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文案回收中……
李珩一觉补到了下午六点。
醒来时天色已经逐渐黯淡下来了, 他闭着眼睛去摸床头上的手机,倦怠的打开屏幕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人给他发消息。
于是李珩又把手机搁回去了。
他一向没有赖床的习惯, 就算周末也是正常作息, 今天却意外的感觉身体沉重, 浑身上下仿佛被灌了铅,站都站不起来, 他也没胃口起来给自己弄吃的。
窗帘的缝隙里透出一线昏黄的夕照残光, 斑驳的落在李珩的眼皮上, 晃的他睁不开眼睛。
好不容易等那阵光影从帘间流淌过去,李珩慢慢张开眼睛,注视着窗户上随之而至的微薄夜色, 窗檐下麻雀叽叽喳喳的飞散开来。
它们翅膀扑扇扬起小弧度的阴影, 掉入李珩晦涩的眼眸里,显得疲倦而失神。
李珩翻了个身, 头疼的用被子盖住了脑袋。
……
梁薄舟刚刚杀青了一部戏, 在下个综艺录制开始之前, 他有两三天的休息时间。
他思考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订了去秦城的机票。
他估摸着这段时间温成铄不在秦城,于是飞机刚一落地,他就直奔温成铄在秦城的住宅。
不出意外,陈闻影过来给他开了门。
“你瘦了好多。”陈闻影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是吗,可能是前段时间太忙了。”梁薄舟侧身走进庭院,又跟着她进屋。
“老温不在, 你放心在这儿呆。”陈闻影步履轻盈的从厨房拿了阿姨刚刚切好的水果,用盘子精装过后端到他面前。
梁薄舟苦笑一声:“我没躲他。”
陈闻影耸耸肩:“我没说你躲他,但是休息时间不想看到老板, 不是每个打工人都有的正常思路吗?”
梁薄舟用叉子插起水果,边啃边点了点头:“好吧。”
陈闻影站在一旁,看着他吃了一整盘水果,才温和的开口:“你也生我的气了吗,薄舟?”
梁薄舟盯着空荡荡的盘子,语气略有几分生硬:“没有。”
“你去照照镜子,看一下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嘴角都撇成什么样了。”陈闻影笑道:“还说没有。”
梁薄舟伸手把金属刀叉一撂:“你一早就知道李珩是谁?”
陈闻影静默了一瞬,温和道:“当然。”
“我带他过来那天您就认出来了?”梁薄舟压抑着胸腔里的恼怒追问。
“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我就认出来了。”陈闻影纠正:“薄舟,你是不是没有类似姨妈舅舅叔叔这类的亲人?所以不理解,李珩是我看着从襁褓里长到九岁的孩子,他刚会说话的时候就知道喊我姨妈了,那时候我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他长到三四岁的时候,有时候姐姐没空,我就去幼儿园接他。”陈闻影说话时神情充满怀念,带着如水的温柔:“他牵着我的手,说我是所有来接小朋友的家长里,最漂亮的家长。”
梁薄舟默然坐在沙发上听着,神色怔愣,眼眶微红。
“虽然我们后来因为变故分开了,但是血缘就是一道一辈子都割不开斩不断的线,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心里就有感应。”陈闻影俯下身,从茶几的最底下的柜子中翻出一个相框,递给梁薄舟。
梁薄舟接过相框,心里已经隐约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从相框的装裱和相纸的老旧程度来看,这幅照片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照片上站着两个窈窕的年轻女子,身形和五官都如出一辙的相像,栗色长发,鹅蛋脸,笑起来脸上两个小酒窝,一眼看过去用不着DNA鉴定就知道她俩是双胞胎姐妹。
两人中间站着一个开怀大笑的小男孩,姐妹俩一人牵着小男孩的一只手,对镜头笑的很甜。
“这是……李珩小时候?”梁薄舟摸着相框问。
“是啊。”陈闻影怀念的说:“那时候我还没认识老温,小珩过五岁生日,吵着要去游乐园玩,我跟我姐就带着他一起,我们三个在游乐场玩了一天,临回家前拍的这张照片,漂亮吧?”
梁薄舟点点头。
果然没有谁生来就是成熟稳重的,原来李珩小时候,也有笑的这么张扬无忧的样子。
“只是我没想到他后来会跟你在一起。”陈闻影注视着梁薄舟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意外了很久。”
梁薄舟很勉强的笑了一下:“已经分开了。”
“可是你还是喜欢他。”陈闻影指出:“不是吗?”
梁薄舟呼吸哽了半晌,没有反驳。
“他对你好吗?”
梁薄舟喉结滚动,轻轻点了下头。
陈闻影和他对视着,片刻之后开口又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跟我说说吗?”
这个问题很奇怪,陈闻影的态度既不像是毫无意义的顺着他的话随口闲聊,也不像是个刺探隐私的好事者,反倒神情认真,带着真心实意的关切。
梁薄舟仰身往沙发上深陷着靠了进去,目光茫然若失的落在客厅的天花板上。
“他……”
“他会做饭,能把家常菜都炒的很好吃。”
“会哄我,但不是那种黏糊糊的哄,条理分明,每句话都能安抚到我的点上。”
“他穿警服的样子最好看,板正笔挺,肩宽腿长,但是从不在家穿给我看。”
梁薄舟动了动凝固的眼珠,眸中难得的扬起几分活泛的气息。
“虽然平时工作的时候看着严肃,但私底下也会开玩笑,有职业习惯,说话偶尔不自觉的会带点审讯的口吻,但是我抗议了他就会改。”
陈闻影平静的听他讲,末了展颜一笑:“听起来这个人身上全是优点。”
梁薄舟眼中血丝更重几分。
“我瞎说的,您听听就好。”
“听你说这些,我很高兴,薄舟。”她声音轻缓的打断他道。
“原来我们小李珩长大以后的样子,这么讨人喜欢。”
陈闻影将相框从他手中拿了回来,指尖温柔的拂过相纸上小男孩的面容,那神情像个真正的母亲。
梁薄舟抬眼时不由得心神一晃,觉得眼前的闻影姐有几分陌生。
“听说他隔离阻断的那段日子,是你在忘锡山上拍戏陪他。”陈闻影放下相框,抬头对梁薄舟真诚的道:“谢谢你。”
梁薄舟本来想敷衍一句,说都过去了,然而下一秒他心念一动,迟疑着问道:“……等等闻影姐,你是怎么知道李珩感染这回事的?”
……
“对了小于姐,这两天新上映了个片子,什么时候有空,咱下班一起去呗。”辅警小哥呲着大牙凑到于文嘉面前,笑眯眯的发出邀请。
于文嘉忙着修材料,随口问了句:“什么片子?”
“叫什么……墨色家族,演员还都挺熟的。”
于文嘉脸色一变:“不去!”
“为什么不去?”辅警小哥瞬间沮丧下来。
“梁薄舟演的。”于文嘉恼火道。
辅警小哥茫然两秒,放低声音:“哦,那个明星,是不是就是跟李队的那个……”
“哎呀下班再说,你先回去。”
于文嘉已经看到周围有竖起耳朵的同事了,不由着急道:“别乱传话。”
两人来回拉扯,李珩刚好从他俩旁边经过,大步走进办公室,用手里的文件夹敲了敲桌子。
“月底何建泽要从看守所转押监狱,出个人去看守所协助给监狱移交材料,你们谁去?”
“我去吧老大。”小张举手示意:“我最近刚好清闲。”
李珩点点头,简短道:“待会儿来我办公室取一趟纸质版的笔录和证据清单。”
小张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李珩交代完事,转身走到于文嘉和那辅警小哥面前:“你也跟着去。”
辅警小哥茫然:“我吗?”
“对。”李珩冷着脸道。
“领导见不得队里有同志工作太少,你理解一下。”
然后他就带着小张上楼去了。
于文嘉无奈的冲欲哭无泪的辅警小哥做了个“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李珩今天难得下班早。
他走到自家单元楼底下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放养的小土狗蹲在单元门底下汪汪大叫,听到他的脚步声登时呜呜一时,朝他狂奔过来,围着他的裤腿又蹭又咬,焦急的把他往楼道口驱赶。
“怎么了?”李珩低头问它。
“汪汪汪汪汪!!!”小土狗大声咆哮。
李珩愣了几秒,低头又问:“我家门口有人?”
“汪汪汪汪汪……”
狗吠的声音未落,一道身影就从单元门口奔了出来。
李珩脸色一变。
“哥!”李纪阳惶惶的向他靠近了几步:“你听我解释一下好不好,我也是没办法,那姓温的拿小虎和大刚来威胁我,说我要是不听他的安排,就不放人,我……”
他急切的去看他哥的神情,却发现李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漆黑的瞳孔冷淡而机械。
“哥,你说句话,我现在就可以给梁薄舟解释的,你手机给我——”
李珩深吸一口气,侧身避过他径直朝单元门楼里走上去。
李纪阳急了,回身就追,赶在他哥伸手掏钥匙开门前一把抓住了李珩的衣角。
李珩低头看了他的动作一眼,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放手。”
“我不放!”李纪阳是真急了,满头大汗口不择言,话音里带上了哭腔:“你跟我说过你没穿警服执行公务的时候动你都不算袭警,你现在没穿警服,我就不放!”
李珩一手握着钥匙,一手干脆利落回肘撞在李纪阳的肋骨上,李纪阳登时疼的眼眶飙泪,受不住的松了手靠到一旁的墙上去了。
“我是没穿警服没执行公务。”李珩毫无笑意的勾了一下嘴角。
“所以我揍你也不需要负责任。”
房门“啪”的一声被合上,用力之大将周遭老旧的墙皮都震的碎了几寸。
李纪阳失魂落魄的卧在原地,半天没有起身。
小土狗围在他身前转着圈,时不时低头将他嗅两下,它对李纪阳腕上那块手表格外感兴趣,一直瞅着李纪阳垂落的手腕不放。
李纪阳盯着腕表,忽然想起来这是他刚来秦城投奔他哥的时候,李珩带他去吃饭,吃饭的间隙他羡慕的盯着李珩的手腕看,说哥你表真好看,这是你在秦城工作以后买的吗。
李珩笑了一下,然后就把表卸下来送给他了。
“拿去吧,我平时出外勤,带着也不方便。”
李纪阳揉着摔疼的后腰,慢慢从地上起身,一步一晃的走出了单元楼。
看见他走出来,小区门口停着的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降下车窗。
“结束了?”车里的人问他。
李纪阳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
“结束就上车,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汽车尾气沿着道上斑马线的纹路稍纵即逝,淹没在城市的尘嚣里。
梁薄舟自从那天跟陈闻影见过面之后,就一直显得心事重重。
他没在秦城待多久,基本上当天去的当天就回北京。
无数工作催命似的追在他身后等着他去做,合作方跟剧组无缝衔接,梁薄舟虽然心里藏着事,但白天也看不太出来。
不过在这种巨大的工作强度和精神承重下,梁薄舟的身体很快发出了负面的信号。
他的抵抗力变的很差,只要天气变化稍微没有规律一点,梁薄舟的免疫系统就全盘崩塌,一败涂地。
经常性的白天拍摄,晚上打吊针,化了妆还好,只要素颜就疲态尽显,体重更是跌到了历史新低。
魏佳然端详着他的脸色:“以前总让你再减减重,好上镜……你这现在瘦脱相了,也不好看呐。”
梁薄舟连白眼都懒得翻,挥挥手示意她安静一会儿。
“要不咱再增增肥?”魏佳然举着刚点的外卖提议。
“吃不下。”梁薄舟看了一眼外卖盒,兴趣不大。
“祖宗,我也不想逼你,但是你现在体重有点太恐怖了你知道不,一米八二的身高,你都快跌下一百斤了,老天,你手上这部是偶像剧,咱还能抱的动女演员吗?”
“吃一口,嗯?”
梁薄舟叹了口气,只好从她手中拿过筷子,对着饭盒低头翻搅起来。
魏佳然见他总算吃了点东西,才放了一点心下来,换了个话题继续道:“这部戏应该还有一个月就杀青了,前段时间太忙了,杀青后我暂时没给你接硬性的活动,你看你是打算休息一阵,还是继续谈下一个项目?”
“反正咱手上不缺本子,你要是愿意的话,工作档期可以排到后年十二月底。”
带大流量艺人的好处就是这个,只要艺人本人不抗拒,永远不担心完不成KPI。
不过那前提得艺人没累死的情况下。
梁薄舟低头吃青菜:“先别接了,我得修养一两个月,搞不好还得住院。”
魏佳然心里一凉,心说朋友原来你对自己身体状况还有点数哈。
“行。”她这回答应的比什么时候都干脆利落:“都听你的。”
杀青那天,小潘刚好在剧组附近的样板间有个拍摄工作,工作结束以后顺便带着电脑溜达到了梁薄舟的房车上,把之前那张照片的精修版本拷给他。
“果然啊,抓拍是门艺术。”小潘看着屏幕上自己的手笔赞不绝口。
“完美的抓拍角度结合带有情感色彩的后期技术,再辅佐您二位堪称绝妙的建模……啧,看看,李珩警官脸上的这道阴影都打落的如此别致,这真是我今年最满意的照片了。”
“可惜就是不能外传。”小潘遗憾道。
“不然我真想让我爸明天就弄到杂志首页去,洋洋洒洒的宣传一波。”
梁薄舟一边擦着脸上的妆,一边走过来低头看电脑,令人意外的是,时隔数月再次看到李珩的面容,他也没表现出太过激烈的情绪起伏。
“是挺好看的,你为什么不直接往我手机上发一份?”
“手机修的没电脑好看!而且画质会压缩!”
“好吧,那你放着,我晚上自己导出来。”
打发走小潘,梁薄舟一个人坐在房车上对着电脑发呆。
时间过的真快,梁薄舟心想,距离分手转眼几个月过去了。
他用工作将自己麻痹的十分彻底,到现在才缓过一口气来,有心思任由思绪飘飞着,去想一些没名堂的杂事。
“咚咚!”老王站在门口敲了一下房车的墙壁。
梁薄舟抬起眼看过去。
“我觉得你可能真的得回去看一眼温总了。”老王举着手机给他示意聊天页面:“他已经开始找我了。”
“你再怎么不想见温成铄,你都在人家公司干活,他是你老板,咱躲得过初一,还躲得过十五吗?”老王语重心长:“听话,就回去见一下,把话说开没什么不好的。”
“你忘了你以前在晚宴上跟所有艺人还有制片人投资方讲说,‘温成铄是你永远的伯乐了’?”
梁薄舟抿了一下嘴唇,疲倦道:“都过去多少年了,你非得现在提这一茬吗?”
“不管过去多少年,你当年的话也是真心的!”老王难得态度强硬。
“那李珩警官是好,他在你最难的时候扶了你一把,帮你跟魏Wink据理力争过,那是雪中送炭的恩情没错,但是你要想清楚,你后来能有今天,到底是谁的功劳?”
“那还不是温总一手捧红的你?”
“你总不能为了个李珩,彻底忘恩负义跟温总就这么犟下去吧——”
“嘭!”
一声巨响,梁薄舟用尽毕生的力气,往地上砸了一个保温杯。
老王的话音猝然中断,被惊得半晌没说话,张口结舌:“你……”
魏佳然听见动静,慌慌张张赶上车来:“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老王吓得脸色苍白,指着梁薄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出去。”梁薄舟盯着房车上虚空一点,无波无澜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谢谢。”
魏佳然连拖带拽的把老王提溜下去了。
“……他状态差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非得这个时候撞他枪口干什么?”
“那温总都给我发消息了!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哎呦,无论是北京这位艺人祖宗,还是秦城那位总裁祖宗,他俩怎么样那都是公司高层的事,咱管不着,也犯不着,昂……”
……
无数嘈杂如潮汐起伏随之退去,梁薄舟静静的坐在房车的椅子上,四周十分安静,安静的能让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一月份春节档的时候,梁薄舟有个新戏播了。
播出效果出人意料的不错。
是最近这几年里少见剧情服化道都出彩的古装剧,梁薄舟作为男主,人设也是一等一的好,再加上拍戏的时候他瘦到了人生体重最低谷,整个人个子高挑,身形利落,一招一式之间衣袖带风,上镜效果极佳。
网上不出意外好评如潮。
剧情热搜一个接着一个,公司买一半,粉丝贡献一半,梁薄舟一时再次风头无量。
温成铄的电话是新剧播出到第二十集的时候打过来的,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跟梁薄舟的第一通电话。
一般播到这个时候,观众基本盘已定,如果数据喜人的话,后期再怎么高开低走,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所以温成铄也不算半路开香槟。
“恭喜啊,剧播的不错。”温成铄在电话那头笑着对他道。
“嗯。”梁薄舟闷闷的应声。
“声音怎么了?听起来你嗓子不太舒服。”温成铄关切道。
“没事,有点感冒。”梁薄舟费力的看了一眼手上刚刚止住血的针孔,刚好护士拿来了第二瓶点滴,他伸手示意放自己跟前,待会儿再打。
“行吧,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现在人在北京,你什么时候有空,出来给你庆祝一下。”
这是主动给台阶下的意思了。
梁薄舟沉默了片刻。
温成铄也不着急,嗓子里很轻的哼着听不出曲调的旋律,听上去状态十分松弛。
“好,那您把地址发给我吧。”梁薄舟无声的出了一口气,手背上的针孔隐隐作痛。
“我到时候过去。”
“择日不如撞日。”温成铄想了想:“就今晚,你方便吗?”
“方便。”梁薄舟从躺椅上站起身,顺手把没打完的几袋药夹在了腋下,转身出门。
老温给的地点离市中心有点远,梁薄舟休息期间把身边的工作人员也全都赶回去了,眼下就只有他一个人。
于是他回家取了趟车,自己开车去赴他老板的约。
车外寒风凛冽,北方的冬天又干燥,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一层一层的将皮肤剐着疼。
车里的暖气倒是开的很足,梁薄舟从不在这种小事上亏待自己,他随手将羽绒服塞巴塞巴放到副驾上,上半身只穿了个单薄的灰色衬衫。
长裤也是单裤,完全没有一丝对于冬天的敬畏。
等红灯的时候,梁薄舟感觉大脑被暖气烘的有些晕乎,于是伸手打开车窗,想吹风透个气。
北京的夜景一如既往的热闹,霓虹初上,行人匆匆。
红绿灯变换,梁薄舟握着方向盘,平稳的继续向前开车,他随着车流缓缓向前,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安稳。
直到梁薄舟发现自己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正在难以克制的痉挛。
他的呼吸开始变的困难,无论胸膛怎么起伏,好像都摄入不进氧气了,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梁薄舟扶着方向盘,神情痛苦的垂下头,半个身体失去力气,伏在方向盘上喘息。
一下,一下,气息不稳到了极点,此时若是有旁人在场,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凄惨而痛楚十足的喘息声听起来令人揪心万分。
然而梁薄舟难受的眼眶通红,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嘲讽意味十足。
有人给他的车里做了手脚。
看不见的眼睛在虚空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梁薄舟拼着最后的力气,将车缓缓停靠到了行人稀少的路边,他独自坐在车里,缓和着呼吸。
他降下车窗,让新鲜而冰冷的空气进入车厢里,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咔哒”一声,一只手从窗外伸进来,从车内打开了门。
梁薄舟抬起被生理性泪水浸透的眼眶朝上看去,一双眼睛惊恐而憔悴。
车外人高大的身影笼罩了他。
下一秒,他颈间一痛,针尖扎进脖颈,汩汩液体流进他的血液里。
梁薄舟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72章 第 72 章 梁薄舟被人在嘴上缠了几……
“滴答, 滴答,滴答……”
断断续续的水声缠绵在耳畔,持续滴淌了大约有半个世纪那么长, 在梦境中化作一场连绵的雨季, 渗透进梁薄舟的睡梦里。
“啪嗒……”一声, 水珠打落梁薄舟的脸庞,顺着苍白的下颌淌到地面上, 将他沉溺在药物中的意识又浮沉着往下按了几分。
肺腔里满是潮湿的空气, 梁薄舟被水汽呛了一下, 呼吸一滞,艰难的呛咳出声。
不过他这么一咳嗽,却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梁薄舟在黑暗中动了动被缚在身后的手腕, 粗大的麻绳不出意外的磨破了他手腕处的皮肤, 稍微一动就火辣辣的疼,应该是被注射后药剂的作用还没彻底褪去, 他试着动了一下腿脚, 发现四肢无一例外使不上力气, 酸的动不了。
右脚踝处格外沉重,腕骨上隐隐传来冰凉的束缚感。
梁薄舟咬着牙挣动了一下脚踝,只听寂静的空间里“哗啦”一声,一阵铁链碰撞的响动。
细碎而又瘆人。
梁薄舟的眼睛被人用黑布蒙住了,手脚均上了不轻的捆束,连移动都是困难,他对外界一无所知, 只能靠四周微弱的动静来分析这是什么地方。
外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梁薄舟很快意识到是有人来了,他用指甲用力掐进掌心里, 试图让自己混沌的大脑清醒一点,以此应对来人。
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最终在梁薄舟面前站定了。
笼罩下来大片的阴影。
敌不动,我不动,何况他现在无疑是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的情况,梁薄舟这人一向很识时务,当下一声不吭的等待着对方的动作。
面前的绑匪俯身抬起了他的下颌,那手指粗糙滚烫,摩挲过梁薄舟的下颌骨,强迫他抬起头来,将脖颈的弧度仰到最顶。
这个姿势并不好受,梁薄舟很快就忍不住艰难的喘息了两声。
“放开……啊!”
对方的指尖一个用力,重重在他喉结处一按,梁薄舟瞬间疼的把所有话都咽回去了,气息断断续续的穿过受桎梏的喉咙,连呼吸都成了奢望。
肺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逐渐被压榨殆尽,就在梁薄舟快要挺不住,因为窒息而精神崩溃的前一刻,绑匪终于放开了对他的钳制。
梁薄舟身形骤然一软,气喘吁吁的脱力倒地,他双臂都反绑在身后,难以起到支撑作用,于是只能以一个屈辱的姿势半跪半趴的伏在地上,脸颊紧贴着湿乎乎的地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崩溃喘息。
“……你到底是谁?”
他伏在地上,用极虚弱的声音问道。
“你的粉丝。”
绑匪身上传来一阵被修饰过的AI合成电子音,仿佛充斥了密密麻麻的电流,人不人鬼不鬼的。
梁薄舟笑了一下,低声道:“撒谎,你但凡调查一下就会发现,我基本没有男粉。”
“嗯,微博粉丝画像上男粉比例是少了点,但总归还是有几个的。”绑匪心平气和的说:“别对自己那么没信心,你魅力很大。”
“你长得这么好看,男的女的都喜欢你。”
梁薄舟不打算就这个问题跟他探讨下去了。
他维持着这个狼狈的姿势,在地面上缓和了数秒,又问:“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
绑匪身上传来毫无感情的电子音。
“因为我喜欢你,梁薄舟。”
梁薄舟卧在地上笑了起来,这实在不能怪他,此时任何人来跟他对换处境,都会忍俊不禁的。
这场景太滑稽了。
一个不远千里把他绑到这里,他醒来第一眼就下狠手折磨他,用的绑绳没有经过挑剔,直接用的最粗最扎人的麻绳,将他捆的手腕淤血的人。
现在操着一口机械音说:“梁薄舟,我喜欢你,我是你的粉丝。”
属实是有点好笑了。
绑匪沉默了一瞬,继续冰冷机质道:“你不相信我。”
梁薄舟艰难的止住笑意,勉强支起身子,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难堪。
“没有,我相信,但你喜欢人的方式有点太猎奇了,我没见过。”
绑匪伸手调整了一下他的眼罩,使它遮挡的更加严实,保证将梁薄舟的视线彻底挡在黑布之后,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梁薄舟下意识的摇晃了晃脑袋,试图挣开他对自己眼睛的束缚,回应他的是对方毫不犹豫的一巴掌,下狠手扇在了他的脸颊上。
梁薄舟闷哼一声,被打的偏过脸去,苍白的脸颊上瞬间血丝肿胀,嘴角破了个小口。
“这就是你喜欢我的表现?”梁薄舟一边抽着冷气,一边惨笑。
“是的。”机械音回答。
“我有点SM倾向,你理解一下。”绑匪语气冰冷,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梁薄舟用舌头顶了一下被打的生疼的右脸,云淡风轻的道:“那是你不会玩。”
绑匪整理他衣服的手一顿,问道:“什么?”
“没什么。”梁薄舟讽刺的笑笑:“高端玩家在限制性游戏里从不使用这么低端的羞辱手段,不过看起来你平时没机会接触这些。”
“真可怜,是从来没人陪你玩过吗?”
绑匪和他身后的电子音一齐沉默不语。
“松开我的绑绳,或许我可以教你,这种游戏我才是行家。”梁薄舟耸耸肩:“反正我也跑不了。”
又是一阵寂静漫长的等待。
“那恐怕不行。”电子音开口了。
下一秒,梁薄舟被拽着领子强行翻了个面,被迫跪在地上背对着绑匪,额头磕在刚才身后靠着的墙壁上,生冷而硌的很痛。
皮鞭的锐响骤然划破宁静,裹挟着厉风的鞭尾末梢刺啦一下抽在梁薄舟的脊背上,瞬间撕碎了他单薄的衬衫。
梁薄舟痛的一时感觉自己要死掉了,他重重撞在面前的石壁上,额头登时破了个口子,血流如注。
不过这跟后背上的痛楚比起来,完全算不得什么。
浓郁的血腥气在空中缓缓蔓延开来。
他“咕咚”一声,瘫倒在地上,那一鞭子挨的极狠,整个后背火烧火燎般,温热的血水沿着伤处滚涌出来,蔓延过沾满尘土的衬衣,凉热交替,狰狞的血口丝丝的冒着血气。
绑匪的脚步声不紧不慢,走到了他面前。
“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高端玩家吗?”电子音问梁薄舟。
梁薄舟此时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回话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委顿在地上,大口喘息着,任由冷汗涔涔而下。
“在保证被控制者活着的情况下,尽可能的让他生不如死。”
“这才是我理解的,高端玩家。”
梁薄舟闭着眼睛,耳膜里嗡嗡充血,眼罩里已经被生理性泪水填满的一塌糊涂,他无声的张了张口,却连一声都发不出来。
太疼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现在挣开绑绳一头撞死自己,也省得受这个折磨。
“我真的喜欢你很多年了。”电子音认真的说。
“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你成为我一个人的所有物。”
梁薄舟整个大脑已经被剧痛填满了,他只要一张口,就会发出克制不住的呻吟,那声音又破碎又可怜,却无端充满了勾人感。
“是吗……”梁薄舟含糊的口齿不清道:“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
“当然,所以我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电子音和气道。
“不如我帮你退圈吧。”
“这样我就不用跟那八千多万粉丝一起分享你了。”
梁薄舟刚才还浑浑噩噩的脑海霎时间清醒了一瞬。
“什么叫做帮我退圈?”他忍着痛问。
“你要干什么?你私底下无论跟我结了什么仇,现在怎么报复都行,公众平台上别乱来。”
“晚了。”电子音愉悦的说。
“就在你昏迷的时候,我解开了你的手机,登上了你的微博,帮你发了一条退圈声明。”
梁薄舟心神巨震:“什么——”
“本人梁薄舟,自从事演艺行业以来已经过去八年了。”
“我一直很热爱这个行业,然而近两年的工作使我身心俱疲,难以调和身体和精神上的矛盾与压力。”
“在此宣布退圈,从此不会再在公众面前出现。”
“也请多年以来,一直爱我,支持我的粉丝朋友,以及各位行业同仁,理解我的选择。”
……
“卧槽你们快看微博!”刑警大队办公室里有人尖叫一声:“梁薄舟刚刚宣布退圈了!”
“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我靠真退圈了,是本人账号没错,微博都炸了。”
“梁薄舟疯了吧,他是现在最火的流量了吧,说退圈就退圈了?”
“李队呢,快把李队喊过来!”
李珩走进一楼办公室,就听见办公室里一阵炸了锅似的喧嚣,他语气稍带了呵斥道:“怎么了?”
“李队!大事不好,梁薄舟退圈了!”于文嘉举着手机就冲过来了:“你看你看!”
李珩定睛一看手机屏幕,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一把夺过于文嘉的手机,从头到尾仔细将梁薄舟的微博全文看了一遍,眉心紧蹙,一个字都不放过。
全办公室非常默契的安静下来,全都去看李珩的神情。
“老大。”于文嘉小心翼翼道:“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言下之意是,他是不是被你伤透了心才想不开决定退圈的?
李珩没回答她,转身匆匆出门,将所有的猜测和异样目光统统抛在了脑后。
他从尘封已久,很多年没有扒拉过的联系人列表里找出了魏佳然,然后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喂小魏,他什么情况?”电话刚一接通,李珩就劈头盖脸的问。
魏佳然听上去已经哭过好几场了,声音里满是嘶哑的哭腔:“李队!我也不知道啊,我从昨天晚上就联系不上他了!”
李珩心念电转,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昨天晚上就联系不到梁薄舟了?他昨晚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没有啊,一直正常工作,然后上个星期有点重感冒,我们就给他休了一个星期的假,中途也就每天跟他汇报一下各项目进展的时候会联系他,微信上他也挺正常的,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
“温成铄呢?温成铄什么态度?”李珩追问。
魏佳然诡异的沉默了一下,小声道:“自从你俩分手之后,薄舟就再没跟温总说过话了。”
李珩怔住了。
片刻之后,李珩大步走回局里,直奔周局办公室,抬手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然后就闯进去了。
“周局,我想请个假,我有个认识的人报失踪了,我想去趟北京。”
周局抬起头,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梁薄舟啊?”
李珩话音一滞:“……啊?”
“除了他还能有谁?”周局把手边的钢笔帽合上:“啊什么啊,真当你俩那点事我们大家都不知道?都给你留着面子呢,不许去。”
李珩急了:“为什么不行,他经纪人说找不到他!”
“失踪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
“……没有。”
“没有你急什么呢?再说了,他什么身份地位你自己心里没数?他要真失踪了也轮不到你帮忙找,多的是人跟在他身后找他。”
“他是发完声明不见的,您不觉得这有点可疑吗?”李珩语气少见的急促,几乎快跟领导顶撞起来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放弃事业的,这太反常了。”
“我问你他是在哪儿失踪的?”
“北京。”
“那你是北京的警察吗?”
李珩被顶的一哽:“不是。”
“你所属辖区都不在北京,你跟着着急上了?”周局拍案怒道:“再说年轻人谁工作没点不顺心的,那青少年跟父母吵架一气之下还离家出走手机关机一整天呢,失联了不到十来个小时就要报案,他是明星他高贵?”
李珩被这老头气的简直没办法,邪火直冲天灵盖,但又没办法真拍着桌子骂领导,气的他心脏直疼,捂着胸口扶了一下桌子,艰难道:“您怎么能这么说……”
“我说你什么了?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哎哎哎,你别给我碰瓷啊,我一个老年人还没捂着胸口往下倒呢——李珩!”
走廊里众人纷纷探出脑袋,好奇的朝局长办公室张望。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边“哗啦”一声打开,有人进来从身后把李珩肩膀一按,很可靠的从后托举住了他。
李珩愕然回头:“师父?”
任平生背着手应了声,回身顺手把门关了。
周局脸色稍缓:“你怎么来了?”
任平生一手握着李珩的肩膀 ,一手拍着周局搁在桌子上的手,和颜悦色的两边安抚。
“老周,你这是干什么,孩子不就想去个北京吗,耽误不了几天,你给批个假,等他把北京那边的事情了了,回来也能安心工作不是?”
“不是,平生——你自己看看,看看他现在有没有个当队长的样?”周局指着李珩就骂。
“我怎么没有了,我哪项工作没完成?哪次抓人不是我在最前?”李珩连委屈带怒火,稍微往任平生身后躲了一点,继续朝领导嚷嚷:“您以前还说过我是好警察呢,我工作风格一直没有变过,您怎么就变卦了?”
“你还顶嘴!!”周局咆哮出声:“任平生你给我让开,我今天非收拾一顿这小兔崽子不可!”
“哎呦你们两个——”任平生哭笑不得,抓着老周强行把他摁回椅子上:“两个人年龄加起来有七十岁了,怎么还跟刚毕业的时候一样?”
“这样老周,我带他去,好吧?”任平生耐心道。
“我这两天得去北京出个公差,正好缺个帮手,你跟我一起,但是得听我指挥,不能乱跑,本职工作忙完了,才能去办你自己的事,听明白没有?”
李珩热泪盈眶:“师父,你……你怎么这么好。”
“姓任的,你就惯着他吧!”周局怒不可遏。
“你俩都从我办公室里出去!”
“那你记得批假条!”任平生带着李珩走出房门,朗声提醒他道。
李珩跟着任平生回家收拾东西,准备赶晚上的飞机,他一边把换洗衣服往行李箱里塞,一边好奇的问:“师父,你这次去北京到底什么任务啊?”
“咱们行程忙不忙,我有多少自由时间?”
任平生无奈的笑了笑:“一点都不忙。”
“忙都是我唬你周局的说辞,我就过去开个会,用不着你陪我,到了那边,基本时间都是你的,你自由安排,但是过去第一天,你得陪我到周边一个郊县走一趟。”
“我刚毕业的时候在那儿实习过,好多年没见老乡们了,我跟当年的老村长交情不错,无论如何得过去看一眼。”
李珩答应的很干脆:“行。”
其实周局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也一定程度上给李珩吃了颗定心丸。
梁薄舟那人精神状态一向不好,行事也偏激,要是真跟魏佳然说的一样,他从几个月前就彻底不跟温成铄说话了,温成铄又是他签约经纪公司的老板,各种利益捆绑在一起。
他倒是真能干出一气之下发个声明退圈,然后玩失踪急死公司的事。
李珩焦躁的内心稍微放平了一点。
他跟着任平生从秦城直达北京,他本来以为到站以后就直接回酒店,明天再出发去郊县的,哪料任平生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带着李珩,当天晚上坐车上高速,说是有几个当地的老乡来接他,今晚就过去。
李珩从高铁站拎着行李,又再次辗转高速公路,下了高速又是一段地级市的马路,再深入进乡县小道,最终拐上了山村独有的土路。
李珩平时不喜欢旅游,小时候没机会,工作以后没兴趣,所以他对秦城以外的路段都不是很熟。
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敢打包票,他们现在绝对已经离开了北京的地界了。
这七扭八拐的已经开到山沟里去了,再往前都能看到夜色里山峦的弧度了。
李珩终于坐不住了。
“师父,咱到底去哪儿?”
任平生看起来也很懵:“有这么远吗,二十年前这路不长这样啊。”
李珩“蹭”的坐直了身子,扭头看着窗外:“师父,这绝对不是北京郊县,我怀疑咱们连河北省都出了。”
就在任平生脸色一变,要起身逼停司机的时候,车终于停下来了。
车门随即被人拉开,李珩刚要跳出去,只见车门口站着一个年迈的老人,见门开了,“扑通”一下,直挺挺的冲着他跪下来了。
吓得李珩翻身往回蹿,一头撞在了师父身上:“我去!这老人家干什么呢!”
任平生探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村长!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师徒两人飞快下车,一左一右的把老村长从地上扶了起来。
村长颤颤巍巍的站在车前,见了任平生就泫然欲泣:“平生啊……”
“快起来快起来,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您折煞我呢这不是。”任平生一边哄劝,一边扶着老人家往屋里走。
老村长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也是没办法才让人把你一落地就带到这儿来的。”
“到底什么事,您说说看。”任平生温言道。
“我们村里啊,出了个大事,有个小夫妻生了个女儿,刚开始还都挺好的一家人和和美美,后来夫妻俩不知道听信了谁的话,说女儿长大了就不值钱了。”
“但是他们这个女儿天生命格清奇,如果能为父母所用,这夫妻俩的下半辈子,就会转运,从贫农的命,转成富贵的大命。”
“结果村委会第二天去看的时候,发现女儿就不见了,家里的灶台和锅里,有很浓的肉腥味。”
“村委会就问这小夫妻,说你们孩子呢?”
“小夫妻就光笑,也不回答,看起来一夜之间精神不正常了,嘴巴边上还泛着油渍。”
李珩毛骨悚然,心说什么意思,夫妻俩把孩子吃了吗?
“现在反正是死无对证,既找不到孩子,也从这疯傻的夫妻俩嘴里套不出话,咋办啊平生。”村长愁眉苦脸。
任平生匪夷所思:“这二十一世纪还能有这种事?”
“那对夫妻现在在哪儿?带着跟我们走,回去化验一下看看有没有小朋友的DNA就知道了,真是太荒唐了这是。”
“在我们当地派出所押着呢,平生,要不你先我们民警上山一趟,看一下现场,我看天气预报马上要下大雨,村里都是平房,再把现场痕迹冲刷了就不好了。”村长憔悴的说。
任平生和李珩对视一眼:“当然,我们现在就过去。”
于是当地派出所出了一辆警车,带他俩上山,给他们带路开车的民警也是本村人,但是格外的沉默寡言,问他什么都说不知道,看起来很避讳提到自己家乡。
似乎也觉得自家村里出了这种事,有些难以启齿。
任平生也不再多问,吩咐李珩把周围的路记一下,待会儿上去仔细看。
李珩一一应了。
警车在山路上行驶的时候,发出惯常呜呜呜的鸣叫声,那声音的穿透力极强,隔着十里八乡都能听见。
梁薄舟艰涩的呛咳了两声,缓缓恢复了些许意识。
那清晰的警笛声犹如一记惊雷炸响在他混沌的脑海里,梁薄舟极尽痛苦的在地上挪动了几寸。
梁薄舟被麻绳捆绑死紧的手腕背在身后挣扎着磨出更重的血痕,脚腕上的锁链哗哗作响,回荡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
他顾不得自己嘶哑的喉咙和含满血水的口腔张口就要求救——
然而下一秒,有人快步朝他走来,不由分说一把抬起他的下颌,逼着他张开嘴,将一整个布团塞了进去。
梁薄舟从喉咙里发出崩溃的呜呜声。
紧接着他又被人在嘴上严丝合缝的缠了几圈胶带,封死所有声音,让他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第73章 第 73 章 暴风雨山庄前夜
夜色深重, 大雨倾盆。
山石裹挟着泥汤从道旁滚涌而过,雨越下越大,密布的水帘冲刷在警车的车窗上, 薄薄的一层玻璃将凄冷的雨夜和车内三人隔离开来。
李珩坐在后排右侧, 转过头尽量透过模糊的玻璃实时警惕着外边不断变化的景色。
他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总是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警车在盘山公路上一圈一圈的行驶, 基层派出所的配车已经十分老旧了, 在山道上一开, 就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李珩心烦意乱,拿出手机打开微博,#梁薄舟退圈#的词条依然高高挂起, 一整天过去, 热度也没有丝毫减少,词条后仍然缀着一个大大的“沸”字。
任平生本来在闭目养神, 察觉到身侧的手机光亮, 便转头对李珩叮嘱了一句:“别在车上看手机, 你也不嫌晕。”
李珩很勉强的笑了一下,示意他师父没事。
然而下一秒他再刷新页面的时候,却发现手机没信号了。
这是什么情况?
“师父,你看一下你手机,能打的出去电话吗?”李珩立刻对任平生道。
不等任平生说话,前排开车的民警就开口了:“正常,这地方荒, 村里村外的,都没通网,电线杆都没拉。”
任平生愣了愣, 难以置信:“现在?这年头还有没通网的村庄?”
前排小哥笑了笑,说多了去了,您过去就知道了。
他们在山中一处缓坡地带停下了车。
“走吧,到了。”民警小哥解开安全带,下车来给任平生拉车门。
山里的雨势已经趋于疯魔了,噼里啪啦犹如拿着盆往地上泼一样,从瓢泼大雨转向特大暴雨,且始终没有停歇的意思。
李珩下车撑着伞,打在他师父头顶上,师徒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跋涉,民警小哥在前方带路,不远处隐约能借着夜色看清建筑的形状。
李珩将外套在身上裹紧了一点,冷风和雨珠搅和在一起拼命往他领子里灌。
他心里那股异样感更强烈了,手电筒尖锐强光照射,在视线范围内来回扫荡,李珩很快明白他心里那股异样感来源于哪儿了,因为眼前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一个传统的农耕村庄。
这是一个孤村。
“同志!你确定这是案发现场?”他隔着吵嚷的水声,冲那民警小哥大喊。
那人转身冲他招招手,示意他们继续跟上,李珩无奈,只好和任平生对视一眼,继续跟了上去。
他有点后悔自己因为想早点处理完事情去找梁薄舟,一急之下仓促的就跟师父两个人形单影只的上来给村长帮忙了。
就应该在山下等一夜,第二天把当地派出所的同事全召集了一起上来才对,起码那场面比现在看起来有安全系数的多。
民警小哥带着他俩直入村门,村口第一间住宅,就是个三层楼高的自建房,小哥一面搓着手说好冷,一面直接推开了大门。
三人进去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
室内也没围标志警戒的黄线,也没有任何民警调查过的工作留痕,就是很正常的农村人家的家庭环境,甚至打开灯以后还有点温馨。
李珩从包里拿出手套和鞋套,吩咐民警小哥:“带我们去厨房看一眼吧,出问题的锅碗瓢盆你们还留在现场,还是已经带下山去化验了?”
民警小哥恍然大悟,转身朝客厅的另一头走去,推开一扇虚掩着的房门,朝他俩示意:“这里。”
说完就毫无顾忌的上前走进去了。
李珩站着没动,却出声喝道:“站住。”
民警站定脚步,迟疑回身:“怎么了哥?”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珩冷冷道。
“啥意思?”
“你到底是不是警察?”
民警小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被羞辱的神情,他后退一步怒道:“我怎么就不是警察了?!我在基层干三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只有你们有编制的正式公务员才配称得上警察吗?”
“跟编制岗还是聘任制合同工都没有关系。”李珩上前一步,伸手示意。
“第一,你身上没带任何记录仪还有出现场的装备,第二,命案现场只喊一个辅警过来辅助调查就是不合理,你们派出所没人了吗。”
“第三,你刚才进门的时候没有一点保护现场的意识,直接踩着带雨水的鞋就往里蹚,很难让我不怀疑你以前是不是从没出过现场。”
那小哥脸色煞白。
李珩反手从腰间摸铐往手上一拎,眼神冷锐:“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又是哪门子的警察?”
“说。”
那年轻男人见势不对调头就跑,被李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给按住了。
眼看着李珩把人不由分说的逮住了,任平生相对而言显得老神在在的多,毕竟他比李珩年长二十来岁,从警多年什么没见过。
等李珩彻底把人押到了他跟前,不等任平生开口,那年轻男人就连声求饶着哀叫起来。
“警官,您二位饶我一命吧警官,我也啥都不知道来着,都是村长让我带你俩上来的,他给我发了个指定位置,让我带你俩过来看看,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那你这身警服是怎么回事?”李珩喝问。
“我之前确实是聘任制的辅警,在派出所干了三年,前不久辞职去镇上做买卖,结果买卖没做成,这不又给回来了……我发誓我没用这身衣服干什么别的,我就是给村长帮个忙。”
他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都快气息奄奄的求李珩放手了。
李珩和任平生对视一眼,没好气的松开他了。
“师父,你这村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李珩问:“有什么具体的案子不能好好商量么?”
“我真不知道,村长说无论如何要让你们在这里待够今晚,明天他就接你们下山……哦对,那车估计没油了,最近几天天气预报报的都是特大暴雨,我盘算着一时半会儿,咱们也呆在这里出不去。”
李珩:“……”
话音刚落,自建房二楼居然咚咚咚传来脚步声。
这回连任平生也惊呆了,他是万万想不到这孤村自建房里,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别人。
为首的几个男女同样诧异的从二楼俯视下来,似乎是也没想到居然还有深夜访客。
李珩抬起头去,和其中几人对上了眼光,他随之脸色大变。
只见几个月前在饭局和演唱会上见过的那位金发艺人韩照煦,正目瞪口呆的低头看着他,身侧站着个年迈的老头,看上去像是他爷爷。
他俩的左侧站着的人李珩也见过,正是忘锡山案时,给梁薄舟在会所下药,逼的梁薄舟不得不求他帮忙的顾总。
顾总怀里揽着个娇小的女人,面容很陌生,但无疑也是演艺圈的人,小头小脸好身材,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漂亮。
“又见面了,李警官。”顾总笑吟吟的朝他打招呼:“上次我送你那礼物还满意吗?”
李珩知道他说的是在会所给梁薄舟下药,间接促成李珩和梁薄舟第一次上床的事。
要是没有当初顾总的那一下,他跟梁薄舟也不会那么快的就进展到最后一步,连很多话都没有说开,为后期的相处埋了那么大一雷。
李珩当下冷了脸,狐疑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顾总一摊手,指了指韩照煦身旁的老人:“据说这里有个千年老神医隐居在深山里,多年妙手回春,救人无数,韩老爷子身体不行了,在大医院看了无数专家都没用,我就陪着小韩公子来山里碰个运气。”
“谁能想到,车开了一半,抛锚了,我们只好就地找了个地方躲躲雨,明天再启程。”
李珩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看窗外的雨势,低声道:“我觉得你们明天走不了。”
韩照煦登时着急起来:“那可怎么办,我爷爷的病可拖不起,我们已经在这里拖了一天了!”
任平生挥手示意李珩去把门关上,心平气和的道:“天公不作美,那也没办法,急也没用,李珩,门一关看看屋子里能不能生火吧,这地方没有暖气,晚上不好熬。”
李珩狠狠瞪了一眼把他们诓上来的假警察,把心里的怒火压回去,起身去关大门。
院子里又有新的车来了。
这次的来人不必下车,李珩都认得。
温成铄的车缓缓的开进了院子里。
李珩关门的手骤然僵在原地,握着被雨水打湿的门把手半天都难以动弹分毫。
因为从车上下来的不仅有温成铄。
还有陈闻影,和一个一步一晃的年迈老太太。
李珩的外婆。
后排跳下来两个年轻小伙子,一人撑着把伞,挡在三位主人头顶。
那两个小伙子的身量很高,长手长脚的体型,看起来颇为眼熟,但是李珩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俩。
一行人鱼贯走进大厅。
和外婆对视的刹那,李珩仿佛被火给烧了一般,一个激灵松开门把手,转身躲到了任平生身后。
任平生很诧异:“你怎么了?”
李珩僵硬的摇摇头:“没事。”
任平生一抬头正好撞见了抖落着雨水,优雅踱步进来的温成铄,他不觉也是一怔:“怎么是你?”
温成铄显然也没想到能碰见这么多熟人,但他还是飞快的收敛了震惊的神色,朝任平生伸手过去:“……您是省厅的领导吧?久仰,久仰。”
任平生站在原地没动,满面怀疑的问他:“温成铄?你怎么会在这里?”
任平生跟温成铄没有交集,他对温成铄的了解也仅限于七八年前,他帮李珩周转挨处分的那个事的时候,了解了一下这人是璨星公司总裁,仅此而已。
但是虽然没有交集,一个总裁级别的大人物,会出现在这么一个无边无靠山野乡村的概率也几乎为零,何况他居然还带着一家老小。
更反常了。
温成铄半晌没得到回应,脸上倒也不见愠色,闲闲的将手收回来道:“带着老婆和丈母娘上山祭祖,遇到大雨就来避一避。”
“没什么问题吧,任警官?还有您身后那位,一直看我不太顺眼的……李珩警官?”
李珩懒得这种时候跟他打嘴仗,也顾不上多年未见的外婆,还有姨妈在场,他此时满腹心思都牵挂在另一个事情上。
“我问你,梁薄舟呢?他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退圈,是不是你逼他的?魏佳然说他失踪了,又是怎么回事,姓温的,你回答我——”他不顾身后师父的阻拦,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前问对方。
温成铄后退一步,示意刚才身侧的两个年轻人替他挡住。
李珩不耐烦的揪着两人一拳就要砸上去,温成铄却在一旁开口了。
“你确定真的要打他俩吗?这可都是你同乡。”温成铄好言好语的补充提醒了一句:“你弟弟。”
“你才有这么多没名堂的弟弟!”
“那我不知道,李纪阳告诉我的,他们一个叫小虎子,一个叫大刚,都是跟你一个村的。”
李珩闻言怒火更甚,暴躁的情绪从小腹一路蹿到了头顶,他一拳一个撂倒了大刚和小虎。
温成铄平稳的站在原地,仿佛料定了李珩不会打他:“我理解你心情不好,但是你不能因为我的艺人跟你分手了,就把怨气发泄到我身上,是吧?”
“员工也有恋爱自由的,这我无可奉告。”
李珩指着他一字一句道:“少给我扯淡,梁薄舟到底怎么了?”
温成铄一晒,向来温文尔雅的神情间第一次露出明显而轻慢的嘲讽来。
“关你什么事。”
第74章 第 74 章 “疯子的儿子能当警察?……
李珩将手中铁铐捏的咯咯作响, 他很少有这种情绪失控的时候,平时哪怕是再生气,也会尽量跟人好好说话。
可不知道为什么, 每次一碰到温成铄, 李珩就仿佛点燃了一整个炸药桶, 把他的理智搅和的腥风血雨,片甲不留。
温成铄笑着摊开了手, 充满恶意道:“你要铐我吗?”
“李, 珩, 警,官?”
李珩手铐一甩就想冲过去给他两下子,任平生和陈闻影同时开口厉声制止:“李珩!”
任平生赶在他动手之前大步走上前去, 按住他的肩膀低声呵斥:“你给我冷静点, 你是警察!”
李珩烧着怒火的瞳孔在听到“警察”这两个字的时候稍微在半空中定了片刻,仿佛恢复了些许理智, 任平生坚硬的大手攥在他肩膀上, 犹如磐石一般, 掐的他肩胛骨生疼,快要断裂一般。
半晌,他颓然松懈下来,呼吸半晌,硬生生逼着自己,把情绪压抑回去了。
温成铄带着一车的老弱妇孺,心知自己单靠武力值, 今晚在这个狭小的自建房里不占上风,于是也收敛了气焰,恢复到原先那副和颜悦色的模子里去了。
“反正这里暂时没信号, 我就算告诉你他怎么样了,你也没办法帮他,是不是?”温成铄缓和了点语气,算是给李珩了一个台阶下。
李珩和任平生都没理他。
头顶二层站着看戏的顾总发出“扑哧”一声笑,搂着女友一脸的乐不可支。
温成铄阴冷的抬头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顾总不以为意,伸了个懒腰问:“你们说后边还有没有人来啊,没人来我进去睡觉了。”
他话音刚落,自建房的门板又被人推开了,众人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
只见来人又是一对年轻的男女,但模样并不亲密,大概率不是情侣。
“是这里吧?”男的问。
女人一边把伞收了,用力甩干伞面的水珠,一边匆匆忙忙低头打理衣服说:“就是这里,我刚看到他们的车停到院子里了……哎呦温总!可算是找着您了,您不知道我俩这一路上——”
她的神情骤转激动,把脏兮兮的水珠往裙子上擦了擦就要朝温成铄那厢走过去攀谈。
温成铄再次示意虎子和小刚上前阻挡,这回他俩挡的很轻松。
“站在那儿别动。”他冷声呵斥道。
女人讪讪的站着,搓了下手,仍然十分期待的看着他。
“你们两个已经跟了我一路了 ,我搞不明白你俩到底想干什么,那天已经在公司说了,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会处理,为什么还要不依不饶的追着我不放呢?”温成铄恼火道。
“我知道,我知道……温总,我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你看我在璨星干了那么多年,今年生日一过就三十五了,那姓梁的还在业内把我名声搞成那样,现在娱乐圈没有公司要我,我的青春都交付给璨星了,您就让我回去好不好,我不当重要职位,您就随便给我个打杂的活儿,只要有活儿就行,有活就行……”
女人可怜巴巴的搓着手,絮絮叨叨的哀求,温成铄很痛苦的掏了掏耳朵,试图打太极把这茬先避过去。
“是这样,玲玲……”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就听刚才那个跟玲玲一同进来的男人指着这边肝胆俱裂大喝一声:“李珩!!!”
李珩猛一抬头,和来人对上了眼光。
只见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刚放出来的何金生,他爸何建泽上个星期刚从看守所移交监狱,刑期漫长,家产破败。
说起何金生,这人也是挺有意思。
从魏Wink案到林明城案,每个现场都能找到他的身影,这个愚蠢的富二代仿佛专挑晦气的地方玩票似的,然后案发以后再惊慌失措的被警察逮进所里审个几天掉层皮。
完了再又无罪释放,因为他实在是无辜,人家没参与杀人,也对案件完全不知情,就纯路过。
李珩心说这孙子真他妈邪门,这回都跑外地来跨省办案了,居然还能碰见他。
“又是你!怎么又是你!我每次倒霉都有你!姓李的你他妈是不是跟我犯冲!?”何金生拍着大腿咆哮起来。
他左顾右盼着想找个趁手的东西给他往过砸,末了看了一眼李珩冷峻不耐的神情,和足足比他高一个头的身形,又望而却步,恨恨的在原地踹了一脚桌腿泄愤。
温成铄又看了一眼大喊大叫的何金生,问贺玲玲:“你俩为什么会一起来?”
贺玲玲有些支吾:“何公子,说也找你有事,我们就一起搭个伴。”
温成铄气笑了:“一起搭个伴跟踪我?我真谢谢你俩。”
何金生见cue到自己了,当下也顾不得跟李珩吵嚷,慌忙走上前去哀声低求:“温总,您跟我爸也认识小二十年了,现在他出事了,我们家也落魄了,您不能坐视不理啊,当年璨星初创时期融资,我爸也没少出钱是不是,您——”
温成铄半低着头,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房间那头道:“哎对了,你爸的案子,从抓捕到搜证是不是都是李珩警官负责的来着?我记得他参与审讯了。”
“正好他今天在场,不如你趁这个机会问问李珩警官,你爸的案子,还有没有转圜减刑的余地?”
这个时候给何金生讲这个,就纯属挑事了。
在场所有相关人员皆是脸色一变,李珩神色阴沉的抬起头来,和温成铄那双瞳色浅淡的眼睛相对视。
温成铄朝他柔和的笑了一下,转向何金生道:“术业有专攻,你爸的事我是外行,我也无能为力,但是这里有两个负责过手你爸案子的警察,你可以问问他们的意见。”
“再不济打点打点,起码让老何在监狱里好受一点,嗯?”
任平生听不下去了,心道这是哪儿来的法盲:“这位同志,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当这是解放前么?
“现在监狱都是规范化管理,该好好表现好好表现,该积极改造就积极改造,争取改造好了,回归社会才是正理,哪能是打点管理人员就行得通的呢,你这不就是行贿了吗?”任平生蹙起眉,但仍然耐心的普法道。
何金生一向没什么脑子,当年出国水了个本科,就一直闲散在家,游手好闲到今天,公司出事的时候对接法务律师,财产拍卖都是他妈去办的,他也从头茫然到尾。
这是个商业规则和法律条文一概不知,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的海归富二代。
直到上个星期他妈终于扛不住巨大的压力病倒了,他这才着急的想办法出来奔波。
此时被他温叔叔洗了通脑,又难得见个态度温和的警察,就忙不迭凑上去,伸手就要握任平生的手。
“警官,这里边就你看着面善,求求你了,我爸他这辈子没吃过苦,而且他是被人冤枉进监狱的,我也没办法,我们家在体系内有仇人,他们联手把我爸送进去的,我爸这人清清白白了一辈子,他受不得这种苦的……”
“我们家现在也不指望翻案了,只要您发句话,让他能减点刑就行,求求你了警察同志。”何金生语无伦次,颤颤巍巍伸手出去。
下一秒他伸出去的手就被李珩当空一巴掌打了回去。
“什么翻不翻案的?你爸犯罪事实清晰,认罪态度明确,证据链口供铁板钉钉!”李珩呵斥道:“当初结案的时候怎么跟你们家说的,事实就是怎么样的,谁跟你们家有仇?”
“你在公然挑衅质疑我们国家的司法体系吗?”
何金生大吼一声:“李珩我弄死你我——”
李珩单手翻掌接住他挥来的拳脚,跟他扭打一处。
他明显不是李珩的对手,但极端气愤的情绪之下,人所能爆发出来的力气竟无比悍然,爆裂的狂躁和多日以来连绵的绝望让他身上力气暴涨,支持着他在李珩手下僵持了十来秒钟,才踉踉跄跄的最后挨了一拳,被放倒在地上。
自建房的大门又一次从外侧被人轰然撞开,众人再次回过头去。
这回轮到李珩瞳孔地震了。
“李纪阳?爸?”
李纪阳戴着头盔,骑着个摩托车,一路撞进了大门,地面过于湿滑,使他来不及刹车,“轰隆”一声,裹挟着一身寒冷的雨水,半个摩托车车头怼进了大门,将门附近站着的人都惊的一跳。
他顾不得去看屋内的人,一个翻身下车,小心翼翼的把李志斌从摩托车后座扶了下来。
老头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浇湿了,头上按着李纪阳给他带的年轻人用的那种颜色嚣张的头盔,嘴巴一张一合,伸着舌头去舔嘴角的雨水。
李珩气急败坏的上前一把攥住李纪阳的领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把我爸带过来干什么!!”
他本以为今天晚上不会再有更糟糕的事情让他影响情绪了,但事实证明人倒霉起来真是连喝凉水都塞牙,迷雾一团的夫妻吃女儿案,这么危险的孤村雨夜,一群各怀目的不怀好意的人聚集在这里,再加上梁薄舟的无故退圈失踪,手机没信号……
所有的事情都糟的不能再糟了,然后他那愚蠢的弟弟把他精神疯傻的爸爸给带过来了。
还是在温成铄面前,还是在陈闻影面前。
尘封了将近二十年的伤疤在这个漆黑的雨夜里,再次赤裸裸的被人撕开。
那份血淋淋的屈辱感,那种无时无刻被人压倒性藐视的感觉,还有他二十年前在姨妈婚礼上挨打的痛楚,穿过层层过往再次铺天盖地的把他淹没在其中。
李珩浑身都在发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尽力用自己的背影挡住李志斌,不想让他爸疯癫的模样完整的落入温成铄的眼中。
李纪阳还没来得及把头盔卸掉,就快被他哥用手给掐死了。
“咳咳咳……哥,松手……哥哥……我可以解释的……哥!”李纪阳垂死挣扎。
李珩发了狠的将他用力往墙上一怼:“说!”
“……我听说,不远处的山上有个隐居的医生,能治百病,我就想着把叔带来试一试。”李纪阳艰难的捂着喉咙:“没想到中途遇到大雨,我们骑着摩托上山,再往前走不了了,我想补偿你,我对不住哥,要是把叔叔治好了,哥你以后,不就能省一大半的心了么……”
韩照煦惊讶道:“你难道跟我们找的是同一个医生吗?可是怎么会呢,那医生很有名气,都是靠人推荐才有资格就医,你……”
屋里谁都没搭理他。
李纪阳虚弱的顺着墙壁滑倒在地上,唇色苍白,雨衣里淌出血丝混合的冰凉雨水。
李珩目光一怔:“你怎么了?”
李纪阳轻轻将最外层的雨披掀开,露出血呼刺啦的半边小腿,脸色惨白的冲他笑:“没事……路上被树枝,划了一下。”
“没事的哥哥,没事……”
李珩简直要气炸在原地了。
他扶着额头,气的话都说不清楚了:“那个,劳驾,谁有酒精和消毒棉,借我用一下好吗,他血流太多了,得处理一下,不然明天失血过多死在这里,谁都说不清楚。”
顾总从二楼扶手处给他抛了酒精和纱布下来。
“谢谢。”李珩没好气的回身吩咐李纪阳:“腿伸出来!”
李纪阳闭上眼睛,将嘴唇死死咬住,任由李珩给他处理伤口。
何金生被温成铄抓着,此时已经趋于冷静了,他的目光好奇的落在李志斌身上。
李志斌正用手指擦着衣服上的水珠玩,擦完了就那手指头尖往自己嘴里一塞,只觉这小水珠冰冰凉凉的格外好喝,比疗养院永远滚烫或是温热的白开水好喝多了。
“那就是李珩他爸?”他声音很小的问温成铄。
温成铄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示意别多嘴。
“原来是个疯子。”何金生恶意十足的小声嘟囔:“怪不得,这当年体检都没给他刷下去吗?”
一旁的陈闻影搀扶着母亲。
老太太刚才始终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切,一直没什么反应,无论眼前的人群吵嚷的有多激烈,她都十分镇静。
活到这个岁数,什么大风大浪都该见过了,年轻人打架吵嘴对她来说没什么稀奇的。
直到何金生小声在她旁边嘟囔了几句“原来是个疯子”,“疯子的儿子能当警察?”
老太太镇定的眼神才终于变了色彩。
“成铄。”她声音很沉的开口了。
“哎,妈,您说。”温成铄回身道。
“刚才那个年轻人,你们叫他什么来着……李华?”
“李珩。”温成铄笑眯眯的道:“他叫李珩。”
“就是您想的那个李珩。”
偌大的空间里一时无人说话,寂静的连掉了根针都能听见。
李珩当然不是聋子,他低着头给李纪阳处理伤口,故意放慢了速度,恨不得这个伤口处理的越慢越好。
这样他这辈子都不用转身去应付这那几个分明血浓于水,却二十多年将他弃之不顾的人了。
这个行为显然对李纪阳不大友好。
酒精将他的伤口蛰的生疼,他忍不住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哥……疼。”
“闭嘴。”李珩烦躁道。
“这样吧,既然我们今晚都走不了了,不如就在一起凑合一晚。”顾总在二楼开口了。
“我们刚刚来的时候看了一下,这个自建房分前后院,一共六个房间,我们大家各自组合着一分,时间这么晚了,不吵架了好不好?”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异议。
温成铄转头问老太太:“妈,您是跟我们一起住,还是您一个人住?”
老太太没回答他,目光始终落在李珩身上。
一言不发。
众人各自分了房间。
顾总和他女朋友,温成铄和陈闻影夫妻俩各自一间房,韩照煦和他爷爷一间房,暂且结盟的贺玲玲和何金生决定挤一挤,晚上方便商量事情。
任平生拿了钥匙过来,示意李珩带上他爸,跟自己三个人住,方便照顾。
李纪阳有气无力的靠在墙上,用祈求的眼神望向他哥哥。
然而李珩并不打算收留他,把最后一块药水涂完以后,他就从李纪阳面前利落的起身,准备上楼了。
“小珩。”老太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珩的背影一顿,只是刹那间的功夫他仿佛无端僵硬了几分。
但他没有停留,继续往上走了。
“志斌。”她又喊了一声李珩他爸。
李志斌听到自己的名字,自从他生病以来就很少有人喊他的名字了,要么喊疯子,要么喊病床号,“李志斌”这三个字于他而言有点久违。
他懵懵懂懂回头,似乎在张望着是谁在喊他。
下一秒他被李珩一把揪住了后脖颈,又狠又重的用力往上一拽。
“能不能好好走路!?”李珩厉声喝道。
李志斌被凶的一跳,张口就要嚎,下一秒他就被他儿子粗暴的揪着摁进了屋子里,李珩力气比李志斌年轻的时候大的多,在一屋子人面前没给他爸留分毫尊重。
这逆子看的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过了好半晌,顾总才慢慢点评了句:“哇哦。”
“看到了没,年轻时候动手揍儿子,老了就是这个下场。”
“亲爱的,我们以后还是不生孩子好了,就我跟你,甜甜蜜蜜一辈子。”他搂着女朋友亲昵道。
第75章 第 75 章 电椅
夜色已经很深了, 窗外的暴雨还是下个不停。
乌黑浓云翻滚,雷声阵阵,裹挟着白昼如虹的闪电, 时不时映亮自建房昏暗的小卧室。
李珩站在窗前抽烟, 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雨滴噼里啪啦的从窗外飞溅, 在他手腕上乱跳。
他心烦意乱的将烟支稍微往回攥了一些,以免飞溅的雨水熄灭烟头上的火星。
李志斌在他身后痰声很重的咳嗽了几声, 胸膛起伏, 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任平生看了老头一眼, 无奈的出声提醒道:“李珩。”
“嗯?”
“把烟掐了,你爸还在这儿呢。”
“让他忍着。”李珩头也不回的说。
任平生一噎,语气严厉了一点:“这好歹是你爸。”
李珩无言的转过头, 打量了一下李志斌抓挠自己脖颈, 时不时吸一下鼻子的情态,又没什么表情的转过身去:“他这是馋我手上的烟了, 不是嫌呛。”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 但李珩仍然稍微加快了点速度, 少倾将最后一点烟尾抽没,就把烟掐了。
“睡吧师父,今晚熬过去,明天我们就下山。”他拍了拍手上的水珠,对任平生道。
任平生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带我们来那个假警察呢?”
“跟李纪阳还有他几个兄弟挤在客厅里了。”李珩俯身摊开床上的被子, 将它抖落抖落铺平展了。
这屋子不知道多久没住过人了,床上的被褥一掀开,迎面而来一股霉气深重的潮湿味, 仿佛有几万只虫卵在被单底下的棉花里疯狂繁殖子孙。
李珩倒抽了一口凉气,难以忍受的皱起了眉头。
李珩小时候有一半时间在农村长大,干活很利索,性格上不太允许自己视线范围内有很长时间没洗的碗,太久没晒而发霉的被子这种类似的东西。
上大学时候的警务培训对宿舍内务的整洁要求到达了一种变态的地步,导致李珩后来哪怕工作了开始独自生活,也习惯性有点洁癖,不然他也不会在工作那么忙的情况下,成为干家务的一把好手。
这被褥的恐怖程度属实是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任平生叹了口气:“行了别挑剔了,睡吧,一晚上而已,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我不睡,睡地上都比睡这床强。”李珩把被子一股脑儿塞回床垫底下,一脸嫌恶的给他师父指:“您也别睡了,看着那些黑点点了没有?这褥子上全是霉菌,什么苍蝇蚊子都在上边飞,盖一晚上要出毛病的。”
“找个抹布把地板擦一下,今晚打地铺……我再警告你一遍你别往那床边上靠!”
他骤然提高声音,态度很糟糕的吼了他爸一句。
李志斌被吓了一个激灵,当即怪叫一声,下意识就往任平生身后躲,老头子又委屈又可怜,身形佝偻而瑟缩。
“李珩!”任平生同样提高声音,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用这种少见强硬的态度告诉徒弟,自己很不满意李珩对李志斌的说话方式。
李志斌从任平生宽阔的肩膀后探出一个头,似乎觉得找到了靠山。
李珩疲倦的挥了挥手:“睡吧师父,我不说话了。”
任平生回身安抚似的拍拍李志斌的肩膀,把他安置在一个角落里,吩咐他在这里睡觉。
李珩心烦的又想抽烟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在单位一向是以情绪稳定而著称的,后来跟梁薄舟谈恋爱,那个人在娱乐圈风风雨雨的,精神压力大,时不时就得人哄,床上□□急眼了还得骂他两句。
李珩也都能在照单全收的同时,耐着性子把事办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碰上李志斌和温成铄,自己情绪起伏就这么激烈。
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时候。
可事实上李志斌已经生病很多年,早就没法动手打儿子了,温成铄就算生意做的再大,也没法把手伸到体制内,也早就对他构不成威胁了。
烙印在过往里的屈辱情绪数年都难以洗刷,尤其在这种极端且聚集的环境下,更是在心里被无数倍放大。
李珩注视着窗外漆黑庞然的远山,忽然想起了大半年前在忘锡山上的那几个月。
现在想想艾滋阻断期那些每天跟梁薄舟朝夕相伴的日夜,居然是他这些年来为数不多完全将一颗心安定下来的时候。
那时候有人担心他,有人照顾他,有专门的人每天把新鲜的菜或者高档外卖从山下送上来,每天吃喝不愁,那个光鲜璀璨万众瞩目的大明星,每天一边拍戏,一边还在心里记挂着他。
“想什么呢?”任平生安顿完李志斌,走到他面前来问道。
李珩默然摇摇头:“没什么,师父。”
“嫌师父刚才说你说重了?”
“不是。”
“不是就回去睡觉!明天搞不好得开一天的车下山呢,快去!”
……
细碎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梁薄舟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有人每天固定时间来给他送饭和水,也不管他醒了没有,抓起他就粗暴的强行灌进去,把他弄的半死不活,再起身把碗收走。
每天的吃饭都是酷刑。
这也导致了梁薄舟现在一听到绑匪走近的脚步声,就下意识从睡梦中惊醒,然后等待着粗暴对待的降临。
今天也不例外。
不过今天来人并没有着急掰开他的嘴给他喂东西,而是不紧不慢的在他面前站了片刻。
梁薄舟能闻见那人身上的水腥气,很浓重,像是李珩每次下雨天从外边下班回来,刚进家门时身上特有的那种气息。
他艰难的抬了抬头,语气很轻松的问对方:“外边下雨了?”
“特大暴雨。”面前的电子音没什么起伏的说。
梁薄舟笑了一下:“那你可得注意安全,上山下山走一趟不容易。”
绑匪沉默片刻:“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山上?”
“猜的。”梁薄舟懒散道。
对面的人明显不信,他俯身将梁薄舟从地上拎起来,反手将人抵在石壁上,电子音听不出语气的变化,但说话速度却急促了些。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里是山上的?”
梁薄舟依旧无所谓的笑:“我诓你的,没想到一诓一个准,现在不法之徒的智商都降到这个水准了吗?”
他眼睛仍然被黑布蒙的很严实,看不见对面人的神情,但是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劲一点一点的加大,直将他攥的骨头生疼,也不肯松手分毫。
梁薄舟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疼痛感,也就任他抓着,权当是一种享受。
“非逼我对你上手段吗?”电子音沉缓的问他。
“你还能有什么手段?无非是再给我几鞭子,又不是受不住。”梁薄舟声音很轻的挑衅。
他后背上的血痕在他昏迷的时候有人帮他处理过了,等他醒来,那鞭伤都已经止住了血,用绷带包扎的十分完好了。
囚禁室内本就供氧不足,上次来的时候,绑匪大概怕他憋死,顺手还撤了堵在他嘴里的布团,还有绑在嘴上的牢固胶带。
梁薄舟由此推断出了一个事情,就是自己的命在这个人这儿还蛮值钱的,他赌对方不敢让自己真死了,于是自毁意愿十足的在绑匪的敏感点上蹦迪。
“真的不说吗?”电子音又问:“从你到这儿来开始,我从没逼过你什么,对吧。”
梁薄舟语气柔软,说出来的话却硬气十足。
“不说。”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被人拦腰一把扛起来,梁薄舟短促的“啊”了一声,下一秒就被人放在了一处座椅上。
他几天以来进食很少,因此力气不足,惊叫的声音都虚弱而微乎其微,但梁薄舟却通过双脚离地的时间,迅速的在脑海里进行了一系列推断。
这绑匪力气很大,扛他的时候听不见喘息,身上略带薄汗,汗水和衣服上的雨水交织,味道并不好闻,他刚才对于外边在下雨的推测没有错。
这人身形不高,起码没有李珩高。
梁薄舟从前只被李珩这样拦腰扛在肩膀上走动过,李珩身高大约一米八七左右,扛梁薄舟不需要费什么力气,但是梁薄舟从地面到被扛稳,这中间的滞空感要稍长一些。
男人,身量不高,但是四肢很结实,应该是常年干粗活,或者成长经历中有过干重活工作的类型。
他被人放在椅子上,那椅子的材质很独特,坐下渗透着丝丝凉意,应该是铁制,或是其他金属。
梁薄舟一直以来都用麻绳反缚在身后的手腕,此时也被人解开了,不过这短暂的自由并没有什么用。
他因为被绑了太长时间了,双手酸麻,完全使不上力气,更别提起身反抗了。
“咔哒”,“咔哒”,两声锁扣合上的声音。
梁薄舟的手腕被一左一右锁在了椅子扶手上。
阀门从上到下,咣当一声巨响启动,梁薄舟还没来得及反应,霎时间就惨叫起来,密密麻麻的电流如同沾了毒水的鞭子歇斯底里的朝他侵袭而下,每一寸骨骼每一寸肌肉都仿佛在灼烧滚烫的炭火里过了一遍。
撕裂的痛楚仿佛铺天盖地,要将他的理智和神经搅和的稀碎。
梁薄舟什么体面和理性,还有周旋都顾不上了,他被死死绑在电椅上,眼泪和难以控制的口水一齐滚涌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到话都说不清楚,喉咙里呜呜发出凄惨至极的哭叫。
最后他实在没力气了,连哭都成了奢望,巨大的刺激和痛楚逼的他不得不疯狂喘息,胸膛剧烈起伏,张口嗓子已经哑了,只有脸上还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的往出涌。
电流终于停下来了。
梁薄舟浑身上下仿佛被水过了一遍,脖颈,前襟,脸颊,全都是湿水淋漓,电击抽去了他全身的筋骨和力气。
他靠在电椅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睛上的黑布被泪水浸的透湿,布料的边缘仍在丝丝缕缕往下淌水。
梁薄舟瘦长而苍白的双手扶在两侧,难以克制的痉挛着,痛苦到了极致,连将手指蜷缩回来都很困难。
“你猜的对。”绑匪慢慢走到他面前,蹲身下来道:“外边的确是下雨了。”
“雨声很大,还打雷,吵的要死。”
“所以你声音再大,外边也听不见了。”
……
李珩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冷飕飕的地板又硬又结实,将他后背硌的慌。
刚刚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会儿,他又梦见梁薄舟了。
十七八岁的梁薄舟,在那个交警站岗的亭子前扶着他的手臂摇摇欲坠,眼眶通红,皮肤冷白秀皙,神情委屈的像个一米八的大白兔。
李珩刚要伸手搂他的肩膀,让他别哭了,他现在就去璨星弄死那个姓魏的,耳畔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动静,他“唰”的睁开了眼睛。
却见是他爸正寻寻摸摸的梦游似的往床上爬。
老头还没发现儿子已经醒了,估计是地板太硬,腰板受不了,他又没什么清醒的神志,搞不懂床上有虫卵,有霉菌,睡了对身体不好的这回事,只知道儿子不让上床睡觉。
于是就趁着李珩睡着了,他再往床上爬。
李珩在黑暗里躺着没动,静静的看着他爸的动作,心说这老头子是要上天的节奏。
在如何让自己舒服这件事上脑子这么清醒,都知道等他睡着再上床了,回去搞不好这疯病都要痊愈了。
李志斌沉重的身体往床榻上一砸,轰的一声,满被褥的小虫子乱飞出来,借着闪电的光影在夜色里看的格外明显。
李珩忍无可忍弹跳起身,上前攥着他爸给拎下来了。
李志斌苦着一张脸,惊慌失措,张嘴又要嚎,被李珩眼疾手快捂住嘴,抓着开门按了出去。
真悬,差点就把任平生吵醒了。
门板合上,李珩才没好气的低声问他:“你能不能听我的话一回?”
“给你说了那床不能睡,不能睡,床上全是小虫子,接触以后身上会痒,听不懂人话是吗?”
“那霉菌吸进身体里到时候在肺里长得全是蘑菇!还得做手术给你拔!”
“法律层面上我是必须得给你养老,但是没人逼着我非得给你治病,你病了我把你往疗养院一扔等死,每个月固定给你打生活费,你也不算老无所依,谁爱指点指点去,别人顶多骂我几句不孝顺,但他们也管不着我。”李珩咬牙切齿的放狠话道。
“你再作死那医药费谁爱出谁出,反正我不给你出,听明白没有?”
李志斌蔫头巴脑的应了一声,知道这会儿任平生不在,没人帮他了。
“听懂了就进去睡觉。”李珩疲倦道:“我抽根烟。”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李珩心里知道,他爸一个精神病人能听懂就有鬼了,但是没关系,态度恐吓到位就行。
就像吓唬小孩一样。
门缝“吱呀”的一声,开了个很小的弧度,李志斌不情不愿的进去了。
走廊里只剩下李珩一个人。
黑暗里火星明灭,灰烬袅袅,烟灰无声的掉落地面。
他再次不可避免的想起刚才被打断的梦来,梦中那人脆弱的情态犹如魔咒,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梁薄舟这会儿在哪儿呢?
退圈加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珩感觉自己从没像现在这样,这么渴望天亮过。
寂静的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似乎是有人起夜,脚步声很轻,但鞋跟敲击在毛坯地板上的声音还是过于明显了。
这个厚度和材质的皮鞋,李珩大概能猜到脚步的主人是谁。
不过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觉得没有为了躲开对方而中断抽完这支烟的必要。
“快,我给你照着灯,你快去上,你上完了换我。”陈闻影小声催促丈夫。
卫生间里传来温成铄淅淅沥沥解决的声音。
紧接着两人对换,陈闻影进去了。
“拿我手机照灯吧,手电筒能亮一些。”温成铄打开自己手机,给妻子照灯。
他的手机照射范围果然比刚才的光亮强了不少,连走廊另一边的李珩都能感觉晃眼睛。
李珩不耐烦的转过身,打算进卧室。
下一秒,陈闻影的尖叫声响彻整个走廊。
“啊啊啊啊啊——”
将整个自建房里的人全都惊醒了,楼下的李纪阳和小虎他们更是直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怎么了怎么了?”
李珩脸色一变,朝走廊另一边狂奔过去,他直接推开温成铄,二话不说伸手将陈闻影从卫生间里一把带出来挡在身后,自己站在最前查看情况。
只见卫生间的最里侧,静静的横卧着一具女尸。
女尸喉咙被割开,凝固的鲜血流淌身侧,留下从红到黑渐变的印记。
她的死相格外可怖,面容上还保持着生前最后一秒的表情,惊恐万状,呲目欲裂,十根手指头僵硬的握在地面上,极端用力的朝里扣的死紧,显然曾经尝试过朝前爬动着,想离开卫生间向外求助。
但是她无疑失败了。
整个屋子一片死寂,屋外雨势不减,酝酿出山雨欲来的威压。
第76章 第 76 章 “祸害遗千年。”……
十分钟后, 一屋子人齐全的聚集在二楼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门口。
浓重的血腥气从黑漆漆的隔间里大股大股的涌出来,地板上是长年累月没人打扫所形成的黑色霉点,卫生间的墙壁上是密密麻麻的黄渍, 此时和血迹混合在一起, 仿佛一个纷呈的大染缸。
“这个女孩……”陈闻影战战兢兢的开口:“是叫什么玲玲, 是吗?”
“贺玲玲。”李珩接话道:“今天那个求职的经纪人,以前是璨星的员工。”
他没提贺玲玲是梁薄舟前经纪人的事, 梁薄舟身上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 没必要再跟她扯上干系。
“你认识她?”陈闻影侧目。
“我带人抓过她, 但是带回所里之后我没参与她的审讯,没具体接触。”李珩一边回答,一边俯身将裤腿往上拽了拽, 向上卷起, 伸手握着手机的手电筒,沿着卫生间的边缘走到了女尸身侧。
李珩俯下身, 小心翼翼的查看尸体的情况, 越看神情越凝重。
任平生把李志斌反锁到屋子里, 最后一个才匆匆赶过来:“让一让,这什么情况?”
“死人了。”韩照煦颤声说道:“死的好恐怖,我没敢喊我爷爷出来,老人家耳朵不好,没听到动静,你们也别跟他说,别吓唬他。”
顾总跟他女朋友并肩站在人群最外层, 他女朋友吓得脸色煞白,双手紧扣着顾总的右臂,小声带着哭腔道:“谁干的?”
“不知道, 但总归不会是外人。”顾总云淡风轻道。
“你什么意思?”李纪阳瞪着一双眼睛,难以置信的问他。
“什么叫不是外人?”
顾总一摊手:“你猜的是什么意思,我说的就是什么意思喽。”
窗外雨声轰隆隆作响,依然没有要停歇的打算。
“外边雨这么大,又下了这么长时间。”顾总指了指窗外道:“从开车上来的路况来看,这是个荒山,河道疏通也很少,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候上山的路应该已经全被淹了。”
“你小子敢开个摩托车就闯进来,还没走电,也是你命大。”顾总道。
“所以……”
“所以今晚这个山上不会再有新的人能从正常路径上来了,整个荒村说不好就只有我们几个活物。”
“你他妈大晚上的别讲恐怖故事!”韩照煦被吓得有点过激,当即怒吼了一声。
顾总耸耸肩,用食指大拇指在自己嘴唇上一划拉,示意我不说话了。
“老顾说的没错。”他女朋友怯生生的道:“我们来得早提前看了一眼,这个自建房就只有一个大门,就是我们刚才进来的那个房门,而且我们住在二楼,如果真的半夜有人进来的话,不可能不发出声音的。”
“对啊,李纪阳小哥他们三个不都睡在客厅吗,如果有人进屋的话他们是会听到的呀。”陈闻影接道。
温成铄回头去问身后的小虎和刚子:“你俩听到大门有人进来了吗?”
小虎和刚子都是一脸懵:“……不晓得啊,我们睡得早。”
温成铄话音一噎,对两个手下的不满之色稍纵即逝。
李纪阳这时在旁边开口发话了:“没有。”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疲惫,两个眼圈底下泛着浓重的乌青,看上去很久都没有休息好了。
“我睡不着,一直醒着,前半夜没有什么异常,门和窗户都封死了,没人进来。”
李珩检查尸体的间隙抬头瞥了他一眼,又继续低下头看贺玲玲了。
“姓顾的,你说这么多到底什么意思?”何金生怒斥:“能不能吧话说明白点?”
那厢的李珩终于直起身来,站在尸体旁侧冷冷道:“他的意思是说,杀贺玲玲的凶手只会在我们这些人中间产生。”
此话一出,四下皆静。
在场所有人无不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就看是我们中间的谁了。”李珩的目光依次从众人脸庞上扫过去:“毕竟上山的路已经被大雨封死了。”
“这是个荒村,本来就没有人住。”
“李珩你——”何金生怒气冲冲刚要开口,下一秒李珩截口就打断他。
“我谁都没怀疑,别对号入座,况且……你不是跟她住一间屋子吗?她死在这里,你一点也不知情?”
何金生脸色刷的变的惨白:“我俩又不睡一张床,她出门的时候我睡着了没听见,然后我再听到你们这里发出动静,就是她已经死了,我冤枉!”
李珩点头笑了一下,不说相信也没说不相信:“嗯,好吧。”
温成铄语速很慢的开口了:“你俩现在说这种话,是想引的我们大家相互猜忌吗?”
“光叮嘱他别对号入座,忘叮嘱你了是吧?”李珩反唇相讥:“那我现在再跟你说一遍,以免你听人话不过脑子。”
温成铄阴鹜的盯着他,半晌没搭腔。
李珩连白眼都懒得翻,低头将手电筒关了维持电量,只借着屏幕上的微弱亮光,照在贺玲玲惨白无色的脸上。
“既然大家都相互认识,我也就不专门解释我是什么职业的了,我从我看到的角度简单说一下观察到的死因。”李珩简短的问道:“有个心理建设,总比没有好,可以吧?”
众人沉默着点头,表示同意。
在这种危险极端的情景下,人们对警察有种天然的信任度。
“贺玲玲是被凶手一刀割破了大动脉死的,具体位置是在这里。”他指了指女尸脖颈上一刀极深的伤口,示意道:“伤痕很细,血水呈喷溅状直接泼了一墙加一地。”
李珩反手指向身后的墙壁,示意众人去看墙上的暗红色污渍。
微弱的灯光下,众人脸色各异,对面狰狞的残红将每个人的脸色都映照的不太好看。
“虽然割了大动脉,但是凶手的手法并不是很熟练,这一刀下去没有致命,她倒在地上的时候还有余力向前爬动,看,脚底下有一条血痕,不长,但是说明她有一口气在。”
“说了这么多,你觉得凶手是谁?”顾总问。
李珩长腿一迈,从血迹里跨了出来站到卫生间门口,简单就着水龙头清洗了一下手,很平静的回答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干刑警的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何金生嚷嚷道:“我有理由怀疑你在包庇凶手!”
“是吗?”李珩懒洋洋的讽刺道:“那我给你报一下我警号,你记一下,出去以后记得走检举流程。”
“小珩!”陈闻影发话了:“你还是说一下吧,有个大概印象,我们还好防备一点。”
李珩被“小珩”两个字打的措手不及,神情很微妙的停顿了下来。
任平生在人群里沉默的注视着他,眼神几不可察的朝李珩动了一下,给他递了个眼色。
李珩叹了口气:“就这么些人,有什么可说的。”
“各位夜里尽量不要单独行动,有什么事情到那边的房间找我,手机没信号就别用了,保留一点电量,等雨停的时候还得叫救援。”
“那如果凶手是你该怎么办?”顾总突然开口道。
“如果我们当中唯一代表正义的警察是个坏人,那该怎么办?”
顾总神情认真,不似作伪。
李珩站住脚步,思索了一下,同样认真的回道:“那我们就一起等死好了。”
“我死在处理命案的现场,有抚恤金。”他回身将卫生间的门合上了,同时合拢了满屋子的腥臭血腥。
“你们这种富豪应该都挺喜欢给自己买保险的吧。”李珩微微一笑:“别怕,我们都有光明的前景。”
……
梁薄舟被人从电椅上解下来之后就病倒了。
他体温将近四十度,高烧不退,委顿在电椅旁边,双手合拢被铁链束在身前,没用麻绳捆的时候那么难受了,活动幅度也能稍微大一点。
但是梁薄舟却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起身折腾逃跑了。
绑匪来给他送饭的时候,就见到这样一副场面。
“你至于吗?”来人放下粥碗,电子音适时的发出声音。
梁薄舟嘴唇微张,用气声回答:“你自己……坐上去,试试……”
他烧的太厉害了,嗓子哑的几乎都说不出话,全身没有一处是不疼的,那几根铁链将他锁住的不适感已经是他身上受创程度最小的痛楚了。
“我可不坐。”电子音回答:“那玩意坐一次损耗半条命。”
梁薄舟憔悴的从胸腔里出了一口气,脑袋颓败的耷拉到胸口,半点没有平日当明星时张扬璀璨的神采。
“但是你坐一坐没事。”电子音又说:“因为你是个祸害。”
“祸害遗千年。”
远处传来山雨轰隆的声音。
……
同一片雨夜,李珩和任平生站在卧室窗口,一人手上一根烟,相对沉默的抽着。
屋中一片烟雾缭绕,呛的李志斌眼泪汪汪。
不过这时候没人顾得上理他。
“你刚才的决定是对的。”任平生开口道:“确实不能告诉他们任何信息,我们不知道凶手是不是真的藏在这个房子里。”
“如果刚才就把我们的推理和分析公之于众,无疑是敌人在暗,我们在明,那形势对我们可就不利了。”
李珩用力吸了口手上的烟,任由烟草过肺,带来腥辣的苦楚滋味,以此冲击他的大脑,逼迫自己的神经变的更敏锐起来。
“我从没打算把分析告诉他们,我也不信任这个房间以外的任何人。”李珩的眼神随着烟头火星的明灭而光点起伏。
“包括我姨妈和我姥姥。”
任平生表示理解。
“现在说一下你的思路吧,让师父看看,你这么多年到底长进了多少。”任平生道。
李珩深吸一口气,随手掐了烟,手指在窗台上敲击两下。
“首先凶手肯定是个男人。”李珩笃定道。
“身高应该比我稍矮一点,体型偏瘦,从下刀的角度上来看是个从没做过案的新手,他只凭一点浅显的医学知识,大概知道人体致命的大动脉在哪儿,但是知道的不清晰,所以没砍到点子上,刀锋还向里偏移了几寸,为了彻底弄死她,凶器在死者脖颈上的血肉内搅动过。”
任平生赞许的点了点头。
“手上力气很大,手法生疏,地板上没有脚印……说实话这个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李珩凝神思考半晌:“这个先跳过吧。”
“可以。”
任平生答应的很爽快,但是他继续问道:“但是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如果按照现场那个程度的血水喷射,凶手的身上怎么可能不沾上血迹?”
“对啊,我确定今天在场所有人身上都没有血迹,难道真不是这群人?是个黑暗里的埋伏者,一直潜藏在房间里,游离于所有人之外?”
任平生伸手给了他一个爆锤。
李珩吃痛低头,捂了一下额头:“师父!”
任平生指了一下窗外:“看见今天什么天气了没有?”
“下雨天?”
“一个雨衣往身上一披,杀完人了再脱掉就能解决的事,让你搞的这么复杂,真以为所有凶手都是莫里亚蒂?!”
李珩撇了一下嘴:“哦。”
任平生对他的推理总体是满意的,但任警官从警多年,一向对工作精益求精,临到结束了还是忍不住对徒弟吹胡子瞪眼了起来。
李珩无奈,只好低声劝道:“师父,你没必要这么担心的。”
“咱们现在在这儿推理凶手,无非是提前知道个大概人选,这几天要是雨一直不停,一直下不去山,咱能更好的自保而已。”
“至于能不能抓到真凶,你就不用太担心了。”李珩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一点。
任平生满脸狐疑的凑过去。
“我检查的时候发现贺玲玲指甲里有点血肉,但是我没跟别人讲,她死前应该是对凶手进行了抓挠,下山提取一下人体组织,做个DNA检测就行了,技术手段一上,凶手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任平生将腮帮子咬的死紧,咬牙切齿的笑骂:“我说你小子怎么一点都不急,敢情有后招啊!”
他们说话的间隙,李志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床上去睡了,此时正打着声音洪亮的呼噜。
李珩向来很烦别人打呼噜,但是今晚这种条件下,经过这么几遭折腾,他一时竟然有点不忍心吵醒他爸了。
“睡吧,不剩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按你说的办。”
任平生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李志斌盖上了。
后半夜一片安宁,再没什么异常的动静了。
第二天早上李珩的生物钟作祟,就算前一天晚上熬到了快四点,第二天仍然不到八点就睁开眼睛了。
他半眯着又在地板上靠了一会儿,试图再补会儿觉,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睡不着了。
于是他从地上爬起来,依旧默默的站在窗口没动。
任平生和李志斌都还睡的很沉,他也没去打扰他们。
走廊里陆陆续续有其他人起床开门的声音,一层和二层之间的阶梯并不牢固,如果有人踩上去的话,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任平生不多时也醒来了。
他跟李珩简单商议了一下接下来几天的应对策略,第一房间不能离开人,无论如何得保证屋子里有一个人在守着李志斌。
三个人一旦同时进屋,房门必须反锁。
虽然李珩觉得不会有人不长眼到来他们房间行凶,但是以防万一,还是部署一下的好。
况且他师父虽然也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但毕竟年纪大了,体力精力跟不上趟,真正能打的就李珩一个人。
“我去楼下找找有没有吃的,你俩在房间里等我。”李珩交代完推门下楼。
一楼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了,顾总和他女朋友,李纪阳,还有因为同伴死了而憔悴的一晚没睡的何金生。
又过了一会儿,温成铄和陈闻影也下来了。
顾总揉了揉肚子,朝女朋友抱怨道:“好饿,你能去厨房看看有吃的东西吗?”
“几个小时前刚死了人,你还有心情吃饭!”何金生崩溃道。
顾总乐了:“死了人为什么要耽误吃饭?好奇怪的道理。”
顾总女朋友有些为难的道:“……可是我不会做饭。”
“……平时每次去你家约会不都做的挺好的吗?”
女友更局促了:“那都是提前叫好的预制菜,你来之前加热一下就好了……”
顾总:“……”
李珩叹了口气说:“没事,我来吧,你过来帮我打下手就行。”
那女人看了看顾总,顾总表示你去吧,赶紧把饭弄出来比较重要,于是女人亦步亦趋的跟着李珩进厨房去了。
自建房的冰箱都没有通电。
但是两人意外的从柜子里找到几块土豆和别的不容易发霉的菜。
“这是什么东西?烧火用的灶台吗?”女人瞪着厨房里的用具茫然道:“你会用吗李警官,我这辈子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个。”
“会用,帮我把旁边柴火拿几根过来。”李珩吩咐道。
李珩一边挑拣着尚未潮透的木柴,一边捣鼓着锅铲,检查它们是否完好。
“我还能做点什么呢?”女人又问。
“不用。”李珩把木柴挑好塞进灶台底下的火炉里,起身洗了一下手,娴熟的洗菜磨刀,把菜肴过第一遍清水。
“李警官,我觉得你好厉害,什么都能干。”女人很羡慕的说:“又会破案,又会做饭,工作还好,生活中肯定很多人追你吧。”
李珩切菜的手一顿,心平气和的思索道:“是吗?”
“曾经也有人跟我这么说过。”
第77章 第 77 章 你们把他关在哪儿?!……
“谁啊?”女人好奇道:“你对象吗?”
“不是。”李珩切菜的手没停歇, 刀锋剁在案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我现在单身。”
女人含笑看着他说:“你在跟我暗示什么吗?”
李珩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我没有。”
“开个玩笑。”女人和颜悦色的道:“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朱晗意,也是演艺圈的, 早两年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十几年前比较红, 现在不行了。”
“十几年前?”李珩狐疑的转过头,用审视的目光将女人的面容注视了片刻, 然后十分慎重的开口问道:“那你今年……”
朱晗意笑了起来:“我今年都快四十岁了, 看不出来吗?”
李珩摇摇头, 眼前的女人面容姣好,身材匀称,来的匆忙未施粉黛, 皮肤却细腻的连一颗毛孔都看不到, 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的模样,哪里跟四十岁扯的上关系。
不过演艺圈的男女艺人向来在保养上比普通人更注重一些, 李珩没多想, 也觉得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不太礼貌, 于是岔开话茬道:“好吧……你能帮我把那棵小白菜递一下吗,我觉得把菜叶子摘一摘还能煮。”
朱晗意回身将白菜递到他手边,继续靠在灶台前打量着他。
李珩被打量的毛骨悚然。
“那个……女士。”他客气道:“其实这里我一个人应付的来,要不你先出去休息?”
“其实我挺喜欢你这款的。”朱晗意打断他开口道。
李珩:“?”
“如果不是我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跟现在一对比实在是有点幻灭的话。”朱晗意抱歉的笑笑。
“我小时候?”李珩疑惑道:“啊?”
“我小时候您见过我,什么意思?”李珩满腹狐疑,把手上的菜都忘记切了, 一旁开水上锅,底下的木柴正噼里啪啦的烧着火,窄小的厨房里寂静如空镜。
“字面意思。”朱晗意耐心道。
“二十年前我十九岁, 刚上大学演了第一部女主戏就名气飙升了,庆功宴上结识了我当时的老板娘,也就是闻影姐。”
“之后闻影姐跟我说,她要结婚了,她身边朋友里,长得最漂亮的就是我,喊我去当伴娘给她撑场面,于是我就去了。”
“我在闻影姐的婚礼上认识了当时的伴郎顾总,后来我们俩就一直在一起,但只是同居,没有结过婚。”
李珩僵硬的握着手中的刀柄,只觉浑身冰凉,牙关紧咬,咯咯作响。
“我当时还给你喂过糖呢。”朱晗意一脸怀念的补充道。
她比划了一下自己腰身的位置:“你当时,才这么矮一点点,在场地里拿着个泡泡机吹,跑着跑着就绊倒了,一头撞在我身上,吓得我捧花都掉了。”
“我本来很生气的,因为那天的伴娘服不太好穿,你把我裙子上的蝴蝶绑带都撞散了,我本来打算回头呵斥你几句,说‘这是谁家的熊孩子’。”
“但是你知道吗,你小时候长得特别可爱。”朱晗意神情柔和,眼角处细碎纹路轻轻扬起,仿佛回到了十九岁第一次给人当伴娘,出入高层名流场合的那个时刻。
“你抬头奶声奶气的给我说了一声,姐姐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我一下子就被萌化了,然后我拿了颗奶油味的软糖喂给你,看着你蹦蹦跳跳的走了。”
李珩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记得我那时候给你喂了两次糖。”朱晗意注视着他的眼睛,思索着道:“一次就是刚才说的那个。”
“另一次……就是你浑身是血的被人从车上抱下来的时候。”
“他们把你爸爸制服住带上警车,你整个额头撞在车里的玻璃窗上,满头满脸的血,哭的惊天动地,温总和闻影姐也受了点伤和不小的惊吓,其他人都围在他们那边忙乱,没人顾得上你。”
“我把你从人群中带过来哄,又给你喂了一颗奶油糖,一直到救护车来把你带走为止。”
李珩的太阳穴很疼,一突一突的跳的厉害,耳膜嗡嗡嗡一片作响。
他不得不伸手扶了一下灶台的桌沿,勉强让自己消化掉重卷而来的零碎记忆和与之相伴的负面情绪。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狠狠一咬牙,一字一句的问:“伴娘女士,这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朱晗意很无奈的笑了笑,伸手过去打开水龙头,让嘈杂的水声充斥了整个厨房,以便于门外的人彻底听不到厨房里的人声。
她更靠近了几步,低声而快速的对李珩说:“这个屋子里的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据我所知还混杂着几个亡命之徒,每个人都是心怀鬼胎,奔着不知明的目的聚集在这里的,每个人出现在这里都不是巧合,你别信他们的鬼话。”
“我谁都不信任,老顾我也不信,在这里我们随时随地都有生命危险,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惨死掉的贺玲玲——”
“这几天,我想请你多照拂我一些,拜托了,李珩警官。”
“就当是,看在当年那两颗糖的份上。”
……
厨房里水汽蒸腾,土豆和青菜上锅就着白水和盐巴煮熟翻搅,发出砸在锅底的沉闷响动。
李珩和朱晗意不多时就把菜端出来了,放到桌上之后,李珩再回厨房去拿碗筷,给爸爸和师父还有自己,各刨了点出来打算端上楼去。
顾总不满意的挑拣了几番:“你不是说你会做饭吗,这东西怎么没油没盐的?”
李珩端着碗的脚步一顿,神情平淡:“厨房里找到的油都是黑色的……我敢用你敢吃吗?”
顾总没话了。
“不吃把筷子放回去,分给其他人。”李珩冷冷道。
说完他就上楼去了,二楼传来门板“啪”的一声砸着关上的声音。
顾总动了动嘴唇,不出声的骂了句什么,然后似笑非笑的转头问朱晗意。
“你俩刚才关着门在里边呆了那么久,说什么悄悄话呢?”
朱晗意瞬间脸色变的煞白。
李珩刚才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半晌,也没能找到一个看起来过得去的干净勺子给他爸用,不过他在柜子里翻到一个被撕了一半的保鲜膜。
保鲜膜?
李珩盯着这玩意儿思索半晌,悄无声息的把它揣在了怀里,跟饭碗一起带上了楼。
“你还挺聪明。”任平生见他从怀里拿出保鲜膜,随口称赞了一句:“把保鲜膜洗一下,再包到勺子上去,不就能干净点了,亏你找得到。”
李珩摇了摇头,示意他往下看:“它被人撕了半拉。”
任平生跟李珩对视着,两人目光都是一怔。
“撕开的痕迹很新鲜。”李珩低声道:“从边缘就能判断出来。”
“这能证明什么?”
“师父,我觉得凶手为什么没留下脚印这个疑点,好像有答案了。”李珩在虚空中用保鲜膜将自己的手掌往上贴合了几寸:“你看,我拿保鲜膜把手掌一包,也留不下任何指纹。”
任平生沉默半晌,警告道:“你这只是推测。”
“是不是推测今天诈他们一下不就知道了。”
李珩啃完水煮菜下楼的时候,桌上的饭菜也同样被扫荡一空,大部分的人都坐在了桌旁,一脸戒备的盯着桌上的其他人。
温成铄和陈闻影也在。
韩照煦爷爷和陈闻影母亲并肩坐在最里侧,两个老年人在这种境况下碰到一起,竟莫名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那辅警小哥来的晚了,坐下的时候桌上已经没东西可吃了,正愁眉苦脸的捧着脸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叹口气。
“别叹气了。”李纪阳小声道:“等雨小一点,我看能不能出去找点吃的,我是农村的,我认识这些山上的野菜。”
“小李,你人真好。”辅警小哥眼泪汪汪的道。
“李哥,我也没吃上。”小虎戳了戳李纪阳,抱怨道:“说好的进城就有好日子过呢,结果来省城这么久一直东奔西跑的,现在还被困在这个鬼地方,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你小点声,珩哥来了……”
李珩从楼梯上走下来,径自往离的最近的座位上一坐。
众人的目光无一例外的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除了李纪阳,李纪阳自从那次被温成铄按着在李珩面前承认放火烧公司的事之后,就再也在李珩面前抬不起头来了,见了李珩心里总是虚的慌,他心里也清楚,跟他哥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然而这回李珩少见的朝他们这边投来目光,主动开口问道:“没吃饱?”
李纪阳有些惊喜,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哥,一旁小虎就抢白道:“哪里是没吃饱,就根本没吃上!”
李纪阳狠狠瞪了小虎一眼。
李珩却不在意,伸手把旁边的空碗碟子拉过来,准备拾掇一下洗掉。
“其实刚盛出来的时候锅里还剩一点,厨房里木质锅盖发霉了用不了,这地方蚊虫多,我担心苍蝇飞上去不干净,就干脆倒掉了。”李珩端着盘子起身进厨房:“厨房里还有菜,自己开火做饭吧。”
小虎脑子里轰的炸了一个火药桶,他从老家到秦城以来一直颠沛流离,本就对李珩的不帮衬满腹怨言,此时又饿又累精神紧绷的情况下,还听闻自己本来就不用饿肚子,是这神经病把剩饭倒了才没饭的。
当即气的肺都快炸了,他霍然起身指着李珩就骂:“你他妈有病啊?厨房里有能给菜封口的东西你不用,眼睛瞎了还是你把脑瘫遗传了?”
这相当于指着李珩骂“你爸是个神经病,你也不赖”了,相当难听。
陈闻影和老太太的神情都变了几变,尤其是老太太,苍老的手揪心的往自己膝盖上狠狠一攥,脸色说不上来是愧疚还是惊愕。
一阵漫长的静默过后,李珩慢慢的回过身,将手里的碗筷和碟子放回了桌子上。
“厨房里有什么封口的东西?”他镇定的问。
“柜子里的保鲜膜啊!”
“你怎么知道柜子里有保鲜膜?”
“废话我就是知道,我进去过!”
“什么时候?”
“你管我什么时候进去的,傻逼,当个警察给你牛逼坏了,每天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的,你算哪根葱?你再牛逼你不也还是姓李?”
这话骂的有点太难听了,朱晗意和陈闻影都忍不住露出想说话帮忙吵架的意思。
李珩用余光看到了她俩气的发青的脸色,于是伸手朝下按了按,示意交给他来处理就行。
李珩本人完全看不出一丝生气的神色,他心平气和的转头问:“李纪阳,昨天晚上你看见他进厨房了吗?”
“没,没吧……或者是我中途断断续续的眯着了一会儿,我不清楚。”
李珩点点头,又转向顾总:“顾先生,谁今天早上第一个到楼下的?”
“我。”顾总指了指自己和朱晗意:“我俩一起下来的,下来的时候他们几个还在睡觉。”
“好的。”李珩总结道:“所以说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都没有人进过厨房,那我想请问一下,李虎,你是怎么知道厨房里有保鲜膜的?”
“我……我从门缝看见的!不行啊?”
“保鲜膜从头到尾锁在柜子里,你上哪个门缝看见的?”李珩骤然提高音量,步步紧逼。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小虎冷笑一声,离桌就要上前揍他。
李纪阳伸手就要阻拦,然而他哥比他更快一步,李珩神色纹风未变,一手扣住李虎的手腕,屈膝一顶将对方后腰撞的一片酸麻,登时失去了反抗之力,紧接着李珩拦腰将他拖拽着整个仰面掀翻在桌面上。
一桌的碗筷碟子悉数砸在地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众人四下惊叫着躲开,站着分散了一屋子。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满屋子人谁都没料到这场景,单从体型上来看,李虎比李珩要足足膀大腰圆两圈还要多,结果就这么像个小鸡仔一样轻易的就让人给放倒了。
李虎惊怒之下完全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他裤腿就被人刺啦一声掀开到膝盖处。
小腿上的几道鲜明狰狞的血色抓痕赫然在目,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卧槽!”顾总原地跳起来:“这是什么?”
“很明显啊。”李珩气喘吁吁的单用一只手制服小虎,抬头对他道:“我昨天就发现了,死者的加长美甲上有皮肤组织和血肉,谁的身上有抓痕,谁就跟贺玲玲的死脱不开干系。”
“那你昨天怎么不跟我们说?”朱晗意惊恐的躲到顾总身后,尖声尖气的道。
李珩笑了一下:“我昨天说了,凶手想办法把伤痕毁了怎么办?”
“抓痕还能怎么毁?”
“用开水烫,用树皮摩擦,用更深的血印盖,对外就说不小心弄出来的,只要对自己够狠,这种毁灭证据的办法多的是。”李珩抓着小虎的头狠狠往桌上砸了一下,逼迫他反抗的力气进一步流失。
“平时办案的时候见过太多了,这招对我不管用。”
小虎大吼一声,急的脸红脖子粗拼命挣扎,哪料李珩的手竟如钢筋铁骨塑成的一般,牢牢禁锢着他,让他动都动不了。
“我没杀人!也没碰过她!抓痕是我自己挠的!关她屁事!”
李珩毫不客气又将力道加重了几分,声音里却半分喘息都没有,仍然十分平稳的问:“真的假的,你可想好再说话,等雨停了到公安局,指甲里提取的DNA是不是你的一验就知道了。”
小虎浑身发抖,胸膛起伏半晌,喉结因为极度暴怒和恐惧上下拼命滚动:“我……我……”
“为什么杀她,或者说谁指使你动她的?”李珩逼问。
“我没杀她!”小虎终于崩溃道:“我是跟她打架了,那是因为她晚上跟我抢厕所,我俩都急,然后就在厕所里打起来了,我真没杀人!”
许久都不曾开口的温成铄终于在一旁温文尔雅的问了一句:“李珩警官,可以容我问这小兄弟几句话吗?”
李珩扬了一下脑袋道:“你问。”
“首先,贺玲玲曾经是我的员工,她一向是个很聪明且识时务的女人,以你跟她的体型差,我不认为她会主动跟你动手。”
众人一听,不约而同的都互相对视一眼,眼里流露出来认同。
“其次,你俩是以一个什么体位打架,才能让她在你的脚踝附近,抓出那么长几道血印子?这点我比较想不通。”
李珩瞟了温成铄一眼,心里不得不承认对方这两个问题确实一下子问到了点子上。
于是他难得耐心的顺着温成铄的话往下说了。
“只能是死者只剩一口气躺在地上的时候试图抓住凶手脚踝,阻拦凶手离开造成的了。”
逻辑链清晰,证据就摆放在眼前,小虎歇斯底里的嚎叫起来:“你这是污蔑我!李珩你帮着你姨夫污蔑我,你个忘本的白眼狼!”
“你忘了你跟你爸当初被扫地出门,流落村口要饭的时候,是谁给你爷俩一口饭吃!是谁大雨天让你们到屋檐底下躲雨,是我妈心软!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妈吗!?”
谁也不敢去看李珩的神情,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李虎响彻天花板的控诉。
“你帮着你姨夫欺负我们村里人,你丧尽天良!你是不是忘了你爸在你姨夫面前有多灰溜溜,你妈也不要你,你姥姥姥爷见了有钱人更是拿你和你爸当垃圾,你俩只能卷着铺盖滚回农村来——”
他的话音骤然终止,因为李珩下一秒就将他一把从桌上拖下来,湿水淋漓的菜刀就搁在桌案上。
李珩单手握刀,手起刀落,“哐当!!!”一声,对着他就劈下去了。
李纪阳,陈闻影,刚子,朱晗意同时惊得原地起跳,一个箭步扑上前去阻拦。
“哥!你冷静啊!”
“小虎!!”
“住手!住手!李珩你——杀人了杀人了啊啊啊啊啊啊——”
血色狰狞,在拥挤的客厅里流淌出瘆人的红。
……
梁薄舟又一次听到有人把碗放在了他面前,紧接着是筷子放碗上的细碎碰撞声。
“拿走吧,我不想吃。”他有气无力的说。
“你尝一口就不会这么说了。”电子音平静道:“今天的饭很不一样。”
梁薄舟的高烧昨天晚上稍微往下退了一点,绑匪大概是怕他真烧死过去,于是半夜拿了退烧药来喂他,梁薄舟那时候连说谢谢的力气都没有,不过他后来想了想,也觉得没必要。
“我嗓子太疼了,扁条体整个是肿的,咽不下去,拿走吧。”梁薄舟疲惫的道。
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随便对方怎么折腾他都行,就这么一条命,离开娱乐圈也不值钱,随便拿去。
反正他跟李珩也分手了,这辈子没什么牵挂。
“真的不吃吗?”电子音继续哄劝道:“尝尝吧,你会喜欢今天的饭的。”
绑匪将一块什么东西夹起来,放到他嘴边,耐心道:“张口。”
梁薄舟没办法,只好筋疲力尽的张开嘴,预备着一旦含进去就吐出来。
那是一块形状崎岖的土豆块。
梁薄舟下意识的咀嚼了两下,混沌的大脑猛的一怔,仿佛有人强行在他的身体里按下了开机键。
“这是从哪儿来的?!”
绑匪不答话,继续给他喂第二块。
梁薄舟忙不迭的吞咽下去,继续仔细辨别,等到他彻底确认了脑海里的猜测之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
“这是李珩做的饭……他怎么会在这儿!你们把他关在哪儿?!”
“说话!”
绑匪十分怜悯的看着他。
“李珩做的饭我绝不可能认错,就是他,他现在人在哪儿——回答我!”
明明那么虚弱的人,不知道怎得,竟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空气中余音回响,却没有人再回答他了。
梁薄舟挣扎的气喘吁吁,他已经要开口求对方了,祈求对方给他个答案。
隔了好长时间,绑匪终于轻飘飘的回了几个字。
“我说了,你会喜欢的。”
第78章 第 78 章 你自己说的七次,是不是……
“咣当”一声, 刀锋骤然劈断一方木桌,细碎的木块裹挟着木屑窸窸窣窣滚落到地板上。
李纪阳一把搂住他哥拿刀的那只手臂,肝胆俱裂的大吼一声:“哥!”
刚子忙不迭的上前拖着小虎的衣领, 把他从李珩手上救了出来:“李珩你是不是疯了!这是你发小!”
陈闻影和朱晗意一人一边拦着李珩, 强忍着惊慌也不肯松手。
“小珩, 你镇静一下,听姨妈说两句, 好不好?”陈闻影伸手去拨他的虎口, 尽力将他握刀的那只手一点一点按着放下来。
李珩握刀的手骨微微痉挛, 刀锋随着他指尖颤抖的幅度咯咯咯的打颤,反射出瘆人的刀光。
他最终还是将刀放下来了。
陈闻影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肩膀,试图以这种方式尽其所能的安抚他。
李珩觉得莫名好笑。
二十年前婚礼上他浑身是血, 从车上死里逃生时无人在意, 如今这群人倒是从当年的新郎新娘到伴郎伴娘,都围着他转起来了。
就连整场婚礼最不可控的因素, 他爸李志斌, 现在也不得不被他呵斥着低头听话, 仰他鼻息生活。
李珩阴沉的握着刀,一掀肩膀,毫不领情的挣开了陈闻影拍他的掌心。
“我也觉得就是他杀的。”顾总不紧不慢的道:“李虎的体型对贺玲玲有压倒性力量,而我们昨天晚上谁都没听到动静,说明她是被一个完全不能反抗的人给放倒割喉的。”
“那么……”他意有所指的环视一圈屋里的所有男人,目光落到以李纪阳为首的那几个农村小伙身上。
他抱歉的笑笑:“只有你们几位能做得到了。”
刚子双目赤红,当即要炸, 顾总却虚虚一推掌心,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只是在夸你们几个身强力壮,没别的意思。”
“行了, 总算是把凶手抓到了,今晚也能睡个好觉了。”温成铄打断他道:“先想想怎么处置他吧。”
“铐起来关储物间里去。”李珩疲惫的将菜刀扔到一边:“雨停了直接交给当地警方。”
李虎再次不服气的张口就要嚷嚷,然后被一旁沉默的李纪阳一拳打掉了半颗牙:“闭嘴!”
李珩没管他们,他抬头朝二楼喊了一声:“师父!把铐给我扔一个下来!”
他说话的时候心底掠过一丝疑虑。
刚刚客厅里这声音闹的这么大,任平生居然呆在房间里一点都没往外看,连好奇探头都没有,这也太坐的住了。
屋里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响,下一刻任平生推门出来,将手里拎着的手铐给他从二楼丢了下去,李珩上前一步接在手中,回身给李虎双腕一按,死死铐上了。
几个人帮他搭着把手一齐将小虎关进了储物室,又将手铐反缚了几根绳索,绑在了储物室的柱子上。
李珩从储物间里走出来,径直去洗手间洗了把手,甩干净了手上的水珠,转身就要上楼回房间。
他一点跟楼下人掰扯的兴趣都没有。
不过总有人不肯给他这个岁月静好的机会。
陈闻影噔噔噔的沿着楼梯狂奔上来,一把按住了他即将开门进屋的手:“小珩!等等——”
“姨妈有话跟你说。”女人十分焦急的道。
李珩叹了口气,在门口站定,顺手把房门关上了,以免屋里的李志斌和任平生听到。
“就在这儿说吧。”李珩指了指门内:“我爸精神不稳定,别吓着别人。”
陈闻影点头示意了解,她下意识想去握李珩的手,然而李珩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不动声色的把手收回去了。
陈闻影只好略显讪讪的收回手来,秀眉间笼罩上一层清淡的愁云。
她也不说话,就红着眼圈,一声不吭的注视着李珩。
李珩低头将墙边的细灰往另一旁拨拉了一下,耐心的等着她开口说第一句话。
但是陈闻影迟迟没有开口。
李珩的耐心告罄,只好开口尽量和颜悦色道:“您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姨妈。”
“当年的事情阴差阳错,没人责怪您,离开这个房子,我后续也不会打扰你们。”
“姨妈不怕你打扰——”陈闻影急匆匆的解释道:“我们血浓于水,我跟你妈妈流着同样的血,是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之前那么多年,姨妈一直对你照顾不周。”
“我们以为把你交到你爷爷奶奶手上能让你有个安静快乐的童年,我们也不知道你过的这么辛苦,我……”
李珩被这话说的寒毛直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赶忙打断对方:“好了,姨妈,我知道了,我真的得先回去了,我师父还等我呢。”
他侧身绕过陈闻影就要走,结果在楼梯间迎面撞上了老泪纵横的老太太。
李珩一个趔趄,又退回了陈闻影身后。
“妈。”陈闻影转头,声音里犹带强忍着的哭腔。
老太太比她稳重的多。
她先是走到李珩面前,将他从上到下平和的打量了很长时间,才轻轻叹了口气:“小珩啊……”
“长大了。”
李珩笑了起来说道:“你们怎么所有人见我第一句开场白都是这个?那二十年过去了,不长大还能变小不成?”
老太太浑浊苍老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悲哀的怜悯,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李珩。
“你说是吧?”李珩顿了顿,云淡风轻的将那个多年不曾宣之于口的称呼叫了出来。
“外婆。”
老太太浑身一震,脚下几乎站不稳,她颤巍巍的将手伸到一边去,用力扶着陈闻影的手臂,才勉强让自己安定下来。
李珩心平气和的望着她俩,心里泛上来一丝难言的快意。
陈闻影和母亲有如两个罚站的孩子,一动不动的站在他面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什么解释在漫长的过往里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老太太终于开口了:“当年的事,是外婆做的决定,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
李珩立刻接话:“当年的事,是我爸全责,我非常理解。”
老太太停顿了一下,几不可闻的叹息道:“小珩,说赌气的话没有意义。”
“你姨夫姨妈新婚,就遭遇那么大变故,我第一得安抚他俩,第二我不能让我的大女儿跟一个精神有问题的男人过下去,哪怕是以抛弃你为代价。”
鲜血淋漓的过往在一天之内被撕开两次。
李珩很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反应剧烈了,所有激烈的情感收归于内里,化作绵长温和的呼吸,吞吐于他的肺腔间。
他也失去了争辩和诉说的欲望,那都是青春期小男孩干的事情。
“行吧。”李珩和煦的点点头:“我了解了,感谢。”
他侧身一避,很有技巧的闪开了陈闻影伸过来拦他的手,从两人身边顺利的溜达过去,如释重负的快步回房。
一回屋子,任平生正站在窗口看雨,回头半是不悦的问他:“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我姨妈找我说话,耽搁了挺久。”李珩漫不经心道。
“你还喊她姨妈?”
“那我应该叫什么?”李珩莫名其妙:“叫她陈闻影女士?”
“显得我有多计较似的……”
“话说回来啊师父,我今天厉不厉害?我直接用保鲜膜把凶手诈出来了,不过我觉得以小虎那个脑子,应该想不到用保鲜膜隐藏脚印,肯定有人指导他的,只是这人会是谁呢?”
李珩有点苦恼。
“简单,你看他平时最听谁的话,就有可能是谁指导的了。”任平生靠在窗户边说道。
“他最听李纪阳的话,但是李纪阳跟贺玲玲也不认识啊,为什么要杀她?”
“所以说只是个思路。”任平生背过身去,窗户大开着,雨幕如注,依然没有减小的意思。
“师父,你把窗户关上回来吧,你看你在窗口站一会儿,身上淋的全是水,裤子上也湿了。”李珩劝道。
“你说这大雨还要下多久,看起来没完没了的。”任平生站在窗口不动,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自顾自喃喃的说。
李珩走到师父身边去,跟他并肩站立,注视了一会儿窗外的雨势,神色有些凝重:“我怎么担心这是个雨季。”
“最近是不是快到雨季的时节了?”
“但愿在雨停之前,能够一切平安吧。”
……
绑匪走进来时,动作很轻巧,没有往日那种隔着老远就能听见脚步声的地动山摇感。
有可能是临时换了鞋的缘故。
梁薄舟的烧已经快退的差不多了,状态勉强好了一些,起码能靠着电椅的扶手坐直身子了。
他大概是被关的太久,一个人闲的无聊,双腕上均被拴着铁链子,束缚他的铁链又细又长,将他的手腕捆绑完之后,还留存了一截落到地上去,梁薄舟就摸索着从地上拿起多余出来的那半截铁链,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手里把玩着。
生铁冰凉的触感渗透进他的指尖,勉强将梁薄舟因为药物而时不时模糊的意识从疲倦深陷的边缘拉扯回来。
“今天过的怎么样?”电子音熟稔的开口问他:“嗓子好点了吗?”
梁薄舟“嗯”了一声,示意他能发出声音了。
“那就好,果然是年轻,身体素质就是好。”绑匪十分满意的说。
梁薄舟笑了笑,声音还残存着病态的沙哑:“谢谢你的退烧药。”
他说话的时候着重强调了“你”这个字,但是由于声音不大,绑匪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以给我个毛毯什么的吗?”梁薄舟诚恳的询问:“这个地方很冷。”
“当然。”电子音回答的十分爽快。
“还有别的要求吗?”
梁薄舟似乎很诧异他今天非同寻常的纵容,被眼罩遮住剩下的小半张脸露出一点受宠若惊的神情。
于是他想了想,问道:“什么时候吃下一顿饭?”
绑匪沉默片刻:“那得明天了。”
梁薄舟失望的垂下头,意兴阑珊的岔开话题:“你今天很温和。”
绑匪没搭腔,固执的问:“为什么突然想吃东西?”
梁薄舟岔开话题失败,只好疲倦的笑了一下,轻声答道:“我想他了。”
绑匪没有问梁薄舟这个“他”指的是谁,这是个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我觉得他今天应该没功夫下厨。”绑匪摇头道:“改天吧。”
梁薄舟知道这时候就算继续追问下去也无济于事,干脆也就不问了,闭上嘴还能给彼此双方都省点力气。
绑匪见状也觉得无趣,便抬腿转身,打算离开囚禁室回去了。
梁薄舟却在他身后忽然开口了:“那天的退烧药是你给我喂的吧,谢谢。”
绑匪的脚步蓦然站定了,仿佛这似是而非的一句话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僵硬着脖颈转过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感谢你啊,还能有什么意思?”梁薄舟言笑晏晏。
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掌一把掐住了梁薄舟的脖颈,用力之大将梁薄舟憋的面容通红,半晌喘不上来气。
“别耍这些小手段。”绑匪身侧的电子音冷静道:“你知道我要你说什么。”
梁薄舟举起一双被捆的死紧的手,拼命在他身上捶打了半晌,示意他放开。
喉咙骤然被人松开,大量氧气涌进喉管,梁薄舟忍不住俯身呛咳出声,痛苦的匍匐在地上,发出虚弱的喘息。
绑匪似乎又顾及着什么,没再伸手碰他了。
“咳咳咳……咳……”
梁薄舟终于攒足了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喉咙上全是通红的指痕,形状优美的嘴唇仍然是带着笑意的。
“我说的不对吗?”
“从我被关在这里的第一天开始起,这个囚禁室就不止一个人光顾过。”梁薄舟伏在地上,气息奄奄的嘲讽。
“你跟退烧药那天的绑匪,是同一个人,而李珩做饭那次,给我把饭盛好送过来的,又是另外一个人,给我上电椅,还有扇我耳光的,又是其他的人手……”
梁薄舟惨兮兮的捂着胸口,胸膛起伏,发出破碎的呻吟低喘。
“我说的不对吗?你可以指正。”
隔了好半晌,电子音终于开口了,冰冷机质的声音里极其难得的听出了一丝慌张的情绪:“你是怎么知道的?”
梁薄舟仍然维持着那个狼狈贴地的姿势,半晌凄惨而无奈的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笑容。
“猜的,可能我前男友是警察吧。”
……
李珩靠坐在屋子里的墙上睡眠很浅的小眯了一会儿,他身心俱疲,梦里都睡不安稳,时不时的就被不久前的事情缠绕了心神。
他最近总梦见梁薄舟。
也梦不到什么别的,大多是一些他俩在秦城那间独栋公寓里的日常琐碎,偶尔也夹杂着七八年前他刚认识梁薄舟的时候,把无处可去梁薄舟带回家里的间隙片段。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十七岁的梁薄舟是个怯生生的清秀少年,前期因为筹备选秀出道而常年练舞,身段柔软纤瘦,五官气质还没生出七年后被腥风血雨洗礼过的锋利俊美。
整个人高挑而修长,肤色白的发光,眼眸如鹿,毫无攻击性。
他靠在浴室的门边上,湿漉漉的朝李珩探出个头,小声问道:“哥哥,能给我拿个浴巾吗?”
李珩拿着换洗衣服和浴巾走过去,顺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觉得手感不错。
“不用那么客气,我没比你大几岁,我叫李珩,叫我名字就行了。”
梁薄舟被揉的懵懵懂懂,低头“哦”了一声,攥着衣物又钻回浴室里去了。
蒸腾的热气从浴室的门缝里钻出来,弄的人鼻尖发痒,李珩抱臂站在浴室门口,没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
梁薄舟裹着浴巾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手上端着碘伏和消毒棉走过来的李珩。
李珩个子很高,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整个身形的阴影能把梁薄舟全身笼罩住。
他比魏Wink个子高多了,腰窄腿长,家居衬衣下的线条漂亮而结实,怪不得一只手就能把魏Wink揍的翻滚在地。
梁薄舟愣愣的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李珩莫名其妙的在他面前坐下来,顺口吩咐一声:“腿伸出来。”
“啊?”梁薄舟茫然。
“啊什么啊,你腿上没受伤吗?那姓魏的今天踹你小腿上了,好像力道还不小,伸出来我看一下淤青了没有。”李珩拧开碘伏的瓶盖,皱着眉头说道。
梁薄舟很喜欢看他每次微蹙起眉心的样子,成熟又俊朗,莫名其妙有种认真办事,让人感觉极其靠谱的魅力。
他瑟缩着抬起腿,似乎觉得直接把腿伸过去这个姿势有点不大雅观,正思索着该怎么掀起浴袍,将小腿伸到李珩面前。
然而下一秒他就惊叫一声,李珩伸手抓住他的脚踝,直接拽到了自己面前,嘴里训斥道:“让你伸过来你就伸过来,怎么磨磨叽叽的?”
被人攥住脚踝的感觉很难堪,尤其李珩的指腹上长年落着薄茧,那粗糙的触感摩擦过他皮肤细腻的脚踝,弄的梁薄舟一阵一阵的战栗。
李珩觉得很好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腿:“你抖什么?”
“我又不是魏Wink,别害怕。”
……
光影变幻,梦境的场景很快再次切换到了七年后。
李珩随手把床上抱枕一撂,翻身上床,指着梁薄舟道:“行,我不跟你争了。”
“次数多了你嫌疼,哭着跟我说受不住,弄到一半逼我停,次数少了你又污蔑我不行,你今晚自己决定吧。”
“你说几次咱就几次,我配合你,好不好?”
梁薄舟屈起一条长腿,躺在床上冲他心虚的笑。
然后伸出手来,给他比划了一个“七”。
李珩乐了:“七次?你认真的吗?”
梁薄舟从床上坐起来,恼怒道:“就七次!我们本来有七年都可以每天晚上过这种日子,你得补偿我!”
李珩一挑眉:“谁跟你过七年这种日子?你七年前成年了吗,小朋友?”
“六次。”梁薄舟退而求其次。
李珩一把将他从坐着的姿势推倒在床上,皮带“咔哒”一解,居高临下:“七次就七次,你自己决定,决定好了不后悔就行。”
“我绝对不喊停。”梁薄舟咬牙切齿。
结果此人第四次的时候就扛不住了,咬着被单呜呜哭着求李珩慢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行……李珩你别,李珩……”
“李珩……”梁薄舟含着满眶的眼泪,哭腔浓重的求他:“要不然算了,我真扛不下去了,我明天,我明天……”
李珩慢斯条理,伸手用掌心捂住了他的嘴:“你明天休假,别想找借口。”
梁薄舟被捂着嘴,连求饶都做不到,只能在他掌心里崩溃的哽咽了几声。
“七这个数字,是你自己说的,是不是?”李珩耐着性子在床上给他讲道理。
梁薄舟红着一双眼圈,颤抖着点了一下头。
“也我们提前商量好,让你自己决定的,对不对?”
梁薄舟呜咽着又淌下两行眼泪。
“那自己的选择,自己就要负责任,并且践行到底。”李珩今日份大道理讲述完毕,用新一轮深入结束了对话。
“该是几个数就是几个数,坚持就是胜利。”李珩微笑着说。
梁薄舟泪眼婆娑,很快就再次陷入了巨大刺激的深渊。
水声流淌,蕴色潺潺。
……
楼下的一声巨响打碎了李珩的梦境。
惊得李珩原地翻身起跳,一抬头发现李志斌不见了,再仔细一听,楼下传来他爸粗哑而疯狂的怪叫声,以及碗盆稀里哗啦滚着砸到地上的声音。
李珩脑子一炸,心知不妙,当即一个箭步冲下楼去,刚好看到李志斌正跟韩照煦他爷爷扭打做一团。
两人从外表上来看都是老头子,身上也各自有各自的基础病和各自糟心的体检表,但李志斌比韩照煦爷爷年轻了不少,加上精神病人下手不知轻重,很快就把另一个老头子欺负的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韩照煦闻声赶来,大喝一声,一脚将李志斌踹出去几米远,焦急不已的扶着爷爷起身。
“老疯子!你干什么!”韩照煦怒不可遏,上前就要质问他。
李珩也刚好赶到,他没打算帮他爸还韩照煦一下,只是不轻不重的将这小伙子的拳脚挡回去了。
“别激动,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你爸莫名其妙冲下来打了我爷爷!”
于是李珩转身去问他爸:“你为啥打人家?”
李志斌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旁人听不懂的话,韩照煦哪有耐心听这么多,指着李珩怒道:“你爸是个精神病人你不看好他?放出来闯出祸了怎么办!”
李珩还没睡醒,头还是疼的,于是敷衍的说了句“抱歉”,拎着他爸打算往回走:“我关好他。”
李志斌并不怎么情愿,嘟嘟囔囔指着韩照煦爷爷,不清不楚的嘴里骂着难听的方言。
韩照煦虽然听不懂,但不妨碍他一下子火冒三丈,指着李志斌就道:“你个老疯子!你骂我爷爷什么?!”
李珩一手护着他爸,一手将韩照煦往后推,继续敷衍:“打也打了,气也出了,你何苦跟个傻子计较。”
“不行,他骂的太难听了,你给我翻译一下他说的什么!我爷爷这辈子没得罪过人,我非得弄清楚不可!”
李珩真心觉得这小伙子有病。
不过既然对方提了,他还是耐着性子稍微俯下身,仔细听了听他爸的胡咧咧。
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
韩照煦观察着他的脸色,气愤难当道:“他说什么?!”
李珩的神情有几分古怪。
“他说,证婚人是……看不起人的狗东西。”
韩照煦一愣:“什么意思?”
第79章 第 79 章 知道我会第一个进入案发……
"没什么意思。"李珩用手将他爸的肩膀一箍, 活像是揪小朋友一样,稍微用了点力气,就将他爸带着往楼上走了。
“哎你这人!”韩照煦急的跳脚:“怎么说话说一半啊!”
李志斌在李珩的钳制下, 又嗷嗷呜呜的回头骂了韩老爷子几句什么, 被李珩训斥了几句才安分下来。
韩照煦气呼呼的回身去扶祖父, 小声跟他交代说:“没事爷爷,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
韩老爷子气喘吁吁的被孙子从地上扶起来, 他年纪大了, 手脚都不灵便, 光是从站着到坐下的这个举动,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办到。
韩照煦满眼心疼:“爷爷,您慢着点, 出去我就找人收拾他。”
韩老爷子疲倦的摆摆手, 坐在椅子上,颤巍巍的喝了口早上残剩的凉水, 却没去回应孙子的言语。
温成铄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他静静的抱臂站在厨房门口, 注视着眼前的老爷子,眼底情绪翻涌,说不出的晦涩。
“你知道我后半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韩老爷子将苍老的手放在桌面上,声音很哑的开口了。
“什么?”温成铄很配合的问。
“就是当年给你做那场婚礼的证婚人。”
温成铄舒缓的笑了起来,转头望向大雨淅沥的窗外,叹息似的说了句:“能有什么办法,世事无常, 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韩老爷子报以冷笑一声,作为回答。
他俩在这儿自顾自的打哑谜,听的一旁韩照煦一头雾水, 茫然的发出“啊?”的一声。
任平生在屋子里把外套和里衣都晾出来了,试图靠着屋内为数不多的干燥空气来弄干它们。
李志斌被李珩往屋子里一推,正好跟光着上身的任平生撞了个脸对脸,任平生大为窘迫,刚想开口骂徒弟两句,李珩却连屋子的门都没进,转身又下楼了。
“嘿——这小子。”任平生恼火的道。
李志斌眼巴巴的望着他还有他身后刚晾起来的衣服。
任平生和他对视片刻,无奈的解释道:“衣服湿了,我得把他晾起来,这样穿着就没那么难受了。”
李志斌似懂非懂的移开了眼睛,似乎对他说的话不感兴趣。
任平生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了,反正现在说什么你也听不懂啦。”
“谁让我们都老了。”他自嘲似的对自己说了一句:“再过几年,我怕是也要记不起来你了。”
“就像你现在不记得我一样。”
李志斌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任平生听见了就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两个人面面相觑。
任平生的目光忽然转到窗外去,若有所思的说:“我知道什么地方有吃的,不过我们还是最好不要让小珩发现,那样能减少一些更麻烦的事情。”
李珩站在卫生间的门口,若有所思的来回打转。
卫生间的血腥味已经远没有那么浓烈了,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尸臭味道,再加上外边暴雨不停,空气里的潮湿完全散不出去,将尸体发酵腐烂的更快。
李珩担心再这么下去,还不等雨季结束,他们就被迫让尸臭逼得整个房间无处可去了,难不成他真带着他病歪歪的老爸还有上了年纪的师父,在雨地里猫个三天三夜等雨停吗?
那肯定不现实。
再说长期跟尸体呆在一个房间里也不是个事,传染病什么的更是一大堆隐患。
他得找个新的,起码通点风的地方保存尸体。
李珩琢磨着到处在自建房里闲溜达,看看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地方。
走到一半,有人在身侧将房门小心的打开一条缝,低声叫了句:“李珩警官。”
李珩下意识转过头,手腕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下一秒他一个猝不及防被人用力一扯,生拉硬拽进了房间里。
房门“咔哒”一关。
李珩无比惊愕的瞪着对方,心说这小子要上天。
李纪阳反手回身锁门,再火速转身,用身形挡住了李珩的出路,眼圈一红,“扑通!”一下,跪在了李珩面前。
李珩:“……”
李珩懒得搭理他,抬腿就要离开。
不料李纪阳一个急眼,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死不松手,肝肠寸断,委屈至极的哭着喊了一声。
“哥……”
李珩心平气和的开口询问他:“你是不是有毛病?”
李纪阳红着眼圈拼命点头。
“有毛病就离我远点,我身边精神有问题的人已经够多了。”李珩俯下身,试图把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
李纪阳哪肯就这么轻易松手,当即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手臂力道收的更紧。
可能是他太过决绝了,李珩竟然一时挣脱不开,他又怕屋子里的声音被外边的人听到,只敢恶声恶气的小声威胁:“你再这样我揍你了。”
李纪阳抬起头,眼泪倏然从眼角滑落,他这副神态很像小时候的样子。
李纪阳比李珩小四五岁,四五岁对于成年人来说可能从外表上并不是很明显,但是小朋友之间如果差了四五岁的话,那真是天堑一般的差距。
他俩小时候的身高差,跟如今李纪阳跪在地上看李珩时,两个人相差的高度几乎一模一样。
小李纪阳在村里受了欺负,就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狂奔过来,搂住李珩的腰嚎哭着说:“哥哥!你帮我打他们——”
李珩看着成年李纪阳的这张凄惨的哭脸,有一瞬间的怔忪。
他语气缓和了一点,低声道:“放开,站起来,有话好好说。”
李纪阳害怕自己一松手他就走了,当然不肯放,他依旧呜咽着拼命摇头,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李珩无奈,只好又将身子往下俯了一些,试图分辨李纪阳说的内容。
隔了好长时间,他才从李纪阳濒临崩溃的情绪里,听出了一点有用的信息。
他说:“哥哥,璨星不是我放火烧的。”
李珩一怔,紧接着就质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承认?”
李纪阳尽力将眼泪和哽咽全部咽下去,语音却还是断断续续:“因为……二婶他们当时,要来秦城找你,但是你在电话里把我拒了,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打探出你跟璨星总裁的关系,他们就带着小虎和刚子去璨星找事。”
“然后,然后人就被扣下了……”
“我去找温成铄求情……求他放了小虎和刚子,别起诉他们,他们才二十出头,不能背案底……”
李纪阳一抽一抽的,肩膀耸动,痛苦的话都说不清晰。
“温成铄答应我,说可以不追究他们,但是要我帮忙,做一件事。”
李珩已经大概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包括后面发生的事,他也都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冷静的盯着李纪阳通红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烦躁的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让我按他的安排,顺利进入财务把火放了,再让监控拍到我的身影,他再报火警让人来扑灭。”李纪阳抽抽噎噎的交代:“然后,然后的事你就知道了……我按照事先记好的台词,在梁薄舟面前承认自己是被你指使放的火。”
“我……我……”李纪阳说到这里终于扛不住了,大口喘着气,松开李珩的大腿,一耳光砸在了自己脸上。
“我不是人,我知道我对不起哥,哥我真的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
他说到一半,直挺挺的就要往地上倒,被李珩眼疾手快的强硬搀扶住,一把推到了墙壁上坐好。
“你先把气喘匀了再说话。”李珩沉着脸吩咐道。
李纪阳被他这一句话骤然止住了哽咽,但还是难以忍受的坐在地上,眼泪时不时从脸庞上滑下来。
这坦白的几句话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尤其是李纪阳还存了私心,并没有将事实全盘托出。
他没跟李珩坦白温成铄和李珩的关系,是由他告诉二婶的。
李珩的神色比他想象的要平淡一些,他没动手殴打李纪阳,也没朝李纪阳发火。
只是神色复杂的注视着他。
“好吧。”李珩拍了拍自己裤腿上被拖拽出来的灰尘,平和冷淡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李纪阳惶惶然的问:“那你原谅我了吗,哥?”
李珩沉默相对。
于是李纪阳又带着哭腔开口了:“我真不知道你跟梁薄舟是那种关系!我要是知道你打算让他当我嫂子的话,我打死都不会配合温成铄的!”
李珩忍无可忍:“闭嘴。”
李纪阳蓦然止住了话音。
兄弟二人在屋子里一言不发的站着,那不说话的数秒光影无比漫长,其中隔阂不知不觉竟比小时候村里门户之间筑起的篱笆墙还要厚实了。
“其实温成铄不插手,我俩也走不长远。”李珩慢慢的开口道:“他有点多此一举。”
李纪阳顶着泪眼抬头:“为什么?”
“因为找对象要门当户对。”李珩嘴角朝上勾了片刻,眼底却无丝毫笑意:“你来秦城第一天我去火车站接你的时候,就告诉过你这个道理了。”
“我还告诉过你既然决定要离开家乡发展,就离那些不怀好意的亲戚远一点,这不是让你忘本,是为你好。”
“你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过。”
李珩疲倦的后退了两步打开门,向他示意:“先回去吧,我今天有点累,以后再说”
李纪阳见他这态度,心里就稍微松懈下来了。
他跟李珩从小一起长大,他了解李珩。
李珩这个人外表看起来冷硬果决,实则很容易心软,一般这么语气平和的送客,意思就是不打算计较了。
李纪阳重重的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离开了。
变故就在两人先后离开屋子的时候,陡然发生。
“快来人快来人!!出事了!李珩,李珩人呢?”
“啊啊啊啊——”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我一进来就这样了。”
……
朱晗意狂奔到二楼,哐哐哐狂拍李珩的房门:“李珩警官!李珩警官你快出来!那小伙子出事了!”
李珩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任平生从屋内将门开了条缝:“怎么了?”
李珩随即赶到,他伸手把师父推回去,房门一关,转身问朱晗意怎么回事。
“什么出事了,哪个小伙子?”
“就刚刚被铐起来的那小伙子!他,他……”朱晗意惊慌失措,结结巴巴的交代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拿电线把自己勒死了!”
李珩神色一凛,立刻快步下楼,动静的确是从储物间那里传出来的。
储物间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了,李珩个子高,隔着人群一眼能看到储物间里的场景。
小虎脸色铁青,双手还维持着那个被反铐在柱子上的姿势,脖颈却被一根电线勒在喉结正中,线的两头分别向上延伸而去,隐没入两端的白色墙壁。
他的双脚距离地面大约一分米左右的长度,属于够一够,或者只要用力将身形一晃当,绝对能脱离绳索窒息的困缚,从而在地面站稳,绝不至于就这么勒死了。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李虎死的相比于贺玲玲还要惨烈几分。
他的舌头长长的伸出来,死后园目怒瞪,仿佛有说不清的绝望控诉。
那狰狞的死人眼睛隔着半空看过来,直勾勾的望着李珩,怨气十足。
李珩无声的与他对视半晌,神情中不见胆怯,拨开众人走上前去,直面死状凄惨的李虎。
“他是被你害死的。”刚子怨毒的瞪着他。
李珩懒得理他。
李虎被吊在空中,脚尖微悬,摇摇晃晃,又高又胖的身形在地面上投下大片阴影,半笼罩着底下的李珩。
“要不是你,他不会被拷在这里,也不会死。”刚子继续说。
李珩抬头仔细观察死者脖颈上除了勒痕以外的地方,他十分确定除了电线的勒痕,李虎的脖颈上还落着几处清晰的指痕。
不是自杀。
“你这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刚子骂到。
“难怪小时候村里人都不喜欢你。”
李珩放下手电筒,连头都没回:“上一个说这话的人已经被吊死在这里了。”
“你想成为下一个吗?”李珩转过身,无悲无喜的望着门口的一众旁观者。
第一个死者出现过后,第二个死者再出现,众人的反应并不比第一个能适应多少。
他们仍然瑟缩着往储物室门后躲,但又探着脑袋想听李珩的分析,试图从中推测出凶手,自己得以规避。
“为什么又死人了……”朱晗意小声哭泣道:“难道我们中间,真的有凶手吗?”
刚子却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指着李珩大声喊道:“你们听到他刚刚说什么了吗?”
“他说你想成为下一个吗,他就这么明晃晃的威胁我,那不就说明他才是凶手吗!还不快把他抓住!”
他声音巨大的吼完这一声,整个屋子却完全没有人应答,话空落落的掉在了地上。
半晌,李珩冷笑了一声:“蠢货。”
陈闻影攥着丈夫的手,尽量稳住害怕到颤抖声音,开口问道:“小珩,他到底是自己吊死的,还是……”
“别人勒死的。”李珩回答。
他伸手去给陈闻影指李虎的脖颈,刚要开口,只听两端墙壁“簌簌”一动,下一个瞬间,悬空的电线猝然绷断!
李虎庞然硕大的身形当空砸下,“嘭”的一声给李珩砸了个满怀。
死人青白可怖的脸直白的正对着他,扑面而来的死人气息,以及上吊而死的人临终前裤子里盛满的一兜子失禁的排泄物,一股脑的朝李珩砸了过来。
尖叫声此起彼伏,瞬间炸响了整个自建房。
何金生自己都快被场景吓尿了,干嚎一声,差点扑进温成铄怀里呜呜。
韩照煦尽力忍耐着心中惊悚,将身形挡在爷爷身前,努力给自己洗脑说我不怕。
李珩硬挺着没露出嫌恶的表情,他小心翼翼的将李虎的尸身放了下来,让他平躺在地上。
死人的舌头软塌塌的伸在外边,遗容看起来十分糟糕。
但是李珩自问没有勇气在没医用手套的条件下帮他把舌头塞回去,于是就让他先就这么躺下了。
连温成铄和顾总都露出了些许不忍直视的表情。
“怎么就你见了死人这么冷静,我就是怀疑是你杀的,你一直就看我们哥俩不顺眼,觉得我们哥俩是从村里来找你帮衬的,嫌我们这些亲戚给你刑侦支队大队长丢人了!我——”
“住口!”李纪阳怒吼一声:“李珩刚才一直跟我在一起,他哪来的功夫杀小虎?!”
“都什么时候了,你胡闹也有个限度!”
刚子一拳砸上去,两个人再次扭打起来,李纪阳明显力气不及刚子,逐渐落入下风。
李珩头疼的站在尸体面前,问了一下其他人:“想知道为什么我说他不是自杀吗?”
顾总连忙点头:“想!你快说。”
“让他俩闭嘴。”李珩简短的吩咐道。
韩照煦和何金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他俩拉拽开来,辅警小哥也上去帮忙手动闭嘴,刚子被捂着嘴,喉咙里仍然吱哇乱叫。
这点噪音尚且在忍受范围之内。
李珩抬手一指头顶晃荡的电线,示意众人看:“看到电线上那个裂口了没有?”
“很明显人为切开的,知道我会第一个进入案发现场,等着给我一个下马威呢。”李珩笑了笑,将其余人等轻描淡写的扫了过去。
“就是不知道谁这么有心。”
第80章 第 80 章 营救倒计时
“……”
无边无际的恐惧笼罩在一方小小的自建房里, 每个人脸上都呈现出各异的神色。
不安,惶恐,猜忌……就连向来稳重自持的温成铄, 也稍微露出了一丝诧异。
“可, 可这些都是谁干的呢?”朱晗意瑟缩着道:“谁把我们聚集在这里, 又是谁在中间杀了这两个人?”
“我说。”顾总冷冰冰的拖长声调道:“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幕后黑手就藏在我们之中, 你要是有什么目的, 或者跟我们这些人都有什么仇怨, 不妨直接亮明身份,我们开诚布公的谈谈。”
“有问题解决问题,有心结就好好沟通, 我们正好聚在一起说几句话, 把心结打开,不比什么都强?”
“何必在这里上演真人版密室大逃杀呢?”顾总语气一转, 劝的语重心长:“我看这雨没几天就能停, 你也一口气杀不完我们这么多人, 是不是?”
朱晗意忍不住害怕的捣了一下他的肋骨,示意他别说这么恐怖的话。
陈闻影挽着温成铄的手臂,沉默的盯着地板不说话。
韩老爷子本身身体底子就差的要命,再经过这几天几夜的折腾,更是精神疲乏,脸色蜡黄而憔悴,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兜里掏出药来急救的样子。
唯有一双眼睛还灼灼的睁大着, 尽力探起头,去看那地上的尸身。
韩照煦有些不忍,伸手去捂爷爷的眼睛:“别看了爷爷,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老人家看这些,不吉祥的。”
韩老爷子把他的手一拨开,借力起身,低声说:“没事,我年轻时候在战场上,见的尸体比这残忍多了,现在的警察都是些年轻小伙子,没什么经验的,让我看看……”
李珩不置可否,让开了身形。
韩老爷子在韩照煦的搀扶下走到李虎的尸体面前,他稍微俯了下腰身,这个动作由一个身体不好的老年人来做,显得十分艰难,但他还是尽力将自己的前半身压的很低,以便于更清晰的看到李虎完整的死状。
“头发上有凝固的血块。”老头子开口道。
“哪里?”
“他的后脑勺。”
李珩蹲在老头身边,将刚才撕下来的几片保鲜膜往手上一套,伸手朝李虎的头发探去,果然摸到一手已经结了珈的黑色血渣。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朝储物室的另一头看去,果然在原先铐住李虎的地方,其后不远处就是一个边缘尖锐的窗台,窗户是被封死的,窗台干干净净,找不到一丝血污的痕迹。
李珩的脑袋转的很快,他指了指两人一齐看的那处,问老爷子:“你想说李虎是磕在那儿死的?”
韩老爷子脸色凝重,伸手攥了一下自己的脖颈,给他做示范:“先被人从正面掐住喉咙,然后往墙上一撞,后脑勺正好撞到窗台边缘,死不死的不好说,但是小伙子肯定短暂的失去意识了。”
李珩点点头:“这就是他脖颈上指痕的由来了。”
“先撞头,再掐脖颈,再勒死,最后吊起来。”
韩老爷子点点头,不咸不淡的说:“你有点悟性,只可惜私心太重,心思太深。”
李珩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心说什么玩意儿。
“那您觉得凶手是谁?”李珩从地上站起来,顺手扔掉了手上的保鲜膜。
韩老爷子缓慢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李珩笑了,低声回道:“说的好像您私心不重似的。”
韩老爷子的脸色变了几变,一时间说不出的难看。
李珩转过身,和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无奈的摊了一下手:“既然各位都有所防备,也都各自有各自的私心,那我没什么可讲的了,一切是非恩怨等雨停之后,再下定论不迟。”
……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新的变故,这个自建房里仿佛被下了魔咒一般,让人一旦踏足进来,就很难再安然无恙的出去,李珩虽然在众人面前显得气定神闲,镇定自若,还能游刃有余的跟姓韩的老头子分析案情。
可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眼下真实的心境,李珩好像又回到了刚挨完处分,或者刚跟梁薄舟分手后那个彻夜彻夜睡不着觉的状态里。
只是那时候他尚且有忙碌的工作,太忙的时候还能靠工作分一分心神,让他不至于成天陷进去。
此时可没有这个条件,他每天一睁眼就要应付新的突发情况,以及自建房里那一整堆让他头痛欲裂的讨厌鬼。
还有梁薄舟。
他总是梦到梁薄舟,尽管分手已久,那人仍然时不时的就来扰人清梦,让李珩无时无刻无法安眠。
李珩很烦躁,他坐在门板边守夜,烟瘾犯得厉害,口袋里却没有存货了。
窗外雨势似乎减小了一点,但仍然淅淅沥沥的下着,任平生和李志斌都睡着了,李珩轻手轻脚的从地上爬起来,自己一个人走到窗边,探出一只手去感受雨的大小。
屋外倏然一下蹿过一道黑影。
李珩视力绝佳,一眼就看到了那身影,他无比确信,刚刚从窗户旁边蹿过去的影子是一个人。
什么情况?
难道凶手终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了?
李珩瞬间心如擂鼓,丝毫不敢耽搁,他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师父和父亲,直接扶着窗沿长腿一迈,翻身而过,身手极为矫健的从二楼一跃而下。
鞋底踩在湿水淋漓的草坪上,没有发出更多的声响。
他沿着那人流窜过去的方向一路冒雨狂奔,大雨倾盆,让他视线渐变着模糊起来,好在那人大概平时生活中缺乏锻炼,速度和反应反侦查能力完全无法跟李珩相比。
他沿着丛林没跑两步,就被李珩一个箭步上前,反拧着手臂强行按在身下。
“我艹——谁!”男人惊慌失措的摔了个狗啃泥,一脸的雨水混合着泥土糊了他一脸,狼狈不堪。
这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他出声的下一秒李珩就认出来是谁了。
他压抑住自己暴怒的情绪,狠命将这人从地上一把拽着提起来,哐当一声抵在树上,雨水从他眉梢滴滴答答的淌落着,将这年轻人的神色衬得极其凶戾阴森。
“我就知道是你。”李珩一字一句的说。
“温成铄,我就知道我没怀疑错人,这些都跟你有关,是不是?”李珩用力攥紧他的领子,逼近了他,咬牙切齿:“所有凶手都是夜里出行,什么祭祖,什么上山都是扯淡——”
“放开!你疯了吗李珩!你会毁了整个事情的!”温成铄拼命去拍打李珩的手背,连挣带踹,就差没一头撞在他身上了。
人在极度惊恐和暴怒的情况下是可以爆发出与往日极其不相符的力量的,李珩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按不住他。
这点他在精神不稳定的梁薄舟身上曾无数次的体会过,但是如果是梁薄舟在这儿,他会尽最大可能把人毫发无损的安抚住。
顶多强硬一点攥住对方的手腕,把他用力箍到怀里搂住,以梁薄舟跟他的体力差距,就算气的再狠,也绝无挣开的可能。
不过这种情况过个几分钟,梁薄舟只要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再被李珩哄着平复个几分钟,自己也就冷静下来了。
可惜如今眼前是温成铄,李珩对温成铄从不手软,巴不得有个机会弄他,当即屈膝一顶,稍微把控着点力道,撞在了对方小腹以下的关键部位。
温成铄瞬间疼的弯下腰去,虚弱惨白的倒在了树干底下,他喃喃的指着李珩,不出声的骂了句什么。
李珩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下这么大雨,又是晚上,你最好给我一个你出现在这里的正当理由。”
温成铄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几缕头发被濡湿之后,仍然有新的雨水从他额头上滚淌下来,再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总裁模样。
“不说是吧?”李珩蹲下来和他平视。
“行。”李珩从身后甩出手铐,比划了一下一旁几根废弃栅栏的坚硬牢固程度,将手铐甩的哗哗作响:“那我就把你拷在这里,然后自己回去,明天早上其他人问起来,我就说你不见了。”
“你就一直铐在这里,淋到雨停为止。”李珩晃着手铐吓唬他:“你可以在这里喊叫着向自建房里求助,但是能不能被人听到,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如何?”李珩低声道:“而且我其实觉得闻影姐对我说的话还是有点信任度的,毕竟我们之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流着四分之一相同的血,血浓于水,何况她心怀愧疚,你觉得呢?”
温成铄的牙齿咯咯作响,他知道李珩所言非虚,也完全干的出来这事。
他气的脸色煞白,体面却还没有完全丢掉。
“你这种人……居然也能当警察?”温成铄忍着寒冷和剧痛,以及过分刺激后巨大的耻辱感,声音掺在冷冰冰的雨水里,令人毛骨悚然。
李珩气笑了,一脚踹在他身侧的树干上,声音发狠,嘶声逼问:“我找个工作你都有意见?怎么?这个世界上只允许你活,不许我活?”
“不许我们这种生来就是蝼蚁的普通人有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
“还是说李志斌不如你,我作为他的儿子,就活该被你们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一一剥夺殆尽?从我的家,到梁薄舟……姓温的,要不是我还有个精神不正常的爸爸等我去养老,我现在就在这个山上把你按在水坑里呛死!”
温成铄大怒:“你跟梁薄舟有个屁的感情!你都把梁薄舟害成什么样了你好意思说!”
李珩一怔,很明显因为这句话动摇了几分心神:“他怎么了?”
温成铄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从树干底下原地起跳,他全身上下冷的发抖,向来温和雅致的眼睛此时可怖的如同鬼火。
“是,我是骗你了。”
“我说我上山,带老婆和丈母娘祭祖都是我临时给她们找的借口。”
李珩微微一蹙眉,他倒是没想到温成铄就这么直接坦白了。
“上个星期左右,他就失踪了。”温成铄站在原地缓和了半晌,终于平复下来,靠着树干开始了叙述。
“在此之前因为逼你俩分手的事,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了,那天他新戏开播,成绩不错,我说我也在北京,过来刚好给你庆功,算是想给他递个台阶下。”温成铄喘着粗气道。
“没想到从那天起,他就失踪了。”
李珩蓦然打断:“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从那天起他就失踪了,你当天晚上喊他庆功他没去?”
“没,我在包厢等他到凌晨都没来,第二天,我就在微博上看到了他宣布退圈的消息,我急疯了,到处给人打电话,看能不能联系上他,他所有的家都找遍了,但是都一无所获,所有人都找不到梁薄舟,好几天过去,也没人见过他。”
李珩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第三天,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邮箱。”
“邮箱上附了梁薄舟被绑架的照片,看背景应该在一个地下室,他双手都被反绑在后边,脚踝上系着铁链,脸上带着伤痕,人好像是昏过去的,没有意识,地下室里还有行刑用的电椅。”
李珩心脏重重一跳,猛然疼的揪了一下,急促道:“然后呢!”
“我吓坏了,连忙一边让人查IP地址,一边回信过去,问对方要干什么。”
“绑匪很快给我回了邮件,提出四个要求。”
“第一,不许报警;第二,带着指定数额的现金,开车到指定地点,也就是这个自建房,第三,他让我在这个房间里呆着,等到第三天凌晨的时候,去把后备箱打开,但是不要让别人看到,虚掩着就行,会有人取走现金的。”
“第四,现金交接成功后,第四天夜里会有人在第三棵老槐树下,给出关押梁薄舟地址的线索,然后雨停后,就能带他出来了。”
大雨连绵,姨夫和外甥两个人站在雨地里,彼此沉默着。
“但是第一天我上来的时候,就察觉到这个屋子里的人不对劲了,他们之中可能有绑匪,也有其他跟我怀揣目的不一样的人,我如果我对众人说了我的真实目的,绑匪会撕票,于是为了方便起见,我胡编了一个祭祖的原因。”温成铄讲完后,神色冰冷的看着李珩。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被你毁了。”
“你刚才搞这么大动静,绑匪肯定已经看到我跟你交流了,他不会再出现了。”温成铄怨恨道。
李珩定了定神,他看似镇定,实则听到梁薄舟被绑架的那一瞬间就已经险些把自己掌心抠出血痕了,尖锐的刺痛在心上蔓延。
他很难想象梁薄舟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
梁薄舟这个人,性格并不喜欢示弱,但是确实为了迎合娱乐圈审美,身形无疑是偏羸弱的,白皙纤长,很容易就激起旁人的凌虐欲。
李珩已经是一个在那方面足够温柔的人了,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动手在床上,把他逼的更崩溃一些。
很多次梁薄舟最后都又失神又无力的看着他,分明眼睛里都是泪光,但还是不得不承受着,冷白的肤色上绯色浸染,一边耍赖一边仗着李珩生活中什么都顺着他,连哭带喘的喊他的名字哀求:“李珩,我疼,你出去……”
李珩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你让我现在出去?!”
李珩心乱如麻,他借着雨势看了一眼自建房的窗户,冷不防把温成铄从站着拽了一把,让他跟自己一起蹲在地上。
“你干什么!?”
“你确定你说的不是假话?”
“我拿这事骗你,我公司破产天打雷劈。”
“那我没意见……听着,现在这个地方有树叶遮挡视线,自建房的任何一个角度都没办法看到这里,咱俩的事先放一放,你刚才说第三天你交现金,第四天绑匪在第三棵槐树底下给线索,今天是第三天,今天凌晨到明天凌晨的这个时间段内绑匪肯定会出现。”
他用力抹了一把被雨水浸透的眼睛,目光冷锐至极。
“按照我对绑架案的一贯了解,这群亡命之徒会乖乖拿了钱就交线索的不多,很有可能最后人财两空。”
“我们今晚先蹲守在这儿,天亮之前回自建房,从头到尾盯着你的车和第三棵老槐树,谁靠近谁就是绑匪,你只需要跟我轮班盯着,抓人交给我。”
温成铄跟看疯子一样瞪着李珩。
“又怎么了?”李珩不耐烦道。
“没什么。”温成铄移开目光冷笑一声:“我就是没想到你真的会对他的安危上心。”
李珩觉得自己每跟他多说几句话,就要濒临压不住火的边缘。
“对,我不上心。”李珩夹枪带棒的讽刺道:“我小时候又没有被人上心过,我上哪儿学对别人上心去?”
依旧是一夜暴雨,泥点飞溅,头顶的夜空被狰狞怒长的枝叶遮住了一大半,透出几分阴森森的鬼气来。
又是一个不眠夜。【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