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以后不会再有绊脚石了
李珩难得在出外勤的时候分了神。
他的大脑一半在放映几天前下决心跟梁薄舟告别的那个场景, 那人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嘴唇在他的脑海里来回萦绕,让他烦不胜烦。
但他并不后悔这个跟梁薄舟说清楚过往,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的决定。
他俩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总是拉拉扯扯分不清楚, 到头来对谁都不好。
于文嘉猛的在他手臂上一拍, 这才唤回了他的神志:“怎么了?”
“你走神了。”于文嘉不动嘴唇的低声说道。
“哦。”李珩头疼的摁了一下太阳穴,他蹲在城中村布满油污的地面上, 感觉腿都快蹲麻了:“对不起。”
这是一处生长在市区里的城中村, 满街的油烟, 前两天刚下过雨,乌漆嘛黑的雨水浇在筒子楼门前堆成小山的垃圾上,空气里都是腥臭的腐烂气息。
然而城中村的一墙之隔就是市区的著名高新科技圈, 装潢干练简洁的写字楼林立, 夜色渐落,远处装点着交替辉映的霓虹灯和大屏标语。
两相对比十分惨烈, 李珩转回眼睛, 被空气里浓烈的垃圾味道呛的咳嗽了几声。
“待会儿里边的人出来之后, 我们先进去,把男的按住,然后你再进去带人,先让她们穿好衣服,别到时候半敞个上衣就跟着上警车了,像什么样子。”李珩同样低声的对于文嘉交代道。
“放心吧老大。”于文嘉拍了拍腰侧的手铐,看向巷口的眼神忽的一变:“来了!”
只见一只涂着银灰色指甲油的秀手从黑漆漆的楼道口伸了出来, 紧接着那人小心的潜伏在门洞里来回扫视了几眼,确定门口没有危险后,才慢悠悠的走出来。
于文嘉刚要一个箭步上前抓人, 却被李珩一抬手拦住了。
“等一下。”李珩蹙眉道:“怎么是个男的?”
涂着银色指甲油的男人精瘦精瘦的,穿一身吊儿郎当的破烂潮流上衣,半裸着肩膀,雪白的肩头上烙印着几颗形状不均匀的草莓印,紧身裤将细瘦的腰肢和两根麻杆一样的腿包裹的死紧,有种病态的削瘦。
他走路姿势十分奇怪,别别扭扭的,感觉像是臀部肌肉刚长出来,还没太学会控制似的。
李珩电光火石间意识到这男的是干什么行当的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从他胸腔里泛上来,直激的他一阵一阵的反胃:“我靠……城中村还他妈有这号营生,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于文嘉猛虎扑食从藏身之处蹿出来,麻杆男人听见动静回头一看就是一个激灵,转身撒腿就跑倒腾的比兔子还快。
“哎呦——哎呦警官!我不是干那个的!你松开我,抓错好人了警官哎哎疼——”
于文嘉一脚踹在他膝盖窝处,闪电般从腰侧抽出手铐甩出去,咔咔两下反拧对方腕骨,将人按翻在地上。
李珩带着其他同事从他方才出来的楼道里进去,头顶昏黄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而骤然亮起,李珩从腰后抽出警棍和喷雾,目光紧盯着前方那道从缝隙里透出一丝光源的门板。
他已经能闻见屋里劣质的香水味了。
一众警察破门而入,打的门内人措手不及,赤身露体的肥胖男人从床榻上一骨碌滚下来,身上还带着恶心的黏糊液体,床帘哗啦啦的剧烈晃动。
“我艹——他妈的警察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闭嘴,抱头蹲下!”李珩指着他厉声喝斥,右手的警棍用力一砸柔软的床榻,裹挟下来少许灰尘。
床上的另一个男人惊恐万状的裹着被子,尖声尖气的嚎叫了片刻,被李珩这一下的动静给吓得不轻,他原本呈跪趴状伏在床上,被这么一吓过后整个人倏然软倒,“扑通”一声,也跟着滚下了床。
落地的时候还把被子落到床上了。
李珩的眼睛刚一接触那赤条条的身体,顿时感觉自己眼睛遭到了玷污,他忍不住转过头骂出了声:“……靠。”
“老大你别骂人。”齐捷安慰道:“不就是个鸭子窝吗,杀人现场咱都见了不知道多少了,这有什么的。”
李珩心累的摆了一下手,吩咐:“让他们穿上衣服,统统铐回去。”
另外一边,其余警察迅速的将整栋楼全部清扫了一遍,声控灯灭了亮亮了又灭,整个危房一片狼藉,楼道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叽叽喳喳的指点着窗口议论。
“真操蛋啊,我就弄不明白了,一群男的做……怎么能把现场做的这么汁水淋漓?”齐捷百思不得其解:“老大你看过男的跟男的的片吗?”
李珩脸色一僵,随口呵斥道:“看个毛线,我又不是变态!”
“哦,也是。”小齐思索着道。
“你们两个,衣服穿好了没有!”李珩不耐烦的拨开卧房前的纱帘大步穿过去。
只见那稍微瘦削点的小鸭子神情仓皇的伸出一只苍白的爪子,将什么东西往床垫底下按了按,塑料袋的光泽从李珩眼底一闪而过。
“手上拿的什么?”李珩的声音居高临下的从半空中传来,小鸭子的脸色惨白了一瞬,紧接着在他俯身摸到床底的那一刹那猛然俯身,一口咬在了李珩的手腕上。
李珩痛的眉心一跳,手腕上登时见血。
“我艹!你干什么,松开他!”齐捷吓得大惊失色,上前一把掰开小鸭子的嘴,强行将他的下颌拧着从李珩手上分离开来。
李珩拎着对方的后脖颈,狠命将人摔到一边,他的手腕被小鸭子的一口黄牙破开了几个血洞,两行森然牙印排列其上,交错出斑斑血痕。
李珩忍着痛将床底下的那一小只塑料袋拽了出来,透明袋子里赫然装着几颗颜色各异的药片,李珩顾不上自己血水直涌的手腕,另一只手单手打开透明袋低头嗅了一下。
“□□。”他肯定道。
齐捷实在没忍住,对着那男的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回身喊了几个同事上来,七手八脚的把人桎梏着押出去了。
“队长,我送您去医院包扎一下吧。”于文嘉慌张道。
李珩随便将血水往制服上蹭了一下,刚想说没事,就听楼道口一阵喧哗。
“给我老实点!”一个民警吼道:“你已经构成袭警了知不知道!”
“我有话要说!让刚才那个被我咬了的条子来见我!!”
“嘴巴给我放干净,你管谁喊条子呢!想被上手段吗!!”
被三个民警强行押着的男人挣扎间动作幅度太大了,几个人竟有点按不住他,只听他单膝抵在警车前,借着几人拽他上车的动作,仓促间松松垮垮的裤子从腰间坠落下来。
露出惨不忍睹的大后方,几个直男警察对着这个被蹂躏通红的部位,不约而同都是神情僵硬一瞬,脸色十分嫌弃,手上却又不得不强硬的按着他。
李珩拖着一条伤手,从身后越众而出:“我过来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男人费力的侧拧过身体,带着满口黄牙,朝他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你完蛋了,警官。”
“老子,有艾滋病。”
……
梁薄舟坐在商务车的中座上,老王吭哧吭哧的招呼着几个助理帮忙把巨大的行李箱抬到后边,完了汗如雨下的才爬上车,被车内凉飕飕的空调吹的一个激灵,哆嗦了一下。
“我去好冷,师傅温度调高一点。”
“好嘞。”司机应道。
老王转过头看一旁的梁薄舟:“怎么样了,状态好点没有?”
“嗯,没什么事。”梁薄舟漫不经心道,他正翻着手上的剧本,神情专注平静。
“可算是要进组了。”老王欣慰道:“我这两天逛超话,粉丝们都在关心你什么时候进组,等过两天站姐把开机路透一发,又能给新剧带一波流量。”
这话倒是不假,魏Wink案破了,但是其中牵扯了一系列娱乐圈资源变动,部分项目被叫停审查,确定没事之后后续资金又跟不上了,梁薄舟的上一个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黄掉的。
“我们今晚进山,但是先跟剧组一块在山底下的寺庙里祈福上个香,然后就开机,这次的搭档是素影姐,老熟人了都是,你跟她对戏不会有太大压力,只要调整好状态。”老王意有所指道。
梁薄舟合上剧本,转移了话题:“我新经纪人呢?”
“哦这个。”老王反应过来解释道:“我听说温总前两天跟高层开会聊这事了,应该这两天就会给你说具体安排,哎希望来个靠谱点的……”
一旁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音。
梁薄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神情不变的接起电话:“温总?”
“怎么样,准备好进新剧组了吗?”那边传来温成铄沉稳而柔和的声音,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人的笑意温和:“身体怎么样?”
“一切都好。”梁薄舟握着手机回答。
“那就好,之前的遗留问题我已经处理干净了,这次的这个组导演和投资人都是我的老朋友。”
“放心,以后不会再有绊脚石了。”
第32章 第 32 章 生日快乐,李珩警官……
医院长廊灯火通明, 对面马路上霓虹灯闪烁着静谧的夜色。
直到尖锐的警笛声“呜呜呜——”的在城市上空炸响,一路疾驰着由远及近,带起一地飞扬的尘土, 车顶红蓝交错的灯光噼里啪啦的忽闪, 打头的那几辆警车呼哨一声在医院门口紧急停下。
为首几名警察扶着一个人从车后排钻了出来, 各个都是脸色苍白,一身的灰土。
“人来了!快快快拿水管, 联系疾控中心, 准备阻断针剂, 让相关科室立刻参与会诊!”一大帮医护从急诊前的阶梯上狂奔而至。
“来之前伤口冲洗过了没有?”
“冲了十五分钟!”于文嘉抬头迅速回答。
“从市局调一份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信息给医院,核实对方艾滋病的治疗情况,如果他病毒载量较低的话, 是有可能阻断成功的。”打头的医生语气尽量冷静, 握着李珩的手臂道:“别怕警官。”
李珩从刚才事发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任由旁边同事将他拉扯来去, 直到于文嘉在他旁边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丝微弱的抽泣。
他才后知后觉的分出一点心神, 偏头低声跟小姑娘说了一声:“没事, 别哭。”
于文嘉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艾滋病的致死率高达百分之七八十,就算不死,后半辈子也离不开药物了,一旦感染,身体的免疫系统将全面塌陷,随便一个肺炎就能要了李珩的命。
刚才那嫌疑人的牙齿深深的嵌进了李珩的皮肉,在手腕上烙下了两排触目惊心的血印。
“周局!您怎么还过来了!”齐捷大步跑下阶梯去接局长。
周局来的匆忙, 第一件事就是问李珩什么情况了。
“第一时间送医院,具体什么情况还不好说,但是根据那个嫌疑人之前的病例来看, 他这半年起码在医院接受过三次治疗,唾液里的病毒数量比正常艾滋病人要少一点,情况没我们想的那么糟。”齐捷急促道,额头不自觉的在往外冒汗,说话间牙齿打着颤咯咯作响。
周局瞥他一眼,示意他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齐捷喘息着平复了一下心绪,强自冷静道:“李队还在里边打阻断针,我带您去看看他。”
李珩坐在病床上发呆,神情呆滞的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刚才几针下去他都毫无感觉,也没表现出痛色,也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担忧,尽管自己现在生死未卜。
门外不时传来同事们的争吵,有几个警察在指责齐捷,指责他为什么制服犯人的时候没跟上去,为什么反应总是慢半拍,他当时明明就在旁边,明明再早一点就可以上前制止的。
齐捷一句话都没争辩,连一点音都没有。
李珩动了一下手臂,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门口,想说句话,谁料他刚一出现,就被一众警察七手八脚的围了,他们纷纷呵斥他坐回去别乱动。
李珩无奈,只好又坐回病床上。
“吵吵什么呢?”周局从拥挤的走廊里穿过来,周遭立刻安静了不少。
领导一来,再多的埋怨和各种混杂着关心的焦躁都偃旗息鼓了。
“都回去吧,医院不让留这么多人。”周局挥手驱散众人:“我进去跟他说几句话,小齐,小于你俩赶紧回市局,协助审理刚抓的那几个人,问清楚现场的那袋毒品是从什么地方流出来的。”
“是。”
转瞬间病房和走廊里空荡下来,只剩下李珩和周局两个人。
李珩抬头和周局对视着,半晌抬了一下那只完好的手,朝他指了一下另一边病床:“您坐?”
周局没理他,仍然抱臂站在原地。
“你今年多大年纪来着?”
“二十八,再过几天就二十九。”李珩答道。
“二十九。”周局重复了一遍,定定的注视着李珩那双永远平静而锐利的眼睛,他经常被这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沉稳与镇定欺骗,因此总是忘记李珩其实是个没过三十岁的年轻人。
“你今年二十九岁,如果感染了这个病,你知道你后半辈子就彻底完了吗?”
李珩沉默不语。
隔了很长时间,周局也没说话,他才下意识的抬头去看领导的脸色,紧接着李珩一怔。
他发现周局的眼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几分湿润。
李珩张了张嘴,诧异的望着他:“领导?”
“你是个好警察。”周局开口道。
病房里满目雪白,屋外走廊堂风呜咽,消毒水凝成的颗粒在虚空缓缓漂浮。
“可是好警察,总是没有好下场。”
……
“二十八天,按时服用阻断药,每天定闹钟,一次都不能少。”医生叮嘱道。
“四个星期以后来院里检测,就算结果呈阴性也不能掉以轻心,还得推迟几天多测几次才能正式确定是否感染。”
李珩点点头,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沾了血的制服也已经换成了黑色长袖,他戴着口罩,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将自己与外界隔绝的彻彻底底。
于文嘉在旁边小声说道:“副局给你批了长假,你暂时不用去上班了,在家好好休息……老大,你有需要我帮忙收拾的行李吗,我给你从单位打包带到家里。”
李珩依照惯性想伸手拍拍她,说不用了,手伸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什么,又硬生生收回去了。
“不用,你回去吧,我没什么要拿的。”
李珩没打车,也没坐公交,一个人从医院走回了家。
出租屋单元房门口的小土狗见到他就高兴的汪汪大叫,扑过来蹭着他的腿摇尾巴。
然而李珩一反常态的没有俯身去抱它,长腿一迈躲过它胖乎乎的身体,闪进了单元楼里,还顺手把大门关了。
“呜汪!汪汪!”
小土狗委屈的在门口转了两圈,抬头冲李珩家窗户的位置又可怜巴巴的嚎了几声,窗户始终关的严丝合缝,直到确定李珩彻底不会出来了,小土狗才垂头丧气的摆了一下尾巴,把自己蜷缩到路边卧着去了。
出租屋里一片黑暗,不久前雨季刚过,满屋充斥着秦城夏天独有的水汽,黏腻的潮湿仿佛看不见的巨手,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游走。
前两天出门加班的时候走得急,忘了开窗通风,屋里全是憋闷的暑气。
李珩坐在浓重的漆黑里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声能证明坐在沙发上的生物是个活人,屋子里的味道并不好闻,他喉结上下滚动了片刻,俯身压抑着咳嗽了几声,肺腔里都是湿漉漉的酸涩。
于是他起身去开了窗,一切照常的换衣服,洗澡,处理前两天冰箱遗留下来的剩菜,把它们倒进垃圾桶里。
窗外蝉鸣刺耳,扑棱着翅膀的蛾子停靠在他没来得及装纱网的窗户上。
李珩路过的时候看见它,就站在窗户口跟它对视了半晌,准确来说是他单方面看着蛾子出神,蛾子不动,他也不动,最后蛾子不耐烦的挥挥翅膀,从窗沿上飞走了。
一切与以往如出一辙。
日子总要一天天过下去,少了谁都一样。
李珩不是一个容易情绪外露的人,大部分时候他沉稳自持,从不走心,偶尔一两次被逼无奈,都是因为梁薄舟那孙子。
现在他跟梁薄舟彻底毫无干系了,自然也没有让他值得情绪外露的事情,他自己也不值得。
李珩一边将阻断药就着水吞下去,一边仍然没什么起伏的想道。
“噼里啪啦!!砰!”一连串的礼炮声炸响在山门空地上,连带着旁边巍峨的寺庙都震了几震。
半空中全是飘飞炸响的彩带,数米长的鞭炮从最开端被点燃,然后一路火花带闪电,炸的尘土飞扬,喜气纷纷。
“祝《明月落西楼》拍摄顺利,开机大吉!”
梁薄舟举着剧组发的红包,一身黑色恤上印了“明月落西楼”五个大字,黑衣长裤,现身剧组开机现场,他双手执香举过头顶,神情虔诚拜了三拜,最后将三支香插进了案前。
身后响起如雷掌声。
“哎呀,我当时拿到这个本子的第一眼,就觉得男主人选一定得是薄舟,气质,外形都太贴合秦楼主了。”
“我后来再一读原著啊,完全带入的就是薄舟的脸,就好像是秦楼主从书里走出来了一样!可惜他那段时间一直没档期,我就干脆把这个本子撂到一边,都没打算拍了,哎!谁能想到天无绝人之路,还真让我给把男主死磕下来了!”
梁薄舟被导演搂着肩膀,一边笑一边听他热泪盈眶的举着话筒讲当初片子筹备初期有多么多么艰难,在各个商务宴会上拉遍投资都无人问津,好在最后梁薄舟坚定选择了他,他也选择了梁薄舟。
总结下来就是他,梁薄舟,还有剧本里的男主角秦楼主,三个人三向奔赴,最终才有今天大家欢聚一堂,正式拍摄的缘分。
梁薄舟在一旁风轻云淡的听他夸自己,刚开始还能做到神情不变,到后面越听越离谱,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问鼎金鸡影帝冲向奥斯卡了,这才不由分说的伸手将话筒拿了过来,紧急开口补救。
“一部剧的成功离不开剧组每个人的努力,感谢各位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选择出现在我们《明月落西楼》的片场,我会尽我所能去诠释好这个角色,感谢各大平台的支持,还有我的老朋友素影姐愿意来捧我的场——”
最前面那个同样穿着剧组T恤的女演员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素影姐是我入行时第一个女主角,没想到时隔这么长时间,还能在这里再次相聚。”
“我跟梁薄舟当年可是姐弟恋银幕CP的标杆!”唐素影笑眯眯的给其他人介绍:“我当时就说,他以后会红的。”
“我看人眼光可准着呢。”
梁薄舟被导演又夺去了话筒,和唐素影相携着下台站好,准备合影,远处丛林里露出几个摄像头,相框只框住了梁薄舟一个人的笑容,噼啪几声快闪,将这一幕定格下来。
梁薄舟并不在意,他一手搂过了唐素影纤瘦的肩膀,身形微微向下倾斜照顾女生的身高,十分活泼的在女演员的肩头比了个“耶”。
……
“姓梁的,你简直胆大包天,开机仪式上谁让你搂我女朋友的?!”
酒店里,有人气势汹汹的拍开梁薄舟的房门,身后紧跟着唐素影:“林明城你没完了还——”
梁薄舟连头也没回,把手机扔到了身后床上:“通告上第一场戏,就是我跟素影姐的吻戏,开心吗?”
“哇,你还敢挑衅我!”林明城一个箭步冲上前,从身后勒住梁薄舟的脖颈,手上却并不用力,只是将他拖拽着向后勒了两步。
梁薄舟一手拎着刚拆开的面膜,一手去拍他的手:“松手!”
唐素影见状无可奈何的上前,狠狠给了自己男朋友后背一巴掌,让他松开梁薄舟。
“薄舟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三十多的人了,跟小孩一样。”唐素影嗔怪道。
梁薄舟白了林明城一眼:“就是,稳重点,我真想不明白素影姐怎么会看上你?”
林明城闻言更炸,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
梁薄舟欣赏了一下对方恼火的脸色,然后倏的一下,躲到了唐素影身后:“姐姐,姐夫要打我,你可不能让他打着我,不然以后谁给你们当伴郎。”
“我结婚才不找你当伴郎!”林明城咆哮。
唐素影哭笑不得:“好啦,别闹了。”
“他跟你逗着玩呢,他才从来不吃我的醋呢。”唐素影伸手勾了一下林明城的下巴:“是不是?薄舟比我们年纪小,咖位可不小,你跟他又打又闹的这副样子,可不能让人拍了去。”
梁薄舟闻言正色道:“姐姐,你这是什么话,我在你这里没有咖位不咖位的,当年我第一次演戏,还都是靠你一手带起来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你当年对我的好,以后不准再提这种话。”
林明城嗤笑一声,伸手在他腰上怼了一把;“算你小子有良心。”
梁薄舟呲牙咧嘴,跳起来回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我愿意喊你这声姐夫!”
“你不喊也得喊!”
这边房间里正一片祥和,那边老王就急吼吼的抄着手机过来了:“薄舟!薄舟!”
梁薄舟探出头:“怎么了?”
“温总电话。”老王压低音量对他小声道。
“行,我去接个电话,晚上剧组聚餐记得来。”梁薄舟温和的对唐素影道。
唐素影点了点头,让他放心,梁薄舟转向林明城,顷刻间变脸如翻书:“你俩恋情还没曝光,素影姐事业还在上升期,你不许来,万一被拍到了呢。”
“我……”林明城气的哭笑不得。
末了等梁薄舟走远,他才收起神色,转头对唐素影奇怪道:“温总是谁?他接个电话这么隆重的。”
唐素影给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该问的别问。
“明天就正式拍摄了温总,放心,一切都好。”梁薄舟夹着电话,步履匆匆的朝门外走去:“古装戏衣服多,但是还好,山里比较凉快,房车里也有空调,不会中暑的。”
“……嗯嗯,身边跟着一大堆助理呢,我能照顾好自己。”梁薄舟听着电话那头的叮嘱,忍不住笑道:“您怎么跟看顾小孩似的。”
“你这个年纪,在我眼里可不就是小孩吗?”温成铄在电话那头意味不明的笑。
梁薄舟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温总,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问吧。”温成铄站在花园里,漫不经心的用手指拨弄着丛旁花叶:“我大概能猜到你想问什么。”
“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显然超过了对面的预料,温成铄停滞了好一阵,电话两头只能听见两人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因为我是一个好人。”温成铄答道。
“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
“老婆,我知道你们这个圈子乱,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问问,梁薄舟跟那个璨星集团的一把手,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
唐素影回身合上门,神情平缓的挑了下眉:“不是。”
“真的不是吗?业内谁不知道是那个姓温的一路把梁薄舟捧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他俩要不是那种关系,非亲非故的,年龄还差着辈份,人家大老板图什么啊?”林明城百思不得其解。
唐素影笑道:“那大老板就是人好,不行啊?”
“我不信。”林明城斩钉截铁。
“你说单纯欣赏的话,给点资源介绍点人脉顶天了,哪有这好几亿的投资直接往人身上砸的?绝对有隐情。”
唐素影意外的对他的话并不感到生气,而是很平和的叹了口气:“嗯,我知道。”
“这事很不符合常理,我暂时也想不明白他们有钱人的行为逻辑动机,但是我跟梁薄舟认识了这么多年,有一点可以确定。”
“就是他绝对没跟温总睡过,这点我相信梁薄舟。”
……
李珩这两天过的很平静,早上起来锻炼,晚上一日三餐在家里对付着解决,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一定要出去的话就全副武装,口罩手套一样不少。
说是在家休假,其实李珩隐隐感觉到自己其实是在家等死。
距离他二十九岁的生日越来越近,李珩不想往那么悲观的层面去想,但是有时候压抑的心绪在无数个落日夕阳时会被无限放大,不可避免的拖拽他进入一层又一层的深渊。
二十九岁生日那天晚上,他一个人站在窗口抽了一夜的烟。
李珩从不过生日,今年也不例外。
缭绕的烟雾恍若薄纱,层叠在他锐利深邃的眼瞳里,居民楼外一缕暖黄色的路灯不偏不倚刚好打到身上,将他的侧颜笼罩出了一片晕染般的光圈。
李珩总感觉这光圈打的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升天了,不吉利。
他噙着烟,朝后后退了一步绕开路灯光影。
十二点的提示音滴滴滴的响起来,李珩二十九岁了。
他从前没有卡点关注自己生日的习惯,只是今年不太一样,万一这辈子就停在二十九岁了,那这个生日还是值得好好关注一下的。
屏幕上亮起一条微信信息。
梁薄舟:生日快乐,李珩警官。【蛋糕】【蛋糕】
楼下的小土狗汪汪汪的又叫了起来,吼的回音极大,整个小区都能听见。
李珩犹疑半晌,在屏幕上敲字回了一个“谢谢”,在疑似生命倒计时的二十九岁,有两个生物祝他生日快乐。
他给梁薄舟说完谢谢,又在手机上打了一行“你这会儿在干什么?”
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就删掉了。
但是单回对方一个“谢谢”是不是又显得有点生硬?
李珩像个刚学会用手机的老年人,慢腾腾的寻找着合适的表情包。
对面又弹出来两条新消息,一张画面是夜色山景的照片,附着一行字。
“山里拍戏,信号不好,没别的意思,就跟你说句生日快乐。”
李珩注视着屏幕上的那行小字,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整个眼眶都被梁薄舟的几句话给填满了,视线隐约模糊起来。
“啪嗒……”一声。
手机屏幕上落下一滴红色的血迹。
李珩一怔,他伸手去摸自己的鼻尖,只觉黏腻的血水瞬间溢满了整个鼻腔,一吸气全是血腥味。
他暂时还没有多想,放下手机匆忙去卫生间清洗了一下。
洗完脸他低头擦拭的间隙,忽然看见自己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几块红色的颗粒状物,刚才无意间擦拭的时候,将外表的脓包蹭破了,血流的到处都是。
那些代表了初期症状的细小红疹在他手臂上蔓延着,直勾勾的刺进他的眼底。
如坠冰窖的一瞬间,李珩听见了自己紊乱的心跳声。
第33章 第 33 章 “你又发烧了。”……
血迹在他眼前泛着丝缕涟漪, 徐徐晕染,浸透开来。
冰凉而泛着冷锈气息的水砸在脸上,李珩狼狈的扶着洗手台, 水珠滴答, 从下颌淌落进胸前的T恤里, 他握着滚烫的手机,艰难的将胸腔里难耐的苦涩咽回去。
梁薄舟的对话框上显示了半天“正在输入中……”, 到最后也没再给李珩发来第三条消息。
李珩感觉自己胸口疼, 手臂上的红色小疹子扎眼的厉害,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死亡的逼近,仿佛大片难以化开的阴影笼罩在头顶,不紧不慢的将他包拢在一起。
李珩将长袖放下来, 将千疮百孔的手臂遮掩在了视线之外。
他拿起手机给梁薄舟回消息, 就回了一个“嗯。”
聊胜于无。
夜色寂静的令人抓狂,仿佛置身于棺材中。
李珩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忽然想起了当年那桩旧事的后半段。
同时也是魏Wink案时在网上流传视频的后半段。
魏Wink被人当面一拳, 打的踉跄跪地, 尚未来得及起身, 就被对面的交警卡着脖子从正面直接撂翻在地上,他痛的哀嚎一声,下一秒李珩速度极快,坚硬硌人的膝盖骨又狠又重,死死碾磨在魏Wink胸口。
逼的他半晌喘不过来气,耳膜里全是嗡嗡嗡的轰鸣。
李珩神色冰冷,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从一旁抓过冰水桶,把刚才浇在梁薄舟身上的冰水又悉数浇回魏Wink身上。
“我艹你——”魏Wink口齿不清的大骂起来,躺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
一旁几个小跟班无一例外的被这场景给吓傻了, 一时间完全没人敢上前相助。
李珩连眼神都没分一下,从魏Wink身上利落起身,径直走到庄小糖身前,问他:“你刚才帮忙动手了,是不是?”
庄小糖脸色一变,声音因为极度害怕而变的又尖又利:“你要干什么?你敢动我试试!”
他话音刚落,护在身前的手腕就被对方轻巧的一别,闪电般拧过去,“咔嚓”一声脆响,手腕脱臼,痛的泪花都出来了。
做完一切后,李珩过去将梁薄舟一把拽到了身侧,简短道:“走,上医院。”
两人走到仓库外,北风呼啸吹动梁薄舟湿漉漉的衬衫下摆,他握着李珩的手,下意识的想张口说句谢谢,但一开口嗓音就哑了,哽咽半晌,也只能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注视着李珩。
当年的未出道练习生梁薄舟,整个人的心态和气质都跟如今稳坐顶流的梁薄舟大相径庭,在李珩面前的表现也远没有现在游刃有余。
他憋了好半晌,最后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李珩,将脸埋在李珩的制服里,哽咽而颤抖。
李珩一怔。
他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只好胡乱拍拍梁薄舟的后背,手掌摸到对方后颈的时候,掌心被对方肌肤上灼烧一般的温度烫的一缩手,不由一怔。
“你又发烧了。”
“……嗯。”梁薄舟闷声在他胸前道。
李珩想了一下自己月末卡上的工资情况,但却没说什么,伸手解开自己的外套,罩在梁薄舟瘦削的肩膀上,将他尽量往自己这边里靠,用臂弯护了一大半的风。
“再坚持一下,我打个车。”
梁薄舟在仓库里被泼了一身水,又单着衣服冻了半宿,不发烧才怪,他整个身体靠在李珩的怀里,李珩个子比他高一截,因此环住他肩膀的那只手侧过来时,掌心就刚好笼罩在梁薄舟的耳朵上。
将他耳畔呼啸的风声尽数屏蔽,挡在风雪之外。
梁薄舟在凄风苦雨的寒冬里找到了一处可以栖身的庇护所,再加上他实在是太虚弱了,他就这么靠在李珩身上睡着了。
李珩在各大打车软件上都叫了一遍,发现魏Wink他们聚会的这个破地方十分偏僻,一时半会儿居然完全没有司机接单。
好在不远处就是路口,往前再走几步路到街边应该能打到车。
李珩思索了片刻,刚要低头跟梁薄舟说话,就听怀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梁薄舟靠在他怀里,平和的闭着眼睛。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纯粹烧晕过去了。
李珩垂眼将他注视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俯身换了个姿势,将梁薄舟从怀里捞出来,背到了身上放好。
他背着梁薄舟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的在雪地里跋涉。
三九隆冬,积雪深重,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加在一起,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
李珩背着梁薄舟,埋头往前走,离路口的灯光越来越近了,他能感受到马路对面的霓虹灯在他视线的上方闪烁,背上梁薄舟胸膛的温度越来越灼热。
李珩忍不住偏头去看他的脸色,少年毫无意识的将脑袋耷拉在他的肩膀上,憔悴而可怜。
就在他停步观察梁薄舟脸色的这一空档,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过路口,缓缓停在了他的眼前。
副驾驶上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中年男人和善的面容:“需要帮忙吗,小伙子?”
“是的,我朋友他受伤了,需要去医院,但是——”李珩转头刚答完半句话,就对上了车主的眼睛,让他瞬间怔在了原地。
“但是什么?”温成铄温柔的笑道。
“没什么。”李珩冷淡道,他背着梁薄舟向后退了一步,回避意味十分明显:“请你走吧,先生。”
“你这位朋友,好像是我们公司的艺人。”温成铄不紧不慢道。
“说的好像你们管他似的。”李珩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绕开挡路的车身,转头朝路口走去。
温成铄也不急着让司机开车走,仍然悠悠闲闲的将车停在原地。
直到李珩走出两米远左右的时候,没来由的自己停住了脚步,然后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动作迟缓的转过身来,又走到温成铄的车前,开口问道:“我妈怎么样了?”
温成铄宽容的笑了:“风生水起。”
李珩蹙眉:“什么?”
“她在美国做生意,搞的风生水起,是个厉害的女强人,当然我也给她铺了些路,但是总体还是靠她自己。”
温成铄端详着李珩的脸色,忽然问道:“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消息?她每个月不会给你生活费吗?”
李珩那时候到底年轻,脸上藏不住事,他深呼吸了片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温成铄是何等敏锐的人,心下了然的点了点头,从车里拿了张银行卡递给李珩:“她应该给你生活费的,不然你刚毕业的工资,是没法在一线城市负担房租水电日常开销养活自己的同时,还要供养一个精神病人的。”
“精神病人”四个字一出,李珩就好像被针扎了一样,猛然后退一步,脸色大变。
那张冷峻而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羞耻和恼怒的神情,有那么几秒钟,李珩的眼神中流露出极端的恨意几乎能把面前的男人捅个对穿。
然而温成铄始终很缓和的看着他,仿佛对眼下片刻间的暗潮流涌毫无察觉。
李珩一下一下的深呼吸着,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僵硬的摇摇头:“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可以。”
温成铄不置可否,目光巡视过李珩洗的发白的衣领,然后将银行卡收回去了:“好吧,本来也不是我欠你的。”
“当然不是。”李珩不动嘴唇的说道。
在他们家当年的那些破事里,温成铄是个十成十的受害者,好不容易以一己之力拼搏到上市公司总裁的位置,娶到心爱的姑娘回家。
结果在盛大的婚礼上,被嫉妒到失心疯的姐夫差点开车撞死。
温成铄没有对不起李珩,这点李珩十分清楚。
所以他不能要温成铄的钱去给他爸付疗养院的费用。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温总和颜悦色的说。
李珩深吸一口气,冬夜里的寒霜凝结在他修长乌黑的眼睫上,流露出几分晶莹的效果:“没有了。”
“谢谢你,姨夫。”
“这声姨夫叫的可有点言不由衷啊。”温成铄漫不经心道:“虽然你看起来还像小时候一样不喜欢我,但是看你现在过的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先从小警察干起,一步一步来,虽然这辈子大富大贵是不可能了,但是养家糊口应该没太大问题,好好干,年轻人。”
李珩喉结上下滚动,深邃的眼眶和眉骨在脸庞上打下一片漆黑的沉静。
“不是。”李珩将背上的梁薄舟往上垫了一点。
“什么不是?”温总好奇道。
“我没不喜欢你。”接下来的每个字对于李珩来说都格外艰难,他这辈子第一次朝人袒露出过往的伤痕,对方还是温成铄。
“只是你来了以后,我就没有家了。”
李珩九岁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说句被姥姥姥爷,爷爷奶奶,父母亲戚们溺爱着长大的也不为过。
直到九岁那年温成铄娶了他姨妈,男人强悍的经济实力亮瞎了全家族的眼,也击溃了当时刚刚创业失败的李珩父亲,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一对孪生姐妹,她们嫁的老公总是很容易放在一起被比较,当两个男人差距太大的时候,就很容易变成亲戚口中的笑话和饭后谈资。
李志斌受不了这种被当成拉踩对象用来衬托妹夫的滋味,婚礼当天他开车带着李珩,开足马力,新郎新娘下婚车的一瞬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间隙里,李志斌一脚油门开车飞飙出去,轰然将婚车撞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
新婚现场险些变惨案现场。
“爸爸,爸爸你别这样……我好好学习,我以后挣钱给你花,我以后肯定会比小姨夫有出息的爸爸,爸爸不要——”
小男孩惊恐至极的嘶吼回荡在车里,他从后座上拼命探出身子,双手够到前边去,用稚嫩的力道跟男人抢夺方向盘,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
“……你们全家都要逼死我,好,那我就带着儿子一起鱼死网破。”
金属铁器的撞击声响极其尖锐,视野前的挡风玻璃在顷刻间暴裂出无数冰纹,第二波冲击力紧随其后,玻璃碎片瞬间在眼前炸开,劈头盖脸砸了李珩一脸。
他被细密的玻璃碎渣泼了满头,血流如注,从额头前倾泻而下。
血色交织的视线里,年轻的新郎和新娘惊叫着从婚车上下来,亲朋好友奔走报警,小李珩绝望的哭声从记忆深处绵延至今,覆盖着他往后十几年里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深夜。
李珩后来也就没太再见过妈妈了。
小姨婚礼的第二天,李珩爸妈离婚,李志斌从此常住精神病院,他妈远赴美国,再无音讯。
李珩跟爷爷奶奶在农村长大,跟妈妈那家人彻底没了联系,偶尔能从社会新闻上看到小姨夫公司新投资的消息,营销号拍摄了他们一家站在巨大楼盘下剪彩的合照。
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漫天庆祝的彩带飘舞,打落在一张张李珩熟悉的面容上,站在最中间的男人一手挽着娇妻,一手孝顺的扶着丈母娘的肩膀,意气风发。
村口的知了在叽叽喳喳的叫,来回驶过的铲土车扬起纷纷沙尘,迷糊住了李珩的眼睛。
“所以这姑娘哟,还是得找个有钱人结婚,带着全家人飞上枝头变凤凰,才是正理呐!”
村头的老太太一边把混合着干唾沫的瓜子皮吐到地上,一边如是说道。
“其实你小姨夫是个好人。”温成铄对他道:“让你从小过的苦了一点,并非我本意。”
这句话对于李珩来讲既费解又莫名其妙,他仍然皱着眉头,没有回答温成铄突如其来的友善。
“真的。”他看着李珩笑:“抛开你爸的偏见,我是个好人。”
“我愿意对所有人释放我的善意,你和你父亲当然也包括在内。”
“那不用,当年错在他,我没这么不分是非——”李珩解释说道,虽然他并没有搞明白话题是怎么转到这里的。
“就打个比方说,你背上的这个小爱豆。”温成铄轻声打断道:“我就很愿意帮他。”
李珩诡异的沉默了,他的脑海里迅速的闪过一系列娱乐圈大佬和艺人的纠葛绯闻情史,他神情凝固了一下,背着梁薄舟朝后一侧:“我替他谢谢你,但是不用了。”
“这是我们公司的艺人,我可以捧红他,也可以就此将这个人雪藏掉。”
“你不是一直觉得姨夫是坏人吗,我这个人一向最重视名声,姨夫就用他来证明给你看,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如何?”
李珩那天急着送梁薄舟去医院,并没有把温成铄这番似是而非的温和挑衅放在心上。
直到半年后梁薄舟的一夜爆红。
不过那时候李珩刚背完处分,还在接受心理治疗,他已经跟梁薄舟没什么联系了。
……
李珩坐在沙发上,给手机那头的梁薄舟回了一个“知道了”的表情包。
沉重的过往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李珩依照惯性伸手去裤子口袋摸烟疏解烦闷,摸出来才发现烟盒空了。
他盯着自己手臂上的小红点出神。
他不可避免的想起来另一个严肃的问题。
如果他死了,爸爸怎么办?
李家那边的亲戚已经没有能照顾李志斌的人了,就算有,他也不能把一个精神病人托付到人家家里。
怎么办呢?
腕上的咬痕已经结痂了,手臂上的小红疹和周边的血丝触目惊心,李珩看着茶几上阻断药的袋子,静默的身影交融进夜色里。
第二天早上,李珩去精神康复中心办理出院手续。
“哥,怎么回事,我叔的这个情况不适合在家治疗,你要不再考虑考虑……”李纪阳一路小跑的跟在他后边。
他注意到李珩今天的打扮非同寻常。
大夏天三四十度的天气,李珩裹着黑衣长裤,修长有力的双手上戴着一双皮质手套,口罩和墨镜一样不少,生怕别人认识他是谁。
李纪阳停下话头,一言难尽的打量了一下他哥的这副造型,忍不住道:“哥你……明星出街啊?”
李珩无言的看了他一眼。
李纪阳二愣子一般的跟他对视。
最后李珩无奈,只好出言解释道:“我休年假,带他出门去附近溜达几天,完了就回来了。”
“哦哦哦……好的,我去给你把叔接下来。”
李珩办好手续,李纪阳已经领着他爸站在康复中心门口的车前等他了。
“谢了。”李珩从他手里提过两袋子药,另一只手解锁车门,扣着他爸的肩膀,把老头拎上去了。
“哥,真的不用我请个假陪你吗,带病人出远门还是挺操心的,你一个人能行吗?”李纪阳忧心忡忡。
李珩反手关上车门,平静道:“我一个人把他从老家一路折腾着带到秦城的时候,你还在村里抓鸟呢,别瞎操心,我走了。”
李珩上车系安全带,从后视镜里瞥了他爸一眼,警告道:“想清楚自己的监护权在谁手上,路上听我的话,不要乱动。”
老头子一反常态的沉默寡言,少见的没有流露出往日那种疯癫的神色。
李珩开了导航,车辆缓缓驶离市区。
如果李志斌此时还尚存一丝清醒的意志的话就会发现,他儿子手机上显示的本次导航终点有点奇怪。
它并不是秦城附近任何一个度假村和度假山庄。
而是忘锡山。
一个开发程度不足百分之三十的野山,以地势险峻和山脉冗长而著称,之前旅游部门也不是没想过开发成景区,奈何受地形影响难度太大,再加上秦城本来就是西北旅游最热门的城市,不缺这一个景区,也就暂且搁置了。
忘锡山绝对不是个适合游山玩水的度假好地方,每年总有几条社会新闻报道,说有登山爱好者在忘锡山失踪,等再被人发现的时候就只剩下被秃鹫啃噬干净的尸体了。
李珩选择了一个人迹罕至,峰峦险峻到极点的地方,作为他跟他爸的度假之所。
第34章 第 34 章 你现在就是被我关起来了……
“明天第一场戏就是吊威亚, 你腰上有伤,注意着点。”林明城小心翼翼的用手掌比划着女友的腰身,悉心叮嘱。
“没事,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伤了。”唐素影毫不在意, 她擦了一下嘴唇上洇开的口红, 对着镜子抿了抿,转头笑道:“走吧, 今天难得收工早, 叫上薄舟, 我们去附近山上走走,我以前还没爬过忘锡山呢。”
“二人世界,你叫他干什么……”林明城哭笑不得。
“那孩子平时性格孤僻, 在圈子里没什么朋友, 你又不是不知道。”唐素影拉着他往房车下走:“就当是带个小孩出去玩了,昂?”
“……除了你还有他粉丝, 也没人能把梁薄舟当小孩了。”
梁薄舟今天戏份不多, 早早收工就在酒店呆着了, 他对唐素影的邀请向来不拒绝,加上他理解唐素影喊他一起出去的真实原因。
剧组附近代拍无处不在,要是拍到他俩单独上山游逛,那第二天恋情就被爆出来了,但要是把梁薄舟带上一起的话,就是同组演员聚会了。
梁薄舟站在房间门口等他俩。
“附近都是野山,不能走远, 一到天黑就立刻往回走。”林明城道。
“你事怎么这么多。”梁薄舟从素影姐手中拿过东西,抬头刺他道。
“安全第一。”林明城少见的没有跟他争辩。
一路上唐素影在前面走,梁薄舟和林明城两个人跟在她身后。
“薄舟。”林明城在他身侧声音不大的叫了他一声。
“嗯?”
“你能给我传授点经验吗?”
“什么经验?”梁薄舟好笑道。
林明城以前是网红, 后来靠颜值出道,但在帅哥如云的娱乐圈里并不火,慢慢的就退居幕后,安心当唐素影的全职男友了。
跟梁薄舟的职业轨迹八竿子打不着边。
但梁薄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疑问,他侧目望着林明城,目光好似一片寂静的潭水。
林明城的下一句话说的极其艰难,他大概也知道此话伤人,但他有不得不问出口的理由:“你……平时怎么跟温成铄相处的?”
梁薄舟低声道:“你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吧。”
林明城呼吸一紧。
“你是想问我平时是怎么服侍大佬的,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认真的。”林明城急切道,他害怕前面的唐素影听到他俩的谈话内容,着急忙慌的扯住梁薄舟的袖子,将他拽着向后扯了几步:“你小声点……”
梁薄舟低头示意:“松开。”
林明城泄气般的松开他了,神情却还是恳求的。
“你有这方面的需求啊?”梁薄舟嘲讽道。
“不是。”林明城断然否认。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梁薄舟伸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威胁性的眯起了眼睛。
林明城神情仓促的转过头去,胡乱敷衍着指了指头顶的山腰上的几缕炊烟:“快看那里,那儿有一处农家乐,我们上去看看。”
这是一处位于半山腰上的小农舍,位置的海拔不低,四周雾气袅袅,从外观上看杂草丛生,起码五六年没人住过了。
而且店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把堂屋设的离悬崖峭壁很近,走两步路就能到的距离。
李珩前两天提前租了这间山间小院,主人常年不在家,屋里就他跟他爸两个人。
店主通过订房软件给他留了钥匙,就放在屋外柴房的稻草堆里。
屋主人大概自己都没想到这破屋子居然还有游人光顾,并没有多想,很爽快的就达成了这门交易。
入住以来,李珩里里外外的把院落到卧房全部打扫了一遍,泛着乌漆嘛黑油污尘土的旱地,在他几番洗刷下变的不说锃亮,起码让人能落脚了。
李志斌坐在门槛前长着青苔的石阶上,双腿半敞,木愣愣的注视着满院子忙碌的李珩。
一双干枯的眼睛透出迷茫的光。
“你是甚么人呀?”他咧开一嘴黄牙,声音很大的问李珩。
李珩擦了把头上的汗,没好气的答道:“隔壁领居!”
“领居……领居咋恁好心?”李志斌迷迷糊糊的又问。
李珩拎着水壶和药片走到他面前,将几颗药片塞到他嘴里,不由分说的让他就着水灌下去,算是给他的回答。
日暮时分,夕阳藏进了山峦的叠影里。
今夜无云,天边的余晖稍纵即逝,快速被湮没入夜色,整个天际在黑白的交错处被笼罩上了一层深色的蓝晕。
李珩念书的时候有个在警校里搞摄影的哥们,曾经指着快天黑的学校天空跟他说,这个叫做蓝调时光,很容易出风格忧郁的片子。
那哥们现在忧不忧郁不知道,反正李珩挺忧郁的。
他把他爸喝过的水顺手倒了,进屋又接了一杯新的,就着水把阻断药吃了。
天空中的蓝调时光美的像画一样,让人难以挪动脚步。
李珩站在山风里,平静的抽了会儿烟,二手烟被风卷着飘到李志斌的鼻子里,呛的老头连连咳嗽,张口大喘气的扑哧扑哧呼吸着。
李珩低头看着他,然后把烟熄了,下去将他爸从地上捞了起来,俯身拍了拍李志斌裤子上的灰土,心平气和的与他平视着询问他的意见。
“太阳落山了,带你出去逛逛?”
李志斌愣了两秒,用力拍了拍手,表示同意。
“嗯,我们走吧。”李珩喉头微紧,出声喊了一声那久违的称谓:“爸爸。”
他带着李志斌一路溜达到羊肠小道的尽头。
道路的尽头是另一座山峰的峭壁,再往前就没有路了。
侧面没有围栏,从外表上看过去,底下是枝繁叶茂的树丛和令人安全感十足的遮挡物,但李珩心里很清楚,这种地方一脚踏空,就是摔下去连尸骨都找不着的万丈悬崖。
李志斌晃晃悠悠的在土路上挪动,他脚下不稳,不小心一个打滑就趴到地上了。
李珩回头沉默的看着他,也没有过去扶一把的意思。
老头只好自己呲牙咧嘴的爬起来,踉跄几步又跟上李珩的身影。
李珩却没有再往前走了,他长腿一展,在悬崖旁边蹲了下来,回头朝他爸招了一下手,示意他也过来。
李志斌站在原地没动,他虽然脑子不清醒,但是人类的本能让他无端的对悬崖边那个地方怀有一丝畏惧心理。
李志斌摇了摇头。
“过来,没事,我在这儿呢。”李珩哄小孩一样的柔声道。
“不怕。”
于是李志斌很听话的走过来了,他按照李珩比划的姿势,将两条腿伸到悬崖外,小半个身体悬空出去,在悬崖边上一晃,一晃的摇动着他的腿。
李珩缓缓将手放在了父亲的肩膀上。
他的手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能整个将李志斌的肩膀抓在掌心里,只要轻轻的,稍微,用那么一点点力气,就能把李志斌彻底的推到悬崖外去。
反正他艾滋缠身,也活不了了,推完老爹,自己也跟着下去就行了。
从此万事大吉,干干净净。
李志斌一无所知的望着远方的蓝调,忽然转过头,一把抓住了李珩的手腕,高高兴兴的上下挥舞着,抬手给他指远方悬崖对岸升起来的一轮弯月亮。
他握着李珩的那只手莫名的像年轻时一样有力,迷惘的神色里流露出久违的温和,像极了他小时候印象里父亲的模样。
李珩终于再也忍不住,用额头抵住父亲的肩膀,决堤般的痛哭出声。
所有的年少怨愤与不甘,九岁时生死一线他对父亲说的以后要挣钱给他撑腰的承诺,在倥偬了将近三十年之后,终于还是落了空。
我们父子俩是满怀仇富和嫉妒的坏人,坏人是不能拥有好结局的。
……
“哎,薄舟,明城,你看那边悬崖上好像有人哎!”唐素影转头惊喜道。
“你看错了吧素影姐,这鬼地方还能有人?”梁薄舟漫不经心的往上爬,然后他再定睛一看,发现悬崖旁边有个身影越看越眼熟。
“那是……”梁薄舟倏然瞪大眼睛。
他看清楚那人是谁,以及是以什么姿势坐在悬崖上的之后,整个人都炸开了。
他回身冲两名同伴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示意他俩不要打草惊蛇。
下一秒,梁薄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着路边的草丛蹿到了李珩身后,猛然俯身用力,猝不及防将李珩拦腰拽起,另一只手抓起李志斌的领子,将人往后一甩!
老头登时被摔翻扔在土路上,摔的呲牙咧嘴,好在瞬间脱离了悬崖的危险范围。
李珩就没那么幸运了,梁薄舟使出了吃奶的劲把他从崖边抓住,连领子带脖颈捞起来拼命往后拖,李珩被他勒的连声呛咳,一句话都憋的说不出来。
想挣脱居然也一时挣脱不开。
按理说他跟梁薄舟的力量悬殊之大,放在平时随手就能把身后的人掀翻,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梁薄舟最近健身。
练的主要还是手臂力量。
李珩毫无防备的被他拖起来就走,一直拖到土路的另一端,离悬崖八丈远的距离时,才被人从身后松开。
“你干什么!”李珩惊怒道。
“这话应该我问你!”梁薄舟毫不客气的吼回去。
“你搁那儿坐着干什么!”
李珩缓和了一下气息,迸出了三字回答:“看风景。”
“看风景需要坐到悬崖边上?”
“我愿意。”
梁薄舟被气笑了,他点了点头,说:“行。”
他转头朝林明城和唐素影交代道:“你俩先下吧,我有点私事需要处理一下。”
唐素影立刻善解人意的带着男朋友走了。
梁薄舟伸手把李志斌从地上扶起来:“没事吧叔叔?”
李志斌摔得七荤八素,完全找不着北,只能被梁薄舟扶着颤巍巍的走。
李珩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试图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若无其事的对梁薄舟呵斥道:“你怎么在这里?”
梁薄舟没理会他,垂眼看着李志斌,他这会儿就算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李志斌的智力情况了。
“他是你爸?”梁薄舟问。
李珩没否认。
梁薄舟的神色瞬间变的很冷淡,他又问了一句:“你们住哪儿?”
李珩给他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小院落。
梁薄舟没再说话了,低头在手机上发了几个消息,紧接着就自顾自的带着李志斌往小院落走。
李珩不得不跟上去,在他俩身后回到院落。
梁薄舟把李志斌在卧室里安顿好,然后合上门。
转头对李珩单刀直入:“我要是不来,你打算干什么?”
“看风景。”李珩道:“看完风景回去上班。”
梁薄舟对他这胡扯八道的说辞不予置评,门外适时的传来脚步声,李珩蹙眉瞥了一眼窗外,然后难以置信的转向梁薄舟。
只见小院里呼啦啦涌进来一群黑衣保镖,将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李珩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保镖在梁薄舟的授意下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
“你就算再能打,也打不过这一整院子的人,是吧?”梁薄舟慢斯条理道。
“为了防止你再做出刚才的那类型举动,在我拍完戏之前,你都得被他们看着呆在这里,把他的手机给我收了。”梁薄舟吩咐。
“做坏事的人要受到惩罚,这是你自己说的。”
“李珩警官,别那么看着我,是的,你现在就是被我关起来了,如何呢?”
第35章 第 35 章 拥抱是可以被允许的。……
“梁薄舟, 你听我说完——”李珩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解释,被左右两个彪形大汉合力一按,逼着坐回原处。
梁薄舟朝他伸出一根食指, 左右摇晃了一下, 示意道:“我不听。”
“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他从保镖手里拿过李珩的手机, 揣进自己兜里。
李珩神色一紧:“你别碰我用过的东西!”
梁薄舟挑衅的摩挲了两把他的手机:“我就碰了,怎么着吧?”
李珩放缓语气:“你别直接用手碰, 拿塑料袋缠两下再碰。”
梁薄舟不明白他在搞什么幺蛾子, 刚才又惊又吓的被这人整了一道, 耐心尽失,上前一步一把抓起李珩的领子,强迫他抬头接受问话。
“你到这里多久了?”
“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 就算是年假也该休完了, 你为什么还不回去?”
“不想干了。”李珩轻声说。
梁薄舟怒极反笑,猛然一松李珩的领子, 把他摔回座位上:“公安体制内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 你还不想干了?!”
李珩面不改色的松了松领子:“我不想干了,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梁薄舟不想跟他耍嘴贫,他直觉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不然就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从寻死到眼前这人半死不活的态度,哪一样都不是李珩往日的风格。
梁薄舟在屋里转了一圈,目光落到卧室床头柜上的一个塑料袋上。
他走过去把袋子一拆,里边药盒的包装瞬间暴露出来, 梁薄舟瞳孔一震。
他拎着药盒快步走到李珩面前,声音颤抖的问他:“这是谁吃的?”
李珩偏过头去不答话。
梁薄舟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刚要克制不住咆哮出声, 就见李珩抬手用手臂挡住了侧脸,含混道:“把我的口罩给我。”
他抬手的时候袖子上移,露出臂上一片细密的红疹。
梁薄舟怔怔的望着他的手臂,那玩意儿扎在他眼睛里,将他从眼睛到心口扎的生疼。
他这下才总算体验到了一回李珩当年闯进仓库里找到他时的感受,梁薄舟盯着手里的药盒,半晌没出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脸庞已经被冰凉的泪水浸透了。
“都出去吧,我单独跟他说会儿话。”梁薄舟疲倦的挥挥手,示意屋子里的人出门去。
李珩从他手中接口罩的时候,才看清楚他眼睛里的湿润:“……你至于吗?”
梁薄舟冷笑一声:“你风轻云淡,你不至于,你刚才就别往那悬崖跟前站。”
李珩无言以对。
保镖们整整齐齐的站在院外等候,李志斌坐在隔壁卧室自己玩自己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俩人。
“什么时候的事?”梁薄舟焦躁的在屋里转了两圈,审问他道:“怎么弄的?”
“两三个星期前。”李珩戴上口罩,依旧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出外勤被做鸭的小男孩咬了。”
“做鸭的小男孩?”梁薄舟重复了一遍:“你叫的还挺亲切,两三个星期前,这么大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李珩很平和的将他注视了两秒,倒是没掩饰这茬:“因为不久前我才在公寓里跟你说过桥归桥路归路。”
梁薄舟咬着牙点了点头:“行,李珩,算你厉害。”
李珩嘴上戴着口罩,双手抱臂,尽可能将皮肤裸露的地方藏进衣服底下。
他一抬头,就看见梁薄舟仍然通红着一双眼睛,一边尽量不出声的压抑着喉咙里的啜泣,一边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手背上砸。
梁薄舟不愧是演员,掉眼泪的样子都跟正常人不是一个图层的漂亮,他抬眼分毫不退让的瞪着李珩,从眼尾到眼眶仿佛层林尽染,漂浣出浓墨淡写般的色彩。
李珩从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受不了梁薄舟在自己面前哭,现在居然也没比之前进步到哪里去。
“好了,好了没事,梁薄舟……”他张口安慰道。
梁薄舟听见他的声音,眼泪掉的更凶了。
李珩伸手想给他递纸,递到一半想起来自己身上的艾滋,手臂很僵硬的停在半空,末了又收了回来。
“抱歉。”李珩低声道。
梁薄舟狠狠一擦眼泪,起身怒道:“你有什么可抱歉的!”
“我告诉你李珩,你第一次检测还没做,谁知道你是真感染了还是自己吓自己,就算是真感染了,只要正常吃药,活个七老八十不是问题,公安局不养你我养你,我一部戏片酬就把你后半辈子养活了,你信吗?”
李珩笑了:“你……”
梁薄舟站起身来,走到李珩面前敲了敲桌面:“他们停了你多久的职?”
“不是停职,就是病假。”李珩解释道:“没说具体时间,看检测结果。”
“我来给你规划具体时间。”梁薄舟不由分说:“我今天开始到我杀青,大概还有四个月,这四个月你既然不回去上班,就给我在山上呆着。”
“我会给你从国外联系最好的阻断药和仪器,我有戏的时候找人看着你,没戏的时候过来陪你。”
“每天我盯着你吃药,从此以后二十四小时你身边都不会再缺人了。”
“我看你还怎么给我寻死。”梁薄舟从门口柜子上把他的钥匙一拿,回身隔空点着他的鼻尖冷声冷气道。
梁薄舟此人能混到顶流的位置,性格上必然是有一些特色在的。
比如说到做到,雷厉风行。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珩果然被他限制了行动,就圈禁在了山腰上的这一方小院里,一日三餐都是最高规格,有专门的人送,手机没收,钥匙梁薄舟拿着。
每天三个闹钟提醒,有人过来按时给他倒水拿药。
换在平时李珩肯定想方设法的都得溜出去,一个月前要是有人跟他说,你日后会被某个大明星当个金丝雀一样的养在山里的一个小院里,衣食住行都有人盯着,他绝对觉得对方疯了。
但是此时处在生命的尽头,艾滋像一把高悬的利剑横在他的脖颈上方,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情形里,居然还有人愿意费这么大力气,只求他别轻易放弃自己,李珩很难不领这个情。
梁薄舟一收工就过来找他,然后把保镖撤下去,阴沉着脸跟李珩两个人单独相处。
李珩戴着口罩,尽量不想跟他有接触,以免传染,但梁薄舟每次神情冷淡的坐在他对面看剧本,也不跟他说话,也不搭理他,就一味的低头忙自己的事,偶尔回一下工作消息。
李珩觉得气氛太尴尬,想起身出去换个房间,就听那人从剧本里抬起头来,冷冰冰的瞥他一眼,重重咳嗽了两声,以示威胁。
李珩无奈,只好又坐了回去。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梁薄舟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准备下山,刚站起来就被李珩从身后叫住了。
“让你的人都回去吧,跟我呆在一起不安全,让他们都下山,我不走。”
梁薄舟回过头,简短的回答道:“我不信。”
于是李珩从床头柜里找出把备用钥匙,抽了几张卫生纸,包裹着钥匙递给梁薄舟,他也不说话,就静静的和对方对视着,用目光试图让梁薄舟相信自己。
“我不会走的。”李珩说:“我没地方可去了。”
这话倒是真的,老家的人都走的走,散的散,他九岁以后就跟妈妈那边没有联系了。
难不成去找温成铄吗,说小姨夫,看在我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份上,求您给我一点亲人的疼爱……那更是扯淡。
大概是李珩说这话时流露出的神情太过落寞,刺痛到了梁薄舟,他虽然面上没说什么,但隔天就把保镖撤了。
手机仍然没有还给李珩,不过就算还了也问题不大,因为根本没人联系他。
梁薄舟神情复杂,他忽然萌生出一股想上前抱住李珩的冲动,李珩松散的靠坐在沙发上,从外形上看,他依然年轻俊朗,修长而劲瘦。
但梁薄舟总觉得他不再是那个几年前挡在他身前,一身冰冷的戾气跟魏Wink硬碰硬的小交警了。
“梁薄舟。”李珩忽然开口再次叫住他,这回抬头对他道了声:“谢谢。”
“要是我这次活下来了,我还能把那天跟你说的话收回来吗?”李珩坐在身后,神色诚恳的问他。
梁薄舟意识到他说的是公寓那天,李珩说从此咱俩“桥归桥,路归路”的那个话,这话让他浑身一震,几乎拿不稳手中的钥匙。
隔了好半晌,他才慢慢转身,声音依然冷硬如冰:“你先活下来再说吧。”
……
日子静悄悄的流淌,很快就到了李珩第一次检测的时间点。
“我明天一整天的打戏,请不了假,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梁薄舟拨弄着茶水上的茶叶问他。
“可以,你找人帮我看一下我爸。”李珩道。
“嗯。”梁薄舟神色平平的说:“去吧。”
李珩点了点头,起身准备回房,站起来的一瞬间被梁薄舟抬手抓住了手腕。
李珩一惊就要抽出来:“你别——”
“看完病第一时间回来。”梁薄舟无喜无悲的仰视着他:“检测报告第一时间交给我,别让我亲自下去逮你。”
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响,助理老王从门外探出一个脑袋进来,小心翼翼的开口:“薄舟,今天剧组聚餐,导演让我催你一声,今天得去啊,你都推了好几次了。”
他最开始没看到李珩,仍然自顾自的说下去:“最近你怎么没事就往山腰上跑,我们那天还猜你是不是被山上的哪路小妖精给拐了,迷惑了心神,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哎呦李珩警官,你怎么在这儿?”
李珩瞥了梁薄舟一眼,心平气和的说:“我在山上当妖精。”
梁薄舟正喝着水,闻言一口凉水呛在了嗓子里,咳得死去活来,用尽毕生内力才没让自己在李珩面前笑出来,勉强把那副装了数十天的冷淡模样维持住了。
老王尴尬的挠了挠头:“哎原来是你在山上,那薄舟的心思牵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行了,我知道了,我马上下去。”梁薄舟敷衍道。
老王走后,他又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才从沙发上站起来,沉默无言的绕开李珩出门去了。
李珩站在堂屋里,一个人把刚才老王的那句话仔细琢磨了几个来回,末了心情无端的好了起来,连端着药碗走过去伺候他爸的步履都变的轻快了不少。
第二天梁薄舟在片场心神不宁了整个上午,连唐素影都看出来了。
“真难得,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能让你牵肠挂肚的人。”唐素影支着下巴坐在石头上:“我可都听老王说了,那人陪你拍戏,住在半山腰上,啧啧……什么人啊,我认识吗?”
梁薄舟穿着秦楼主的戏服坐在她对面,一手羽扇一手茶盏,古装扮相气质如玉。
他闻言并不诧异,剧组风言风语多,他天天往半山腰跑的时候也没避着旁人,被看到也正常,好在他并没有把李珩院子周围的保镖全撤走,在暗处还留了一部分。
就是防止有人跟过去拍摄。
梁薄舟似笑非笑的将茶盏递在唇边,就不回答,故意吊她胃口。
“哎呀快说,当年我跟你明城哥在一起的时候,可是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了。”唐素影拍案道。
“你再大声点,待会儿整个剧组都知道你跟林明城的地下恋情了。”梁薄舟小声提醒。
“那你还不赶紧告诉我!”唐素影恼火。
梁薄舟抿了口道具用的茶水,对姐姐坦诚相待了:“前两天我上热搜的那个视频看了没有?”
唐素影一怔:“魏Wink他们打你的那个?看了,看的血压爆表,恨不得冲进屏幕里帮你打回来。”
“视频的结尾有个人帮我打回来了,你看到了吗?”梁薄舟的语气里含着一丝他自己都听不出来的炫耀。
唐素影的眼睛蓦然瞪大:“那个身手巨好还长得贼帅,一拳干翻魏Wink和他好几个小跟班的警察小哥?”
“是的,他就是住在山腰上的人。”梁薄舟安然道:“这个答案合理吗?”
“合理,太合理了。”唐素影满脸倾佩。
“换了是我,我也会喜欢他的。”
梁薄舟啜着茶水没说话,他想到李珩如今的状况,这会儿却笑不出来了。
他一收工,照例去了山腰上的小院,院子的门一开,李珩他爸就扒着院门一个劲的往外看,见到梁薄舟开门,身形一闪,就往外挤,被梁薄舟一伸手就推回去了。
“不行,叔叔,等李珩回来了才能带你出去溜达。”
“您今天吃药了吗,走,进屋我带你吃药。”
梁薄舟扶着李珩他爸跨过门槛,走回屋子里,他低头翻箱倒柜的找药。
不得不说李珩其实是个很会过日子的男人,这屋子刚有人住进来的时候,还是尘土飞扬的破败模样。
如今不过个把月的功夫,屋子从里到外就已经被拾掇的干干净净,各种临时用品分门别类的放好,连梁薄舟平时总坐着看剧本的那对桌椅,都被人铺上了软乎乎的毛垫。
贤惠,持家,宜娶,梁薄舟脑海里无端浮现出了这几个词。
他不由被自己的想象力逗得笑出了声,一边摇头把这荒谬的念头从脑海里清除出去,一边去茶几上接了水,端到李志斌面前,耐心的看着他吃完了药。
日落西山,天空陷入晦暗。
李珩还没回来。
梁薄舟开始有点坐不住了,山上信号不好,电话也打不通,他握着手机在院子的围栏高处漫无目的的转悠。
什么情况这是?
就在梁薄舟打算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就下山杀到医院的时候,远处羊肠小道的转角处亮起了一道手电筒的白光。
一道长长的人影从丛林的另一边溜达了过来。
那人长身玉立,影子被灯束的光亮拉的老长,梁薄舟的心狂跳起来。
他整个人如旋风一般闪身出去,“咔嚓”一声打开院门,狂奔到李珩面前,好不容易在李珩身前站住了脚步,嗓子眼却莫名其妙好似被堵住了似的,一句话都哽的说不出来。
只能气喘吁吁的看着李珩。
李珩犹豫的伸出手,扶住了他的手臂,但还是略显谨慎的浅尝辄止,一碰就收回来了。
“阴性还是阳性?”梁薄舟扶着膝盖,将所有喘息都压回了胸膛里,强忍着声音里的颤抖问道。
李珩弯了一下眼睛,回答道:“你猜。”
“阴性。”梁薄舟斩钉截铁的说:“我不管,我说阴性,就是阴性。”
李珩眼睛弯起来的弧度更明显了,口罩遮盖住了他大部分的神色,那双向来冷静镇定的瞳孔里,此刻也点缀出了模糊的柔光。
梁薄舟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腰身就被人猛然从后边一箍,整个提起来向前,然后被对面的人扣头拥进了怀里。
呼吸间都是李珩身上洗衣粉的淡香。
“没有□□接触,医生说拥抱是可以被允许的。”李珩低声道。
“然后再就是,结果是阴性。”
第36章 第 36 章 梁薄舟看到了这辈子最可……
李珩抱他抱的也很克制, 大概维持了两三秒左右的功夫,就把梁薄舟放开了。
“我进去弄吃的。”李珩把报告单递到他手上,皮质的薄手套擦过梁薄舟的手心, 勾的梁薄舟手心有点痒。
当然也有可能痒的不光是手心。
梁薄舟一手接报告单, 一手回握住李珩, 挑眉笑道:“有我的份吗?”
小屋的窗口投进来一抹暖色的微亮,将偌大的院落笼上了一层柔情的鹅黄色光影。
李珩在厨房和家务这种事情上向来很利索, 不多时就从灶台边上端出三碗热汤, 一碗送到李志斌房间, 另外两碗一人一边搁在餐桌上。
“只有这些菜,烩起来凑合一下,明天我再下山一趟去买。”李珩举着筷子道。
梁薄舟搅了两下碗里的东西, 然后猝然伸筷子去李珩碗里夹, 李珩反应极快,倏的站起来仓促背过身去。
“我看到你碗里肉比我多了, 给我夹几块。”梁薄舟伸着筷子耍赖。
李珩诧异的低头, 在碗里翻找了一下, 心说胡扯,我碗里根本没放肉。
“我不管,我要吃你……”梁薄舟语义不明的停顿片刻,见李珩瞪大眼睛转过身,才慢悠悠的把剩下半句话接完了:“碗里的。”
李珩松了口气,板着脸拒绝:“不行,这还只是第一次检测, 还有风险。”
梁薄舟笑了一下:“有风险你刚才还抱我?”
“……”
“我没忍住。”李珩沉默半秒,坦然道。
“但是我有分寸,你没有, 所以你不行。”他说完又捧着碗迅速转过身,不让梁薄舟靠近了。
梁薄舟气的牙痒痒,一个箭步扑上前,将李珩从身后拦腰一搂,死不松手,偏偏这个角度李珩手上还端着碗,胳膊还使不上力气推开他。
“梁薄舟——你干什么!”
“我怎么没分寸了?嗯?我能有你没分寸?”梁薄舟咬牙切齿的把他的腰往死里勒:“你从二十出头就是这副德行,撩完就跑,一言不合就说什么桥归桥路归路,跟我装不认识,永远回避跟我接触,我说什么你都反驳——”
李珩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扶着柜子的边缘失声而笑:“我撩你什么了?”
梁薄舟又气又恨,一记膝盖顶在他腰上,险些把李珩的小腹撞麻在柜子边缘:“嘶——”
“仓库门口,岗亭跟前,你那会儿把我往怀里一搂就是几个小时,你还没撩我?!”
“胡扯,那是你发烧了自己靠我身上的。”
李珩难得嘴硬一次,下定决心跟他颠倒黑白,他转了个身就势顺着柜子跌坐回地面上,他仍然伸出手臂将梁薄舟推开,让两人之间维持一臂左右的距离。
梁薄舟目光灼灼的瞪他。
“反正搂了抱了,你就要对我负责,我那时候只有十七岁。”梁薄舟言之凿凿,加重语气强调道:“我当时还未成年。”
李珩笑了起来,反问了一句:“未成年是吧?”
“嗯!”梁薄舟直觉他神情不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然而相比于李珩来说,他还是反应太慢了。
李珩单手一撑地面翻身爬起,扣着梁薄舟的肩膀仰面将他推到沙发上。
梁薄舟挣扎了一下,发现无济于事,干脆就这么就着这个姿势仰躺着。
反正李珩顾忌着身上可能还有艾滋,不敢离他太近,而且以李珩那板正的性格来说,也不会真拿他怎么样。
梁薄舟挑衅的和他对视着。
果然,李珩虽然把他压制住了,但确实拿他没招。
最后提着梁薄舟瘦削的胯骨,稍微一用力将他侧翻过去,在梁薄舟侧臀上给了一下,这回轮到梁薄舟皱着眉头“嘶”了:“你这个人,怎么还恼羞成怒?”
“我二十二岁刚毕业,就遇到你这么大一坑。”李珩没好气的松开手:“为你处分也背了,架也打了,怎么看都是你应该对我负责好不好?”
梁薄舟揉着后腰从沙发上坐起来:“那咱俩现在算彻底和好了吧?”
李珩哭笑不得:“你是五岁小朋友啊,还闹了矛盾又和好……”
“就是和好了,你看你现在跟我说话语气都不一样了。”梁薄舟托着下巴点评道。
“警察哥哥,我真应该把你一个月前跟我说话的态度录下来,跟今晚做个对比,你就知道你变脸程度有多大了。”
李珩举手示意他投降,求这祖宗闭会儿嘴。
等李珩去他爸房间把碗收了,洗干净,收拾一下灶台回到卧室时,就见梁薄舟坐在他床上,一副完全不打算走的意思。
“你今晚不回酒店?”
“我明天白天没戏,晚上要熬大夜,今晚不走了。”梁薄舟伸了个懒腰,往他床上一靠:“委屈你跟我挤挤了。”
“不行。”李珩想都不想的拒绝了:“这才是第一次检测,万一没阻断彻底呢。”
梁薄舟直起身子,从他话中抠字眼:“什么意思,那你要是彻底干净了,就愿意跟我睡在一起了么?”
李珩:“……你才彻底干净了。”
梁薄舟不出声的又靠回他的床褥里笑:“没事,要死一起死,去把床头灯打开。”
李珩拿他没办法,只好把床头灯打开了,光亮射在手腕上的一瞬间,他不由得一怔。
只见不久前还错落在手臂上的红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逐渐消失了,皮肤愈合,光洁如初。
他前些天看着手臂上的红疹就烦躁,干脆无时无刻用长袖遮着,尽量不让自己去看它,好歹让生命最后一段旅程能过的顺心一点。
然而今天无意间掀开,却发现红疹已经没有了。
李珩盯着手臂愣了几秒,一旁的梁薄舟注意到他停滞的神色,便也凑过来,就着灯光和他头对着头研究。
“初期症状没有了。”李珩小声说。
“检测结果是阴性,说明你本来就没感染。”梁薄舟抬手胆大的用手背蹭了一下李珩的下巴:“就是秦城的夏天太热了,起疹子了。”
“警察叔叔,你怎么这么胆小啊?”梁薄舟笑道。
这一晚上又是哥哥又是叔叔的,李珩实在是忍无可忍,既然已经确定没事了,那他面对梁薄舟也就没什么顾忌了,他上床就把梁薄舟撂翻过去。
梁薄舟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仰面按在了身下:“哎,轻点……”
“你爸还在隔壁呢,你确定你要在这儿制裁我?”梁薄舟声音不大的调笑。
李珩居高临下,膝盖顶在梁薄舟双腿之间的床板上:“首先他是个傻子,其次他就算不傻,他也管不了我。”
梁薄舟被他这难得主动的举动刺激的心痒难耐,躺在被褥上,任由底下坚硬的床板硌着他的脊梁骨,轻声喘息道:“好帅啊,警察叔叔。”
“你再喊一句叔叔试试。”李珩攥着他的手腕举过头顶,在他耳侧威胁道。
梁薄舟完全不怕,将那四个字在齿间极其缱绻的碾磨出声:“警,察……唔!”
李珩的手掌覆盖在他的唇上,死死封住了他后边的两个字。
“闭嘴。”李珩耳朵尖通红,咬牙切齿的说道。
梁薄舟在他的桎梏下笑的眉眼弯弯,温热的鼻息落在李珩的掌侧,他被对方捂着嘴说不出话,那双漂亮的眼睛却还能传情,睫羽乌黑修长,扑棱着朝李珩眨眼睛。
李珩低头看着这双眼睛,不由的出了神。
他无数次见过这双眼睛在他面前落泪的时刻,但像今天晚上这样,梁薄舟以这种仰躺在他身下的姿势还是第一次。
李珩的呼吸有点急促,他和梁薄舟又对视了半晌,这才将手掌慢慢从梁薄舟嘴唇和手腕上挪开。
梁薄舟被松开钳制的一瞬间,就猛然一拽他的衣领,让李珩顺着惯性被一扯,摔下来靠近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李珩及时的伸手在他身侧撑住了自己的身形,才没被重力拖拽着跌下去,两人离的十分的近,梁薄舟不愧是明星,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脸上仍然一丝瑕疵都没有。
“你刚才本来是想亲我的,是不是?”梁薄舟抓着他的领子不放手。
“我没有。”李珩否认:“别自作多情。”
“你就是想亲我,你的眼神都在暴露你的想法。”梁薄舟说着侧过头,在他手腕上啄了一下。
李珩的身躯剧烈一抖,宛如过电,从头酥到了尾椎骨。
他深吸一口气收回手臂,觉得再这样闹下去今晚谁都别想睡了。
“睡过去点!”李珩从梁薄舟身上翻下来,没好声的吩咐:“你把我挤的没地儿睡了。”
于是梁薄舟往床那头一滚,舒舒坦坦的伸展了身形,无比自然的一拍李珩的右手:“灯关了。”
床头灯“啪嗒”一声,熄灭在了夜色里。
……
山风骤起,风雨大作。
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林间繁茂的枝叶上,发出无数沉重的闷响,头顶黑云翻涌,压在几座山峦连接的峰顶,白天的山间小道上此时伸手不见五指,阴风裹挟着雨点扑面而来。
“轰隆——”
雷雨和闪电同时砸下半空,将一处高昂的树冠拦腰从中间砍断了。
李珩睡眠很浅,第一道惊雷劈下来的时候他就醒了。
他的浅睡眠有一部分是遗传的他爸,李志斌这会儿已经在隔壁嘟嘟囔囔的满屋子乱撞起来了。
李珩低头看了一眼仍然沉沉睡着的梁薄舟,他将被子往梁薄舟身上仔细掖了掖,然后轻手轻脚的下床,走到隔壁卧室去安抚他爸。
他摸黑进屋,凭借着在黑暗中仅有的视力摸到床头去开灯。
李志斌的喉咙里发出几声诡异的怪叫,让李珩十分的心神不宁。
“怎么了老头?”他打开床头昏暗的灯,蹲在地上跟李志斌平视着询问。
李志斌手心颤抖的盖在李珩手背上,战战兢兢不说话。
“没事,就是打个雷,你小时候在村里见的还不够多吗?”李珩安慰道:“一会儿它就不打了。”
“睡吧。”
李珩刚要伸手关灯,把他爸拎上床,就听他爸“嗷!”的一嗓子惊叫,苍老的手指拼命朝窗外指去,李珩眉心一紧,猛然回头。
只见窗外黑色的人影倏然往过一闪,消失不见了。
李珩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拿起钥匙把他爸的房门从里边一反锁,然后掀开窗户回身合拢,冒着暴雨追了出去。
雨夜中的那道人影径直奔着堂屋闯进去了。
梁薄舟还在堂屋的侧房里。
暴雨扰乱了他的听力和视线,李珩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凭借印象中的地形狂奔回梁薄舟和他最开始睡的那间屋子。
推门的一刹那,刀光映亮李珩的面门,说时迟那时快,李珩动作狠准稳抬腿就踹对方膝盖,同时一手强硬扳过那人肩膀,劈手夺刀,刀锋侧过李珩的脸颊,掠起一阵寒风。
“唰——”的一下,李珩攥着那人手腕向右划去,“夺!”的一声闷响,刀尖深深刺进一旁腐朽的木质门框里,拔都拔不出来。
两个男人在门槛边死死角着力,李珩忽的一惊,他在想梁薄舟呢,打了这么久,原本在屋里睡觉的梁薄舟不可能完全没动静,除非……
下一秒只听对面骤然一声惨叫,梁薄舟拎着个木凳从那闯入者身后狠命一砸,他跟李珩互殴的力道随之一松,仓促间连挨李珩好几拳,拳拳到肉,听起来就惨烈无比,但接下来那人硬是一声没吭。
整个人如同泥鳅一般,连滚带爬的往门槛外挤,李珩当然不肯这么轻易就放他走,追上去就要反擒拿。
哪料那人忽然回身,手中攥着个小瓶子,以一个视死如归的架势,对准李珩狂喷一起。
李珩瞬间眼睛剧痛,整个眼眶都被火烧火燎的辣劲填满了,他“啊”的一声捂住眼睛,生理性眼泪狂涌出来,顺着后坐力摔回地面上,被身后赶来的梁薄舟接住了。
那人转瞬消失在雨幕里。
“李珩!李珩你没事吧!”梁薄舟焦急的扶着他:“你眼睛怎么了,让我看看!”
这玩意儿叫辣椒喷雾,他们警队出外勤的时候一般会在左腰侧别一个警棍,右腰侧别一个喷雾,必要时刻直接上手段。
李珩自己把喷雾随身携带了这么多年,这辈子没想到会栽在这东西手里,他一边忍着眼睛的剧痛,一边借着梁薄舟的力道从雨地里站起来。
“快,回屋看一眼丢没丢什么东西?”李珩擦了一把被雨水浸透的脸庞,果断道。
梁薄舟扶着他大步走回屋里,在卧房和堂屋来回摸索几圈过后,脸色苍白的出来了。
“我手机不见了。”
“你手机里有什么重要资料?”
“重要资料倒是没有,圈里见不得人的八卦证据倒是有好几个G。”梁薄舟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但他这会儿无暇顾及自己,匆忙从外边打了水,拿着毛巾蘸一点往李珩眼睛上敷:“但是他们如果是奔着这个来的,那主意可就打错了,手机里所有的料我都有备份。”
“公司那儿一份,老王那儿一份,我自己有两个电脑,分别放在北京和三亚的房子里,横跨中国南北,两个电脑各一份。”
李珩拿过毛巾擦拭着眼睛里的辣椒水,含混的夸奖道:“你可真行。”
“哎,过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都是为了在娱乐圈混口饭吃。”梁薄舟摆摆手:“理解一下。”
“我理解。”李珩一狠心,鞠起一捧水泼进了眼睛里,双重刺激下他又开始淌眼泪,但是这次淌完,视线勉强能恢复了。
“所以我打算出去把他抓回来,这么糟糕的路况,他走不远的。”
梁薄舟一怔:“你疯了吗,这么危险的山路,不准去!”
“要是到时候传出来,说这些消息是从你手上传播出去的,你在圈内会得罪多少人,想过没有?”李珩低声道:“全靠温成铄一个人可走不通。”
梁薄舟神色一凛,他知道李珩此话有理。
有时候人际关系是由无数个跷跷板堆砌起来的,目的是为了保持平衡,他可以得罪人,也可以得罪一整个团体或者圈子,因为总有别的圈子跟它对立或没有利益往来,以此保持生态平衡,路不会因为几个人的口水就被封死。
但是梁薄舟确实不能一下子跟一群人产生重大利益冲突。
除非他真不打算在圈里混了。
“等等,你为什么会认识温成铄?”梁薄舟的脑子一茬接一茬的快速旋转,此时有点头晕脑胀。
李珩从衣架上拿起皮衣外套,心道我九岁就认识他了,比你认识的时间早了快十年。
“我跟你一起去!”梁薄舟又把上一茬抛到了脑后:“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李珩没有拦他,转身又确定了一遍他爸的屋门和窗户都关严实了,然后两人冒雨冲出院门,一人一只手电筒,循着那人尚未被雨水冲干净的脚印,朝山下追过去。
一路树丛荆棘遍布,稍有不慎就容易脚下打滑,手电筒的聚光照射着斑驳雨幕,耳畔全是巨大的水声,梁薄舟脚下忽然踩到一片青苔,整个人不可避免的向前滑去,李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从石头上拽着拉下来,梁薄舟重重撞在对方的怀里,被那方寸温热一护,恍惚间回到了数年前的雪夜。
“没事吧?”李珩抓着他的肩膀问他。
梁薄舟摇摇头:“没事,走。”
身后水声越发湍急,高处树干摇摇欲坠,李珩心生不妙,手掌往梁薄舟头顶一挡,带着人就势侧身紧贴在石壁上。
下一刻树干轰隆一声,猝然倒塌,溅起满泼混合着泥浆的水花。
梁薄舟剧烈的喘息了片刻,手心无意识抓紧了李珩的衣袖:“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李珩握着手电筒四下一照,情况果然已经糟的不能再糟了,他一边晃着手电筒,一边思考对策。
大脑紧急运转间李珩目光一闪,手中手电筒也随之定住了方向,光束直指不远处的一块小石缝:“那是你的手机吗?”
梁薄舟定睛一看,还真是。
薄薄的一片手机不偏不倚正好卡在石缝中央,不知道出于什么机缘巧合,居然没被水冲走,或者说,那手机是被人有意留在那儿的。
李珩用牙叼着手电筒,拍拍梁薄舟的肩膀,示意他站在原地别动。
自己长腿一迈,跨过一整条湍急的水流沟,手脚并用爬到了对岸,然后从石缝里拿起手机,又转了个身跨回来,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在黏稠的大雨里干脆而利落,整个流程不超过三十秒。
他从嘴里把手电筒拿出来握到手上,然后把手机递给梁薄舟。
“很奇怪,那个人给你手机上包了一层膜,好像是防水用的,你先看看能不能开机?”
梁薄舟神情复杂的看着他,接过手机打开看了一眼,松了口气对李珩道:“一切正常,他连我密码都没来得及破解,光上了个防水膜,应该是想带回去再研究。”
他说着和李珩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个问题。
手机还在,可那个人去哪儿了?
根据眼下的环境情况推断来看,应该就两种可能,一种是被山上的泥石流冲走了,一种是失足掉下山崖去了。
无论哪种,对于梁薄舟和李珩来说都不是好消息,因为他俩现在就面临着跟刚才那人同一个环境。
李珩站在原地思考策略,梁薄舟顺手点开了微信上几条导演发来的新消息。
那是几条语音。
“薄舟啊,那个你能联系到素影老师吗,我们今天下午拍她和男二的感情戏,全组没一个人能联系到她,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唉你说,这素影老师就算是咖位还行,那也不能这么搞啊,现在全组人等她!”
“实在不行能麻烦你晚上过来先拍吗,我们时间有限,租的是人家山里景区的场地,也是无奈之举。”
“……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梁薄舟的眉心蹙了起来,紧接着是几条唐素影助理的微信。
小姑娘语气焦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薄舟老师,您今天有见到我家素影姐吗,下午明城哥出先去了,然后素影姐知道以后跟着出去了,紧接着就再没音讯,急死我了,导演现在不停的骂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唐素影失踪了?
梁薄舟的大脑暂时被这个消息打的处于一个宕机状态。
唐素影失踪了,那林明城为什么没给他发消息,林明城也跟着一块消失了。
他俩干什么去了?
“怎么了?”李珩询问。
他刚才一直很有分寸的没去看梁薄舟的手机,但是他对于梁薄舟神情的变化捕捉的非常敏锐,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我同事失踪了。”梁薄舟凝重道。
“可能是山里下雨网不好,联系不上人也正常。”李珩揽着他继续往前走:“我们先找到个落脚点熬过这一夜,实在不行明天报警过来搜山。”
梁薄舟被他劝的心神稍微安稳了一点,抬头去看头顶的雨势,忽然神色一顿,他开口道:“李珩。”
“嗯?”
“你把手电筒关上。”
李珩不解,但见他神情严肃,还是照做了。
两把手电筒在雨夜里熄灭,四周陷入更深层次的晦暗,但是他们头顶不远处的位置却隐隐透出来一抹光亮。
“那里,有个小房子。”
“走,我们过去看看。”李珩果断道。
那座小屋也坐落在山腰上,距离李珩租的小院大约一公里的距离,但是中间有层层树林掩映,加上就算不下雨,这条路也着实难走,李珩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居然完全没发现这个隐蔽的小屋。
梁薄舟和李珩一小步一小步的往过跋涉,不知道捱了多长时间,他们终于跨过最后一道半人高的树丛,站在了那小屋的房门前。
李珩在看到这屋子装修外观的一瞬间就有点诧异,不是因为它修筑的地理位置不合时宜,也不是因为这屋子身处深山居然还在屋旁配备了停车场。
而是它整个装修风格,以及用料材质,都跟附近的穷乡僻壤格格不入。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一座修的很漂亮的中式小洋楼。
一层的窗户里透着温暖而诡异的光。
屋子安静的可怕,从里到外并无人气。
李珩和梁薄舟在湿漉漉的雨夜里站了半天,硬是踌躇着没敢贸然往进闯。
“我去敲下门试试。”李珩下定决心,走到了门口,按响了门口的门铃。
是的,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方园十里不见村庄,矗立了一个诡异的中式洋楼,还带着电子门铃。
李珩按了半天,都没人开门,再在这么大的雨里淋一整夜,好像也不是个事。
“砸窗户进去吧。”李珩朝梁薄舟挥手:“大不了到时候给屋主人赔点钱。”
“嗯。”梁薄舟赞同他这个决定。
李珩俯身抱起一块巨石,深吸一口气,用力朝一楼的玻璃窗上砸了过去,“哗啦啦”的玻璃碎了一地。
玻璃窗从外破开,随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李珩心头警铃大作,他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刑警,有时候情况不对,凭直觉就能感受到。
“等等,先别进去——”他下意识伸手要拦梁薄舟。
然而已经晚了。
小洋楼内亮着温暖的灯盏,整个屋内的景象平铺直叙,直白的摊开来展现在梁薄舟面前。
梁薄舟看到了这辈子最可怕的一幅画面。
屋内的场景让他瞬间踉跄跪地,一边克制不住的呕吐,一边腿软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第37章 第 37 章 是谁的血迹不言而喻。……
暴雨是在第二天早上五点来钟才停的, 满山遍野皆是泥泞和被雨水和闪电拦腰斩断的枯枝残树,昨晚幸存下来的枝干也都歪歪斜斜的靠边站着。
半山腰的中式小洋楼外已经围起了黄色警戒线。
小洋楼分一二三层,一楼是装潢华丽的餐厅和一铺到底的地毯, 头顶的水晶吊灯依然璀璨的亮着, 直白的将餐桌上的场景完整的呈现在所有刑警眼前。
餐桌上躺着个丝缕不挂的男人。
双目紧闭, 神情很祥和,面容是死人特有的惨白颜色。
他身上绝大部分地方都遍布着令人胆寒的虐待伤, 从小腹以下的部位一路朝上蔓延, 茂密的黑丛中沾着豆大的血珠子, 法医戴着手套拨开细看,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隔着口罩都能闻见。
“这他妈的简直变态!”小张叉着腰骂道。
没人顾得上搭理他, 旁边“咔嚓”“咔嚓”几声, 有警察拍照取了证,神情凝重的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死者之一名叫林明城, 今年三十一岁, 职业是网红, 偶尔接点影视幕后的活儿当兼职,他女朋友比较有名,是前两年好几个热播剧的女主,以营销姐感出名的,嗯……就是楼上那个。”
林明城的死亡姿势很奇特,整个人□□仰躺在餐桌上,一条白花花的长腿屈起来, 勾勒出柔和的弧度。
头颅后仰,臂弯张开,自然下垂, 嘴角隐约带笑,嘴唇上泛着被蹂躏过后的红肿,随着尸体的冷却,那点红肿已经褪成了死气沉沉的青白色。
这仿佛一个张开怀抱任人采摘的姿态。
就算忽略掉他那一身情欲意味十足的伤痕的话,这姿势也十分不对劲。
穿戴严实的刑警和法医正在一楼里外来回穿梭,痕检员拿着证物袋跨过满地黑乎乎的血迹,对站在客厅里满头大汗的赵晓满赵副队为难道:“赵副,其他的证物都好说,那玩意儿……我们也搬回市局吗?”
赵晓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那个令全队警察都十分头疼的东西。
一个沾满鲜血的木马,正静静的被放置在客厅的角落里,上边的血迹还是新鲜的。
是谁的血迹不言而喻。
赵晓满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话题问道:“报案人呢?”
“报案人……”小张开始支吾:“是咱自己人。”
赵晓满一脸狐疑:“啊?”
半分钟后,他大步闯进洋楼旁边临时搭起来的帐篷,一把薅起李珩的领子,拽着他拖到自己面前,低声怒吼:“你怎么还到处乱窜!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李珩简直无辜到家了,他顾及着一旁梁薄舟的情绪,只好一边勾着他往外走,一边低声跟老赵敷衍:“阴性,阴性,我没事。”
他走到一半,不放心的回头看着梁薄舟,为难的示意他:“我出去看一眼情况。”
梁薄舟神情麻木的坐在行军床上,毫无反应,半晌将脸庞埋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朝外挥了挥,示意他去吧。
李珩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赵晓满狠命在他小腹上来了一拳,痛的李珩呲牙咧嘴,压着声音怒道:“你造反啊!”
“下次再他妈有城中村那种情况,你就麻利给我让位,这个支队长我当,听见了没有!”老赵怒斥道。
李珩幅度很小的翻了个白眼:“行了,说正事。”
“是你报的案?”赵晓满盘问。
“嗯。”
“你没事跑这荒山上来干什么?”
“前段时间想不开。”李珩低头从烟盒里拿烟,没什么语气起伏的说。
赵晓满眼睛都瞪圆了,刚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打火机倏的一下就收回去了,被李珩眼疾手快拦住动作,将打火机捞到了自己手上。
“想不开来散散心,没别的。”李珩宽慰似的补充道。
赵晓满的神情好像在说你最好没骗人。
李珩人缘并不差,虽然这人一眼看过去就不属于会社交的外放型人才,平时在单位沉默寡言,低头办事的时候居多。
但他毕竟是个年轻警察,加上长得不错,真正跟人熟悉起来以后,也能看出来是个开得起玩笑,亲和力十足的性格。
赵晓满跟他搭档多年,那天城中村事情一出犹如晴天霹雳,七八个警察拦着他,才让他们副队没当场冲进审讯室里手刃那小鸭子。
李珩从老搭档愤怒的眼神里看出了压抑在表层情绪以下汹涌的关心与记挂。
他不由的心里一暖,抬手要拍赵晓满的肩膀,被对方一个闪身避开来,没好气的骂了句:“滚。”
李珩收回手,正色问道:“你到底要不要问我情况了,不问我进去了,我里边那个朋友心情不太好。”
赵晓满知道他指的是梁薄舟。
梁薄舟刚才一直静静的坐在李珩旁边,一句话都不说,见到人来也没反应,目光无神而呆滞。
赵晓满朝帐篷门口的缝隙里瞥了一眼,示意他边走边讲。
“我休假这几天一直住山上,梁薄舟在山下跟死者同剧组拍戏,他偶尔上来看我一眼,昨天晚上时间太晚,我就没让他走。”李珩握着烟道。
“你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么好了?”赵晓满插嘴:“你俩睡一张床?”
“这跟案子没关系——听我说完!”李珩呵斥。
赵晓满划拉了一下嘴唇,表示噤声。
“晚上十一点左右,我们屋子进了个小偷,带走了梁薄舟的手机,我们追着他一路冲进山里,手机拿回来了,人没找到,大雨还把我俩回去的路堵了。”
“真是够倒霉的。”赵晓满点评。
“然后我们俩沿着山路找能避雨的地方,就找到这里了,刚到门口的时候,门还是锁上的,我摁了好几遍门铃,都没人应声,最后用石头把窗户给砸了才进去。”
赵晓满立刻问:“描述你进去之后的第一现场。”
李珩:“……我用得着你告诉我具体程序?”
“……对不起。”
“进去之后基本跟你们来的时候大差不差,林明城被摊开放在餐桌上,地摊上全是血和……那个液体。”李珩叙述道:“一楼的天花板,二楼的地板是木质的,中间有稀疏的缝隙,我刚把玻璃砸开的时候就看见有血水从二楼木地板上流到一楼的墙壁。”
“唐素影的血。”赵晓满接话。
“对,但是我那时候不知道唐素影死在二楼,我当时在忙着拦住梁薄舟……他情绪太激动了,抬腿就要冲进去,我怕破坏现场,也不想他招惹上没名堂的麻烦,只好拼命拦着他不让他上楼。”
赵晓满思索出声:“听剧组工作人员说,梁薄舟跟唐素影是多年好友。”
“这个我不清楚。”李珩手中的烟燃到了头:“我发现现场的第一时间就报警了,中间一直拖着他不让他进屋,但是我没想到你们早上七点才来。”
赵晓满:“……”
“这地儿离市局好几十公里,况且那雨势大的把路都封完了,我们上山容易吗!”
李珩冲他喷了一口烟雾,没说话。
“现场发现什么有用的了吗?”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赵晓满见他神色犹疑,知道他顾虑什么,无奈道:“小于在梁薄舟跟前陪着呢,你放心就是了。”
李珩点了点头:“走。”
两人穿好鞋套和手套,沿着一楼的侧壁处小心翼翼的挪过去,几个法医还围在林明城身侧研究。
李珩又看了几眼林明城死时的那个姿势。
他心里涌上来一股很奇怪的感觉,林明城的这个仰卧在餐桌上的姿态,像极了……一盘任人品尝的菜肴。
食客们手握刀叉站在尸体身侧,贪婪而饥渴的从他的肉身上掠取食物。
这个想象让李珩很不舒服,他别过头去,强迫自己把刚才的想法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一楼暂时就是这些,你看见那个木马了吗?”赵晓满低声问。
“嗯。”
“知道怎么玩吗?”赵晓满又问。
李珩不动嘴唇的应了一声:“知道。”
“那就好。”赵晓满松了口气:“我以为我工作之余还得给你科普这个知识点。”
“你看起来没有看片愉悦自己的爱好。”
“我好歹快三十了。”李珩盯着马背上的那根修长的棍子,棍子的最顶端沾着残血,令人不寒而栗。
赵晓满带着他往楼梯高处走了几步,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两人能清晰的看清楚法医们翻动林明城尸体时,死者整个躯体的情状。
“后边被整个撕裂了,伤的很严重。”赵晓满轻声道。
“废话。”李珩又瞥了眼木马上矗立的物什:“那么大的东西,没直接把直肠穿了就算好的了。”
“一群畜生,死者跟他们什么仇,至于这么折磨致死。”
“走吧,带我去看一眼唐素影。”李珩推了一下赵晓满道。
两人走上二楼,二楼的地板是一个巨大的榻榻米,几名刑警从最里间的隔屋里穿出来,见到李珩和赵晓满都简短的点了一下头。
“那里就是了。”
柜子里的女人手里握着把雪亮的匕首,匕首的刀尖深深的刺进脖颈一侧,已经死去多时了。
李珩认识这个女人。
她之前跟梁薄舟合作过一部姐弟恋女总裁爱上小狼狗的都市剧,从时间线上来算,那应该是梁薄舟刚被温成铄开始捧的时候,给他砸的一部资源。
这部剧的播出时间刚好卡在李珩做心理疏导前后,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也是因为那段时间他想起梁薄舟就心脏疼。
好巧不巧,这戏的热度不错,偶尔点开APP总能看到相关推送,大屏上放的就是梁薄舟和这位女演员的拥抱剧照。
李珩立刻下手把那几个推送的APP删掉了。
那段时间他手机内存大的惊人。
没想到再次碰见,就是如今这个局面。
唐素影脸上还带着白天没卸干净的全妆,临死前哭过,脸上有很明显的泪痕,眼泪将粉底液冲刷出一道道撕裂一般的沟壑,大概是涂了口红的缘故,她死后的气色居然还不错,死状看起来也远远没有她男朋友狼狈。
衣服穿戴整齐,腕上的手表都没卸,看起来好像只是哭着睡着了。
“自杀。”李珩只看了一眼就断定道。
赵晓满认同这个观点,但出于谨慎,他没做表态。
几个法医和刑警搭着把手带着裹尸袋上来,抬手抬脚,小心翼翼的把唐素影装了进去,拉链一拉,将她的面容封在了黑袋子里。
“走吧,我们也下去。”赵晓满碰了碰李珩的胳膊肘,脸色不太好看道。
“三楼还没看呢。”李珩道:“你急什么?”
“三楼……”赵晓满泄气道:“三楼你还是别看了。”
李珩莫名其妙,转身朝楼梯上继续往上爬到了三楼,赵晓满无奈,只好也跟上去。
李珩一上三楼就被震慑住了。
迎面一整幅墙的各类用具,从皮鞭到倒刺,□□手铐,应有尽有。
“……最边上那个,是口枷吗?”李珩不确定的问。
赵晓满叹了口气:“我早跟你说了,想保住三观,就别上三楼。”
第38章 第 38 章 李队,你回护的有点太明……
李珩将掌心握在赵晓满的肩膀上, 两人在原地僵硬了一会儿,然后才依次走下三楼。
林明城和唐素影的尸体被装进裹尸袋里一路扛了下去。
李珩刚走到一楼门槛处,刚抽开身的于文嘉和齐捷就一个箭步冲过来, 一左一右抓住他的手臂:“李队!”
“我们听说你检测结果了, 没事就好!”
“你没来的这几个月我天天晚上做噩梦, 每天晚上梦见你站我床头……”
“你给我说点吉利话!”于文嘉一肘子怼在他身上。
赵晓满在一旁恨铁不成钢的怒道:“看看!你让这么多人担心成这样,你真好意思!”
李珩站在中间百感交集, 忽然觉得当时往悬崖旁边坐的那一下, 真是自己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
不亚于当年李志斌开车婚礼撞妹夫。
“哎对, 待会儿我得审一下帐篷里边那位。”赵晓满打了个岔跟李珩道:“需要的话你可以在旁边陪同,我没意见。”
李珩皱起眉头:“跟他没关系,他昨天晚上一直跟我在一起。”
“不好说, 上次魏Wink案是不是也有他的事, 我不信任这个人,再说你怎么确定他晚上一直没有离开, 万一他趁你睡着了从隔壁房间溜出去了呢?”赵晓满反驳。
“那更不可能, 我俩昨晚在一张床上。”李珩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于文嘉齐捷,还有赵晓满三人脸色各异,偏偏李珩本人还毫无察觉的继续往下说。
“我睡眠本来就浅,他还睡靠墙的里边,如果有动静我会听见的。”
于文嘉十分艰难的开口:“老大,你俩已经是睡一张床的关系了吗?”
于文嘉从政法刚毕业的时候就在李珩手底下干了,以至于她想什么李珩清楚的很。
“那屋子一共就一张床!”李珩呵斥道。
“再说都是男的挤挤怎么了?”
于文嘉:“……没事, 没事,你开心就好。”
赵晓满干咳了一声,打断了对话:“行了, 反正我得找他了解情况,虽然你暂时还在休假,但是你愿意的话可以陪同。”
“我当然得陪同了。”李珩莫名其妙:“我是休假又不是停职,我从现在这秒就开始上班。”
赵晓满:“……”
梁薄舟听见动静,慢吞吞的走到帐篷门口的,看着眼前两个裹尸袋被抬着从自己面前走过,听说人死了会变的很重,装在里边沉甸甸的一晃一晃,仿佛兜了一袋子尸水。
那边跟同事们联络感情的李珩余光一瞥就注意到这边了,他将烟叼在嘴里,分出两只手来,分别拍了拍小齐和小于,示意他们等等,自己先大步跑到梁薄舟面前,低头扣住梁薄舟的肩膀就要带着他往回走。
“你出来干什么,先进去休息,别看现场。”
梁薄舟被他扶着双肩浑浑噩噩的往里走,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脚步,出手如电,一把从李珩嘴里把烟夺到自己手里,对着李珩刚才咬过的地方用力吸了一口。
李珩倒抽一口凉气,伸手就抢:“祖宗,我还有几次检测没做呢!万一有问题怎么办!”
梁薄舟轻轻将烟雾朝他脸上一喷,呛的李珩下意识偏过头去咳嗽了两声,反应过来的时候梁薄舟已经将剩下半截烟抽完,最后一点闪着火星的烟尾随手往地上一丢,任由它熄灭了。
李珩气的上手就扳他下颌,逼着梁薄舟不得不通红着眼睛仰头看他,半个身子被他禁锢在臂弯里。
“给我支新的。”梁薄舟开口提要求道。
“不给!”李珩没好气的拒绝,伸手将人肩膀一揽,强行押着送回帐篷里去了。
帐篷里还站着几个陪同的民警,李珩不由分说,将梁薄舟往行军床上一推,低声道:“坐好。”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梁薄舟,也不太清楚死者两人跟梁薄舟具体关系如何,只能用手握住梁薄舟的肩膀,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捏着。
“待会儿老赵有几句话要问你,你如实回答就好。”李珩蹲身下来,稍微低一点跟他平视着,语气放缓,柔和而沉稳。
“不想回答的问题就示意我,我在旁边帮你岔开。”
梁薄舟抓着他的手腕,放到自己膝盖上,小声的问了一句:“那你全程都别走,行吗?”
“当然,我不走。”李珩安慰他:“你让我待多久,我就待多久。”
梁薄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朝前靠去,头痛欲裂的把额头抵在了李珩的胸膛上。
赵晓满带着小张进来问话,腾出桌子准备做笔录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赵晓满脸色一绿,再次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喉咙都快咳成破锣了,李珩才拍着梁薄舟的后背把人从身上劝起来:“好点了没有?”
梁薄舟脸色苍白的抿了一下嘴唇,推开李珩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你问吧,赵警官。”梁薄舟声音很低道。
于是赵晓满正了正神色,把瞪李珩的眼睛转回到梁薄舟身上,伸肘怼了一下一旁的小张让他开始做笔录。
“你跟死者唐素影还有林明城是什么关系?”
“跟素影姐是以前拍戏认识的朋友。”梁薄舟答道:“林明城也一样,我们三个一起拍过一个都市剧。”
“不过那都是我刚开始演戏时候的事了。”
“你回忆一下,他们两个平时生活中有得罪过什么人吗?”赵晓满目光如电,继续盘问。
梁薄舟的眼珠极其缓慢的运转着。
“没有。”他隔了好半天才报出了这个答案。
“素影姐人很好,她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发脾气,也没有过耍大牌的传闻。”
“你们剧组最近有发生什么摩擦是跟两位死者有关的吗?”
“没有。”
“私生活方面?”
梁薄舟倏然抬眼,恶狠狠道:“没有!”
赵晓满把笔重重往桌上一跺:“注意你的态度,我们在对你进行正常询问!”
“你在恶意揣测她!”梁薄舟霍然起身。
“我怎么就恶意揣测了,你给我说道说道——”
“老赵!”李珩提高音量喝止住赵晓满,同时快步走到梁薄舟面前,按着他的肩膀:“你也坐下。”
“死的人是唐素影,你不去找杀人凶手,跑到这里从私生活的角度来问我受害者过往的错处,这不是恶意揣测是什么!”梁薄舟拼命从李珩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情绪激动反唇相讥。
“我再说一遍,我在正常向你询问搜集信息,你要是想早点破案的话就他妈好好配合!”赵晓满怒吼道。
李珩一手按不住梁薄舟,只得仓促转头,对赵晓满厉声道:“老赵!可以了。”
赵晓满眼中喷火,被小张拉拉扯扯的往外赶。
李珩没办法,抓着梁薄舟把他推到床上,吩咐一句:“在这儿等我。”
然后他自己快步过去,跟小张一起合力把赵晓满拉扯出了帐篷。
“简直不像话!”赵晓满指着帐篷门口恼怒道:“这要是在局里我关他个十几个小时就老实了!”
“你打住。”李珩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简短道:“剩下的我来问,交给我,我保证全给你问出来。”
“听话,你先回去。”李珩劝道。
赵晓满一甩手:“你他妈哄小孩呢!”
“我让你歇着还成了我的不对了?!”李珩莫名其妙受了一通夹板气,心道这都什么跟什么。
“再说本来这事也跟梁薄舟没关系,咱也没理由关人家啊不是?”
赵晓满点了点头,随手“啪”的一声,把手里的记录垫板砸到李珩怀里,砸的李珩一个踉跄。
“你是正队,你自己看着办。”此人说罢转身就走,旋风一般,只留给李珩一个冰冷的后脑勺。
李珩:“……”
小张悻悻的从一旁溜达过来,几乎不动嘴唇的对李珩低语道:“李队,你回护的有点太明显了,副队伤心了。”
李珩:“……”
我回护了个毛线!
“不过很奇怪,你上次在演唱会场馆,不还对梁薄舟横眉冷眼的吗,个把月过去,转性了?”小张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瞅着他侧目而视。
李珩叹了口气,把记录板又拍回小张怀里:“跟着你副队干活儿去!”
第39章 第 39 章 那梁薄舟在娱乐圈什么地……
李珩走回帐篷里边, 梁薄舟维持着那个坐在床侧的姿势一直没动,见他进来了就眼眶一热,呼吸不稳的看着李珩。
李珩叹了口气走过去, 搂着梁薄舟的脑袋把他往怀里揉了揉。
“没事, 不让他问你了。”
人有时候甚至不能共情过去的自己, 他现在跟过去一个月前的自己是两个极端。
一个月前他看梁薄舟哪哪都不顺眼,一个月后他无论如何都对梁薄舟生不起气来。
“对不起。”梁薄舟喝了口水, 低头含混道。
“说对不起干什么。”李珩在他身侧坐下来:“你又没跟我吵架。”
“我太激动了。”梁薄舟握着手里的水杯, 指尖微动, 他不自然的将手指攥回掌心,不想让李珩看见他颤抖的手:“我不想跟别人说这些,我就跟你说。”
李珩点头应了一声:“好。”
“唐素影是我入行第一个女主角, 也是当时除了你和我们老总之外, 唯一对我好的人。”梁薄舟将杯子放到了一边:“她跟你一样,对我意义不一般。”
李珩听了这话心中升起一丝无奈, 但是他没打断梁薄舟, 安静的在旁边听他继续讲。
“那时候在片场, 我是男一,素影姐是女一,他男朋友是男二,剧里我俩谈恋爱,剧外男二把她追到手了,那个男二就是林明城。”
“林明城在娱乐圈长得一般,发展的一般, 我们当年那部剧其实就是个小投资,谁也没想到后来播出的成绩还不错,我跟他俩就是那部戏认识的。”
梁薄舟声音已经平稳下来了, 眼神恢复了一点神采,他骨相优越,眼眸含水,从侧面看过去清冷而忧郁,眉宇间的惆怅浓的化不开。
李珩坐在一旁注视着他,有点于心不忍的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后来我事业越走越高,接触到的资源也越来越好,她可能是不想被认为是蹭热度吧,就慢慢跟我断联过一段时间,但是我们每年会在北京聚一次,我只知道她一直有在拍戏,她也从不让我帮忙介绍资源,我私底下给几个导演都推过她,素影姐要强,我没让她知道这事。”
“林明城和她从那部戏结束以后就在一起了,一直到今天。”
“我好像没听过这号人。”李珩道。
“正常,他不火。”梁薄舟将水杯递给他,示意他去给自己倒杯水过来:“而且他跟素影姐的恋情没有被公开过,这么多年经济条件也就那样,主要靠素影姐养着。”
李珩这会儿心甘情愿被他使唤,很利索的就过去倒了水,递到梁薄舟手上。
“我不知道他们情侣俩平时接触什么人,我说了,我们只有一年到头的固定几天会联系着一起在北京吃个饭,其他的我确实不太了解。”梁薄舟疲惫道:“这点刚才没骗那位赵警官。”
李珩心里升起了一丝异样,他当了很多年一线刑警,在有些地方思维敏锐的惊人,仅仅从梁薄舟刚才说的几句话里,就分析出了不对劲的点。
“可是既然你们的资源和咖位相差这么大……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一个剧组?”李珩尽量把问题问的不是那么尖锐。
李珩对于娱乐圈的了解不多,这个行业其中弯弯绕绕的规则更是不懂,否则也不会当年在处理梁薄舟霸凌案的时候吃那么大亏了。
但是就算他不了解,梁薄舟刚才说的话也明显能听出来不符合逻辑。
“我不了解你们娱乐圈的数据这些,但是我刚才查了一下微博,你的粉丝量在八千万以上,唐素影出道十年,总共不到五百万粉丝。”李珩伸手握住了梁薄舟的膝盖,力道卡的刚好,这个动作看上去是在用掌心的温度安抚梁薄舟,实则也暗含了一丝禁锢着不让他乱动的审讯意味。
“这么大的流量悬殊,你俩是怎么搭到一起去的?”
“投资方同意吗?”
梁薄舟脸色一僵。
李珩察言观色能力一流,他望着梁薄舟的眼睛,语气却比从警十多年以来的任何一次审讯都要温和。
“我不逼你跟我说实话。”
“但是你拖延一分钟,凶手逃跑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两人在帐篷里静默的对视着。
李珩的手始终放在梁薄舟的膝盖上,不曾挪开分毫,手背上青筋隐隐上挑,暴露出他此时内心的焦躁。
良久,梁薄舟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盯着李珩的眼睛,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调出年初跟唐素影,以及新经纪人对接这个本子时候的所有聊天记录递给他。
“拿我手机自己看。”梁薄舟简短的说:“我当初接到本子和合作对象的时候反应跟你一样,但是我没像你一样想这么多。”
“素影姐人漂亮,戏也好,她得到什么资源为什么不能是她努力的结果呢,为什么不能是她终于被人看到的结果呢?这个圈子里还是有一些有眼睛的好资本家的,你为什么不肯相信呢?”梁薄舟说到这里,猛然屈膝一撞,把自己的膝盖从李珩手中挣脱出来。
他的脸色因为愤怒和用力而泛起薄红,半个身体仍然在李珩的笼罩下,眼睛里闪动着恼怒的泪光。
“手机拿走,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梁薄舟侧身往行军床上一躺,拧过身去背对着不肯理他了。
李珩:“……”
李珩忙活一早上,到头来把赵晓满和梁薄舟全都得罪了。
他张了张口,半晌自己把自己气的笑了一下。
……
“说一下姓名。”
“王小卉。”女孩怯生生的说。
“年龄和职务。”
“二十二岁,我是……唐素影的生活助理。”
“案发当天你人在哪儿?”
“我哪儿也没去,一直在素影姐的房车里,中间被制片叫出去了几次,都是让我赶紧催素影姐回片场。”
“你和制片在哪儿见的面?”
“就在片场,很多人都能作证,那天基本一整个组的人都在等素影姐,但是我们一直联系不上她,导演急了就骂我,我……受不了委屈,哭的整个片场都听见了。”
王小卉说起这茬还心有余悸。
“你知道唐素影和林明城的恋爱关系吗?”于文嘉一边在电脑上敲一边抬起头问她。
“知道。”王小卉肯定的点头:“他俩在一起很多年了,从我刚到素影姐工作室就知道了,而且我认识姐夫,以前他当网红的时候,我还看过他的直播……但是长得没本人好看,他不太上镜。”
于文嘉瞥了她一眼:“麻烦你给我们完整复述一遍唐素影当天的行动轨迹,还能回忆的起来吗?”
“差不多能吧……她那天凌晨正常出工,到化妆室把戏服和妆造弄好,然后去片场,一直拍到了当天下午三点。”
“拍戏过程中有什么异常吗?”于文嘉问。
王小卉想了想,艰难的思索了起来:“拍戏的时候我没在旁边看,那天太热了,剧组在小河边搭了个景,拍吊威亚的打戏,周围没有可以遮阳的地方,我就躲到石滩后边去了,每次场记老师喊的时候,我才过去。”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NG了好多次,最夸张的一个镜头过了四十条,我过去给素影姐递水的时候,听见现场制片声音都哑了。”
“但是我不清楚具体是素影姐不在状态的问题,还是对手戏演员的问题。”
“导演和剧组其他工作人员没有表现出不满吗?”于文嘉问。
“姐,其实以素影姐这个咖位的演员,基本导演都会照顾到面子的,好歹有名有姓的,加上她跟梁薄舟关系好,那梁薄舟在娱乐圈什么地位您还不清楚吗,他开机第一天还搂着素影姐给她撑腰呢。”
“再说了,导演还得靠着梁薄舟拉投资,真要是素影姐的问题,那他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于文嘉跟一旁的齐捷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都明白了。
NG的原因就出现在唐素影身上,那天明显是她不在状态,所以王小卉才没有听到现场人员因为NG太多次而抱怨骂人的声音。
现在的问题是要弄清楚,唐素影为什么不在状态?
“然后呢,三点后,她什么行程?”
“三点后,素影姐就没戏了,再等就是晚上的夜戏,我们估算好当天晚上要下雨,刚好就把女主角在雨夜被逐出师门的一场戏调到那天了,晚上的夜戏也是素影姐的重头戏,她本来是要上房车研究一下午剧本的。”
于文嘉竖起耳朵,知道重点来了。
“但是她接了个电话,跟我说她出去一下,我问她说‘姐你去哪儿’,她说姐夫那边临时有点事,她得过去处理一下。”
“这下就再没回来。”王小卉道。
于文嘉点了点头,神情凝重,接下来相当于整个线索就彻底断了。
当天夜里风雨那么大,真要有什么痕迹,该冲刷的,也都被冲刷干净了,对接下来的侦查行动十分不友好。
“王小姐,我方便再问你一个问题吗?”齐捷忽然道。
“你是唐素影的贴身助理,平时跟她日常起居都在一块,为什么对她突然遇害这件事,你表现的这么淡定?”
王小卉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话问的,警官。”
“你会对你老板产生什么油然而生的责任感吗,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褪去跟明星接触的光环,不就是个普通工作吗。”
“那么走心干什么。”
第40章 第 40 章 “不准拖李珩下水。”……
于文嘉在电脑屏幕上划拉了几下, 没有说话,沉默间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嗡嗡两声震动,于文嘉侧目瞥了一眼手机屏幕, 眼神瞬间变的犀利起来。
齐捷见她神色不对, 便不动声色的转头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于文嘉侧过手机, 给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内容。
齐捷随即神情也是一变。
“王小姐,那你方便给我们解释一下, 上个月十八号, 有一笔二十万的汇款记录, 是由林明城的账户汇到你的账户里的,能说一下它的来历吗?”
王小卉脸色瞬间就白了,磕磕绊绊的辩解道:“那个, 素影姐偶尔会让他给我发工资, 这……”
“什么艺人助理的工资能到二十万?”于文嘉打断道。
“而且唐素影给你有专门的工资卡,林明城汇款的那张卡的是另一张卡, 两张卡都在你的名下, 但是用处好像不太一样。”齐捷接话道。
王小卉扣着手指, 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用牙尖僵硬的咬着嘴唇上的死皮,豆大的汗水骨碌一下,从额头滚落。
“王小姐,我得提醒你一下,我们现在侦办的是一起极其恶劣的杀人案,你现在的每一句故意隐瞒, 不配合调查,加在一起日后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于文嘉将笔尖在纸面上用力顿了顿,恐吓道。
王小卉终于崩溃了:“不是, 我没有……我跟他俩的死没关系!”
“那这二十万是怎么来的!”齐捷紧跟着开口,咄咄逼人。
“我家里人前段时间生病了……”王小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然后,然后上个月有一天收工收的早,素影姐睡觉了,我半夜有点饿,就下楼买个夜宵。”
“过马路的时候刚好看到姐夫在酒店后门跟两个男的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我就好奇嘛,我就站在原地拍了个视频……”
于文嘉瞬间直起腰身:“你拍到什么了,视频还在吗?”
“早就不在了,警察姐姐,我也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收了人家的钱,自然就给人家删了。”王小卉泪眼汪汪的道。
于文嘉复杂的注视着对面这小姑娘的眼睛,半晌从门外喊了两个民警进来。
“拿她的手机去恢复数据,找到那个视频,越快越好。”于文嘉吩咐道。
“好的小于姐。”
“复述一下你当天看到的场景。”
“挺一言难尽的反正。”王小卉鼻音很重的抽泣道:“我就看到姐夫站在那个后门和树丛掩映的地方跟两个男的说话,旁边就是马路,马路跟前停着一辆商务车。”
“那会儿天早就黑了,这个季节也没什么游客,马路上空荡荡的,姐夫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但是他的身形我太熟了,我刚想叫住他打招呼。”
“就看见那俩人中间个子高一点的男人,伸手搂着姐夫的腰,把他整个扛到路边的车里了。”
于文嘉听到这偶像剧一般的场景描述不由的一愣,心说这是什么剧情。
“警察姐姐,你都不知道,他俩特暧昧,一个男的扛着姐夫上车,另一个的手就伸到姐夫后边,在他那个哪儿……捏了一把。”王小卉擦了一把眼泪,声音越来越小声了。
“哪儿?”齐捷茫然的抬头问。
于文嘉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下子,示意他闭嘴。
“就后臀那块。”王小卉好心的解释。
齐捷脸都绿了。
“然后呢?”于文嘉岔开话题:“你把他们上车的过程拍下来,然后拿着视频去敲诈林明城了,是吗?”
王小卉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敲诈了他二十万,说不给的话就把视频发给唐素影,是吗?”于文嘉又问了一遍。
王小卉抬头带着哭腔出声:“我也是没办法,而且我不是敲诈,我当时想的是我会还给他的,等我自己的难关一过,我就把钱还给林明成。”
“我爸年初的时候在工地出了点事,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正是最需要用钱的时候。”
“我自己那点可怜的月薪根本不够付医院的费用,我去找她帮忙,可是她怎么都不肯给我预支工资,我说了就三个月,就三个月的工资,我求了她好多遍,她就是不肯!”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靠着那点工地赔偿,眼睁睁看着我爸在医院拖着吗!”
小姑娘在审讯桌前哭的一塌糊涂,于文嘉叹了口气,把电脑合上了,走过去给她递了张卫生纸擦眼泪。
齐捷相对无言的和她一起在审讯室里站了片刻,然后于文嘉挥挥手,示意他去给赵晓满把笔录交了。
赵晓满正带人在洋楼跟前进行第二轮搜查,李珩若无其事的伸个长腿,靠在一旁等着。
赵副队一无所获的查完最后一个地方,烦躁的一脚踢开路边的石子,摘下口罩,走到李珩面前:“您杵这儿看警匪纪录片呢?”
“我在休假。”李珩理所当然道。
“半个小时之前有些人告诉我,他要从现在这秒开始上班。”赵副队阴沉道:“你上的班呢?”
“我看你生气了,就没好意思加入你们。”李珩十分友好道:“你要是不生我气了,我现在就戴手套进现场帮忙。”
赵晓满冷哼一声:“别介,您还是回去哄帐篷里那位吧,我可没人家身价高。”
“哦,他把我赶出来了,说暂时不想看到我。”李珩诚实交代。
赵晓满整张脸都写着“活该”。
“行了,小张给他一副手套,查完这一片,接下来这附近方圆二十里,开车跟我去搜山。”
“你开车。”赵晓满着重强调道。
李珩从小张手中接过手套,无辜的笑了一下,答应的从善如流:“好的,没问题。”
“市局的几位同志!”一周边山区的派出所民警一路小跑着过来,隔着老远朝他们招手示意跟他来:“有新线索。”
“我们刚才按照赵警官说的,调取排查了所有这两天进山的车辆,整理了一个名单出来。”民警点了点电脑屏幕上的表格:“最近是旅游淡季,而且忘锡山本身不是热门景点,捋出来的车辆其实并不多。”
“同时,这片区域要下特大暴雨的消息早在一天之前就发布了,名单里绝大部分进山的车辆都已经在暴雨来临之前驶出了山区。”
“我们根据山区路口的监控逐一排查,发现只有这辆进山的车,当天晚上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山里。”
电脑屏幕画面一切,露出监控录像画面里嫌疑车身的形状,那是一辆颜色极其嚣张的越野。
通体漆红,线条刚硬流畅,在山脚下一片模糊的郁郁葱葱里扎眼的厉害。
李珩看着屏幕,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车牌号。
“车主查到了吗?”赵晓满问。
“查到了赵副,你说巧不巧,这红越野的车主还是咱们老熟人。”小张越过民警,在鼠标上“咔哒”点了一下,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张李珩极为熟悉的面孔。
“何金生?!”李珩震惊:“怎么是他!?”
这确实是老熟人。
那次在梁薄舟的酒店套房,那个被李珩亲手按回去的富二代公子哥。
李珩至今都不知道何金生跟梁薄舟那天在套房里发生了什么,他知道娱乐圈肉/体关系混乱,他自觉没资格对梁薄舟的感情生活进行评判,反正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家顶流明星有钱有颜,爱乱搞就搞呗,也跟他没关系。
但是现在不一样。
李珩再看到何金生时,心里说不上来的有点憋屈。
他也不知道是单纯看这孙子憋屈,还是因为梁薄舟跟他不清不楚的关系憋屈。
你不是最喜欢我吗?
那为什么纵容另一个人进你的私人领域,跟你不明不白,还以一个那样难堪的方式暧昧拉扯。
“等等,这孙子不是上次魏Wink案的时候被抓进去了吗,我亲眼见着他被逮进市局的,这小子三个月之内都二进宫了,怎么还能在外边晃悠呢?”齐捷怒道。
“哦,是他,上次魏Wink案,他从头到尾就是个看热闹的,梁薄舟跟魏伟他们缠斗的时候,他甚至都没动手,而且事先也不知道璨星高层的计划,纯属打酱油,就给放出来了。”赵晓满解释。
“是这么回事吧李珩?”他回头询问道。
“嗯。”李珩一边应声一边思索。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没事。”李珩揉了一下眉心,头疼的说:“太长时间没睡觉了,有速溶吗,给我一袋。”
于文嘉从包里找了一袋抛给他。
李珩拿着保温杯用矿泉水冲着喝了,速溶咖啡甜的发腻,在他舌根处蔓延开来,刺激着他的脑部神经。
连着接手两个娱乐圈的案子,而且都和梁薄舟有关。
为什么会这么巧?
他的脑海里止不住的闪过刚才案发现场那充满情欲色彩的尸体,胃里一阵一阵的犯恶心。
李珩知道娱乐圈是个纸醉金迷的大染缸,人一旦踏进去就出不来了,这里边门道有多深,他现在或多或少的也有所了解。
梁薄舟……究竟被这个缸染到了几成?
那个看着他的伤口掉眼泪,把他抵在医院病床上亲吻,在公众面前说“再也不会辜负他”的年轻男人,剥开他最外层光鲜亮丽的表皮,内里究竟是黑是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
唯一的解释是在漫长的相处过程中,梁薄舟于他而言,已经变的不一样了。
他在乎梁薄舟。
李珩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猛呛一口咖啡。
“你多大个人了,喝个咖啡还能呛着。”赵晓满在他后背上锤了一下,让李珩勉强顺过了气。
李珩强迫自己回神,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那怎么办,现在抓人?”齐捷顺着惯性去看李珩的意思,两秒后又反应过来李珩在休假,现在做主的是赵晓满。
“抓。”赵晓满果断道。
“把那孙子带到山上来,顺便指认现场。”
“小张,齐捷,你俩跑一趟——”
“等等!”李珩出声,举手朝赵晓满示意:“我也想去。”
赵晓满:“……”
十五分钟后,警车沿着蜿蜒山路向下疾驰,盘山数十弯,李珩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伸到口袋里就去摸烟盒,被副驾驶上的齐捷惊恐的按下了。
“哥,你开车专心点行么,这山路陡的,我害怕。”
李珩把手收回来瞪他一眼:“那你来开。”
齐捷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我都不敢往前看。”
李珩叹了口气:“闭眼睡觉吧,到了我叫你。”
山风里裹挟着尚未散尽的水汽,缠绵着从远方呼啸,抛向晦涩的林荫间。
与此同时,警用帐篷里。
梁薄舟蜷缩着睡在行军床上,于文嘉心细,百忙之中还给他披了个薄毯子,让他休息的更安稳些。
不过没安稳多久,身上的毯子就被人给掀了。
梁薄舟从睡梦中惊醒,猛然翻身而起,映入眼帘的是赵晓满站在他床前的身影。
梁薄舟下意识朝他身后看去,却听对方冷冰冰的道:“别看了,他不在。”
“李珩下山抓人去了,没个一时半会的回不来,趁这个时间,咱俩好好聊聊。”
梁薄舟阴鹜的看着他,眼神中防备十足,像只被困墙角的斗兽。
“我该说的都跟李珩说过了,你再问也从我这儿问不出东西了。”
“我知道。”赵晓满坦然道:“我相信李珩,但是你暂时还走不了,你是剧组男一,你得留在这里配合调查。”
梁薄舟冷静的摇了一下头,吐出三个字:“我不走。”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盘托出了,好歹我是死者亲友,我现在很不好受,能不能麻烦你给我点缓和悲伤的空间,警官。”
“我不问你案子。”赵晓满道:“我问你的是别的事。”
“什么?”梁薄舟急促喘息。
“接近李珩什么目的?”赵晓满直截了当的开口。
梁薄舟最初如临大敌,以为他要盘问自己什么,却没想到是这个。
他神情怔愣了半晌,少倾逐渐缓和,不觉流露出几分好笑的神色来:“您觉得能有什么目的?”
“我跟李珩是一个师父带出来的,我知道他当初受处分的原因,也知道你当初坑他的事。”赵晓满抱臂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现在时过境迁,李珩这人心软,加上有些人占着他那张脸的便宜,李珩自己可能不计较了,我也没立场替人家计较。”
梁薄舟漠然道:“你也可以直接夸我好看的。”
赵晓满置若罔闻:“但是从你跟他接触开始,无论是几年前还是几年后,他就没遇到过一件好事。”
这话是往梁薄舟心窝子里戳去了,他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我不想以很坏的恶意来揣测一位光鲜亮丽的成功人士,娱乐圈名流。”赵晓满冷冷的将梁薄舟扫视了一圈:“但是我确实怀疑你在利用他。”
“秦城的娱乐产业在全国来说并不发达,但是短短两个月,秦城就发生了两起跟娱乐圈有关的恶性事件,刚好和你来秦城工作的时间相吻合,与此同时,这两起案子你甚至都以不同的身份参与了其中。”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为止,我不好评判。”
梁薄舟笑了,眼神里闪动着冰冷的嘲讽:“随你怎么评判了,警官,改变他人意志,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自大狂的意志,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之一,我没那个兴致。”
赵晓满猛然逼近了他,一字一句威胁十足。
“我警告你,无论你想在娱乐圈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风波,跟上层的哪位大佬掰手腕也好,给内地娱乐圈格局重新洗牌也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别他妈牵扯李珩。”
“他就是个普通警察,没背景没靠山,从警校毕业走到今天,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容易。”
“梁薄舟,你在娱乐圈混到今天这个地位,手上的人脉和资源多的是,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李珩厉害,没必要霍霍他。”赵晓满轻声道。
小小的帐篷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两个人交锋彼此毫不相让时粗重的喘气声。
“年轻人都有点野心,你们那个圈子腌臜事又多的像牛毛,你看谁不顺眼,想掀谁的摊子我不拦着你,只有一点。”
“不准拖李珩下水。”【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