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高傲白月光14
江野猛地上前一步,在她彻底摔倒前,一把将人捞进了怀里。
入手是一片冰凉的触感,即使在温暖的夏日阳光下,她的手臂也冷得吓人。
“阮篱秋!”他顿时慌了神,声音瞬间拔高,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惧和颤抖。
怀里的女孩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让开!都让开!”江野再没有任何犹豫,打横抱起阿离,朝着操场尽头的医务室狂奔而去。
夏日的风猛地灌进他的口鼻,带着青草和尘土的气息,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冰冷和窒息感。
怀里的人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江野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又强迫自己把它们压下去,他不敢再去想那些不好的可能,只能更加拼命地奔跑。
“砰”地一声,他几乎是用肩膀撞开了医务室的门,气息急促,额头上全是汗。
“医生!老师!快看看她!她突然晕倒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间快步走出,看到他怀里脸色惨白的女生,神色一变:“快!放到这边床上!”
江野连忙小心翼翼地将阿离放下,手臂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发抖,却固执地不肯离开床边一步。
校医迅速拿出听诊器,检查她的脉搏,接着又测了测瞳孔和血糖。
“怎么回事?之前有什么征兆吗?”校医一边检查,一边快速问道。
“就……正在说话,突然就晕了……”江野语无伦次地描述着,眼睛一刻也没从阿离脸上移开,“她很冷,身上特别凉……”
校医摸了摸阿离的额头和手心,又看了看她过于苍白的脸色,初步做出了判断。
她转身从柜子里取出针管和药瓶,立即为阿离注射了一支葡萄糖:“大概率是低血糖,等会儿你扶起她,不要让她平躺着。”
“……低、低血糖?”江野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坐到床边,手忙脚乱又极其小心地托起阿离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她的头无力地枕在他肩上,呼吸微弱地拂过他的脖颈。
江野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始终停留在她毫无血色的唇瓣上。
“可是她为什么还没醒?”他焦急地抬头看向校医,声音仍旧颤抖着。
校医一边收拾着器具,一边说:“观察十到二十分钟,一般很快就能醒来,先别太着急。”
江野无意识地点点头,一颗心依旧提在嗓子眼。
时间仿佛过得无比漫长。
他怀里的人似乎轻轻动了一下,然后,他看见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露出其下迷茫而虚弱的眸光:“你……”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松弛,江野颤抖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泛着一层薄薄的水色,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阿离的声音沙哑无力。
校医快步走了过来,又检查了一番,说道:“醒来了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你们是哪个班的?”
“高二一班。”江野回道,一直紧张地看着阿离。
校医点点头,掏出兜里的手机:“我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请个假,你带着她去里面休息一会儿。”
阿离的意识仍有些模糊,听了校医的话想要起身下床,却被江野二话不说抱了起来,大步走到了里间。
里间更安静,只有几张简单的病床。
江野将她轻轻放下,又为她盖上薄被,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阿离依旧虚弱地闭着眼,眉心因为不适而紧蹙着。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隐约的蝉鸣和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江野浑身僵硬着,额头上满是汗珠,忽然感到一阵后怕,手脚冰凉起来。
阿离渐渐清醒过来,见他坐在床边,问:“我……这是怎么了?”
江野抬眼,先是倒了杯水递给她,才慢慢说道:“你低血糖,忽然晕倒了,我们现在在医务室。”
阿离接过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干燥的唇,低头思索着:“今天一直忙忙乱乱的,我早午饭都没顾得上吃……”
她喃喃说完,没听见江野的声音,下意识抬眼看他,却见他一直垂着眼,面色紧绷,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着。
阿离愣了一下,低声开口:“我没事了,你不要这样……”
江野看她一眼,偏过头没说话。
阿离眼里带上几分担心,继续道:“我真的没事了,就是偶尔会忘记吃饭,今天纯属意外,你不要紧张——”
江野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着:“我也不想这么紧张!可是一看就你昏倒在地,我急得就快要疯了!怎么冷静啊!”
阿离有些错愕,却并没有被他吓到,咬了咬唇,想要去拉他的袖口:“江野……”
江野立刻侧身躲开,背对着她:“现在别和我说话!”
阿离讪讪地收回手,因为生病,语气也变得软绵:“为什么不能和你说话啊?”
江野似乎深深呼吸了几下,所有的担忧和恐惧最终汇聚成一种近乎崩溃的情绪。
他几乎是低吼着,声音里充满了心疼和苦恼:“你看看你现在这个虚弱的样子!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连吃饭都忘记了?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你知道我今天……有多害怕吗?”
“见你生病、受伤,我就想要时时刻刻守着你、护着你,可是我不敢,我怕靠得太近,又会把你吓跑!”
“我没有那么容易吓跑的……”阿离苍白的脸上浮起些许红晕,揪着病床的被单,讷讷道。
江野此刻却根本听不进她的话,越说越快,越说越急:“你又偏偏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做不到无视你,也不能靠近你。”
他猛地转过身,心底最浓烈的情感再也无法压抑,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伴着破罐破摔的勇气:“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啊!”
这句低吼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砸得两人都懵了一瞬。
病床上的阿离彻底愣住了,原本因虚弱半阖着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照着他激动而痛苦的脸庞。
她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江野猛地噎住了。
刚刚那股不管不顾的勇气瞬间泄得一干二净,理智骤然回笼,像被烫到一般,迅速别开了视线,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泛红。
“能、能有什么意思!”他的语气忽然生硬起来,试图用夸张的语气和动作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就是字面意思!看你这么不爱惜身体,谁看了不来气?换做是别的同学晕倒,我、我也一样说!”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在欲盖弥彰,眼神飘忽向墙壁,粗声粗气地补充道:“你好歹也是我的……前同桌,还是我们班的班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晕倒不管吧?”
“你赶紧好好休息,别瞎想了!”
说着,他几乎不敢再看她的反应,丢下一句:“我……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热水。”脚步慌乱地走出了里间,留下阿离独自躺在床上。
她慢慢坐起来,苍白的脸上困惑更深了,又想起方才他出去时似乎是同手同脚了,不由抱膝埋头在双臂间,许久才噗嗤一笑。
*
因为白天忽然晕倒,体育老师和班主任很快赶来了医务室,对阿离关切一番后,准假让她回去休息,下午和晚上的课不用上了。
阿离坐在床边穿鞋,动作还有些虚浮,想着等会还要回教室去拿书包,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外间的帘子被掀起,一脸平静的江野就站在门口,左肩上背着她的书包。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江野刚才冷却下去的脸又有点升温的趋势,他刻意看向一旁的窗户,语气平淡:“咳……那什么你要回家吗?我顺便把你的书包捎来了。”
阿离站起身,轻声道谢,伸手去拿书包,江野却后退一步,一手虚虚握紧,眼睛盯着地面:“算了,看你这样子也没力气拿,走吧,我送你回家。”
走出医务室,午后的阳光融融地洒在身上,阿离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一直萦绕着的虚浮感稍微减轻了一些,但身体依旧有些发软。
江野将自己的自行车推过来,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上来吧,就……就这个条件,总比走路舒服。”
阿离轻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侧身坐上后座,抓紧了座位下的金属杆。
“坐稳了?”他闷声问了一句,得到她的回应后,才用力一蹬脚踏。
自行车平稳地滑了出去。
风迎面吹来,拂起他额前的碎发,也轻轻吹动着她耳边的发丝,街道两旁的树木缓缓向后移动。
这是阿离第一次坐在江野的自行车后座,也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看着他的背影。
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宽大的校服外套因为风的鼓动而勾勒出肩胛的轮廓。
他骑得不快,遇到一点小小的颠簸都会下意识地捏紧刹车,放缓速度。
阿离这才注意到他似乎刚洗过脸,脸颊边有些湿润的痕迹,透着分外清爽的气息。
正是上班上学的时候,街道上的人和车都不多,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沙沙声和偶尔驶过的汽车声。
阿离抓着他座椅的手有些酸,稍微动了一下。
江野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立刻闷闷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里面的紧张却清晰可辨:“喂!别乱动!摔下去可别赖上我!”
阿离闻言,乖乖地不再动弹,忽然问他:“你打算考哪所大学?”
江野怔然:“怎么又聊学习的事?”
阿离被他的话堵了一下:“问问而已,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江野沉默了几瞬:“那你呢?想考到哪里去?”
道路不断向后延伸,阳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偶尔会因车轮的转动而交叠在一起。
阿离看过去,眸光明明灭灭:“我想考华国公安大学。”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易动摇的坚定。
江野安静地听着,没有立刻说话。
阿离也似乎并没有期待他立刻回应,更像是自然而然地分享着一个重要的决定:“虽然很难,对分数和身体素质要求都很高,但我就是想试试。”
她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像我爸妈那样。”
这个梦想早已在阿离心里生根发芽,这么多年,她用数倍的努力和汗水日夜不停地浇灌着,终于见它长成了一株茁壮的小树,迎着风,枝叶颤颤。
她的话很轻,却重重落到了他心里。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自行车再次平稳地驶过一个路口,江野才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混合着风声,异常认真:“你一定能实现梦想的。”
没有夸张的惊呼,也没有调侃或者质疑,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阿离微微一怔,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不寻常的涟漪。
江野专注地骑着车,感受着耳畔拂过的风:“哎,那等你当了警察,你未来想要住在哪座城市?会在融城吗?”
阿离回过神,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想了想:“那么远的事情,谁能现在就想出来?”
江野似乎轻笑了一声:“没让你说那么具体的,就……大概的范围有吗?”
阿离无意识抿了抿唇,她其实有过模糊的构想:“嗯……海边吧,我喜欢大海,未来如果能定居在海边,好像还挺不错的。”
江野“哦”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很快到了阿离家楼下。
看着阿离慢慢上了楼,江野悠闲地靠在车边,朝她挥挥手告别,思绪飘到了数年后。
她会喜欢海边的哪座城市?会喜欢什么样的环境?
等她定居下来,他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成为她的邻居,再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面前呢?
一想到这些,江野就止不住唇边的笑意,骑车回校时也更加有劲,迎着傍晚无比清新的风,冲了出去。
风呼呼刮过他的耳边,一股极其轻盈畅快的情绪从他心底咕嘟咕嘟冒了出来,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这天,夕阳的余晖都格外灿烂和温柔。
第122章 高傲白月光15
转眼进入了高三,学习任务更加繁重,氛围也更加紧张起来。
教室前方挂上了高考倒计时,即使在课间,也很少有人起身说话。
又刷完一套理综卷的阿离揉了揉困倦的双眼,打算去操场上走一圈,醒醒神。
外头仍是早春时节,一出门冷空气迎面而来,吹散了大半倦意,江野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扬扬下巴:“下去走走?”
阿离点头。
两人下了楼,沿着操场上的跑道慢慢走着。
“昨天二模考得怎么样?”江野问她。
阿离将有些凉的手揣进口袋里:“感觉还行吧,大概估了下分,应该是稳过录取线的。”
她们班的复习进度是整个年级里最快的,早早进到了二轮复习。
听老师们说,这次二模的卷子也是难度最高的,对于将来高考成绩和排名的参考价值非常大。
阿离的估分超了华国公安大学往年录取线七十多分,只要保持这个状态下去,录取肯定不成问题,也能选到心仪的专业。
因为昨晚考完就忙着对答案算分,睡得晚了点,所以今天状态就没那么好。
操场上有几个打篮球的高一学生,阿离随意看了一眼:“你呢?考得怎么样?”
江野有些嘚瑟地开口,踢开脚边的一块小石头:“没你那么好,但也不差,上个华大还是绰绰有余的。”
阿离一开始知道他要考华大的时候,还是比较惊讶的,因为华公大和华大在同一个地方,两所学校相差不到五公里,几站地铁就到了。
她问过江野为什么是华大,他也只是得意地笑笑,不肯告诉她真正的原因。
“高考之后你有什么安排?我爸妈现在各管各的,我也不乐意在家待着,要一起出去旅游吗?”江野有些期待地问道,垂眸看向她。
江父江母这场架,断断续续吵了快两年了,中间也不乏突然和好,再过几天又恢复成剑拔弩张的状态,江野冷眼瞧着,已经不再会为此伤心郁闷了。
阿离顿了顿:“我没什么安排,外婆那边也没有事,旅游……去哪儿啊?”
她没怎么出去旅过游,节假日不是在家刷题,就是泡图书馆,高考后的这个暑假她是想好好放松下,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玩。
江野长眉一挑,双手抱在胸前:“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去弄,包管你满意!”
阿离抿唇点点头,见时间不早了,便调转脚步往教学楼走去:“走吧,我还要去办公室领明天的体检表,等会儿给同学们交代注意事项,晚了怕来不及。”
“好。”江野朗声应下,恨不得明天就高考,大后天就出发去旅游。
可惜离高考还有几个月,明天他们得去市医院做高考前的体检。
*
半月后的课间,江野、柏高、韩子轩三人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柏高的成绩还是那个样子,他家里也放弃了,打算送他出国去读书,可是柏高不乐意,和家里吵了几个来回,谁也说服不了谁。
韩子轩这边倒是不需要怎么操心,按部就班地参加完高考就行,以他的成绩上个好学校轻而易举。
两人正聊着毕业旅行的事情,想要拉一旁的江野一起,江野却耷拉着眼,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柏高用手肘推他一下:“你怎么了?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江野回过神,没理他们,也没说话。
正在这时,一班的学委抱着一大摞资料从办公室走了过来,看着她有些抱不动的样子,江野径直走过去,全部接过来,看到了上面的字:体检报告。
他随口问道:“怎么是你去老班办公室领这个?阮篱秋呢?”
学委先说了声谢:“她好像这个月都请假了。”
江野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学委奇怪地看向他:“老班还没跟班上说,你当然不知道,我也是刚刚去办公室才知道的。”
身后的柏高和韩子轩也凑了过来,满脸促狭。
江野不自然地咳了几声,先把这堆体检报告送进班里,然后又走了出来。
柏高先上前一步:“诶,你和你们班那班长指定有点事情吧,能不瞒着朋友吗?”
江野下意识否认:“有个屁的事,别瞎说!”
“真没有?”柏高欠嗖嗖地靠过来,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
要知道这三年的时间里,江野推了他们无数次吃饭和邀约,就连他去江家抓江野也经常扑空,这实在太过奇怪。
有几次柏高拉着韩子轩跟上江野,想看看他到底是去干嘛,结果发现他不是走进了学校,就是走进了图书馆、自习室,简直跟被夺舍了一样。
柏高和韩子轩推理了很久,才得出江野悄悄去见的人,是他们班那个班长。
江野翻了个白眼,目光看向底下的操场:“不信拉倒。”
这晚是江野第一次放学身边没有阿离的身影,他闷声骑车回家,给阿离家打了几个电话,可是都没人接。
看着渐渐熄灭的手机屏幕,他有些颓然地坐在床边,除了这个电话号码,现在他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能联系到她。
阿离从来没请过假,连重感冒也只是晚自习后再去诊所输液,完全不耽误白天的学习。
江野将手机往旁边一扔,神思不属地躺倒在了床上,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她父母回来了?
时钟的指针一圈圈走着,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他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江野找到班主任询问了阿离的请假原因,却得知阿离的外婆帮她请假时,没有说具体的原因,班主任也不清楚。
江野有些郁闷地走进教室,看见阿离的座位上仍是空空如也,只有那份体检报告还摆在桌上,没有收起来。
他不自觉地走了过去,目光从她桌上扫过,鬼使神差地翻开了那份体检报告。
……
江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出的学校,又是怎么一路疯了般地闯过无数个红灯,冲到医院楼下的。
他跌跌撞撞找到心脏外科病房,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房门时,正看到阿离靠坐在病床上,脸色很白,手背上打着点滴,头发花白的外婆正在一旁陪护。
看到他突然出现,阿离和外婆都愣住了。
阿离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学校今天不是要上课吗?”
江野气喘吁吁地走进去,双手都忍不住颤抖,没有说多余的话:“……我来看看你。”
阿离对上他关切的眼神,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已经都知道了。
外婆招呼江野在床边的凳子坐下:“是江野啊,你坐,我去洗点水果进来。”
阿离坐起身,急道:“外婆你别忙了!”
她住院检查这段时间,外婆忙前忙后,累得人都瘦了一圈,阿离实在不忍心再看她操劳。
“没事。”外婆却摆摆手,提了一袋水果很快离开了病房。
江野面色凝重地坐在床边,半晌才问出一句:“严重吗?”
阿离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先天性心脏病,一直没检查出来,得做手术。”
她三言两语说完了近一星期发生的事情,仿佛在说的是别人的经历。
收到体检结果的那一刻,阿离是完全不相信的。
从小到大这么多次体检,不可能查不出心脏的问题,她自己平时也并没有先心病的症状。
可一张张复诊和确诊的诊疗单,一次又一次地宣判了她的死刑。
知道消息的外婆整日以泪洗面,在她面前却还要假装坚强。
阿离比想象中还快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压下所有多余的情绪,像往常一样让自己保持冷静和理智,和外婆商量了先请假,之后根据检查结果再看要不要休学。
如果确认要手术,那就尽快做完,等手术后再复读一年。
这些事情,她一件都没有告诉还在前线的父母。
阿离看上去冷静得可怕,尽量平淡地说完,抬眼却见江野红了眼眶,里面满是心疼和难过。
她不由得抓紧了身上的被子,扯了扯唇角安慰他:“我没事的,做完手术就好。”
江野猛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成拳,不想让她难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嗯,手术之后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多复读一年,肯定比我们考得都还要好。”
阿离垂眸,神色复杂,打着点滴的手有些发麻。
江野没注意到她的变化,继续道:“那我以后每天抄一份课堂笔记,还有学校发的模拟考卷子给你带来,免得你落下太多。”
听了这话,阿离脸色更白,声音也虚弱着,听不大清楚:“就算治好了,我也没什么可能报考公大了。”
她早就查过了,未手术治愈的先心病考生不能报考公安类院校,手术治愈的考生可以报考,但是通过的几率很小。
她这样的身体,几乎没可能再成为一名警察了。
顷刻之间,她的梦想碎得四分五裂。
看着阿离强挤出来的笑容,江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冲出了医院,回到了那个他几乎不想回去的家。
彼时,他那对正在轰轰烈烈闹离婚的父母,罕见地因为他同时出现在客厅。
江野红着眼睛,第一次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着父母说:“帮帮她,求你们,找最好的医生来。”
江父江母沉默地对视了一眼,第一次迅速达成了共识。
很快,国内最顶尖的心脏外科专家被请来了融城。
然而,现实的残酷远超想象。
阿离的病情发现得太晚,又是复杂型先心病,手术难度极高,风险巨大,预后情况很不乐观。
一次又一次的术前检查,反复抽血、心电图、心脏彩超、CT……每一次检查都像是一次折磨,将希望慢慢碾碎。
这个无比寒冷的春天逐渐过去,阿离眼中的光,也随着检查报告的增多和医生越来越凝重的表情,一点点黯淡下去,心态在日复一日的住院生活中逐渐瓦解。
手术方案调整了一次又一次,她从积极配合,变得沉默寡言,再到后来,开始抗拒检查,拒绝吃药。
一次晚自习后,江野赶到医院,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和瓷器碎裂的脆响。
他推开门,看到地上摔碎的水杯和溅开的水渍,阿离蜷缩在病床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对外婆的劝慰充耳不闻。
“出去!都出去!反正也好不了!做这些有什么用!不如让我死了干脆!”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自暴自弃的痛苦。
那一刻,江野的心像被凌迟。
他一直以为,阿离是什么都不害怕的,没有什么能够击倒她。
只要和她相处过,就很难不感受到她身上充沛的生命力和坚定的意志。
江野记得那个于他而言无比黑暗的新年,她曾经认真对他说过,人生是自己的,要好好生活,任何时候都不要辜负自己。
这几年,他时时刻刻都记着这句话,不想辜负自己,也不想辜负真心劝慰自己的她。
可是,阿离劝得了别人,却劝不了自己。
从那天起,江野每晚下了晚自习就骑车飞奔到医院,帮着分身乏术的外婆照顾着阿离。
他不再提考试,不再提未来,从不提起学校的事情,只是默默地陪着她,鼓励她。
即使她依旧会时不时发脾气,或是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当阿离冷脸赶他走时,他也只是说顺路。
一开始,江野只能帮着打打水,跑个腿。
因为不同项目检查在不同的楼层和诊室,第一次陪着阿离去检查的江野完全找不到方向,带着阿离楼上楼下绕了好几圈才找到。
到后来,阿离住院时候的一切事情他都做得再熟练不过,哪个项目该去哪个诊室,找哪个医生,他闭着眼都能找到。
在漫长的诊断后,手术方案终于确定,医生交代要在术前多补充营养,阿离本就瘦,更是要好好调理。
江野便主动将每日送饭和晚上照顾的事情都揽了过来,每天外婆只需要在家里做好饭,他午休和傍晚的时候骑车回去取了,送到医院,晚自习后再接替外婆陪护着阿离。
这晚阿离洗澡去了,江野坐在床边给她削苹果。
床头柜上摆着他买来的各种水果和补品,都是医生说了对阿离身体好的,可惜阿离只有一张嘴,吃不掉多少。
等她擦着头发出来时,江野已经靠在墙边睡着了,手里还拿着刀和苹果。
阿离心下一软,轻声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东西,坐在床边看了他很久。
江野有一张足够迷惑人的脸,棱角分明,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带着几分痞气。
这样的人,是阿离从前最讨厌的,也没从仔细注意过他的脸。
可此时,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他有些狼狈地靠墙睡着,瘦了,也晒黑了,眉眼间都是疲倦。
几乎是一朝之间,那个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的公子哥褪去了从前的幼稚和轻浮,眼里那些漫不经心的调笑都被一种沉静专注的温柔所替代,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安心。
阿离忍不住抬手,在就要碰到他脸颊时,又收了回来,轻声道:“医院和你家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哪里来的顺路?”
江野沉沉睡着,没有回应她。
阿离低下头,洗发露的香气在两人间萦绕,她借着被挡住的灯光,伸出一根手指,悄悄地,轻轻地勾住了他宽大修长的手掌。
没有人发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
病房里的气氛依旧压抑,但阿离的情绪似乎在他的陪伴下,不再像最初那样差,只是还是不爱说话。
高考前夜。
江野照例来到病房,收拾好她几乎没动过的晚餐餐盒,又仔细帮她擦了脸和手。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他拿出书本,想像前几天一样安静地陪着她。
“明天就高考了吧。”一直沉默地看着天花板的阿离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江野动作一顿,抬起头:“嗯。”
“你今晚早点回去吧。”她转过头,目光终于缓缓聚焦在他脸上。
几个月来她瘦了很多,但那双眼睛在此刻却异常清明,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哀伤的情绪,“好好休息,明天……要加油。”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是为了明天,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江野鼻子一酸,强忍着情绪,扯出一个笑容:“没关系,在这里也可以复习,我再多陪你一会儿。”
“回去吧,”她打断他,语气很轻,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你在这里,我反而睡不着。”
江野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站起身。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那一刻,阿离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却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其实……我很怕。”
江野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我怕手术台上去就下不来了。”
她的手术日期定下来了,就是明天,和他们高考是同一天。
阿离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她所有的恐惧、绝望和不甘,终于在高考前夜,对着这个目睹了她所有狼狈和不堪的少年,彻底决堤。
江野猛地转身,冲回床边,紧紧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理想破灭的痛苦和无助,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他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眶,无比坚定地回望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他的袖口。
“明天我会加油的,你也要加油。”
“我们……都要加油。”
第123章 高傲白月光16
第二天一早,阿离换好干净的病号服,坐在床边静静等待着。
老人的手从身边伸过来,将她有些冰凉的手包住:“别怕,外婆在这儿。”
阿离抬眼,见外婆的眼睛红着,人也苍老了几分,不由像小时候那样抱住她撒娇:“嗯,我知道的,外婆你也不要担心,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外婆抹了抹眼泪,将她搂得更紧,又提起之前说过的事情来:“真的不把这件事告诉你爸妈吗?”
阿离摇摇头,语气依旧坚定:“之前没说,现在就更加不要说了,免得他们干着急。”
她不喜欢人人都看见她的病痛,也不想让生病这件事情看起来太过沉重,再如何难过,她一个人忍受就可以了。
外婆只觉心酸不已,却也尊重外孙女的想法,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声音哽咽着:“外婆帮你扎个辫子吧,你小时候最爱扎辫子了。”
“好啊。”阿离轻轻笑起来,转过身去。
外婆温热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阿离眼眶莫名热起来,她低下头,右手在病号服的口袋里摸到了一样软软的东西。
那是昨晚上江野送给她的,说是他特意去寺庙求来的平安符,能保佑她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阿离将那只小小的平安符拿出来,放在掌心摩挲着,心想,江野他们应该已经进考场了吧。
不一会儿,便有护士推了移动病床过来,让阿离躺上去。
移动病床的轮子与光滑的地面摩擦着,发出均匀而轻微的嗡鸣,阿离躺在白色的被单里,脸色几乎与被单同色。
她看着天花板上一格一格掠过的顶灯,感觉像在穿越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
手术室前,推床的护士停下脚步,拿起手中的病历夹,语气温柔地进行最后的病人信息核对,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阿离听完,轻轻眨了眨眼:“对。”
护士点点头,又道:“家属这边,需要最后签署手术同意书,您就是阮篱秋的外婆王素琴女士,对吧?”
“对,我是。”外婆一直紧握着床栏的手连忙松开,微微颤抖着接过,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护士接过签好的同意书,仔细核对了一下姓名和日期,然后对手术室外的医生点了点头。
“好,准备进手术室了。”医生说道。
移动病床再次被推动,走向那扇紧闭的厚重自动门。
外婆的手不得不松开,她徒劳地跟着床走了几步,看着那扇门打开,又合上。
“手术中”的红灯亮起。
另一边,江野找到自己的考场,将手里的准考证和身份证递给门前的监考老师,等他核对身份。
监考老师看过后,拿起金属探测仪给他进行安检,仪器扫过全身上下,发出刺耳的滴滴声,听上去就像手术室里心电监测仪的声音。
江野动作一顿,一时忘了往前走,被老师催促着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垂着眸,眼里始终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担忧,明显心神不属。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监考老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考试开始,请考生开始作答。”
江野回过神,记着阿离昨晚和他说的话,重新集中了精神,拿起笔。
此刻,手术室里金属器械的碰撞声,和铅笔划过答题卡的沙沙声仿佛交织在了一起。
数个小时后,又双双停下。
*
阿离的手术很成功。
江野考完最后一科,拼命从拥挤兴奋的人群里挤出来,骑车飞奔往医院,却发现有人已经先他一步到了重症监护室外。
孙慧月原本坐在长椅上,见他冲了过来,轻声提醒:“她还没醒。”
江野硬生生止住脚步,胸膛剧烈起伏着,放缓了动作:“手术怎么样?”
孙慧月站起身,和他一起走到重症监护室的门边:“我问了外婆,她说手术很顺利,没出现什么危险情况。”
江野狠狠松了口气,靠在了墙边,抹了把汗,又想到什么:“外婆呢?”
“我让外婆去休息了,我盯一会儿,”孙慧月指了指门上的窗户,“她在那里,还没醒过来。”
江野闻言看过去。
只见阿离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上罩着呼吸面罩,呼出的雾气一次一次地在透明的面罩上出现又消失,身边围绕着各式各样庞大又复杂的仪器。
她闭着眼,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脸颊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看不到一丝血色。
江野的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玻璃上,试图离她更近一点,可这扇沉重的门隔绝了一切声音,他听不到仪器的声音,更听不到她的呼吸。
阿离的名字在他喉咙里滚过无数次,他张了张唇,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孙慧月看他一眼,语气依旧毫不客气:“医生说要好几天才能醒,别在这儿杵着了。”
她对江野没什么好印象,但是阿离病的这段时间里,她每次一有空就往医院来时,几乎都能看见江野忙前忙后的身影。
见他这样用心,孙慧月对他有些改观,但不多。
为了让外婆多休息会儿,两人约定好轮流守在重症监护室外,一有消息就给对方电话通知,不管时间多晚。
三天后,阿离从重症监护室转回了普通病房。
她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还很虚弱,半阖着眼,没什么精神。
江野从那天起几乎住在了病房里,事事亲力亲为,在外婆和他,以及孙慧月的照顾下,阿离逐渐恢复了过来,能够自己起身。
这天,江野和孙慧月都没来医院,病房里只有外婆陪着她。
外婆一边整理阿离的衣物,一边道:“诶,今天那两个孩子怎么没来?”
阿离看了看日期,默默道:“今天好像是出分的日子。”
话音才落,一辆自行车停在了住院部楼下,门口的安保早就眼熟了江野,什么也没问就放他进去了。
夏天的阳光亮得刺眼,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热烈。
江野的心情也如这周围的气息一样,烦躁,焦虑。
考试成绩比他预想中还要好。足以上华大的几个王牌专业。
但,没有阿离在的华市,一点意思也没有。
手机被恭喜的信息塞满,班级群里炸开了锅,有人狂喜,有人哀叹,数字和名字滚动着,人人都激动不已。
江野挂掉父母打来的电话,看着查分界面屏幕上那个漂亮的分数,心里却泛不起丝毫喜悦的涟漪。
那感觉像攥了一颗糖在手心里,硌得生疼,却不敢拿出来舔一口,生怕这甜味会灼伤此刻正躺在病床上的人。
江野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楼的自动售货机前,随便买了瓶汽水,仰头咕嘟几下喝完,半天才勉强收拾好情绪。
他将捏瘪的汽水瓶子扔进垃圾桶里,上了楼,又刻意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多站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病房门。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多了些水果和鲜花的清香。
阿离此刻正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有了神采,正望着窗外那棵茂盛的香樟树出神。
听到门响,她转过头来,眼睛亮了一下:“你来啦。”
“嗯,”江野走过去,动作自然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试了试温度,递给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阿离接过杯子,小口抿着,目光却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上,仔细探寻着他每一寸细微的表情。
今天是出分的日子,她从一大早就开始紧张,为他紧张。
她无数次想象过他冲进来,眉飞色舞地告诉她好消息的样子,那该有多好。
可是,他没有。
他走进来的样子太平静了,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
阿离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双捧着杯子的手,指尖微微发凉。
他考得不好。
怎么会呢?他明明几次模考成绩都很稳定,是发挥失常了吗?
还是因为手术这段时间让他分了心?
阿离想要问个清楚,却开不了这个口,生怕自己的话会变成一把刀,扎在他看不见的伤口上。
于是,她努力弯起嘴角,扯出一个比平时更灿烂的笑容,试图用轻快的语气驱散这莫名的低气压:“医生说我恢复得可快了,再过几天都能下地走走了。”
江野看着她勉强的笑容,心里那块石头更重了。
她刚刚脱离危险,却还要强打着精神来安慰他,她越是这样善解人意,他就越是无法将那个“好成绩”说出口。
江野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复杂的情绪,低声说:“那就好,我以后每天都来陪你出去走走。”
他声音里那一点压抑着的沉闷,听在阿离耳里,彻底坐实了“考砸了”的猜测。
她的心瞬间揪紧,病房里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
两人都在拼命找一些不相关的话题,谁不敢提起高考的事情。
阿离看着他强忍“失落”的脸庞,心里酸涩得厉害,她深吸一口气,安慰道:“没关系的,江野。”
江野终于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茫然和惊慌,生怕她已经看出了他的刻意隐瞒。
阿离对他露出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继续说:“真的没关系,一次考试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但异常坚定:“而且,你看我都这样了,不也好好的吗?天又没塌下来,人生还有很多机会的,还有很多路可以走。”
说着,阿离的眼圈微微红了。
江野彻底懵了。
他看着她那副快要哭出来,却还在拼命安慰他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手里这个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一个荒谬又惊人的念头浮上心头。
她……该不会是以为……
他猛地放下苹果和刀,东西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打断了她的话。
江野身体前倾,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是!你以为我考得不好吗?”
阿离被他突然的动作和问话吓了一跳,眨着微微湿润的眼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小声说:“你、你进来就一直不高兴,也不提,我以为……”
江野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软情绪猛地冲上他的心头。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如释重负的哽咽。
江野情不自禁地伸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又觉得唐突,最后只是轻轻落在了被子上,盖住了她揪着被单的手。
他的声音沙哑几分,低低的:“我没有考得不好。”
这下换阿离愣住了:“啊?”
江野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我考了七百多分,比华大去年的录取线还高了二十几分。”
他说完,紧紧盯着她的反应,心里格外忐忑。
阿离先是一愣,几秒钟后,那双大眼睛里浮起满满的震惊。
随即,巨大的喜悦像阳光一样,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也照亮了她的整张脸。
“真的?!”阿离的声音猛地拔高,因为虚弱又很快降下来,却充满了激动和颤抖,“你真的考了那么多?天哪!江野!太好了!太好了!”
她激动得忘了伤口,差点想坐起来,被江野赶紧轻轻按住。
“你小心点!”他板着脸说道,因为她突然的动作,差点吓得跳起。
“可是你为什么不早说啊!”阿离又笑又气,忍不住轻轻捶了一下被子,“你进来那副样子,我还以为……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江野反手握住她捶被子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
他看着她,终于选择了坦白:“你还在这里,我说不出口,我不想让你难过。”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阿离全懂了。
怕她对比自己的处境会难过,怕自己的喜悦会刺伤她。
阿离愣了片刻,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用力牵住他的手,哭着“控诉”他:“你傻不傻啊!我怎么会这么想!你考得好,我当然会开心!”
那天他载她回家时,她向他说出了自己的梦想和方向,除了单纯想和他分享以外,其实心里还埋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小小心愿。
高中整整三年,他们都并肩走了过来,他们是最势均力敌的对手,也是最了解彼此的同伴。
阿离忍不住会想,将来的路上如果还能有这样一个人同行,好像……会很不错。
即使知道自己再无缘梦想,她也真心为江野祈祷,为他高兴。
江野直直望进她眼中,似乎已经读懂了她的一切想法,他伸出手轻轻擦掉阿离脸上的泪,自己也禁不住掉了眼泪。
他何其有幸,能遇见她。
她这样美好的人,老天爷怎么能让她受这么多的苦楚?
阿离和江野看着彼此泪眼汪汪的样子,互相擦着眼泪,哭着哭着又忍不住相视笑了起来,像小孩子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埋在对方的肩头。
在止也止不住的泪水中,这个炙热又不寻常的夏天终于画上了句号。
第124章 高傲白月光17
江野最后并没有报华大,而是选择了本省的一所综合院校,东大。
阿离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江野在医院楼下散步,顿时气得路也不走了,直接站在原地数落了他半个小时,颇有口才。
东大虽然也是排名前几的学校,但比起华大来还是有差距,而且江野的分数报华大绰绰有余,根本没必要降档选东大。
阿离气势十足地叉着腰,眉头狠狠皱着,心里纳闷不已:怎么有人这么不会规划自己的未来?好坏都分不清吗?
江野被她这一顿连珠炮怼得插不上话,索性两耳一闭老实听着,等她说完了,再把随身带着的水杯递过去,讨好地笑笑:“喝点水吧,你看你嘴唇都说干了。”
说着,他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其实我觉得东大挺好的,华大那么远,我去干嘛?”
阿离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夺过水杯:“江野,我真想撬开你的脑子,倒倒里面的水,距离是问题吗?分明就是找借口!”
江野瞪大了眼睛,继续嘴硬:“怎么了?我恋家,不行吗?”
阿离一噎,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是吗?那你要不要一辈子待在融城,永远都不要出去呀?”
心脏手术后,随着身体状况一起恢复的,还有她的脾气。
又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性格,没那么多自我的约束和压力,更像一个鲜活的人。
江野早已习惯了她的变化,想扶着她在路边的长椅坐下:“别生气了,医生说你往后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阿离却躲开他的手,自己坐了过去,别开脸不想理他。
江野厚着脸皮凑上前,阿离却一躲三丈远。
他没了办法,规规矩矩地和她保持着距离,无奈笑着:“你先听听我解释行吗?华大确实是国内最好的学校,但是我想读的海洋科学专业,是东大的王牌专业,就连华大也比不过。”
阿离似乎动了一下,终于肯转过头:“你想读海洋科学?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江野心虚地摸摸鼻子:“就……高二的时候就决定了,难道忘了告诉你了吗?”
阿离直觉他有什么小九九瞒着自己,却一时也看不出来,只得作罢。
江野见她面色缓和了,连忙靠过去,趁阿离不注意,一手悄悄搭在长椅靠背上。
这个姿势看上去就像是把阿离整个人都圈进了怀里,他忍不住勾了勾唇,看上去很满意:“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坐在这儿,是什么时候吗?”
阿离想了想,看向他:“好像是高一才开学没多久,我手腕受伤那次?”
江野点点头,故作深沉地感叹着:“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们都毕业了。”
阿离瞥他一眼,幽幽道:“是你毕业了,我可还没有。”
江野一愣,顿时紧张起来,小心觑着她的神情,以为是自己没轻没重的话刺到了她的伤心处:“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阿离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玩笑话,会让他这样战战兢兢。
她有些无措,抿了抿唇,轻声道:“你说什么对不起呀,我没那么敏感。”
江野却还是收敛了笑意,紧紧牵住她的手:“好,我不说了。”
阿离垂下眸子,没来由地有些难过。
浓密树荫下的两人一齐沉默着,最后还是江野打破了这个僵局:“九月份我就要去学校报到了,但你不要担心,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之后的每次复查我也会陪着你一起。”
“你出院回家后记得不要提重物,睡觉的时候要平躺着,每天要保证充足的睡眠,三个月内不要有剧烈运动……”江野絮絮叨叨地说着,怎么也放心不下她。
医生交代的那些注意事项,他一条不落地记在了本子上,又想着外婆年纪大了,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所以特意去了阿离家几次,把需要的一切东西都安排好,放在了显眼的地方,每一样还都写上了使用方法。
江野事无巨细地说着,连阿离什么时候靠在了他肩上也不知道。
他只觉肩上一沉,牵着的手被松开,又十指相扣上,接着听见了阿离的声音:“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江野侧头,只能看见她一点白皙的脸庞,他不由握紧了阿离的手:“嗯。”
风吹动身后的梧桐,发出好听的沙沙声,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谁都没有再说话。
*
九月后,江野离开了融城,阿离重新返回了学校上课。
重来一次高三的感觉,对于她来说有点奇特,又有点不适应。
那些复习的题目,她去年就已经做过数遍,可听着老师的讲解,她又触类旁通,发现了一些新的思路。
她第一时间将这些思路分享给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江野,听说他们正在军训,可消息发过去不到一分钟,江野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就像是一切都没有改变一样,她随时都可以和他分享学习上和生活上的事情。
只是偶尔走进教室,看到的是一张张陌生面孔时,会让阿离不由怔愣许久。
经过学校的每一处角落时,她也会想起从前的事情,想起从前身边走着的人。
失落,是后知后觉才感受到的。
开学一个月后,阿离需要第一次回院复查,江野没有食言,赶了早班机准时出现在她家楼下。
阿离雀跃地跑下楼,在离地面还有几步台阶时,被江野稳稳接住,抱进怀里:“慢点。”
熟悉的薄荷气息再次萦绕在鼻尖,阿离埋在他肩头,几乎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江野似乎笑了起来,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又摸摸她的头,依旧是那副嘚瑟的语气:“啧,就这么想我?”
阿离闷声点头。
江野将她抱得更紧,嘴唇贴在她柔软的发丝上,声音有些颤抖:“我也是。”
分开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她,多在意她。
两人很快到了医院,阿离复查的结果还不错,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好。
江野肉眼可见地高兴,带着她去吃了大餐,又看了最近上映的电影,就像情侣间的约会一样,直到夜幕降临,才恋恋不舍地送她回家。
夜凉如水,两人手牵手着在路上走着,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连压马路也觉得格外有意思。
一年时间眨眼而过,阿离高考那几天,江野挤在一群翘首以盼的家长中间,比当时自己高考还要紧张,又是担心她的心态,又是担心她的身体。
好在,两天时间顺利度过,阿离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考完最后一科那天下午,她提出想要出去旅行。
高三毕业后的这个暑假应该是最轻松的一个暑假,去年的江野却把大半时间都耗在了医院里,两人之前说好的毕业旅行也没能成行。
阿离想要在今年实现这个约定。
江野虽然担心她的身体,但也没有立即拒绝。
他仔细问了医生,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还不放心,熬了几个晚上做好了旅游计划,确保一路上尽量轻松,不能劳累。
几天后,两人告别了外婆,踏上了他们的第一次旅程。
旅行的路上,阿离查到了成绩。
复读一年后,她考得更好了。
可是,填志愿的时候却瞒着江野,怎么也不肯告诉他,自己选了哪所学校,任江野如何使心眼,都套不出一句真话。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害得江野几天吃不下饭,忍不住胡思乱想:她是不是腻烦他了……
可为了不影响这次旅行,他只能暂时压下心里冒着泡泡的酸涩。
*
又是一年开学季,阿离没让外婆送,自己提着行李去了新学校报道。
新学校很大,阿离拿了新生手册,对着上面的地图却怎么也找不到宿舍。
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在校园里迷茫地转着,心跳得异常快,脸色微微苍白。
有迎新的学姐发现了她,连忙小跑过来:“是大一新生吗?要找什么?”
阿离指了指地图:“我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新生,想要去宿舍区。”
“啊文学院的宿舍,”学姐给她指了一个方向,“你看见那边的喷泉了吗?直走过了那座喷泉,然后朝右走大概十分钟就到了。”
阿离看过去,点点头:“谢谢学姐,我知道了。”
学姐摆摆手:“没事没事。”说着,看到了阿离手边的行李箱,想着找个男同学来帮她拉过去,可这位新同学走得倒快,没一会儿就没影了。
阿离照着学姐指的路朝前走,很快就到了宿舍楼下,她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路上到处都是刚入学的新生,三三两两结伴说笑着。
片刻后,一座天桥出现在阿离眼前。
她费劲地拖着箱子上了桥,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男生有些急切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喂?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阿离停顿了下,缓缓开口:“来帮我搬行李。”
江野一个激灵从宿舍床上坐起,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在哪儿呢?我要去的话,得过几天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床:“你先找家酒店住下,别自己搬了,你发个地址,我马上订票飞过来。”
阿离在原地转了个身,环视一圈:“我在你们宿舍楼下。”
“啊?”江野下床的动作顿在半路,“什么意思啊?”
阿离拿着手机,仰头看向不远处的宿舍区,依旧不急不缓地:“是翠湖十栋吧,在天桥上,好像能看见你们宿舍楼。”
江野脑中空白了两秒,手忙脚乱地爬下床,以最快的速度冲下了楼。
两人谁也没有挂断电话,阿离能听到他那边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
他显然跑得很快,喘息声通过听筒传了过来,听在耳里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阿离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她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终于,电话那头的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他更加清晰和剧烈的呼吸声。
“我……我到了!你在哪里?!我看到天桥了!”
阿离抬起头,望向天桥另一侧。
江野的身影从远处飞快地跑过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
他狂奔上桥,单手扶住栏杆,弯腰喘息着,另一只手还举着电话贴在耳边,目光急切地扫过天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周遭的喧嚣仿佛都消失了。
江野眼里瞬间溢满惊喜,话都顾不上说,身体先一步有了动作,朝她冲了过来。
少年的衣角飞扬着,额前的碎发也乱七八糟地飞着,清澈明亮的眼里却始终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阿离笑盈盈地站在原地,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身体骤然一轻。
“啊!”她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
江野大笑着,眼里仿佛盛满了无数的星光,他双臂有力地托着她,将她整个人都抱离了地面,抱着她转了起来。
天桥,蓝天,远处的教学楼……整个世界瞬间都旋转了起来。
风快速地拂过她的脸颊,扬起她的裙摆和发丝,眩晕感袭来,阿离却奇异地没有丝毫害怕,心里胀胀的,满是欢喜。
“江野,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一边笑一边叫,声音因为旋转而断断续续,搂住他脖子的手却收得更紧。
江野爽朗地开怀大笑,灼热的体温和心跳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阿离!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阿离的脸红扑扑,故意不肯答应他:“不要!”
江野也不生气,只是转得更快:“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转晕你!”
他又转了好几圈,才慢慢停下来,却依旧紧紧抱着她,没有松手的意思。
阿离轻轻动了一下,江野放开她些,她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两人都微微喘息着,带着笑意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江野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心因为紧张跳得更快了。
这次,阿离对上他专注的眼神,声音不大,却异常认真和清晰:“我答应你,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
下一刻,江野脸上绽开一个无比耀眼的笑容,再次将她抱了起来,欢呼着:“阿离答应做我女朋友了!阿离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江野!”她又气又急地拍打着他的肩膀,眼里却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快放我下来!好多人看着呢!”
“就不放!”
天桥上一对满脸青涩的男女笑着闹着,清晨的阳光毫无保留地落在他们的脸上,肩头,瞬间便是永恒。【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