧伤地垂落着,呆呆看着不远处的地板。


    阳光透过月洞窗的珠帘筛落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明暗交错的纹路。


    他如今,也可以被称为强者了?


    他也可以随意地主宰别人的命运,藐视别人的生命,决定别人的生死。


    可曾几何时,他也体会过那种被别人主宰,被别人藐视,被别人随意决定生死的感觉。


    那时候,他还不是江寄雪,而是谢庭玉。


    他是江宁城首富谢言鸣的儿子,母亲是生活在长江三角洲流域的大妖吞舟。


    谢家是江宁有名的富商,全族一百八十一口人,现在却只剩下他一个。


    十年来,这一百多口人命,沉甸甸压在他的头顶,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半刻不得松懈,把他变成这样半人半鬼的样子……


    他九岁就明白了这个世界最残酷的真相,当亲眼看到在乎的人一个又一个惨死在自己面前,当疑惑和冤屈的质问被一次又一次搪塞,他知道,只有变得更强,最强,才能保护想保护的,掌控想掌控的,他开始追求力量,不择手段地追求力量。


    他的命不是他自己的,他的命是吞舟拼尽千年修为焚神焦骨换回来的,他至今都不敢忘记吞舟最后对他的叮嘱。


    活下去。


    他记住了,他做到了,拼命躲过那么多的搜查,挺过了那么多次噬火发作,熬过一个又一个痛苦的日日夜夜。


    可是,吞舟。


    为什么这么苦呢……


    活着为什么这么苦呢?


    ……


    “唉~”


    那个轻缓低柔又很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一双白皙优美的脚,踩着地板上的明暗交错的阴影走进江寄雪的视线,“干什么跟他计较这些呢?”


    江寄雪斜开目光,不看意生身。


    意生身却自顾自地走到江寄雪身边,和他并肩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徒弟嘛,就是这样的,这点小事,他很快就会忘掉的,这么认真在意的,只有你而已。”


    意生身根本不在意江寄雪理不理他,继续道,“因为你比他更想要质问,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地位高的强者,可以随意决定弱者的命运,包括生死。”


    江寄雪的眼睫颤了颤,他问意生身,“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是高贵的,有些人生来就是低贱的?”


    “凡事有形迹者,必不可齐。”


    意生身道,“高贵还是低贱,只是物相中一种片面的评判,脱去物相,万物众生本没有高贵和低贱之分,比如你,你既是尊贵的,也是低贱的,既是美丽的,也是丑陋的,既是智慧的,也是愚蠢的,而最终呈现在你们所存在的物相里,你究竟是什么样子,取决于他人以何种方式看待你,以尊贵的方式看待你,你就是尊贵的,以低贱的方式看待你,你就是低贱的。”


    “他们看待你的方式,是由你们这个世界的人一起认同的一套庸俗的标准来决定的,你会有一个大多数人共同认可的形象,形成了你在你所处的物相最终的样子,这套标准,我把它称作协议,在物相的世界,有很多这样的协议。”


    江寄雪终于看向意生身,“协议?”


    明明拥有着完全一样的外表,意生身给人的感觉,却和江寄雪完全不同,他似乎总是笑着,眼睛微微的弯起来,目光幽深而平静,笑起来的模样非常好看,并不露出牙齿,从眼睛到鼻梁,再从下巴到脖颈,显出一段优美而又有点暧昧的弧度。


    而江寄雪整个人看起来却都是冷色调的,单从他的外表来讲,可以说是肤似玉雪,艳极无双,但因他神色间总是透着一股冷淡,就不免让人觉得,这层皮相不过是披在他冰雪似的灵魂外的一层华丽装裹而已。


    “协议,就是一套所有人都认同的规则,标准,共识,是生成稳定物相的必要条件之一。”


    意生身道,“抛开这些协议,大家本质上,没有谁比谁更尊贵,谁比谁更强大,谁比谁更高等,这些所有通过对比得出来的评判,只是透过协议后,呈现的一种片面的物相,生活在物相里的你们,必须用这些标准来区分自己和他人,万物众生既不比你更高贵也不比你更低贱,既不比你更强大,也不比你更更渺小。”


    “天地不怜悯世人,天地一视同仁。”


    江寄雪问,“那你呢?你也不比我更强大吗?”


    意生身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无论你看到的表相如何,你我本为一体,没有高低之分,万物众生本身即是最高存在,它是一切之始,也是一切之终。”


    江寄雪又问,“那么,始终之内,谁为永恒?”


    意生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了一个故事,“曾经有一个人问月亮,月亮啊月亮,请告诉我,如何才能像你一样永恒?”


    “月亮回答他,它并不是永恒,和太阳的光辉相比,月亮也不过是一瞬间的短暂。”


    “于是他又去问太阳,太阳啊太阳,请告诉我,如何才能像你一样永恒?”


    “太阳回答他,它并不是永恒,和宇宙的生灭相比,太阳也不过像蜡烛一样短暂。”


    “于是他又去问宇宙,宇宙啊宇宙,请告诉我,如何才能像你一样永恒?”


    “宇宙回答他,它并不是永恒,宇宙也有生有灭,不足以称为永恒。”


    “最后他找到了我,他问我,那么到底谁才是永恒?”


    我告诉他,“万物众生皆永恒。”


    意生身道,“无论用何种方式,所有穷追这个世界本源的人,最后都会遇到那个最终极问题——”


    “究竟是谁创造了这个世界?”


    江寄雪看向意生身。


    意生身道,“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一朵花为这个世界创造了一朵花,一棵草为这个世界创造了一棵草,一个我为这个世界创造一个我,所以,别害怕,这个世界原本就是由你来任意创造的。”


    江寄雪把头枕在膝盖上,歪头看着意生身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记得,这是意生身对他说过最多的话。


    “别害怕。”


    第48章


    君临境回到绿野阁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他从西市经过,顺便买了两份蟹黄包带回来,他在平时江寄雪常待的后廊和书房先找了一圈,都没看到江寄雪的身影,于是他来到三楼江寄雪卧房的窗外。


    站在三楼江寄雪房间所在的月洞窗外,君临境敲了敲窗门,“师尊,你在房间吗?”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来江寄雪的声音,“别来烦我。”


    君临境站在窗外的围栏上,“我在西市买了蟹黄包,师尊你吃晚饭了吗?”


    “……”


    吱呀——


    窗户打开了。


    江寄雪站在窗边,脸色苍白,一双清亮的紫眸盯着君临境手里的两袋油纸包。


    对于君临境爬他窗户这件事,江寄雪已经习惯了……反正这种名为徒弟的生物,从来也不会走正门。


    君临境笑嘻嘻地把油纸袋举到江寄雪面前,“还是热的——”


    江寄雪一把接过,反手就要关窗。


    是的,江寄雪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君临境眼疾手快,一把推开窗户,很迅捷地跳到窗沿上,大喇喇地坐下,他腰间挂着两串铜制鬼币发出叮当脆响,“师尊,我也没吃晚饭,我们一起吃吧?”


    君临境近来长高了不少,他原本就处于发育期,少年的身条抽拔得很快,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追师尊的个头,他素来体魄强健,撑着窗户的肩膀和手臂肌肉线条凌厉精悍,看起来充满了惊人的力量,江寄雪试着关窗,窗框却纹丝未动。


    君临境坐在窗沿上,身形高大俊秀,低头看着江寄雪,竟然隐隐有了压制的趋势,他道,“我已经知道这罐子里的宅妖是什么东西了。”


    君临境的眉眼其实长得非常好看,江寄雪记得初见他的时候,因为还有些少年稚气,看起来非常英俊可爱,现在脱去稚气,就多了一份冷俊和桀骜,目光灼灼盯着人看的时候,天然有一股威慑的气势。


    面对一个体型和气势上都略强于自己的雄性生物,江寄雪莫名感到不舒服,他觉得两人离得太近了,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君临境把江寄雪的动作看在眼里,他目光深了深,嘴角的笑意一晃而过,跳下窗沿,“师尊,我们边吃我边给你讲,好吗?”


    绿野阁后廊。


    此时已天近傍晚,西侧的半块天空被隐在山后的太阳映成绯红色,水池倒映着天空,天地间被暮色笼罩。


    君临境和江寄雪在廊下隔着矮案相对而坐,两人面前的矮案上,放着两袋蟹黄包,一壶茶,还有那只装有宅妖的收禁罐。


    江寄雪修长的手指擎着一只白釉茶碗,漫不经心地道,“难得,这么久都没觉察到灵识,怎么去了趟南宁府,突然开窍了?”


    君临境咧嘴一笑,“像师尊这样聪颖绝伦的天才,我当然是比不上的,所以我只能去找了和我情况差不多的照夜府君,有时候差生之间相互探讨,反而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江寄雪瞥向他,“那你就来说说,这宅妖到底是什么东西?”


    君临境自信地道,“这宅妖非男非女,而是由陈又生大人家的一条春凳所化,这条春凳是陈宅前任主人留下的旧物,在陈又生大人住进这座新宅之前,这座宅子曾经发生过一次火灾,火灾中,前任主人一家葬身火海,家财家具也都付之一炬,只有留在院中的这条春凳幸免下来,因为是由上好的椿木制作而成,又很得前任主人喜欢,无论是邀友宴饮还是闲暇纳凉,前任主人时常坐在这张春凳上,所以使春凳有了灵智,后来虽然在大火中幸存,但因为思念旧主,所以屡屡作怪,想要吓走陈又生大人一家。”


    江寄雪从容地喝着茶,不置可否,“接下来学敕令吧。”


    “敕令?”,君临境兴致满满地问道,“现在就开始学吗?”


    江寄雪一直都有自己的教学节奏,那就是——想教什么就教什么。


    江寄雪点点头,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黄豆,“敕令中最常用的是撒豆成兵,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练这个吧。”


    君临境,“?”


    于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君临境又对着一把豆子束手无策-


    和冬天一起来的,还有江寄雪的第二次蜕皮期。


    自入冬后,江寄雪常常坐在后廊的沙发上发呆,体温和气温一样变得很低,反应变迟缓,因为代谢变差所以进食也相应地减少。


    君临境没养过蛇,他一直觉得蛇是一种凶狠的冷血动物,不通人性,阴暗且极易触发攻击,见人就咬,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蜕皮期的江寄雪会变得比平时更温顺,因为自身处于危险状态,所以会比平时更胆小,又加上体温调节异常,所以喜欢靠近温暖的东西——君临境。


    所以,蜕皮期的江寄雪反而变得乖顺黏人,对君临境异常依赖。


    谢运说的不错,半妖的确有很多自己都控制不住的行为方式,比如江寄雪半妖的时候,蛇尾总是喜欢勾着君临境,有时候蹭蹭他,或者是圈住他的腰和胳膊,跟个小孩一样时时刻刻都想缠着君临境,偏偏江寄雪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还一脸冷傲,好像那根本不是他的尾巴,而是和他毫不相干的东西。


    还有一个令人头疼的习惯,就是江寄雪吃东西不再咀嚼,大多数时候直接吞咽。


    这段时间江寄雪本来就不怎么吃东西,所以之前君临境一直没发现这个问题,直到有一天,他见江寄雪一整天都没进食,所以拿了两个小橘子给他,“师尊,没胃口的话就吃个橘子吧。”


    然后他就见江寄雪接过橘子,整个塞下,然后硬生生往下咽!


    给君临境吓得猛击了他两拳,才没让江寄雪销号重开。


    从那天后,君临境不敢再让江寄雪自己吃东西,隔两天煮条鱼给他喂下去。


    鱼肉嫩滑,除了需要注意把刺挑干净之外,非常适合这个时期的江寄雪。


    江寄雪盘坐在餐桌旁,用蛇尾勾着君临境的肩膀,安静地看他把鱼刺挑出来,然后很自觉地张开嘴巴。


    君临境把鱼肉喂给他,看着江寄雪咽下去,他这个时候还没到蒙眼期,瞳仁虽然比往常暗淡了些,却还没有完全失去视力,一双紫眸直直地盯着君临境,看得异常认真。


    君临境被他看得心里痒痒的,笑着贴近江寄雪,“师尊,你看什么呢?”


    江寄雪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突然反应过来,垂下眼睫移开视线,他这个时候几乎完全没有隐藏情绪的能力,一切想法都写在脸上,那表情竟然带着明显的羞涩?


    君临境放下筷子,手拄着餐桌托腮看着江寄雪,目光直白火热,江寄雪在他的注视下依旧面无表情,但尾巴却很兴奋从君临境的肩膀滑过,缠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蹭起来。


    君临境忍不住笑起来,他盯着江寄雪,抓住江寄雪的尾巴尖,放在唇边亲了一口。


    江寄雪的尾尖兴奋地摆动,贴着君临境的脸颊亲昵地蹭来蹭去。


    江寄雪耳垂红得滴血,一把抓住自己的尾巴抱在怀里,不让它乱动-


    从那天后,江寄雪就不再以半妖的样子出现在君临境面前。


    随着蜕皮期接近,江寄雪的视力越来越模糊,更多时候,他喜欢躺在后廊的沙发上,听君临境给他念书。


    最近几天天气都很不错,后廊上暖融融的,江寄雪裹着一张灰鼠毛毯,窝在君临境的腿边,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君临境读完一篇阴符经,放下书,低头看着江寄雪。


    江寄雪的瞳仁上有一层薄薄的雾膜覆盖,他似乎是有点冷,裹着毛毯缩成一团,君临境就把他抱起来。


    君临境现在的体型已经很明显比江寄雪要大上一圈,肩膀宽阔背部挺拔,手臂线条强健,可以很轻易地把江寄雪整个搂在怀里。


    江寄雪感觉到君临境温热的身体,舒服地朝他贴近,两人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抱在一起。


    君临境低头,就见江寄雪毛茸茸的脑袋缩在他的臂弯里,依旧仰着脸呆呆看他。


    君临境托着江寄雪的后脑,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江寄雪眨了眨眼,雾膜后的瞳仁震了震,然后他舔了下自己的嘴唇,那样子,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


    君临境真的很喜欢江寄雪现在的状态,因为脑子迟钝,所以反而更坦诚一些,他低头,托着江寄雪再次吻上去。


    这次既不是浅浅一吻,也没有像上次那样粗暴,而是很有耐心地含着江寄雪的嘴唇轻吮,慢慢地用舌头舔开他的牙关,然后和江寄雪的舌尖勾缠。


    江寄雪目光温温的,他张着嘴,任由君临境出入,渐渐地,他闭上眼睛,环紧君临境,竟然开始回应起这个吻。


    他们互相啃咬着对方,温热的鼻息交融在一起,渍渍水声在唇齿间暧昧响动。


    君临境一开始还在震惊,他感到江寄雪在咂吮他的嘴唇和舌尖,那种感觉酥酥麻麻的,他把手插进江寄雪的发缝里,绵绵密密地深吻着江寄雪,那种私密又欢愉的感觉,像是喝了一口极其美味的甜浆。


    他们吮着对方的唇瓣,互相的舌头在对方口腔翻搅纠缠,呼吸渐渐粗重,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都有些喘不上气。


    在交换呼吸的间隙,君临境抱着江寄雪,低低叫了声,“师尊……”


    然后他感觉到江寄雪整个人都一僵,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猛得推开他,因为不稳,从他怀里翻倒下去,摔在地上。


    君临境蹲下身想要扶起他,“师尊,你没事吧?”


    江寄雪根本不抬头看他,很狼狈地,几乎连滚带爬地想要离开这里。


    君临境看出他的意图,擒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回来,“师尊,你到底在逃什么?”


    江寄雪摇摇头,“我是长辈,我怎么能跟你一样呢。”


    君临境看着他那副冥顽不化的样子,气得恨不得给他两拳,“那你刚才亲我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你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面对,还在这里自恃尊长?”


    江寄雪呆呆坐在地上,干脆装死,他这个时候可以说是又聋又瞎,装起死来谁也拿他没办法。


    “……”


    君临境又急又气,恶狠狠地道,“江寄雪,我有时候真恨不得掐死你!”


    第49章


    随着蜕皮期越来越近,江寄雪的视力和听力几乎完全封闭,他也越来越惧怕干燥,一天要洗两次澡,半数时间都泡在浴池里。


    每次,君临境把他送到浴室,江寄雪就会默默等君临境离开,然后锁好门……


    绿野阁除了荷女,就只住着他们两个人,君临境对他这种行为越来越不满,防谁呢?好像不锁门他就会趁江寄雪洗澡的时候做点什么过分的事一样。


    “……”


    于是,在一天午后,君临境再次把江寄雪送到浴室,先是假装走到门边,然后关上门,接着隐藏好自己的气息,退到一旁。


    江寄雪这个时候听力几乎相当于没有,只要不趴在他耳边说话,他就听不到,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君临境还待在浴室,还是像往常一样,走到门边,然后把门锁死。


    君临境一脸阴沉地看着江寄雪做完这些,然后看着他摸索到衣架边,开始自己褪下衣衫,光洁优美的肩膀,劲瘦的腰肢,瘦长的双腿,都在他面前一览无遗。


    衣衫滑落到地上,江寄雪弯腰去捡,脊椎骨凸显出来,背部和腿部的线条拉长,腰和腿之间是一段异常诱人的曲线,看起来就非常弹润饱满,他这个姿势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江寄雪赤裸的身体再次完全的,毫无防备地展露在君临境的面前。


    君临境觉得自己眼圈和手心都有点烫,一种克制不住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看着江寄雪走进水池,腰部以下被水面淹没,长发飘散在水中,渐渐被浸湿。


    君临境跟着走上前,也脱下自己的衣服,背部矫健的肌肉线条优雅迷人,一段极有力量的蜂腰,那蓬勃强悍的力量一直往下延伸,他随意把衣服丢在衣架上,和江寄雪褪下的衣衫叠在一起,然后踏入浴池。


    水波随着他的动作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水池中央的江寄雪似乎察觉到什么。


    他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所以其他的感官就会异常敏锐。


    君临境看到江寄雪的脸上明显滑过一丝惊慌,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情形下看到江寄雪这样惊慌的表情,他竟然会感到一种莫名愉悦的快意。


    “君临境!?”


    江寄雪看着他的方向,眉头微微皱着。


    君临境不说话,慢步朝江寄雪逼近,荡起的水波会告诉江寄雪他的位置。


    没有得到回答,反而感觉到对方在朝自己靠近,江寄雪明显更慌了,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无措,他这种表情出现,就勾得人想把他攥在手里肆意蹂躏。


    “君临境!你怎么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江寄雪一边问他,一边不自觉地后退。


    君临境目光如炬地盯着江寄雪,依旧不说话,不紧不慢地靠近,他有意要拉长这种对江寄雪慢慢逼近的恐惧和折磨。


    依旧没有得到回答,江寄雪的表情有些愤怒,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他脸上惊慌的神色和这种愤怒叠在一起,反而生出一种让人心痒难耐的别样的风情。


    随着君临境的靠近,两人之间的水波越来越汹涌,撞在江寄雪的腰上,江寄雪大声道,“别闹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君临境嘴角噙着一丝坏笑上前,伸手摸上江寄雪的侧腰,他知道江寄雪侧腰有个位置异常敏感,之前他每次碰到这个地方,江寄雪都会被激得惊颤一下。


    江寄雪反应果然很大,他猛得后退躲开,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跌进水池里,“哗”地一声,连呛了好几口水。


    君临境上前把他从水里捞起来,抱住,江寄雪却比刚刚呛水的时候还慌,他整个人都湿透了,用力捶打推拒着君临境,仿佛君临境是块烧红的火炭,他全身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放开我!快放开我!”


    君临境也不着急,于是放开了他。


    江寄雪继续后退,直到退到浴池一个角落,脸上是防备的表情,一副“我三面环山,我城固若金汤”的架势。


    刚才两人湿淋淋的身体相贴时,那种滑腻湿软的感觉残留在皮肤上,久久不能消散,君临境低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他今天其实并没有打算把江寄雪怎么样,但是擦枪走火这种事,并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朝江寄雪走过去,“师尊,你很害怕吗?我又不是妖怪,也不是坏人,你怕什么?”


    江寄雪觉得他可比妖怪可怕多了。


    但又觉得自己这种样子的确有点太不像话,于是强装镇定,“你怎么没出去?”


    君临境道,“我也想洗澡,我想,不如和师尊一起洗,省时省力。”


    江寄雪无话可说,君临境却已经来到他面前,他现在对温度异常敏感,君临境身上那种很具体的热量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刚刚被君临境抱住的时候,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君临境胸膛滚烫又结实的触感,他觉得自己全身火辣辣的,君临境离他越近,他就闻到一种香草一样,清爽又好闻的味道,他觉得一种奇怪的东西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江寄雪,“你洗就洗,离我远一点。”


    君临境却靠他更近了,体温滚烫,江寄雪无缘无故紧促起来,他感觉自己热得厉害,君临境身上那股味道让他全身发痒,体内蛟蛇的兽性几乎压抑不住,有一种想把君临境整个吞下去的冲动……


    君临境低头看着江寄雪,江寄雪那副被欲.望和惊慌折磨的表情让他心满意足,虽然浴室光线昏暗,但江寄雪的反应却在他眼前一览无余,修长的手指贴着江寄雪的腰,“师尊,我帮你洗吧。”


    “不用!我说不用……嗯!”


    江寄雪一下子泄了气,腿一软,顺着浴池的池壁往下滑。


    君临境把他捞起来抱住,水面倒影着两人近乎相叠在一起的身影。


    君临境贴在江寄雪耳边,低笑着问他,“怎么站不稳呢?师尊?”


    江寄雪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在接触的瞬间脸色大变,他被烫得像只熟透的虾,却只能靠在君临境的身上才能勉强站稳,脸上是一副屈辱的表情,咬着红润的嘴唇骂君临境,“君临境……你个流氓!”


    顶着那张被欲.望彻底侵蚀的脸,这哪是在骂人啊,这简直是在调情。


    君临境把他抵在池壁上,和他脸颊蹭了蹭,“我是流氓,那你也是流氓。”


    池水拍击着池壁,有种感觉像电流一样在身体里猛蹿,江寄雪几乎要叫出声来,他自暴自弃地把下巴搁在君临境的肩膀,君临境抱紧他,两只手在他光滑的脊椎骨上一寸寸摩挲,激起阵阵战栗,某种程度上,他的渴求比君临境更猛烈。


    江寄雪修长的胳膊也搂紧君临境,紧紧抓着他结实精悍的后背,慢慢咬紧牙关……


    ……


    等两人从浴室出来,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君临境用一张毛毯把江寄雪包起来,抱着回了三楼。


    江寄雪全身泛着一层薄红,长长的弯发还在滴水,身体竟然热热的,自从入冬后,他从来没有这么高的体温。


    君临境把他放到卧室月洞窗前的书桌上,用毛巾给他擦头发。


    江寄雪一直低着头,任由君临境摆弄他,直到君临境把他头发擦得半干,帮他擦身体的时候,无意碰到他腰间,江寄雪突然一抖,低哼了一声。


    君临境诧异地低头查看,“怎么了?疼吗?”


    江寄雪偏着头不说话。


    君临境在他腰间发现一处淤青,他很纳闷,“什么时候磕到的?”


    君临境只好放轻动作,把江寄雪擦干,然后抱着他回到床上,照常和他相拥而卧。


    之后的几天,江寄雪和之前一样,身体撕裂的疼痛让他整夜整夜无法入睡,冷汗浸透全身。


    君临境拨开他额前湿透的碎发,用灵力帮他缓解着疼痛,“师尊,睡一会儿吧,睡着就不疼了。”


    江寄雪攥着他的衣襟,汗湿的脸显得异常水润,“太难受,睡不着。”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两人都没那么慌张,也没那么害怕。


    君临境抱着他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小时候睡不着,我妈就……算了,我给你讲个公主和王子的故事吧。”


    江寄雪把头枕在君临境胸口,静静听他讲。


    君临境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子想找一个真正的公主结婚,但总是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公主,有一天,下起了大暴雨,一位狼狈的公主前来敲门投宿,为了判断这位公主是不是一位真正的公主,老皇后想出了一个办法……”


    江寄雪听到这里,竟然很认真地问,“什么办法?”


    君临境差点当场笑出来,“老皇后在招待这位公主的床上,放了一粒豌豆,然后又在豌豆上铺了二十床鹅绒被,来测试公主。”


    江寄雪不解,“测试什么?”


    君临境继续道,“第二天,皇后问公主睡得怎么样,公主却很生气地说,自己几乎一夜都没有合眼,被一粒很硬的东西硌着,全身发紫,于是大家就知道,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王子就娶了这位公主做妻子,然后王子和公主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


    江寄雪听完这个故事,果然已经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了,他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君临境道,“因为只有公主才会有这样稚嫩的皮肤啊。”


    江寄雪道,“这个皇后真没脑子……这个故事里的人都没脑子。”


    君临境笑起来,胸腔一震一震的,他摸向江寄雪腰间,那块前两天不知道怎么多出来的淤青,“对,这皇后和王子,要是遇到师尊你,说不定也会把你当成公主呢。”


    江寄雪听到这里,认定了君临境是故意编排一个故事来奚落他,气得踹了他一脚。


    君临境却笑着把他抱得更紧了。


    第50章


    江寄雪蛇身生长的速度比君临境意料中要快,这次蜕完皮,他的蛇身体型比起之前增大的近一倍,卧室已经快放不下了。


    君临境想,如果江寄雪再这么长下去,他们得考虑换个大点的房子。


    蜕完皮,江寄雪又变回人的样子,具体来说就是脑子又回来了,反应也变得敏捷,人也独立起来,又恢复了那副冷傲的,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


    不过君临境有点不喜欢他当人的样子,他觉得江寄雪做人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半妖状态软萌可爱,就比如他去问江寄雪,“师尊,还要一起洗澡吗?”的时候。


    就被江寄雪以一种极为可怕的眼神瞪了一眼,并且没有答应他……-


    君临境穿越过来的第三年,大邺遇上了罕见的旱灾,这年从年初起到清明节之后,大邺北部以及中原地区便没再下过一滴雨。


    如今已经过了小暑,天气越来越热,艳阳高照,还是丝毫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绿野阁外的池塘都快晒干涸了,水位降了一半,鸭嘴兽热得都没什么食欲。


    于是君临境就带着鸭嘴兽来到南宁府,准备找谢运一起研究研究怎么制作精灵球,用收禁罐给鸭嘴兽改造个三室一厅什么的,顺便去找些别的东西……


    南宁府是由藏书阁改造的,大邺很多重要的档案文卷都寄存在观棠殿,君临境翻找了一堆落灰的卷轴和文书,抱着来到隔窗前的地板上坐下。


    谢运翻了翻他找来的那堆东西,发现竟然是些军国机要,历年公文之类的东西,稀奇地问道,“你找这些东西干什么?”


    君临境用很认真的语气道,“谢运,我有件事要你帮我。”


    谢运见他这么正经,问道,“什么事?”


    君临境道,“我想当皇帝。”


    谢运道,“我想当玉皇大帝。”


    “……”


    君临境,“我是说真的。”


    谢运,“你怎么突然有了这么远大的志向?”


    君临境很诚恳地道,“我觉得大邺的很多制度并不合理,我想改变这些,就必须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面对君临境石破天惊的爆言,和那双漆黑凛冽的眼睛,谢运只觉一股中二之气直扑面门,“我知道了,你要拯救这个世界,好样的少年,你们高中生就该干这样的事。”


    君临境沉色看着他,“……”


    谢运有些无奈,“会很难的。”


    君临境道,“我知道。”


    谢运道,“你是皇子,现在又当了江寄雪的亲传弟子,就算什么也不干,这辈子也能富贵荣华地过一生,但如果你一定要去争这个,输了的话十有八九就寄了,年轻人,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人生不能随便allin的啦。”


    君临境,“我知道。”


    谢运道,“其实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很多人,不也都在忍受这些吗?顺应时代正常发展没什么不好,你去不去做,可能并没有什么人在乎。”


    君临境低头,看了眼伏在他腿边软垫上,正惬意呼呼大睡的鸭嘴兽。


    他道,“如果我就是想试一试,你愿不愿意帮我?”


    谢运看着君临境,眼底有一抹光,“我愿意,其实……我很早的时候,就期待能听到你说这句话,我只怕你不够坚定。”


    在南宁都护府举办的穿越者历史性集结会议圆满结束,经参会人员君临境,谢运两位代表协商表决,确定了“先弑兄再弑父”的重大战略决策,批准通过先夺权再立法的工作报告,制定了与战略伙伴江寄雪的友好合作统战计划……


    两人把这套伟大计划仔细研究了一遍,说到最后,君临境突然想到什么,“你这里有没有酒精,氯化铵和硝酸钾”


    谢运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有!你想做气象瓶”


    君临境从地板上一跃而起,“对。”


    作为一个能把肉包铁电动车当成保时捷卡宴卖的奸商,谢运道,“这东西虽然稀奇,但基本没什么大用,而且现在连续几个月都是晴天,又看不出变化,卖不动的。”


    君临境已经走到谢运那张放置着乱七八糟图纸的长案后,在长案后面一排顶天立地的柜子上翻找起来,“我又不是要卖。”


    那柜子上一排排放着的,是谢运这些年积攒的各种溶液,硝石,粉末,仪器……


    谢运跟着他走到柜子前,随手取出一瓶酒精,“那你做天气瓶干什么?”


    君临境拿了瓶天然樟脑,对谢运道,“去帮我烧个好看点的玻璃瓶。”-


    君临境回到绿野阁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东府内院安静至极,除了池塘里偶尔传来几声蛙叫,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绿野阁一层正厅和二层都是一片漆黑,只有三层江寄雪卧室的窗户上透出一盏亮光,君临境不走正道,踏着阁楼外的围栏,翻身跃上二楼屋檐,然后展臂抓住通往三楼的廊柱,纵身从窗口跳进江寄雪的房间。


    “师尊,今天又处理公务到这么晚啊?”


    君临境从月洞窗轻盈地跃进江寄雪房间,在窗前站定,他面前两步远就是江寄雪的书案。


    江寄雪坐在案前,长发用一根飘带束在脑后,执笔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嗯。”


    君临境大步上前,把一个玻璃瓶放在江寄雪的书案前,“这个送给你,师尊。”


    江寄雪这才停笔抬头,看向君临境推向自己的玻璃瓶,见是一个水滴形的封闭容器,里面盛着一些清澈的水,水底有些絮状的沉淀物,玻璃清透,十分罕见。


    “这是什么?”


    江寄雪语气波澜不惊,这段时间以来,君临境经常会这样跃进他的房间来,时不时送些小东西,有时候是一束沾着晨露的小花,有时候是晚市上独有的酥酪,或者是他在长乐街买到的各种精致器物,剑坠,珊瑚,香炉……还有从南宁府带来的各种新奇东西,这次看来也是从南宁府带来的。


    君临境找了把椅子在江寄雪对面坐下,趴在桌子上,一双漆黑的瞳仁盯着江寄雪解释道,“这是天气球,可以预测天气的。”


    江寄雪盯着面前的水滴状玻璃瓶看了一会儿,语气平淡地道,“天人宝鉴也可以预测。”


    “……”


    君临境无言片刻,但还是滔滔不绝地接着道,“师尊你看,这个瓶子里的白色沉淀,如果变成朦胧浑浊的白色,说明明天是个多云的天气,如果出现大量结晶,说明有暴雨要来,如果结晶变成雪花的形状,说明快要下雪了……”


    江寄雪颦眉盯着玻璃瓶,“那现在呢?”


    君临境看着玻璃瓶中只有少量的结晶,但液体非常澄净,道,“这个……明天可能是个大晴天。”


    江寄雪闻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态。


    虽然只有一瞬,但君临境还是察觉到他的失落,问道,“北地的旱情还是很严重吗?”


    江寄雪靠在圈椅上,疲惫地揉着眉骨,“如果再不下雨,中原腹地今年估计会颗粒无收,但从南方调用的粮只能勉强支撑到今年年底,这样的话,明年春天北方大部分州县都会断粮,势必会发生暴乱。”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君临境对四大都护府的职责有了基本的认识。


    府君一职其实和明清时的总督类似,只是总督身为封疆大吏通常在地方任职,而府君却都是京官,虽然在皇帝眼皮底下,但手中职权还是很大,军政,财政,民政都有涉及,江寄雪身为东府少君,需要帮江大海处理东圣府所负责的三个道共计九十六个州,三百多个县,是这次旱灾受灾的主要腹地。


    所以东圣府的政务从今年年初开始就变得异常繁忙,江寄雪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东圣府的公务,除了一部分紧急的,或者需要在外府和几个掌事商议解决的问题,其他繁琐细微的政务,江寄雪都会带到绿野阁处理。


    如山般的政务堆积,和九十六个州不断递上来的各种奏折文书,让江寄雪也疲于应对,有时候几乎通宵达旦地忙于政事。


    他原本对君临境的教学就属于放养模式,心情好了就指点两句,心情不好就爱答不理,年初以来,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君临境趁江寄雪蜕皮期对江寄雪做的事太过分,还是因为江寄雪实在太忙分不出精力,干脆变成了弃养。


    被弃养了半年的君临境每天只能自己督促自己,在后廊反复练习江寄雪之前交给他的通灵术和律令,无聊了就满京城闲逛,或者去南宁府找谢运。


    在江寄雪蜕皮期结束的那段时间,君临境也曾执着地逼迫江寄雪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欲望是最不能骗人的东西,肢体的接触很能反应一个人内心真正的想法。


    但江寄雪的内心,仿佛有一堵铜墙铁壁一样坚固的府门,任君临境有千钧之力,也没办法撼动分毫,面对君临境紧追不舍的质问,江寄雪被逼急了,仰着脸直白地道,“男人都这样,你自己不清楚吗?我每天早上对着床柱子也能yin起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君临境挑眉,恶意地低头看着他,“怎么着?你每天蹭床柱子也能叫得那么销魂?床柱子也能让你那么爽吗?你是不是忘了你那天什么样?”


    首先,你这个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其次,江寄雪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骂他,“你还敢提……你寡廉鲜耻!我,我明天就给你逐出师门!”


    君临境知道他就是放狠话,其实对自己丝毫没有办法,也不害怕,抱住江寄雪狠狠亲了一口,眼看着江寄雪被气得张牙舞爪。


    半年下来,对于调戏江寄雪这件事,他已经熟门熟路。


    首先频率不能太高,一个月两三次吧,所谓兵以诈立,奇袭致胜,否则江寄雪会一直处在防备状态,让他很难下手,其次要懂得见好就收,太敏感私密的地方是不能动的,否则会立刻触发江寄雪的战斗模式。


    虽然他已经是地相境了,但要和江寄雪对打还是被完虐的状态,江寄雪大多数时候会顾及他长大了,有自尊心了,不会像初见的时候那样随意动手,但要是真逼急了,吃点小苦头还是不可避免。


    即使如此,君临境有时候也会在作死的边缘试探,有一次,他趁江寄雪喝醉,把江寄雪压在后廊的沙发上,上上下下摸了个遍,耳边几乎要响起那首熟悉的音乐:


    你,的泪光~


    柔弱中带伤~


    惨败的月弯弯……


    他永远也忘不了江寄雪当时那副极度惊恐又极度愤怒的表情,然后他就被扭断胳膊修养了半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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