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调兔离虎 太惹眼了,这不,就被他抓到……
张三是今年才加入反叛军的新人, 遵循父亲的遗志,决心追随邑王旧部谢沙。
反叛军里的大哥们基本都是邑王府旧人,像他这样后来加入的年轻人, 有的如他一样父亲曾追随邑王, 有的单纯听了关于邑王在民间的故事心潮澎湃,决定以一腔热血慰藉邑王英魂。
张三还略有不同,他对邑王并不热衷,是父亲临死之前拉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连你不去我就做鬼来找你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他做儿子的能不遂了这最后的遗愿吗?
不过他心里盘算着在反叛军里混个两三年就偷偷溜走, 老婆孩子热炕头,回家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去,毕竟当反叛军的日子实在无聊。
反叛军, 听着挺牛逼,实际上没什么仗好打,除了潜伏在上京城周围观察报信, 就是去各地的火药作坊监工。没军饷没粮食了就组织组织去烧杀抢掠一下, 但官府的兵一来他们就跑, 在张三眼里和土匪区别不大。
不过这话新人从不敢对邑王府旧人老大哥们讲,在首领谢沙面前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他们那群真的跟着邑王出生入死过的人身上都带着一种气质,一种非常沉重的戾气。他们将现在的困苦当作卧薪尝胆韬光养晦, 早晚有一天势必要加倍奉还。
谢沙更甚。
张三隐约能理解, 听说邑王在世时, 这群人跟着邑王南征北战平定边境,好不容易班师回朝却被皇帝疑心邑王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邑王又不是个任人揉捏的柿子,既然皇帝已经怀疑他意图谋逆, 左右都是一死,不如坐实了这罪名,也不算冤枉。
于是振臂一呼,万千将士追随,邑王的军队所到之处纷纷倒戈,京中皇帝一看邑王已成大势,竟不惜割地同外敌联手,前有官兵后有蛮夷,邑王夹在中间腹背受敌。他守了一辈子的边境,被皇帝拱手让给敌国,就为了弄死他一人。
邑王就地遣散了残兵,赶走了亲信部下,自己孤身一人入上京城投降,次日头颅就被挂在了上京城城门之上。
此中的血泪虽令人动容,对张三来说到底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且当今皇帝虽然窝窝囊囊地把地让出去了,这几年派新的将领出征也一点点收复回来,边境虽不比邑王驻守时安定,可百姓日子过得还凑合,远不至于到揭竿起义的地步。
而且,你就算要起义,好歹也得有个正经名头吧?邑王有皇室血统,谢沙又没有。他估计也知道,所以一直不为谋反,纯为报复。
但这几年他好像在和其他旧部密谋一件大事,火药也是前年开始再准备起来的,前前后后已经攒了有一年的存量,看样他真打算要出手了。
张三也打算这几天溜走,那么多的火药,他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没想到谢沙在这个紧要关头上转头南下,带着大批旧部精锐连夜辗转到了清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府县,转来转去又去找什么山鸡村?
这名字也太土了点,他想打听打听此行目的,但旧部老人从不和他们这些新人多透露半个字,只一句话,“不该你知道的别乱打听,跟着就行。”
得,又是老一套流程,张三见多了,每次要去抢劫哪个大户做缺德事了就想起他们这些新兵蛋子来,打起来先让他们冲前面当人肉盾,估计这次也一样。
但为什么邑王旧部的所有精锐这次都一举出动了?要知道这些人谢沙从来不会轻易动用,他们都是用刀用剑的高手,当年实打实为邑王开疆扩土的勇士。难不成这次要抢的人家有储备私兵?不应该啊,有私兵的人家怎么可能住在个叫山鸡村的地儿?
难道说,是个武林高手?
张三不禁握紧了腰间佩刀的刀柄,跟在反叛军最后面夹着屁股进了村。老大这次没下令屠村,只随手抓了个村民问,这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叫李桥的女人。
谢沙人高马大,壮得和座小山似的,常年杀人见血令他的五官都沾染了骇人的凶煞之气。张三见了他都不敢抬头,更何况一个普通村老头子,立马吓得跪在地上指了路。
有了这个杀鸡儆猴的,村里其他人很快听到动静躲进了家里,整个村子大白天寂静得和夜晚一样,只有各家鸡笼里时不时的一声鸡鸣。
女人?老大千里迢迢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来,就是为了杀一个女人?
张三不敢置信,很快就到了村口老头指的地方,其实很好辨认,各家都院门紧闭村子里,只有那一家门户大开,院子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不言不语的村妇,正看着他们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张三暗自腹诽,这女人胆子还挺大,莫不是个傻的,看着这么多佩刀的彪形大汉闯村竟无动于衷,走进了才发觉异常——
自他们进院门后,那女人依旧没有起身,而她的眼睛始终直视着谢沙,不避锋芒。
这其实很恐怖,因为在反叛军中哪怕邑王府的老人也从不敢直迎谢沙的目光,他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男人。
“好久不见,谢沙。”女人先开口说了话。
谢沙眸光闪了闪,“是啊,有十年了我找了你十年,还以为你隐姓埋名躲着,或是死了,唯独没想到你胆子大到竟一直用李桥这个名字活着。”
他打量了打量周围小院里的物件,尽是长久居于此处的生活痕迹,并且显然,这里居住了两个人,长椅都是两张。
但屋里应该没藏人。
谢沙咬了咬牙,“还没想到你能活得如此心安理得、逍遥自在。”
李桥笑道:“你不也是吗?反叛军主帅,谢沙。”
“别这么叫我。”谢沙眉头皱了皱,手扶上了腰间的刀柄。
满院子的反叛军围着这一个女人,她眼中却像只有谢沙似的,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周遭气氛也一触即发,没有人先动,但空气中已尽是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张三突然想起来了,想起父亲曾给他讲过,邑王当年带兵征战沙场之时,一位冲锋主帅,一位献计副将。如果邑王没有自己投降的话。这两人合力完全能为邑王铺就一统天下的康庄大道。
只是听说后来主帅潜逃副将消失了,那既然谢沙是主帅,这个女人应该就是消失的副将了。
能自己琢磨出火药这种杀伤力极强的神兵利器,心智计谋诡谲狠辣,想不到当年邑王身边大名鼎鼎的谋将竟是个女人
张三刚有些嗤之以鼻,怪不得能想出这么多下三滥的阴招,据说最开始拿火药搞破坏的就是邑王副将,拿火药炸城池、炸粮仓,趁敌人顾不过后方时主帅在正面战场追击。张三自己就是庄稼人,听到农民忙活一整年交上的税粮被付之一炬就心痛,两军交战拿老百姓当炮灰,果然只有弯弯肠子多的女人才想得出来。
他们大男人就该如同谢沙一般,光明正大迎敌,哪怕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的荣耀。
“都别傻站着了。”谢沙开口道,这次是跟他身后的弟兄们说的。
张三也紧张起来,汗涔涔的手握住佩刀。曾经的邑王副将,想必身上还是有些功夫在,不过到底是个女人,他们人又多且都是精锐,拿下她项上人头应该也不过几个回合。
就等着首领一声令下,拔刀出鞘,只听谢沙赫然开口道:
“还不快速速跪下,迎长青军主帅——李桥将军!”
张三还没反应过来,前面一众邑王府大哥们已经热泪盈眶地跪了,后面甭管新人老人都齐刷刷地跟着跪,张三跪晚了,还挨了旁边大哥一锤,直接给他锤地上了。
好歹也算跪了。
“恭迎长青军主帅!恭迎李桥将军!”
所有反叛军像是事先排练过一样,喊得震天动地整整齐齐,这小院落围的一圈栅栏都跟着抖了三抖。
张三:什么?不是副将?这女人是当年邑王麾下长青军的主帅!?
他们老大谢沙才是那个阴险狡诈的副将?!
不止张三一个震惊的,不远处依旧偷偷开了个窗户缝、从头看到尾的宋六娘也捂着嘴险些惊掉了下巴。
朝夕相处的邻居是个将军,还是已死逆王的主帅,宋六娘第一反应就是回想有没有得罪过李桥。
想到从前她总大大咧咧地拍门进她的屋,动不动就掀她被窝子,顺她家的菜米油盐,还大言不惭地要给她相看男人嫌她孤家寡人
宋六娘闭了闭眼,李桥没直接把她砍了还真算她命大。
可她怎么会到山鸡村来呢?她记得李桥还是被卖过来的啊?
李桥被吵得皱了皱眉,得了,周围邻居肯定都听得清清楚楚,恨不得让谢沙的人赶紧闭嘴。
但长青军这个名号隔了近十年再听到,李桥的心脏也忍不住跟着震颤,她原以为自己都忘记了沙场之上的血雨腥风,可长青军三个字再提起时,那些跟着她浴血奋战的人的面容如刻在脑中般清晰起来。
刀剑划过咽喉捅入腰腹的触感,耳边厮杀的吼叫与将死的悲鸣,和风中那浓到晕染不开的铁锈味她全想起来了。
谢沙也跪在她面前,一如当年他跪在邑王面前时,自己站在邑王右手边。
“我早已不是长青军主帅,现在也没有长青军了。”
谢沙红着眼仰起头,听李桥这么说他满眼都是不敢置信,“怎么没有?你我联手,长青军必能重振旗鼓,依旧你阵前带兵,我后方掩护,我们攻上皇城去,杀了那狗皇帝”
李桥平静的望着他,“邑王死了,长青军就没了,纵然你我联手,也不过是一群逆贼匪类。”
“都起来吧。”
谢沙却执拗道:“我不起。”
身后的邑王府旧人再见到李桥也依旧维持着骨子里的习惯,下意识先听命于李桥而非谢沙,都站起身了才后知后觉自己老大还没起来呢他们怎么先站了,但想了想现在李桥将军都回来了,还听谢沙的做什么,顿时也心安理得。
李桥单手给谢沙提起来了,谢沙只能阴恻恻地瞪眼看她,“你既不愿回来,为何要点我埋在那平宁同知家里的火药引线?”
李桥早知有这一问,“事急从权。”
平宁县衙役里有谢沙的人,是当年少有人知的邑王府暗线,李桥一入衙门就认出来了,自然那人也认出了李桥。所以当夜李桥发现刘旖儿府里埋有火药,便留了个后手,如果刘旖儿真的背叛了她,泄密让郎家的人在刘府截赌,那她就让那人引燃火药。
但刘旖儿并没彻底背叛她,所以李桥临时给他一并捞了出来,引燃火药也只是威吓,无意伤及性命。
刘旖儿府的火药在谢沙的计划里本是防患于未然,防止刘旖儿查到私炮房源头提前破坏计划,可这火药一燃就瞒不住了,皇帝立即反应过来是邑王残党下令彻查,幸而火药制作已经接近尾声,各个府县的私炮房人手都及时撤了出来。
刘府的暗线回来以后,谢沙还发了一大通火气,提前引燃火药险些将他的多年筹谋毁于一旦,但他又不能怪罪那个引燃火药的暗线。
邑王赴死前给长青军下的最后命令就是,他死后所有长青军必须率先听命于李桥将军,其次才是副将谢沙。
李桥的决策权永远优于谢沙。
谢沙倒是想绕开李桥直接统领长青军,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他没有领军作战的将才,下面的人或出于对邑王的遵从或出于对他的畏惧,却不能如李桥一般让将士真正地信服。也正因如此,最后接替邑王做决定的人是李桥而非谢沙。
可李桥在邑王死后没有下达任何命令,让所有人各自谋生,她自己也选择默默离开。
谢沙一想到这里,对李桥的新仇旧恨都涌上来,咬牙道:“你难道忘了是谁赐予我们新生,教会我们一身本领,让我们能有今日的吗?”
李桥并不否认,“是邑王。”
她与谢沙都是逃难流民中的孤儿,早年被邑王捡回去培养,连他们的名字都是邑王取的。
“昔日恩情我自认为已经在战场上还清,而且遣散长青军是邑王自己的决定,正因为不愿再做无谓厮杀,他才选择自己投降。”
李桥盯着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眸中近乎扭曲的野心之火,“你意图再次组建长青军,究竟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谢沙自负有无双计策深谋城府,却每每被李桥一眼看破,还是当着这些一直视他为首领老大的部下,情绪顿时有些失控:
“我自然是为了给邑王报仇雪恨!为了实现他未能实现的壮志!”
李桥笑了,“邑王谋逆是因为被逼无奈,并非他毕生志向,他的志向唯有天下太平,却因他一人挑起中原战火,死前已是后悔不已。而你却继续着他的错误,你究竟是为了替他报仇雪恨,还是恩将仇报?”
说实话,她向来看不上谢沙,还曾劝过邑王不要再重用此人,他做事太过狠绝毫无底线,但邑王说无论是战场还是朝堂都需要这样的人,他们做不到的,谢沙能做,这就是他的价值所在。
看在邑王的面子上,李桥忍了,邑王死后她自然没必要再忍,一走了之,随他自己折腾去吧。
李桥也是因为温娇娇再去了一趟上京城才知道,谢沙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暗中筹备。
面对李桥的质问,谢沙脸憋得通红,身后的邑王府旧人也面露震惊之色,邑王死前并不曾和他们多说过什么,但李桥将军可是邑王最信任的人啊!他们跟随着谢沙是因为一直以为邑王如谢沙所说壮志难酬,现在听了李桥的话他们顿时有些慌乱,开始窃窃私语。
谢沙带着人来找李桥,本意是能请李桥再回来领军,重振残兵的士气,他能感受到下面的人并没有能一举攻上京城的决心,韬光养晦太久,很多人的刀都钝了。
可李桥竟只三两句话就瓦解了仅存不多的士气,这可是他筹谋了近十年的局面。
谢沙抓住李桥的肩膀,眼神近乎有些癫狂,“李桥,不一样,这次真的不一样。你说咱们是反贼,那是因为我们没有皇室血脉,名不正言不顺。”
他笑起来,“但我们现在有了,邑王的血脉,我找到了。”
李桥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身后的邑王府旧人们反应比李桥更甚,邑王当年死得凄惨,妻儿都被一并赐死,没有留下任何后嗣,邑王怎么可能还有血脉留在世上?
谢沙表情变得非常古怪,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你不知道吗?李桥,你一直养着的那个小美人,他就是邑王的儿子啊。”
李桥攥紧了拳头,这怎么可能?
仔细想来,温娇娇的身世的确蹊跷,郎家人对待他的反应像是早就知道这个孩子流落在外,但郎荣却等到需要拿孩子攀上单家的时候才匆匆忙忙去寻。按理说这种高门大户的官宦人家,就算是外室生养的孩子也会让其认祖归宗接回府中教育,断不会让自家血脉流落在外。
而在郎家时,所有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提过温娇娇的母亲。
谢沙终于在向来气定神闲的李桥脸上看到了茫然之色,倒是很愿意为她解惑:
“他是邑王留在窑子里的种,邑王自己都不知道,那妓女知道怀的是邑王的孩子便偷偷生下来,等着有一天能认亲,结果等到的却是邑王被打为反贼处死的消息。为了保住孩子性命,便转而打算给孩子找另一个能当爹的大官,才找到了郎荣。”
郎荣虽然认了这个孩子,却因为多年惧内而不敢将孩子带回府去,只时不时给些钱财,那妓女竟就在青楼中将孩子养大了。
谢沙退了一步,看着李桥因为不敢置信而发白的脸色,继续笑道:“这还要多亏了你,刘府的爆炸让我不仅找到了你的下落,好奇去查了一下你养的这个孩子,竟因此牵连出了这一桩陈年旧事。”
起初谢沙以为李桥知道那个孩子的身份,但查清楚以后又觉得不像,这件事瞒得很死,那青楼里知情的人都知道与逆王扯上关系的下场,所以多年以来守口如瓶,若不是他的消息网灵通,手段也够硬,还真不一定能挖的出来。
而且以李桥的谨慎,如果她知道这孩子的真实身份,一定会让他留在郎府中,不管是过继给单家还是赘入夏家,都是天然的庇护,远比跟着她要安全。更不会冒险在平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为把他救出来带回山鸡村。
太惹眼了,这不,就被他抓到了。
谢沙的表情让李桥顿觉不妙,如果温娇娇是邑王后嗣,那此行山鸡村,谢沙的目的也许就不是她。
而是温娇娇。
李桥眸光一冷,中计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