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宫先生决定付诸行动。


    自从双腿落下残疾,他就没怎么做过康复训练,基本是物理治疗或药物干预。


    拄着双拐走一圈不算训练,可能还会给他带来坏处,但他不在意,他要言出必行。


    一早,全家人出动。


    廖姐和老陈挎着保姆包和软垫,护工拎着急救箱,闻真推着轮椅,表弟则是一手撑伞一手端水。


    剩下的人无所事事,跟在后面以备不时之需。


    宫学祈从别墅花园的小道开始‘行走’,还是用他的独门绝技,一副拐杖架住胳膊,两条腿用支架固定,全身倚靠两只手臂发力。


    花园小径通向庄园人行道,这段距离,他走得缓慢又艰辛,几乎是走五步歇息五十步,没一会儿汗水就浸湿了他的衣服。


    他不言语,不许旁人插手,势必靠自己的力量完成这项大工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太阳当空照,晒得人头晕目眩。


    中途,宫学祈只喝表弟送到嘴边的水,多余的动作一概没有。


    表弟撑着伞,寸步不离,又不敢碰他。


    这场声势浩大的运动,除了宫学祈本人,最累的人就属程应岭。


    累归累,程应岭却没有不耐烦。


    他看着宫学祈苍白坚毅的脸颊,感受到那股永不服输的劲头。


    令人心生敬意。


    宫威的车刚进入庄园,司机就提醒她,羊肠小道那边聚了一堆人。


    她透过车窗仔细瞅两眼,立马认出侄子的身影。


    好长时间没见过‘站’起来的宫学祈,她被吓一跳。


    “停车。”宫威的话音未落,车子已经停在路边。


    她快步走朝着人群走去,一双狭长的眼锁定‘湿漉漉’的宫学祈,简直像刚从池子里捞出来的。


    宫学祈蠃弱又坚韧,皮肤呈病态的白,目光执着明亮。


    “这是在做什么。”宫威扫视一圈,眼神疑惑不解又带点质问。


    当她看见程应岭的时候,假装不认识,匆匆一眼掠过。


    很好,程应岭也想要这种效果。


    素雅的人在欧泊学习,这件事不宜宣传,撼动不了宫学祈决定的宫威只能选择装傻。


    姑姑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宫学祈,他全神贯注,依旧保持那种难捱的速度,一点点挪动拐杖。


    宫威看得直摇头:“你们在做什么召唤仪式吗?”


    廖姐回应了她:“阿祈要走一圈。”


    宫威瞪大眼睛:“这不胡闹嘛!摔伤怎么办!”


    不管是不是胡闹,谁也无法阻止宫学祈。


    宫威最后也加入了陪走阵营,跟在后面,一边担忧侄子倒地一边和闻真聊天。


    日落西山。


    这项大工程终于结束,宫学祈奇迹般地一次都没摔倒。


    结果是整个人累瘫,宛若脱水的鱼趴在桌上,不停地喘息,两只手臂开始泛肿,连手指头都抬不动,有种要裂开的痛快和痛苦。


    宫威坐在对面的椅子里,翘起腿,啧啧出声:“像什么话,看起来跟喝醉了似的。”


    宫学祈没有力气回应,维持那种趴卧的姿势,慢慢平复剧烈的心跳。


    他们在花园落座,打算在这里用餐。


    男佣端上烤石首鱼和白葡萄酒,廖姐拿来干净的水和毛巾。


    宫学祈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只有胸膛在起伏。


    廖姐站在旁边,拨去他额头打绺的碎发,帮他擦脸,眼里都是疼惜。


    他身上的白衫早已被汗水浸湿,温顺地贴服在肌肤上,勾勒出修长的身形。


    等宫威消灭了半瓶葡萄酒,宫学祈终于恢复一点力气。


    他把脸抬起来,冲着姑姑浅浅一笑:“我告诉东哥,我能走一圈。”


    宫威冷哼:“你非要在他面前展示。”


    “证明我有爱的能力,”宫学祈苍白的嘴唇低语,“表弟,推我回卧室。”


    来的人是闻真,握住轮椅推杆,推着人离开。


    宫学祈在房间洗漱一番,换身干净舒适的衣服,又回到花园。


    他饿了,吃着红酒炖牛肉和鹅肝,喝掉一扎果汁。


    宫威已经完事,叫人送来一盒宝石。


    品种不同,净度有差别,价格各异。


    她摊开盒子,特别介绍了珍珠,“大溪地黑珍珠,只有两颗,品相还行,我决定把它作为展品配角。”


    宫学祈有条不紊地吃着东西,声音很轻:“哦,姑姑来是为了世博会吗?”


    “是啊,还以为你忘了,专门来提醒你,”宫威算下日子,“再过几个月,就是三年一度的国际展览会,我都打听了,这次会选择‘装饰艺术’作为大会主题,头等奖还是咱们欧泊的。”


    她极有信心,支持她自信心的人就在眼前。


    宫学祈撂下餐叉,擦擦嘴角,话锋一转:“我这里有一颗猫眼石,6.3克拉。”


    竟然有点显摆的意思。


    纯天然猫眼石确实稀有无比,尤其超过1克拉。


    宫威的眼睛顿时放亮:“品质如何。”


    宫学祈面露笑意:“东哥送的。”


    “那没得说,”宫威微顿,表情透出一丝古怪,“等等,他为什么送你猫眼石。”


    “就是上次啊,他踢了我轮椅,又假装不记得。”宫学祈骄矜地表示,“这是一种道歉方式。”


    宫威失神几秒:“他怎么不踢我轮椅”


    宫学祈抿唇笑,像个小懒猫,“难得,你没讲他坏话。”


    “我讲的都是实话,”宫威摆出很权威的领导姿态纠,“他手里的好东西太多了,区区一个猫眼石算不了什么,你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腐蚀。”


    “说反了,是我要腐蚀他,”宫学祈从盒子里拿出一颗黑珍珠打量,“姑姑,你说我有没有能力为他的下半生添上一段堕落史?”


    宫威双臂还胸,表情有点不自然:“我怎么知道,言归正传,你最近拿到公司的几样作品,非常好,有一蓄势待发的意境。”


    宫学祈毫不避讳地说出设计理念:“这是我和林遇东磁场碰撞后产生的效果。”


    宫威若有所思地点头:“力量感,具有视觉攻击性,又不失雅观。”


    宫学祈打趣道:“不拦着我撩他了?”


    姑姑颇显尴尬地咳一声:“我始终不同意你跟他走近,姑姑怎么会把利益架在你的人身安全之上。”


    “听你的口气,我都要怀疑林遇东是个在逃犯。”


    “哪有那么夸张。”


    宫威耸耸肩,忽然一巴掌拍在桌上。


    “无论如何,”她说,“我们要为世博会做准备了,我不介意拿奖拿到手软,近几年行情不稳定,世博会对珠宝业很重要,是一种艺术复兴的手段。”


    宫学祈更在乎另一件事,“林遇东是不是也想赢得头彩。”


    “当然了,奖项这个东西是跟商业利益捆绑的,”宫威嗤笑一声,“我们欧泊就是以创意出名,抢占了市场主流,他林遇东肯定眼馋。”


    “他想赢我”宫学祈思考着,仿若在自言自语。


    宫威盯着他的脸,试探性地问:“你会让他赢吗?”


    沉思一会儿,笑容在宫学祈脸上缓缓铺开,他语气笃定:“休想。”


    宫威在心里松了好长一口气,暂时放心了


    隔天,宫威就让人把公司新季度的样品送到庄园。


    宫学祈设计的手镯和胸饰都占有一席之地,还有一些3D建模的新品需要他把关。


    他叫来闻真和表弟,帮他分担一些工作。


    确切讲是直接甩给他们,他只负责动动嘴指点江山。


    不过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个字都很重要,总能精准地抓住重点。


    “还行,拿给表弟看看。”宫学祈就这样把产品信息交出去。


    闻真也是一点不犹豫,很自然地叫来程应岭观摩。


    看着显示器一大堆设计方案,表弟深感震惊,这属于商业机密吗?


    宫学祈显然不觉得,面容严肃,对他们下达指令:“各自发表意见,我听听。”


    闻真先说,然后是程应岭。


    三人围成一小圈交谈,对欧泊新季度产品有了初步判断。


    程应岭很快忘记自己是素雅设计师,全身心沉浸在这种讨论的氛围中,在这个过程中他学到了很多东西,越来越钦佩宫学祈的专业能力。


    更让他心存感激的是,他拿着自己的建模找到宫学祈询问意见时,宫学祈真的愿意指点一二,并在颜色搭配方面给了他关键提醒。


    这一刻,他觉得大哥的决定无比明智。


    “表弟。”


    宫学祈扒拉一下表弟繁忙的胳膊,语气沾了点神秘。


    程应岭的目光从显示器移开,心想:不会又要玩角色扮演吧?


    宫学祈低声说:“你是不是发了我走路的视频。”


    “发了十条,”程应岭竖起拇指,“宫先生你真了不起,不过您放心,关于我到绿谷庄园赎罪这件事咳,没几个人知道,我的动态只在小圈子里发表。”


    “哦,”宫学祈低眸,“有多小?”


    “家庭成员。”


    “你的家人有什么表示?”


    “收获五个赞。”


    “还有呢?”


    “还有”程应岭悄悄说,“您有我大哥好友吗?你俩加过吗?”


    宫学祈宛若从梦中醒来,嘴唇微张,长长的睫毛快速扇动。


    他有,好像有。


    他找到自己的手机,点开许久未登录的聊天软件。


    好友列表里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的头像一连弹出三条消息。


    前两条是他生病期间,林遇东发来的问候信息。


    他当时还在心里埋怨对方不讲人情,实际上是他不理人。


    最新一条信息是下午三点,林遇东告诉他:[宫先生,我觉得你还能走三圈。]


    这是要他命!


    宫学祈撇撇嘴,打字回复:[谢谢东哥,在忙什么?]


    林遇东很快回复:[我和艾老师在一起喝茶,欣赏着宫先生走路的视频,艾老师夸赞你有毅力,还想送你一副新拐杖。]


    宫学祈脸色只冷淡一秒,心里清楚得很,林遇东指定在骗他。


    他回复:[骗人。]


    林遇东回一个表情,再没了下文。


    宫学祈直接打电话给他,张嘴就问:“艾老师呢?我想他了,请他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好像在一个会场或商店。


    等片刻才等来林遇东的声音:“艾老师去洗澡了。”


    “”宫学祈轻轻勾起唇角,“东哥,你是我见过最会说谎的人。”


    林遇东听出一点撒娇的味道,语气变得柔和:“还好吧,这不是我的强项。”


    刚说完,旁边传来刘勤的声音:“东哥,车备好了。”


    宫学祈随口问:“去哪里?”


    林遇东也是随口说:“小孩子不能去的地方。”


    宫学祈微微皱眉,想到了夜总会和地下拍卖场。


    显然,林遇东那边有事要忙。


    这通电话也就草草结束了。


    宫学祈盯着脚尖沉思良久,忽然想到一个地方,别说小孩子了,大人也不能随便进。


    “表弟,”他叫来程应岭,两只手放在腿上,摆出一副文静的姿态,“我们去平地区吧。”


    程应岭眼前一黑,真是万万没想到。


    上次带人去海边吹风,已经遭到斥责,若是去平地区很可能脑袋搬家。


    “宫先生”


    “从现在开始,你要叫我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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