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这届萌新太好拐了吧


    崔嬷嬷觉得自己今天不是陪小翁主出门,简直是护送一件易碎品去猫馆。


    马车在青石路上骨碌碌地小跑着,车厢内铺着柔软的锦垫,车帘随着行进一下下轻轻扑打着,偶尔漏进一丝燥热的夏风。


    崔嬷嬷端坐在傅窈身侧,目光却始终不离身旁的姑娘。


    傅窈正襟危坐,背脊挺得笔直,像根绷紧的弦。两只手紧紧攥着一方帕子,把那块可怜的帕子揉得不成样子,上面的花纹都被团进了手心。


    一张小嘴不停地碎碎念,崔嬷嬷竖着耳朵也听不清,只觉得翁主这副模样,简直比当年第一次进宫面圣还要紧张!


    瞅着傅窈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她心里真是又好笑又心疼,终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翁主,您…您放松些,苏小娘子是顶和气的人,您又不是头一回去。”


    闻言,傅窈赶紧吸了一大口气,肩膀努力往下塌了塌,想让自己软和下来。


    结果那口气吸得太急,卡在嗓子眼儿,呛得她小脸瞬间憋得更红了。


    哽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细细弱弱的嗯。


    崔嬷嬷赶紧过去给她顺了顺气,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到了猫馆,她可得寸步不离地跟着。


    可不能让这金枝玉叶磕着碰着,更不能让她被吓着了!


    苏绒这会儿正在猫馆的后厨里,正忙着验收三个小丫头新学的甜水手艺。


    少女挨个尝了尝刚做好的冰粉,满意地点点头,这几个丫头学得不错,基本的甜水都能上手了。


    她刚放下勺子,正准备交代下一步的活儿,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匆匆跑了进来,小胖儿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声音又急又亮。


    “掌柜,长公主府的小翁主来了,马车已经到门口了!”


    苏绒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


    眼波倏地一转,落向门口的方向,眼底那点忙碌的严肃瞬间褪去,了然的笑意浮上嘴角。


    来得还挺快!


    “阿禾,去装碟新做的猫猫点心;丹儿,泡壶温茶;未央,跟我去前面迎一下。”


    少女一边利落地解着围裙系带,一边脚步已轻快地走向前厅。


    唇角早就压不住地向上翘起,举手投足间皆是当家掌柜的利落劲儿。


    看来这位小翁主,是真的很喜欢猫馆啊!


    她脚步不停,刚掀开后厨的帘子,迎面就撞见了正要往里进的张不容。


    少女眉梢一挑,手指一伸一勾,没等对方反应,两根纤指就捏住了张不容松松垮垮的袖口,顺势就拽着往门口的方向扯。


    张不容给她当跟班都当习惯了,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懒洋洋地借着她拽的劲儿,脚跟一旋就变了方向。


    脚步依旧踩得松散,人却已经跟在了苏绒旁边。


    “这是去哪儿?我这还没歇口气呢……”


    苏绒也没回身,只是偏过头,一缕乌发拂过微扬的眼尾,唇角那抹刚压下去的笑意又溜了回来。


    “你不是早想知道给你批红的人是谁吗?走,就在外面。”


    “喔…不是你啊,我一直猜是你憋着坏干的呢。”


    张不容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尾音打着卷儿,苏绒紧接着就回头甩他一个货真价实的大白眼。


    “要是我,我可不会写得那么含蓄!你说你和猫咪们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小猫咪的习性还是摸不清楚?”


    张不容原本还半眯着眼,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懒散样,闻言舌尖懒懒地抵了抵上颚,啧了一声,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小苏掌柜,那本子您可是过目了的嗷,不也是没看出来?”


    他非但没恼,反而慢悠悠地晃了晃手里的折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声音拖得比刚才更长,带着点气死人不偿命的悠闲。


    “这责任,要负也得咱俩对半分,您说是不是?”


    苏绒被他这歪理气得直想跺脚,刚想反驳,两人却已经走到了猫馆大门内侧。


    门外的阳光亮得有些晃眼,就在这炫目的日光中传来一阵马车停稳的声响,紧接着是车帘被掀开的窸窣声。


    少女脸上那点被张不容激起的薄怒和不服气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脚步一顿,几乎是同时,唇角便向上弯起一个温煦又带着点俏皮的弧度。


    “来了!”


    苏绒低低道了一声,声音里的那点小情绪已然无影无踪,只剩下迎接贵客的明快。


    话音未落,人已像只轻盈的蝶,脚步轻快地迎了上去。


    崔嬷嬷正扶着傅窈下车,小翁主今日穿了身水粉色的襦裙,衬得小脸白白嫩嫩可可爱了,像颗刚剥了壳的荔枝。


    傅窈看到苏绒,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抿了抿唇,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声音细细软软的。


    “苏…苏小娘子。”


    “翁主来了,快请进!外面日头晒着呢!”


    苏绒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热情地拉住少女微凉的手。


    崔嬷嬷见苏绒这般热情周到,心里也松了口气,脸上堆起笑容,对着苏绒微微颔首。


    “有劳苏掌柜了。”


    张不容就这样被丢在门


    楼的阴影下。


    他倒也不恼,只闲闲地扇着扇子,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眯着。


    漫不经心地瞅了瞅被苏绒拉在手里的贵族少女,唇角无声地向上一牵,带出一抹带着点探究的弧度。


    原是那位长公主府的小翁主。


    但少女身上那种一碰就会碎掉的气质,和他想象中那个把他稿子批得严谨认真的佚名…实在是大相径庭。


    眼看着苏绒拉着那粉团儿似的小翁主,后面跟着崔嬷嬷,三人说说笑笑地朝门口走来。


    张不容手腕一翻,用那柄描金折扇把脸一遮,脚下便不紧不慢地缀在左侧稍后一点。


    苏绒睨了他一眼,嘴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偏过头压低声音,悄悄咬起了耳朵。


    “这是做什么?”


    “长的丑,怕吓着小翁主。”


    苏绒闻言眼波横掠,丢去一个无语至极的眼神,快得像蜻蜓点水,紧接着就轻咳一声,煞有其事地转向傅窈。


    “翁主今日来……”


    “我…我今日是特意来应聘校理职位的!”


    小翁主一咬牙一跺脚,直接开门见山地喊了出来。


    “苏小娘子,我这两天把能找到的时新话本都细细看过了,一定能帮您把故事理得清清楚楚!”


    话音刚落,少女的勇气就又用光了。


    傅窈眼帘一垂,两只手下意识地又绞紧了裙摆,小嘴抿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自己团成个粉色的糯米团子藏起来。


    但这就足够了。


    苏绒不是周扒皮那样的黑心老板,更不是21世纪那些听不懂人话的甲方爸爸!


    她看着眼前这个刚鼓起勇气就被自己羞回去的粉团子,连忙一把攥住了傅窈有些凉的小手。


    唇边的弧度如同解冻的溪流,自然而然地加深,漾开,暖融融地包裹着还在试图缩小自己的小翁主。


    “那当然是求之不得!”


    话音一落,正主还没应声,崔嬷嬷却先坐不住了。


    小翁主这就定下了?


    可还没禀报长公主殿下呢!


    翁主啊翁主,您可千万别一时冲动,回头让殿下知道了,老奴可怎么交代啊!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上前半步,微微倾身,声音压得低低的。


    “翁主,这是好事!不过,殿下那边……”


    崔嬷嬷只觉得手心都冒汗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只盼着小翁主能想起来先回府禀报一声。


    傅窈闻言,纤细的颈子舒展地扬起,一直半垂着的眼睫也扬了起来。


    那双温润的眸子此刻清澈明亮,带着一丝小主人翁的从容气度。


    水粉色的裙摆漾开浅淡的涟漪,转身迎上崔嬷嬷担忧的目光。


    少女的唇角轻轻扬起一个恬静的微笑,声音清软依旧,却仿佛山泉叮咚。


    “嬷嬷说的是呢。”


    傅窈顿了顿,视线轻轻扫过身边正笑意盈盈的苏绒,那笑意又深了几分,居然带上了几分顽皮。


    “那就请嬷嬷先坐车回府禀告母亲,我要跟着苏小娘子做事了!”


    她说完便不再犹豫,亲自将还有些懵的崔嬷嬷送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骨碌碌地驶远,消失在街角,这才轻轻吁了口气,转过身来。


    苏绒一直含笑看着这一幕,此刻见小翁主回转,那双亮晶晶的杏眼弯成了月牙,轻轻拉了拉傅窈的手,引着她看向一直摇着扇子看戏的张不容。


    “翁主,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猫馆的大才子,张不容张孝廉。您那天批注的话本子,就是他写的。”


    傅窈的目光落在张不容身上。


    她努力压下心头那点刚平复下去的羞窘,尽量让自己显得得体些。


    少女微微颔首,声音依旧细细的,长长的睫毛轻轻扑闪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张公子,后来在快报上,看到公子改过的故事……细细读过,觉得新写的很好,很贴合猫猫的性子。”


    张不容摇着扇子,一副看热闹的闲散样,闻言也只是淡淡应了,旋即就啪的一下把扇子合上。


    分明长着一双狐狸眼,却露出些无辜又无害的神情,倘若被什么无关人士看到,定要赞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但苏绒看着他这副做派,第一反应就是下意识把傅窈拉到身后。


    少女杏眼微眯,目光像把小刷子似的,在张不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来回扫了两遍。


    她太熟悉这表情了!


    每次他摆出这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不是有求于她,就是要拉人下水。


    该说苏绒对张不容的认知确实很到位,从刚才在门口第一眼看到这位小翁主,他心里那个盘算好的小主意就已然成型了。


    此时不减负,更待何时?


    扇骨在张孝廉掌心轻轻一点,目光转向苏绒,声音懒懒散散,却多了一分惬意。


    “我说小苏掌柜,既然翁主如此喜爱话本,不如咱们就把话本这块儿,单独拎出来吧?”


    他抬起扇子,虚虚点了点傅窈的方向,嘴角的笑更深了些,声音温和,带着点循循善诱。


    “就交给翁主打理如何?翁主心思细腻,眼光独到,定能把这摊子事儿理得清清楚楚。我也好腾出手来,专心伺候咱们的快报。如此,各司其职,岂不两全其美?”


    好一顶高帽戴的!


    苏绒眼波在张不容脸上打了个转儿,心底门儿清。


    这狐狸,又想甩锅!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小翁主却先一步有了反应,眼睛倏地就亮了起来。


    傅窈立刻就把害羞这事儿忘了!


    从苏绒身后探出小半个身子,脸上绽开一个纯粹又灿烂的笑容,带着点受宠若惊的雀跃。


    “真的吗?张公子觉得我可以?”


    声音细细的,却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欢喜劲儿,仿佛得了天大的认可。


    苏绒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看着傅窈那副捡到宝的开心样,再看看张不容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心里咯噔一下。


    这傻孩子,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她仿佛看到一只天真无邪的小凤凰,正欢天喜地扑棱着翅膀,一头扎进了张不容精心挖好的坑里!


    苏绒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额角,指尖无意识地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心里那点揭穿张不容的念头瞬间被一种无力感取代。


    孩子太单纯,拦都拦不住!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算了…横竖有她看着呢。


    这坑,跳就跳吧!


    第72章 小猫文学重出江湖


    分工既定,接下来就是得腾地方了。


    不过苏绒觉得,自己给小翁主安排的办公室,可能有点过于接地气了。


    她几乎是连拖带拽地从各层匀了些家具出来,三楼角落那张落满灰尘的小方桌,二楼角落里的藤编书篓。


    唯一还称得上体面的,就只有一楼绣房里明珠友情赞助的半匹细布。


    看着这家徒四壁的办公环境,再看看空气中肉眼可见的猫毛……


    少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眼珠骨碌碌一转,乌亮的眸子下意识瞥开了一瞬,刚想开口找补两句,就见傅窈饶有兴致地睁大了眼睛。


    非但没半点嫌弃,反而几步就蹭到了小方桌前,伸出白嫩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了捻那块细布,又好奇地拿起一支秃头毛笔仔细端详。


    “市井里面就是拿这种笔练字的嘛?”


    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声音里带着点天真又认真的探究。


    傅窈指尖摩挲着那布上的纹理,又掂了掂轻飘飘的藤编书篓,目光落在笔尖磨秃的狼毫上,眼底渐渐漾开一层水光。


    “原来书上说的囊萤映雪和凿壁偷光,离我竟然这么近……”


    少女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话本里的书生总是满腹才华,一个个不是惊世才华就是贵人赏识,仿佛功成名就于他们而言,就如同树上熟透的果子,踮踮脚就能摘到。


    可现实里的读书人,这粗粝的布面,这磨秃的笔尖,这简陋的桌案


    ,就是他们日夜相对的天地。


    但其实…就只是没好好打扫而已。


    苏绒听着她煞有介事的感慨,喉间那点笑意终于憋不住漏了出来,像枝头坠下的露珠砸在青石上,又脆又轻。


    心底那点忐忑瞬间烟消云散,只觉得这小翁主脑瓜子里的天马行空可爱得紧。


    这脑补能力,简直比张不容写的话本还精彩!


    她赶紧出言打住傅窈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念头,伸手轻轻弹掉桌角沾上的一根猫毛,声音憋着笑。


    “这倒不是,这是咱们这儿淘汰下来的,写秃了毛,还没来得及扔。”


    一边说,一边像嫌弃什么似地,手腕灵活地一翻,把那支老秃驴丢回藤编书篓里。


    又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支崭新的狼毫,不由分说地塞进傅窈的手心。


    下巴朝着她微微一扬,细软的乌发垂在颊边晃了晃,嘴角已经笑开了。


    “翁主用这个,新的。”


    傅窈攥了攥滑溜溜的新笔,先是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


    目光在铺着细布的小方桌和空白的纸页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回苏绒笑意盈盈的脸上。


    “那…我现在就可以开始工作了吗?”


    “别急,还有老员工等着见你呢!”


    苏绒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对着外面轻轻拍了拍手。话音未落,门口的光线就被挤挤挨挨的毛茸茸脑袋堵住了。


    是被圈养在二楼和三楼的咪咪们。


    先是两只圆滚滚的大橘猫大摇大摆地踱了进来,长长的尾巴高高翘起,像两面招摇的小旗子。


    它们身后跟着的是小二黑,油亮的皮毛在光线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它迈着矜持的小方步,尾巴尖儿微微卷着,像根矜持的小问号。


    再往后,是雪球和煤球这对黑白幼年双煞。


    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好奇地从门框边探出来,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一副又想看热闹又怕被抓壮丁的怂样。


    金元宝和金如意目标明确,径直走到傅窈绣了缠枝莲的裙边。


    仰起大胖脸,用湿漉漉的鼻尖轻轻嗅了嗅她的裙角,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小二黑则矜持些,先是绕着傅窈转了小半圈,确定了她没有尾巴什么的。


    然后才慢悠悠地凑近,在她脚踝处用尾巴尖儿轻轻碰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雪球和煤球见前辈们都进去了,也壮着胆子挤进来,一左一右,用小脑袋轻轻顶了顶傅窈的绣花鞋面,咪个不停,尾巴尖儿讨好似的微微摇晃。


    傅窈简直惊呆了!


    老天奶,这简直就是一个战斗力满编的毛绒绒兵团!


    她看着脚边这一圈毛茸茸热乎乎的小家伙,齐刷刷仰着小脸,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这个新来的两脚兽。


    少女的心瞬间被萌化了。


    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伸出手指,试探性地碰了碰离她最近的那只大橘的脑门。


    大橘非但没躲,反而顺势把脑袋往她手心一顶,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叫声,尾巴惬意地往她手心一搭。


    其他几只猫见状也纷纷凑了上来,你蹭我挤地在她裙摆旁打滚儿,发出欢快的呜噜声。


    但苏绒斜倚在门框上,抱着胳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手臂,眼神在满地乱滚的毛茸茸里曳了个来回——


    然后就听见了楼下的脚步声,急匆匆地直上三楼来。


    随着熟悉的身子转上楼梯,少女看清了来人,竟是去而复返的崔嬷嬷。


    老嬷嬷脚步匆匆,手里捧着一个用锦缎仔细包裹的物件。


    她一眼就瞧见被猫猫们簇拥着的傅窈,又看看眉头微蹙的苏绒,连忙快走几步上前。


    “苏掌柜,殿下让老奴把这个送来,请务必看看。”


    苏绒闻言一愣。


    长公主殿下特意让崔嬷嬷送东西给她?


    还是在这种时候?


    她心头一跳,连忙伸手接过,入手沉甸甸的,锦缎包裹下似乎是个册子。


    少女小心翼翼地解开系带,掀开锦缎一看,果然是一本册子。


    纸张有些磨损,边角微微卷起,像是被人反复翻阅过。封面上没有任何题字,只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猫爪印。


    苏绒心头更疑惑了,便带着满腹疑问翻开了第一页。


    娟秀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簪花小楷,这字迹带着点清瘦的筋骨,笔画干净利落,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


    苏绒如今识得字不算少了,这册子上的故事又刻意写的浅俗易懂,是以一路看下去毫无阻碍。


    但不影响少女的嘴巴越看越大。


    一则妆花缎子记


    窗下凉簟铺着新得的妆花缎子,雪狮子猫纵身一滚,爪尖勾出好几缕金线,小女儿惊得拈起绣绷要打,猫却叼来一盒螺子黛。


    “赔娘的,画眉更好看!”


    夜里见它蹲在铜镜前,毛爪子抱着胭脂匣,芙蓉粉扑了满鼻尖。


    二则偷碳记


    腊月里小贵女执笔抄经,雪狮子猫忽地跳上书案,叼来白玉莲手炉,咕噜噜推到砚台边。


    小尾巴尖扫落几片梅花瓣,猫爪子忙把花瓣拨进炉灰。


    “娘抱着,加料哩…香喷喷的”


    见姑娘仍呵手,猫急得扭头叼来自己暖窝里的银丝炭。


    原是半夜从熏笼偷的。


    苏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捧着那本册子,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纸页,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这哪里是话本?


    这分明就是活灵活现的猫咪日常小剧场!


    每一则小故事都像一幅生动的工笔画,把猫咪那些古灵精怪的小动作小眼神和小心思都捕捉得纤毫毕现。


    尤其是那只雪狮子猫的形象,简直跃然纸上!


    它调皮捣蛋,勾坏妆花缎子,又机灵懂事,知道叼来螺子黛赔罪;


    它笨拙可爱,偷用胭脂扑得满鼻尖粉,又体贴温暖,偷炭给主人暖手……


    这完全就是她之前在网上刷到的那种爆火的小猫文学啊!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跳,苏绒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不远处正蹲在地上,被金元宝蹭得咯咯轻笑的傅窈。


    少女粉色的裙摆铺开,像一朵初绽的荷花,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纯净笑容。


    本想蹭个名人效应,可这哪里是普通的名人?


    分明是块蒙尘的璞玉,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天才。


    老天奶啊!


    苏绒的思维从未有一刻如此活跃过,脑子里冒出各种各样奇妙的挣钱念头,简直比她上辈子搞营销的时候来的还多。


    出版合集?


    这些清新可爱的小故事,配上插图,印成小册子,绝对风靡宸京!


    开设专栏?


    在《猫馆快报》上连载,固定粉丝群唾手可得!


    制作绘本?


    配上美美的插画,做成给小孩子看的画本,又是一条财路!


    开发周边?


    雪狮子猫的形象抱枕、手帕、小摆件……苏绒仿佛看到无数铜钱叮叮当当落进钱箱!


    她仿佛已经看到《猫馆快报》洛阳纸贵,看到猫馆的猫儿成为宸京城家喻户晓的顶流IP了。


    少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小心翼翼地将那本珍贵的册子合拢,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着稀世珍宝。


    再看向傅窈时,苏绒的眼底已燃起两簇熊熊燃烧的小火苗。


    宝贝啊!这才是真正的宝贝疙瘩!


    张不容那点墨水算什么?


    这才是猫馆未来的金字招牌!


    第73章 丧彪的露水亲情


    流浪,……


    苏绒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响的欢实,一个文豪养成计划,就这样华丽丽地铺陈开来了!


    可小脸刚扬起得意,她低头数了数册子里那几则精致的像小点心似的猫猫故事……


    嗯,塞牙缝都不够嘛!


    寥寥几篇小猫文学,凑一本合集可差得远,当务之急,得让小翁主敞开了写,能写多少写多少!


    于是苏绒手一挥,当即给傅窈布置了工作任务。


    陪咪玩!


    看咪耍!


    然后写猫故事!


    简单粗暴,就是让她彻底泡在毛茸茸的温柔乡里,把所见所闻所感,都化作笔下那些活灵活现的小猫文学。


    小翁主那双镜似的明眸忽闪忽闪,原本还带着浅浅的疑惑,听完却像被温酒烫了心尖儿,温温软软地亮得惊人。


    陪猫玩?看猫?写猫?


    这…这简直是神仙差事啊!


    她小嘴微张,脸上那点浅红瞬间被巨大的惊喜盖了个严实,整个人像被点了穴的小鹌鹑,只会一个劲儿地点头。


    “好!好!我一定好好写!”


    苏绒看着她这副掉进蜜罐找不着北的傻样儿,心里乐开了花。


    搞定!双赢!


    苏老板满意,傅翁主满意,还没完成使命的崔嬷嬷心里也很满意。


    她看着苏绒安排得妥妥帖帖,有心想来个锦上添花,便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笺,递到苏绒手里。


    “苏小掌柜,殿下还吩咐老奴把这个交给您。”


    苏绒有些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是一张盖着少府大印的手令。


    “这是……”


    “殿下说,翁主既然要在您这儿做事,总得有个像样的地方印她的东西。这是殿下从少府那边要来的一个印刷作坊,地方不大,但家伙什儿齐全,人手也熟络。殿下说了,算作给猫馆添点助力,也是给翁主行个方便。”


    苏绒一听,眼睛瞬间瞪圆了。


    印刷作坊?!


    长公主殿下直接从少府打秋风打来的?


    如此豪横的带资进组,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还正好砸她怀里了!


    少女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连忙双手捧住那张沉甸甸的手令。


    “这太贵重了!替我谢谢殿下!”


    崔嬷嬷看着苏绒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殿下知道了定会高兴。那老奴就先告退了,翁主就劳烦苏小掌柜多费心。”


    “嬷嬷放心!”


    苏绒脆生生应下,亲自将崔嬷嬷送到楼下。


    看着老嬷嬷登上那辆低调的青油小车,马车骨碌碌地驶离雀目楼,消失在午后阳光晃动的街角,苏绒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像卸下个小包袱。


    她低头再展开那张手令,看着上面清晰的少府印鉴和地址,嘴角再也绷不住了,便忍不住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嘴角。


    这下好了,猫馆快报的印刷老大难,彻底解决了!


    连带着傅窈那些可爱的小猫故事,也有了专属的印刷地盘!


    少女心里美的冒泡,仿佛已经看到崭新的印刷机哗啦啦运转,一张张带着墨香的猫馆快报和小猫故事集飞向宸京各处。


    她把宝贝手令贴着心口位置收好,刚轻盈地一旋身,准备转身回楼——


    背后就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紧跟着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掌柜!掌柜!”


    苏绒循声回头,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站在几步开外。


    是个顶多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小胸脯一起一伏,喘得呼哧带喘。


    一头短发活像被几只顽皮雀儿狠狠争抢啄过,倔强地四处支棱着,小脸跑得通红通红,像熟透的苹果。


    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子,几缕湿发黏在鬓角,瞧着怪可怜见的。


    正一边用脏兮兮的手背胡乱抹着脑门儿的汗,一边踮着脚,抻着脖子往猫馆里张望,眼睛骨碌碌地转着,透着股机灵劲儿,可这会儿却写满了火急火燎。


    小男孩看到苏绒回头,连忙小跑几步凑过来,仰起汗津津的小脸,声音跟炒豆子一样急吼吼的。


    “掌柜姐姐,俺想问问,您这儿有没有人瞅见到过一只大狸花猫?”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这么大个儿,背上是狸花纹路,特别显眼!脸上还有一道疤,看着有点凶,其实可通人性了!俺们杂耍班的,俺找它找了大半个月了!”


    苏绒听到狸花猫就住了脚,可越是听下去,越觉得这说的是她家丧彪,寻思着孩子不能是来碰瓷的吧?


    可看着小男生急得眼圈都红了,鼻尖上也冒着汗,那份焦心实在不像装的,反倒真像是心肝宝贝肉丢了,心里不由得软了几分。


    她定了定神,看着眼前这个急得快哭出来的小男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得轻又软。


    “别急,先喘口气儿,你说的这只猫…我好像见过。”


    小男孩一听,眼睛瞬间睁得溜圆,脸上那点焦急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嘴巴一张就要喊出来。


    “果真嘛?!掌柜在哪……”


    “你先别急,我得先问你几个问题,确认一下是不是同一只猫,好吗?”


    小男孩一愣,随即用力点点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眼巴巴地望着苏绒,一副问啥都行的乖巧模样。


    苏绒细细问了问他猫咪消失的时间段,又暗自掐指一算,却正是雪姑来了猫馆,丧彪寸步不离陪产的那阵子。


    心中顿时了然。


    真不愧是狸花猫啊,居然把主人给弃养了!


    又看着小男孩那副问啥都行的乖巧模样,苏绒心里有了底。


    “小弟弟,你说的那只狸花猫,现在就在我这儿。”


    踏破铁鞋无觅处,猫在灯火阑珊处!


    小男孩一点都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能找对地方,闻言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真的?!掌柜姐姐!它…它在哪?它还好吗?”


    “别急别急,它挺好的。就是…前阵子受了点伤,腿脚不太利索,现在正在楼上养着呢。”


    小男孩一听受伤,脸上的惊喜瞬间变成了紧张,小拳头一下子攥紧了,声音都带上了点紧张。


    “受伤了?严不严重?咋伤的?”


    “嗐,为了保护人,跟坏人干架伤的,伤得不重,就是得好好将养一阵子,不能乱跑乱跳。”


    小男孩听到是为了保护人受的伤,小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紧绷的肩膀慢慢松了下来。


    他抬起袖子用力抹了把眼睛,把涌上来的水汽狠狠擦掉,然后退后一步,对着苏绒就深深作了一个揖。


    “谢谢掌柜姐姐!谢谢掌柜姐姐收留它!还给它治伤!”


    那动作做得有模有样,带着一股子江湖儿女的爽利劲儿。


    苏绒哪好意思受这份礼,心说这救的还是自己呢,便连忙摆摆手。


    “别别,它也是帮了我们大忙。你…想上去看看它不?”


    小男孩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星星,像生怕她反悔似的,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想!想!掌柜姐姐,我能去看看它吗?”


    “当然能,跟我来吧。”


    苏绒说完,便转身带着小男孩往猫馆里走。


    先是穿过一楼喧闹的档口,午后慵懒的空气里还浮动着影影绰绰的包子香和卤汁的浓香。


    宋明包子铺前还有零零散散的顾客,几个熟客看到苏绒带着个陌生小男孩上楼,也只是好奇地瞥了一眼。


    苏绒笑着扬了扬下巴算是招呼,脚下没停,引着小男孩继续往上走。


    越往上,人声越淡,空气里那股沉静安逸的气息便浓了起来。


    阳光透过三楼敞开的支摘窗,大片大片地洒在光洁的地板上,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三楼正中,那座巨大的猫爬架在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而在靠窗的软垫猫窝里,丧彪正侧躺着,把自己摊成一张巨大的猫饼。


    阳光暖融融地烘着它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背脊上那道标志性的狸花纹路在光线下格外清晰。


    此刻正眯缝着带疤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甩动,拍打着软垫,一副大爷养伤的惬意模样。


    小男孩一踏上三楼,就看到了猫窝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紧接着脚步猛地一刹,嘴唇便紧张地抿了抿,像是想喊又不敢喊出声,生怕惊扰了它。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几乎是踮着脚尖,一步一步朝着猫窝挪过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连呼吸都屏住了。


    然后慢慢地蹲下身,一双小绿豆眼看着窝里的猫,声音轻得像怕吹散蒲公


    英。


    “真的在这儿……”


    丧彪懒洋洋地掀开眼皮,那双带着点凶悍气息的猫眼扫了过来,看清蹲在面前的人时,肉眼可见地一愣,眼里难得闪过一丝不自在。


    没有像往常那样警惕地弓起背,也没有发出威胁的呼噜,只是歪了歪脑袋,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伸出手想碰碰它,又不大敢摸,最后只是悬在半空,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瓮声瓮气地跟它对话。


    “还疼不疼啊?”


    “喵呜…”


    丧彪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回应,然后便往前探了探脑袋,用凉凉的鼻尖轻轻顶了顶小男孩悬在半空的手指。


    小男孩被这熟悉的触感弄得浑身一颤,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他赶紧用袖子胡乱擦掉,吸了吸鼻子,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命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蹲在那儿,又盯着丧彪看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确认了它的平安,紧绷的小肩膀彻底放松下来。


    然后慢慢站起身,转过身来面对苏绒,小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眼睛亮亮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腼腆,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


    “掌柜姐姐,俺是南城杂耍班的,从小在班子里长大,没爹没娘,也没个大名。”


    “班主姓吴,是俺们班子的头儿,也是俺们的大家长,对俺们可好了!班子里都是和我一样的娃,大家都叫俺小机灵。”


    苏绒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却眼神清亮的孩子,听着他坦然地说着自己的身世。


    “所以,吴小机灵?”


    “到!”


    小男孩一听这称呼,腰杆一挺,便端端正正地敬了个礼,脸上绽开一朵毫无阴霾的大大笑容,两颗小虎牙亮晶晶地露出来,显得格外精神。


    “掌柜姐姐,俺能在这儿多待会儿吗?”


    苏绒刚想点头答应,结果目光刚扫过窗外,就见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外面那天色竟已像浸了墨汁似的暗沉下来。


    夏天的晚风跑得就是快,转眼便暮色四合,远处的街巷开始亮起点点灯火。


    南城离这儿可不近,可是好一段脚程,要是再耽搁会儿,这孩子回去就得赶夜路了。


    再碰上巡视的卫兵,她可不放心。


    少女心里盘算着,眉毛一蹙,便对着那双充满渴望的小眼睛摇了摇头。


    “小机灵呀,天快黑了,南城离这儿挺远的,你再待会儿,回去就得走夜路了。”


    吴小机灵一听这话,脸上那朵灿烂的笑容瞬间像是被晚风吹僵了,像花瓣一点点蔫巴着垂下来,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了。


    肩膀也跟着垮了下来,整个人像被霜打蔫了的小白菜,刚才那股子精神劲儿一下子泄了个干净,蔫头耷脑,连乱糟糟的头发丝儿都透着浓浓的失落。


    小脑袋沮丧地垂得更低,脚尖蹭着光洁的地板,声音闷闷的,像被关在了罐子里。


    “哦……那…那俺知道了……”


    苏绒看着他这副瞬间蔫巴的模样,心里一软,赶紧上前半步,伸出手,指尖轻轻点了点他乱糟糟的发顶。


    这回可舍不得再卖关子了。


    “不过,你要是没啥要紧事非得今晚赶回去,就在猫馆住一晚上吧,明天天亮了再走,也安全些。”


    吴小机灵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睛瞬间像被点亮的灯笼,刷地一下又亮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全是惊喜。


    “真的吗?掌柜姐姐!俺…俺真的能在这儿住一晚上?”


    “当然真的。”


    苏绒看着他这副小样子,忍不住笑了。


    “就是地方简陋,只能委屈你睡楼下库房旁边的小隔间了,有张硬邦邦的板凳床,铺盖倒是干净的。”


    那本是给守夜的人安排的位置,如今既有这情况,少不得就得挪给他凑合一晚了。


    吴小机灵小脸瞬间亮堂起来,惊喜得咧开嘴,小娃精神一振,还忍不住原地蹦跶了一下,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不委屈!不委屈!有地方睡就成!谢谢掌柜姐姐!”


    苏绒看着他欢欢喜喜地又凑到丧彪边上,一边注意着丧彪那条伤腿,细细的小胳膊一边毫不客气地把丧彪搬到自己身上——


    她忽然就觉得这样的日子真难得。


    猫馆的孩子们啊……这些日子确实是四散了些。


    小七已经出发去麓台书院了,小虎据说想考进北军,正在家天天举铁锁,明月那小丫头,听明珠提起,又有点咳起来。


    但看着眼前男孩子活泼灵动的模样,苏绒却忽然觉得一股热流就这样真实地涨在胸口。


    孩子们各有前程,各有归处,这本就是顶顶好的事情呀。


    就像有一句话说——


    花不会一直开。


    但。


    总有花在开。


    第74章 眼睛往哪儿瞟呢


    吴小机灵这辈子没做过这么甜的梦。


    梦里有一片暖烘烘金灿灿的光,像班主偷偷塞给他的那块麦芽糖,把他整个人都泡在甜丝丝的蜜罐里。


    他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的舞台上,台下黑压压的全是人,掌声像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但最让他心花怒放的,不是这山呼海啸的喝彩,而是他身边那个威风凛凛的搭档——


    大猫猫!


    变得比老虎还大的大狸花猫!


    油亮的黑色皮毛像上好的绸缎,在灯下闪闪发光,像一座小山似的蹲在他身边,一双猫眼炯炯有神,带着点睥睨众生的傲气,却又对他温顺地低下头。


    吴小机灵乐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伸出小手,熟门熟路地抓住丧彪颈后那撮厚实的毛,小短腿一蹬——


    嘿!


    他整个人就轻飘飘地骑到了猫猫身上!


    小男孩一时间只觉得热血沸腾,小胸脯挺得高高的,一手紧紧抓着猫毛,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像个小将军。


    “冲啊——!”


    猫猫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一口气就跳过了三个火圈。


    炽烈的火光晃得小机灵只觉得眼皮直烫,他一个激灵睁开眼,只看到光秃秃的天花板。


    是梦吗?


    如果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梦的话,那就让他再梦一会吧……


    这样想着,小男孩翻了个身,却冷不丁摸到了一把厚实实的皮毛。


    小机灵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看到窝在他身边懒洋洋的丧彪之后,霎时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原来不是梦啊,真好!


    小男孩的眸光又仔仔细细描摹了一番大猫猫的身子,然后就一个骨碌从板凳床上爬了起来。


    紧接着就看见掌柜姐姐正从另一边掀开布帘子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


    苏绒一眼就瞧见站在隔间门口的小男孩,唇角往上一弯,笑容还没完全绽开,眉眼却先一步软和下来。


    清晨的热气模糊了少女半张脸,只余下那双含笑的眼,清亮亮地望过来。


    “睡醒了?正好,快来吃早饭。”


    吴小机灵撞进这目光里,又闻到她手里那碗冒着热气的羊奶,小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咧着嘴就跑了过去。


    “掌柜姐姐早!”


    苏绒笑着应了,然后就看小男孩响亮地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上自己的脚步,从小隔间钻了出来。


    清晨的猫馆一楼已经弥漫开各种食物的香气,吴小机灵刚跟着苏绒走到大厅,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几个档口已经支棱起来,摊主们正忙活着准备一天的营生。


    宋明揭开蒸笼盖子,白茫茫的热气裹着肉香扑面而来,他一眼便瞧见苏绒身后跟着的小男孩。


    这不能是苏小娘子的娃吧?


    他看看小机灵再看看苏绒,只觉得这娃眉眼跟小苏掌柜没半分像,八成是亲戚家的孩子吧?


    但这并不影响宋


    小老板拣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不由分说地塞过去。


    “娃,来!刚出笼的肉包子!”


    管他是不是苏小娘子的娃娃呢,只要是猫馆的客人,都是他的贵客!


    其他摊主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小男孩很快发现自己被食物包围了。


    吴小机灵手里捧着包子,端着米糕,看着又递过来的卤豆干,一时间手忙脚乱,小脸更红了,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


    他感觉像掉进了米缸里的小老鼠,幸福得有点晕乎乎的。


    可晕乎归晕乎,小机灵心里却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这真的是酒楼吗?


    他在杂耍班长大,跟着班主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酒楼饭馆。


    那些地方,客人进去都是要掏铜板买东西的,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像这里这样的?


    这里的掌柜姐姐,还有这些叔叔阿姨们,看到他,不是问他要吃什么,而是直接就把东西往他手里塞!好像生怕他饿着似的。


    这感觉不像是在做生意,倒像是过年时去村子里表演,那些慈眉善目的老爷爷老奶奶,见了小娃娃就往手里塞糖块果子。


    小机灵低头看着怀里抱着的和手里捧着的,再抬眼看看周围奇奇怪怪的布置——


    好好的大厅被分成了许多个格子,每个格子都像个小铺子,卖的东西都不一样,挤挤挨挨的,倒像是把集市搬进了屋子里!


    他一下子又想起昨天上三楼时看到的那个用木头搭起来的大家伙,层层叠叠的,比表演用的梯子还高还复杂,也不知道是干啥用的。


    掌柜姐姐这地方,和他见过的所有酒楼都不一样,人不一样,感觉也不一样。


    他怀里抱着一堆吃食,红着脸跟坐在绣房里的温柔姐姐借了个凳子坐下吃东西。


    一边吃着,一边就看着大厅里瞬间热闹起来,买早饭的百姓们开始熙熙攘攘地涌了进来。


    小男孩便忍不住竖起耳朵,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热闹的景象。


    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心里却忍不住惊叹。


    乖乖!


    这大清早的,人可真多啊!


    掌柜姐姐这酒楼的生意也太好了吧?比他跟着班主见过的那些大酒楼早上还要热闹!


    也是赶得巧,小机灵正遇上国子监学子出来做社会实践的日子。


    “《猫馆快报》!”


    一个刚进门的客人顺手接过一份快报,站在门口就翻看起来,还好奇地问了一句。


    “咦?这上面还登着绣样呢?看着真不错,在哪儿能看到实物?”


    “就在里面,明珠坊档口。”


    吴小机灵看着那人收起快报,脚步一转就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心里那点惊叹更浓了。


    这纸片儿还能引客人进来?


    掌柜姐姐这地方,可真有意思!


    他赶紧低下头,又狠狠咬了一大口包子,也顾不上肉汁差点流到下巴上了。


    只觉得这热闹劲儿,比他梦里那山呼海啸的掌声还要惹人心花怒放。


    他三下五除二吃好早饭,便起身走到苏绒跟前,小脸上带着点不舍,却又很认真地开口。


    “掌柜姐姐,俺得回杂耍班了。班主和班里的兄弟姊妹们肯定也担心呢,俺得回去报个信儿。”


    苏绒刚想说话,小机灵却复开口,语气里带着点雀跃的急切和笃定。


    “小机灵还会再来的!而且会很快!”


    不过苏绒没想到会这么快。


    到了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明珠坊,空气里弥漫着布匹的草木清香和丝线的微光。


    苏绒正盘腿坐在明珠身旁的软垫上,手里像模像样地捻着一根绣花针,针尖上穿着亮闪闪的金线。


    架势摆的很足,可惜人却很狗,因为苏小掌柜正贼兮兮地试图把一根金线偷偷绕到明珠正专心刺绣的绣绷上。


    “别闹别闹,阿绒!我这花瓣尖儿都快被你搅乱了!”


    明珠笑着躲来躲去,动作却不敢太大,生怕真被苏绒得逞。


    少女杏眼弯弯,正玩得不亦乐乎,就听得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地直冲馆里而来。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嗓音就响了起来。


    “掌柜姐姐!掌柜姐姐!”


    苏绒闻声抬头,就见吴小机灵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率先从绣房门口冒了出来,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星星。


    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约莫四十上下,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蓝色短打,袖口利落地挽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


    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脸上带着点风霜的痕迹,但眉眼间透着股江湖人的爽利劲儿。


    他跟在吴小机灵身后,脚步有些拘谨,目光飞快地扫过这宽敞明亮的空间,又落在苏绒和明珠身上,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吴小机灵跑到苏绒面前站定,小胸脯一起一伏,喘着气,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掌柜姐姐!俺…俺把班主带来了,班主大人讲要亲自感谢你哩!”


    感谢她?


    苏绒和明珠对视一眼,绣针都停在了半空,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这就来了?


    看来这位班主,倒是个爽利人!


    少女脸上的嬉闹神色瞬间收敛,杏眼里的促狭笑意也褪去,换上了一副属于苏小掌柜的利索劲儿。


    “吴班主太客气了,咱们楼上说话。”


    说着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吴班主往二楼走去,小机灵颠颠地跟在后面。


    一行人踏上通往二楼的木楼梯,甫一踏上二楼平台,视野豁然开朗。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敞的支摘窗,大片大片地洒进来,暖融融地照亮了整个空间。


    吴班主跟在苏绒身后,脚步踏上二楼地板时,目之所及便让他眼前一愣。


    只见二楼的说书台稳稳矗立,台面宽阔,铺着厚绒布,显得庄重大气。


    他那双带着江湖气的眼睛飞快地扫过这气派宽敞的说书场,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随即又被一股精明的光芒取代。


    乖乖!


    这地方可真够敞亮的!比他见过的那些正经戏园子也不遑多让啊!


    这要是能在这儿演上一场……


    吴班主又想起自家小机灵的提议,心里便活络起来,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跟着苏绒在靠近说书台的一张茶桌旁坐下。


    “吴班主一路辛苦了。丧彪的伤没什么大碍,就是得静养些时日,等它腿脚利索了,我定亲自送它回南城见见你们。”


    “苏掌柜言重了!俺们家大狸能得您收留照顾,是它的福气!俺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特意来谢谢您!”


    他顿了顿,目光又忍不住瞟了一眼那气派的说书台,话锋一转,带着点江湖人特有的攀谈劲儿。


    “俺听小机灵说,您这儿地方大,人气也旺!俺们杂耍班在南城那片儿也算有点小名气,班子里的孩子们都是俺一手带出来的,本事不敢说顶尖,但也各有绝活。”


    “翻跟头、走钢丝、顶碗、喷火……样样都拿得出手!”


    苏绒听着他的话,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在那座高阔轩敞的说书台上。


    少女心头微动,眼波流转间,嘴角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底漾开一丝了然的笑意。


    她自然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一听吴班主这番自我推销,心里就有了底。


    寻常的恩情哪值得跨大半个城过来道谢?


    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她这方宝地,给杂耍班子拉业务呢!


    第75章 猫馆的靠谱人还是挺多的


    未央端上杯盏,举杯间初次合作便已经定下。


    温热的甜茶在吴班主粗糙的手掌里微晃,他咧开嘴笑着,脸上带着江湖人特有的豪气,眼底的兴奋劲儿却像刚点着的炮仗,直往外冒。


    “苏掌柜爽快!那俺


    们就这么说定了!”


    吴班主声音洪亮,对着苏绒的方向豪气地一扬杯。


    “下月初五,俺们班子准时到!保管给猫馆的贵客们演一出热闹的!”


    “吴班主客气了,猫馆能有幸请到贵班献艺,是我们的荣幸。”


    苏绒唇角一翘,那笑容便漾开在脸颊,漾起的涟漪温煦又干净,像晒足了太阳的棉布,让人瞧着连眉梢都忍不住要跟着放软。


    她也端起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一滑,清亮的眸子弯了弯,眼底盛着恰到好处的诚恳。


    轻轻啜了一口甜茶,桂花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心里那点小算盘也像上了发条一样,咔哒咔哒拨得飞快。


    茶香氤氲中,两人相视一笑,算是敲定了这桩买卖。


    苏绒放下茶杯,起身亲自送吴班主下楼,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木楼梯往下走,脚步声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刚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少女脚步一顿,像是突然被什么念头绊了一下。


    侧身、偏头,目光轻盈地落在吴班主精神奕奕的脸上,乌溜溜的瞳仁坦荡地映着对方的脸,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聊。


    “对了,吴班主,冒昧问一句…贵班的表演里,没有动物表演吧?”


    这话问得轻飘飘,落在吴班主耳朵里却惹人一愣。


    保护动物的意识其实古来有之,却没人将动物表演和保护二字对立起来,更没人会特意问一句有没有动物表演。


    诸如猴戏、斗鸡、马戏之类的动物表演作为长期存在的市井娱乐形式,一向被视为技艺营生,是讨口饭吃的本事,天经地义得很。


    但吴班主定睛瞧着少女的神情,却觉得她似乎认真的很。


    脸上那点闲适的笑意未减,可那双清亮的眼睛却执拗得很,静静等着他回答。


    这苏小掌柜…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班子可指着这活儿讨饭吃呢!


    本来还沉浸在拿下猫馆大舞台的兴奋劲儿里,心口那点滚烫的欢喜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凉水,瞬间就凉了大半截。


    “没!绝对没有!”


    苏绒就看着吴班主就跟尾巴挨踩了一样,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苏掌柜,俺们杂耍班靠的是真本事。都是孩子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实打实练出来的功夫!”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拍着胸脯,拍得砰砰响,眼神也委屈极了。


    吴班主:俺们是正经手艺人!


    苏绒被他这连珠炮似的自证清白逗得差点笑出声,连忙抬袖掩了下唇角,笑意却从眼角眉梢溜了出来。


    这演技,浮夸是浮夸了点,但这急吼吼的劲儿倒是不掺假。


    “吴班主别急,猫馆的规矩,爱护动物是头一条,班主如此明理,我就更放心了。”


    吴班主这才像得了特赦令一样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角急出来的汗,脸上重新堆起笑容,笑里还带着点心有余悸。


    “那是那是,苏掌柜您仁义,爱护生灵,那是大善!俺们班子绝对跟您一条心!”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猫馆门口。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青石板路上。


    小机灵正像只小鹌鹑似的,眼巴巴地站在门口,小耳朵竖着,小拳头攥着,紧张兮兮地听着动静,生怕班主大人把他家大狸的饭碗给砸了。


    苏绒一眼就瞧见他,刚才那点小得意立刻换成了暖融融的笑意。


    几步走过去,熟门熟路地呼噜了一把那软乎乎的小脑袋瓜,吴班主也笑着又抱了抱拳,声音洪亮。


    “苏掌柜留步,俺这就回去准备!保管让下月初五的场子,热热闹闹,漂漂亮亮!”


    “好!期待贵班的精彩表演!”


    苏绒含笑扬声应道,阳光落在她脸上,笑容干净又明亮。


    看着吴班主那敦实的身影迈着轻快的步子消失在街角,少女才轻轻吁了口气,转身回到馆内。


    嗯,看来这位吴班主,是个实在人。


    这合作,稳了!


    但实在人不止吴班主一个,看似娇滴滴的小翁主行动起来也不比五大三粗的老江湖们差。


    也就几日功夫,苏绒就瞧见小姑娘抱着本指节厚的书来了。


    刚见面苏绒差点没认出来,不为别的,她脸上像被晕开的墨块描了两笔一样,挂着重重的黑眼圈。


    傅窈径直走到打开门的苏绒目前,二话不说就把那本厚厚的册子递到她面前。


    “苏小娘子,我写好了!”


    少女的声音依旧细细的,却带着熬夜熬出来的沙哑,像被揉皱的棉絮,但底下却透着一股破土而出的韧劲儿,清晰又笃定。


    雀跃之意尽在发亮的小脸上。


    苏绒闻声,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她没急着去接那册子,反而指尖一探,轻巧地将小翁主勾到跟前。


    细白的手指托起傅窈的下巴,动作带着轻柔,苏绒杏眼一眯便凑近了,鼻尖几乎要挨上对方的脸颊。


    眼神像细密的篦子,专注地在那两团浓墨似的青影上巡睃,眼底漫开薄薄一层心疼。


    “怎么熬成这样?眼睛还要不要了?”


    少女的声音难得地收起了笑意,带着点责备的严厉。傅窈下意识地想缩脖子,小嘴微张,刚想解释。


    “我……”


    “再这样不顾身子,我可真要告诉长公主殿下去!”


    苏绒杏眼一瞪,语气故意紧了几分,带着点唬人的劲头,偏偏眼底深处还是泄了丝关切。


    谁知傅窈听了这话,非但没像往常那样怯怯地低头,反而小嘴一撅,带着点娇嗔,哼哼唧唧地反驳。


    “哼…母亲大人自己也常常熬到三更天呢,她才没资格说我!”


    长公主殿下竟也日日熬到三更天?


    苏绒被她这理直气壮的小模样噎得一愣。


    她忽然想起前日林砚遣人送来的信笺,上面寥寥数语提及长公主正与廷尉衙门联手,日夜追查雀目楼纵火案的幕后黑手……


    少女心头那点担忧和责备,瞬间融作一股温热的暖流,眼神也跟着软和下来。


    袖口窸窣,终于收回了托着下巴的手。


    她轻轻叹了口气,唇边却逸出一点无奈又纵容的浅笑,伸手接过那本沉甸甸的册子,指尖拂过温热的封面。


    “傻丫头,殿下那是为国事操劳…你呀,写故事哪至于这么拼命?”


    傅窈闻言,小嘴立刻撅得更高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


    那双熬得有些泛红的眼睛倏地一眯,里面瞬间钻出个两簇不服气的小火苗。


    挺了挺原本就努力绷直的小身板,声音虽然还带着点沙哑,却一字一顿,清晰又倔强。


    “才不是呢,我们做的也是顶顶重要的大事,是关乎小猫咪们饭碗的大事!”


    苏绒看着她这副小斗鸡似的认真模样,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翁主真是变的太多了,还记得大半个月前初见她,还是个不敢抬头,说话细若蚊蝇的小羊羔,如今竟也敢叉着腰梗着脖,跟她理论了!


    要是让长公主知道,怕不是要吓一跳,继而老怀大慰,顺带感慨一句都是猫馆的功劳!


    但她很喜欢傅窈这样子,每每看着就像看自己亲手浇灌的嫩芽终于破土而出,迎风舒展。


    女孩子就应该这样,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鲜活生动,有棱有角!


    “谁说不是大事呢?”


    少女杏眼弯成了月牙,声音里带着点揶揄,却又满是真诚。


    “顶顶重要的翁主大人,现在顶顶重要的事就是乖乖把你的心血让我好好拜读一番,然后快去榻上睡足


    两个时辰再说!”


    傅窈傲娇地哼了一声,倒也不再逞强,就见细细密密的睡意像潮水般涌了上来,瞬间淹没了那双强撑着的眼睛。


    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像坠了两块湿透的棉花,小脑袋也跟着一点一点。


    只待她匆匆爬上三楼,就在众猫咪的注目礼下钻进属于她得那间房间里睡着了。


    雪姑一脸担心地走到紧闭的屋门口,用湿漉漉的鼻尖轻轻顶了顶门缝,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然后便安静地蹲坐下来,毛茸茸的尾巴圈住前爪,温柔的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板,仿佛这样就能守护里面那个累坏了的小人儿。


    小二黑犹豫了一下,也慢吞吞地凑过来,在雪姑身边不远处趴下,下巴搁在前爪上,竖着耳朵,时不时朝门缝里嗅一嗅。


    小咪踱过来,好奇地探着小脑袋,在门边转来转去,连角落里养伤的丧彪也支起了上半身,琥珀色的眼睛在阴影里静静注视着门口的方向。


    雪球原本蜷在猫爬架的高处打盹,此刻也溜达了下来,轻盈地跳到雪姑旁边,挨着它蹲坐下来。


    那双褪去了蓝膜的眼睛竟是奇异的异瞳,一只湛蓝,另一只却是淡淡的黄色。


    然后等傅窈一觉醒来,苏绒就给她带来了开始印刷的好消息。


    傅窈:???!!


    她看着苏绒,那双刚睡醒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小嘴微张,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个短促的气音。


    “啊?”


    不儿,就…就睡了一觉的功夫啊?


    她那本册子就要变成书了?!


    第76章 说好的低调呢


    几日过去,猫馆三楼那扇支摘窗外的梧桐叶,又绿了几分。


    傅窈正伏在窗边那张铺着粗布的小方桌前,指尖捏着一支笔,眉头拧成个小疙瘩,对着摊开的稿纸想的认真。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微卷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她刚写完一则新故事,正琢磨着如何修改,偏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噔噔噔地踩着木楼梯跑上三楼。


    是未央。


    小丫头手里挥舞着一份猫馆快报,小脸红扑扑的,像刚摘下的水蜜桃,声音里带着雀跃。


    “翁主,翁主!快看!新出的快报!”


    傅窈闻声懵懵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沉浸在故事里的迷蒙,下意识地接过快报,目光习惯性地先扫向头版——


    那里通常是张不容写的时事或清谈。


    嗯?


    这次不是?


    只见头版最醒目的位置,赫然印着一行加粗的大字。


    “《猫馆闲趣录》今日起火热预订!长公主殿下亲题书名!”


    下面还用小字详细写着预订地点、方式和价格。


    傅窈:“……”


    少女面上一愣,手里的报纸差点滑脱。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睛直勾勾地钉在“长公主殿下亲题书名”那几个字上,像是要把那几个字从纸面上抠下来瞧个真切。


    开始预订了?


    还找母亲大人亲自写的书名?


    还…还印在头版?!


    她瞬间从稿纸的世界里被拽了出来,只觉得一股热气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脸颊轰的一下烧透了。


    立时站起来便疾步奔向楼梯,结果目光刚扫向楼下,就看见苏绒正站在一楼,指尖拈着几张单子,眉梢眼角都弯着鲜亮的弧度,对一位熟客说着什么。


    不是吧?来真的!


    这才几天!


    她那本刚润色完的手稿,怎么就变成火热预订了?


    傅窈只觉得心尖尖上像有十七八只猫爪子在挠,慌极了,连忙用手里的报纸猛地捂住脸,只露出一双慌张的眼睛。


    这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写猫猫文学了!


    皇祖母也会知道的!


    傅窈只觉得一股羞耻席卷而来,恨不能立刻变成只狸猫,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甚至能想象出自家母亲大人看到成书时,嘴角那抹带着促狭的笑意……


    哎呀呀,脚趾头都能在鞋里抠出三室一厅来!


    就在小翁主羞得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楼梯口飘了上来。


    “哟,翁主殿下,新书卖得可俏了,您怎么倒躲这儿当起小鹌鹑来了?”


    只见张不容摇着他那把破扇子,慢悠悠踱上来,脸上挂着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眼神却像两把小钩子,钩在傅窈手里那份快报上。


    他自然不会嫉妒小翁主结出的这枚硕果,但不妨碍他摇着扇子,慢悠悠地再添一把火。


    张不容的调侃功力一向一流,但傅窈可不是苏绒,纵然性子上已然破土抽枝,但一时也做不到能面对任何调侃都面不改色。


    她只觉得那懒洋洋的声音真像根小羽毛,不轻不重地搔在心尖最痒的地方,让她整个人瞬间僵成了个木桩,连耳朵尖都呼呼冒起热气来。


    结果就是一张小脸涨得比身上那件新裙还红,手里的报纸捂得死紧,恨不能把自己整个团进去。


    只从指缝里露出一双水洗过的眼睛,处处都写满救命,连舌头都像被叼走了,话也说不明白了。


    “张先生…我…我不知道…”


    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浓的鼻音,这下可更像只炸毛的小鹌鹑了。


    张不容看着她这副恨不得把自己团成球的模样,眼底那点促狭的笑意,像滴进清水的墨,一时便更浓了。


    扇子啪地一合,往掌心不轻不重地一敲,拖长了调子——


    “哎呀呀,翁主这是怎么了,连我都想……”


    “连你都想去门口排队预订一本了是吧?”


    一个清亮带笑的声音突然从张不容身后冒了出来,脆生生地截断了他的下半句。


    话音未落,一卷厚厚的预订单子就挟着风,啪地一下,不轻不重地敲在了张不容的后脑勺上。


    来人是谁,自然不用分说。


    张不容夸张地哎哟一声,捂着后脑勺拧身回头,正撞上苏绒那双似笑非笑的杏眼。


    少女一手叉腰,一手还捏着那卷凶器,下巴微扬,像只护崽的母猫,眼神里甩出一小簇警告的火星子。


    “张先生,您这嘴皮子功夫,留着给快报写稿子多好?少在这儿逗弄我们翁主!”


    苏绒说着,鼻尖还轻轻哼了一声。


    紧接着就像绕过一尊碍事的石狮子一样,绕过龇牙咧嘴的张不容,几步走到小鹌鹑面前,伸手轻轻抽走了她捂着脸的报纸。


    瞅着傅窈红的能烙饼的小脸和湿漉漉的眼睛,苏绒的声音瞬间软了下来,带着安抚的暖意。


    “翁主殿下,别捂啦!好东西要分享嘛!您瞧,大家多喜欢您写的故事!”


    她说着,还用下巴点了点楼下——


    只见几个刚拿到快报的客人,正凑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指着头版那行大字低声议论着什么,脸上都带着忍俊不禁的笑容。


    傅窈这才敢慢吞吞地挪开手,露出一张红得像虾子的小脸,眼神飘来荡去,就是不敢看人,声音像浸了水的糖。


    “苏小娘子…这…这也太快了…我…我还没准备好…”


    “快?”


    苏绒眉毛一挑。


    这算什么快?她还觉得慢了呢!


    “好故事就得趁热打铁!您瞧,预订都开始了,咱们的《猫馆闲趣录》,马上就要风靡全城啦!”


    她说着,把报纸塞回傅窈手里,还特意戳了戳头版那行醒目的大字,眼神里充满了笃定。


    苏绒:信我,准没错的。


    傅窈低头看着报纸上那白纸黑字,再看看苏绒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又瞥见旁边张不容那看好戏的笑模样……


    小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擂起了战鼓。


    真的能风靡全城?


    这感觉…好像也不坏?


    好人的日子过得好,坏人的日子自然就不舒坦了。


    这不,这厢猫馆里暖意融融,笑声未歇,那厢雀目楼纵火案的幕后黑手刘四,却已在千里之外的流放路上啃冷窝头了。


    这消息是林砚带来的。


    苏绒看着走进来的廷尉大人,总觉得他看起来比上次见时更清


    减了些,眉骨下的阴影也显得深了。


    他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了身半旧的常服,浆洗得发白。


    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眉宇间那点不易察觉的倦色,却没能逃过苏绒那双惯会察言观色的眼睛。


    眼底的血丝比前几日更明显了些,下颌线也绷得比平日更紧,像是强撑着精神。


    男人几步走到苏绒近前,目光扫过她手里那卷预订单子,又落在她脸上,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


    “刘四的案子结了。”


    “嗯?这么快?”


    苏绒闻言,捏着单子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些,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杏眼里带着点惊讶。


    “怎么判的?”


    “纵火未遂,意图伤人,数罪并罚,流放三千里,永不得返京。人已经在路上了。”


    苏绒听着,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咚的一声落了地。


    她轻轻吁了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紧绷的肩膀线肉眼可见地软了下来。


    脸颊的线条也跟着柔和了,唇边一点压不住的小小笑意悄然溜出,脸上露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神情。


    “那就好,那他背后的那人……”


    话刚说到一半,苏绒的目光落在林砚脸上,看着他眼底清晰的血丝和紧抿的唇线,心头那点追问案情的心思忽然就淡了。


    少女的声音顿住了,眉头微蹙,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下意识地就转了话头。


    “看你眼下这乌青,啧啧…可是最近衙门事务太忙了?”


    话音刚落,苏绒就看见林砚那张一向端凝沉静的脸上,竟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情。


    男人的眼神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飘,避开了她直视的目光,耳根处那点薄红迅速蔓延开来,几乎要烧到脖颈。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点微妙的停顿。


    “还好。”


    咦?不是,这怎么就脸红了?


    还红得…怪好看的?


    苏绒轻轻眨了眨眼睛,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初春柳絮拂过心尖,痒痒的,挠得人有点心慌。


    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廓,自己脸颊不知怎地,也跟着泛起一点温热,像被窗外的阳光晒着了一样。


    少女下意识地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小半心事,目光落在自己捏着单子的指尖上,心跳不知怎地快了一拍。


    这人平时冷冰冰的,今天怎么怪怪的?


    是因为她刚刚那句话吗?


    ……就一句关心而已!


    念头刚冒尖,苏绒自己先吓了一跳,慌忙把这烫人的思绪摁回心底。


    少女只觉得脸颊更热了,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轻浅,她有点不敢再看他,却又忍不住飞快地掀起眼睫,悄悄地在他侧脸上溜了一遭。


    心里那点追问案情的心思早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一点乱糟糟的、自己也说不清的慌乱和好奇。


    刚才还想着正事呢,怎么转眼间…思路就飘到了这么奇怪的地方?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


    林砚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份过于安静的微妙,目光飞快地扫过苏绒微垂的眼睫,和她那恍如染了一层胭脂水色的脸颊。


    似乎她总是红着脸。


    那是不是说明……她其实也……


    这念头只出现了一瞬,男人便几乎是有些慌张地开了口,硬生生把话题掰回了正轨。


    “刘四虽已流放,但他背后的势力尚未肃清。”


    声调惊得苏绒睫毛一颤,猛地抬起头。


    林砚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不对,声音努力压回平日的沉稳。


    “廷尉衙门仍在追查,目标可能仍是猫馆,或是你本人。”


    他语速比平时快了些,目光匆匆掠过苏绒的唇角,又迅速垂下,落在自己按在桌沿的指节上。


    可身前的少女却恍如所觉地抬起头,心中那点莫名被打断的别扭劲儿忽然就窜了上来。


    她目光灼灼地锁住他,那眼神里不只是困惑,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非要揪住不放。


    “你叫我什么?”


    林砚一愣,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她。


    只见苏绒那双清澈的杏眼正一眨不眨地将他望着,眉头微蹙。


    清亮的目光里混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别扭劲儿,仿佛非要从他惯于掩饰的脸上揪出答案。


    像是在恼他不按规矩走,扰乱了才刚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空气。


    被这样专注而明亮地看着,林砚只觉得喉间一紧。


    前几日才艰难厘清的某种心意,此刻在心口无声地一转,竟让他那声呼之欲出的“苏小娘子”在唇齿间打了个转,莫名地梗住了。


    苏绒看着他这副依旧带着几分冷淡自持,却又透出一丝茫然的样子,那股别扭劲儿反而更清晰了。


    一点点在意,一点点莫名的不平,清晰地浮上心头。


    少女喉头轻轻一滚,这才鼓起劲儿把话挑明。


    “明珠都叫我阿绒的,你怎么从来不这么叫?”


    第77章 这届班子带不动啊


    林砚落荒而逃。


    苏绒盯着他风尘仆仆的背影,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哼,眼尾弯成小月牙,像只餍足的小猫咪。


    算啦,看在得逞了的份上,还是饶过这一点点狼狈的小尾巴吧。


    紧接着,一柄素面竹骨折扇就唰地在少女眼前展开,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门口那片空荡荡的光线。


    “还瞅啥,人都走远咯。”


    张不容的声音懒散依旧,还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


    他不知何时已踱到她身侧,扇沿低垂,那双狐狸似的眼睛在她脸上溜了一圈,又状似无意地瞟向门口。


    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活像是刚吞了颗酸倒牙的青杏,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


    没!眼!看!


    苏绒才不吃这套,伸手就去扒拉那碍事的扇面,像赶苍蝇似的,啪地一下就把那柄竹骨折扇给摁了下去。


    然后故意学着张不容的样子拖长了调子,眉眼弯得甜丝丝的,偏偏嘴角绷着一抹假模假样的笑。


    “张先生,看戏看得挺开心?”


    “啧,苏小掌柜这话说的,我这分明是怕你望眼欲穿,把咱们猫馆的门框盯出个洞来。”


    张不容手腕一翻,扇子灵巧地避开她的爪子,顺势在她鼻尖前虚虚一点,带起一小股凉风,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漫出来。


    目光扫过少女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张大才子喉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这才清了清嗓子,话锋忽然一正。


    “我可是真找你有正事儿的。”


    苏绒脸上的羞恼劲儿还浮着未褪,但听到正事二字,还是敛了敛神色,转而抬眼看他。


    睫羽一颤,眸子里那些水光潋滟的情绪倏忽沉淀下来,化作一丝询问。


    “什么事儿?”


    “听未央那丫头说,你要把二楼的说书台,借给杂耍班子用?”


    一听是这事儿,苏绒刚才那点别扭立刻散了,周身那股子掌柜娘子特有的利落劲儿眨眼间就回来了。


    她顺手拿起柜台上的抹布,一边抹了抹光洁的台面,一边点头。


    “是啊,约了下月初五。”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柜台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带,空气里浮动着飘上来的包子香和淡淡的茶味。


    张不容闻言眉头一动,扇子也停了停。


    “下月初五?那台子……”


    苏绒没等他问完,手上动作不停,抬眼看他时,眼波明澈如洗,还带着计划得逞的小狡黠。


    “你三日才在那台子上讲一回书,余下光景便一直空着不成?让杂耍班子来热闹一场,叮叮当当演上几出,既能聚拢人气,还能给猫馆添点进项。”


    她顿了顿,下巴像骄傲的小猫那样一扬,语气笃定。


    “放心,就初五一天,耽误不了你的事儿。”


    张不容看着她那副笃定又带着点小狡黠的模样,扇子又不紧不慢地摇了起来,眼底那点促狭的


    笑意还没散干净。


    人便往前凑了半步,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带着点好奇,声音也压低了些,像是要打听什么秘密。


    “透露一下,他们打算演些什么名堂?”


    苏绒正擦着柜台的手停了下来,抬眼对上他那双写满好奇的狐狸眼。


    少女嘴角忽地向上弯起一个俏皮的弧度,杏眼眨了眨,里面漾开一点神秘兮兮的光。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一到时候,也就到了正日子。


    初五的清晨,天光刚透亮,门前的青石板路上还沾着点湿漉漉的露水气儿。


    苏绒早早地就起了身,推开支摘窗,一股带着凉意的晨风便卷着街市上隐隐传来的喧闹声涌了进来。


    利落地梳洗完毕,换上那身干净利落的鹅黄裙子,乌发用木簪松松挽起。


    少女站在三楼窗边,目光扫过楼下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期待的弧度。


    时候差不多了。


    苏绒深吸了一口清冽如泉的晨气,转身快步下楼。


    楼下的大门已经被小胖儿打开,清晨微凉的风裹着街市上喧闹的声响和食物的香气,汇成一股热腾腾的声浪,直扑进猫馆的门楣。


    金灿灿的晨光照亮了门内光洁的地板,也照亮了门外——


    吴班主正领着他那一班精神抖擞的孩子们,推着几辆满载家伙什儿的板车,热热闹闹地候在门口。


    吴小机灵站在最前面,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星星,正踮着脚往里张望。


    苏绒连忙招呼小厮们帮忙往里搬那些叮当作响的锣鼓家什和卷得整整齐齐的彩旗。


    一时间,猫馆门口人声鼎沸,车轮碌碌,夹杂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热闹得像开了锅的滚水。


    这喧腾的动静自然也引得一楼的食客们纷纷侧目,好奇地朝门口张望。


    宋明包子铺前,一个正捧着肉包啃得满嘴油光的熟客,闻声探出头去张望,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嚷嚷。


    “哟!这是闹哪出啊?大清早的,搬山呢?”


    旁边另一个端着豆浆碗的老汉,伸长脖子瞅了瞅门口那堆家伙什,花白的眉毛挑了挑。


    “瞧着像是杂耍班子的家伙什儿!苏小掌柜这是要请人来唱大戏?”


    唐老爹米糕摊前,几个等着买甜糕的小娃娃可不管什么唱戏不唱戏,他们眼尖,一眼就瞅见了那卷得花花绿绿的彩旗和亮闪闪的铜锣,小眼睛瞬间就亮了。


    “娘!快看!有旗子!还有大锣!”


    “是不是要变戏法啦?”


    苏绒也不藏私,如实说了,听说下午有杂耍表演,一个个也很捧场地早早就掏钱占好了位置。


    时间很快到了午后。


    三楼楼梯上,少女和吴班主对过了节目单,刚交代完,一转头便揪住了和小机灵咬耳朵的小未央。


    “外面位置坐了多少?”


    “回掌柜,大堂都坐满啦!连栏杆边都挤着人呢!”


    苏绒没想到初次杂耍就能有如此盛况,闻言不由得杏眼微睁,眼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明亮的笑意取代。


    殊不知,宸京城里的百姓们,苦无娱乐可谓久矣!


    因着宵禁制度,旁边雒阳城里热热闹闹的夜市指望不着。


    更因着这里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好地段,不是被巍峨宫墙圈着,就是被肃穆官衙占着,寻常市井里哪寻得着像样的大场子?


    再者,这宸京城里的热闹,十有八九都是官家操办的节庆典仪。


    规矩大,排场足!


    可那热闹是给贵人瞧的,百姓们只能远远瞅个影子,干巴巴地跟着乐呵两声,总觉得隔靴搔痒,没滋没味。


    更别提两年前朝廷一纸禁令,连逢年过节放个烟花爆竹、喝点小酒都成了奢望。


    这日子过得,越发像一潭死水,连点水花儿都难溅起来。


    是以,苏绒这猫馆里冷不丁冒出个杂耍班子,还要在那敞亮气派的说书台上演几出真本事,可不就像往这潭死水里丢下块大石头?


    消息一传开,早就憋闷得久了的百姓们,可不就闻风而动,呼啦啦全涌来了么!


    少女虽然不知这等境况,但瞅着二楼人影攒动,人人脸上都带着兴致勃勃的期待和兴奋,眼睛像擦亮的铜镜,映着台上的光。


    也不像是有什么预谋要搞事的模样。


    应该,大概没什么问题吧?


    于是少女嘴角噙着笑意,声音清亮地宣布。


    “诸位!杂耍表演,这就开始!”


    话音未落,二楼那说书台上,清脆的铜锣便哐啷一声敲响!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台上,却见吴班主精神抖擞地站在台前,对着台下团团一揖。


    “各位贵客赏光!南城吴家班,献丑了!”


    开场是几个小徒弟干净利落的翻跟头,一串串跟头翻得又快又高,带起小小的风,引得小娃娃们拍手叫好。


    紧接着是顶碗,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顶着摞得高高的青花瓷碗,随着鼓点灵活地扭动腰肢,做出各种优美的身段,碗塔在她头顶纹丝不动,引得满堂喝彩。


    但真正让全场屏住呼吸的,是接下来的走钢丝。


    一根细长的钢丝绳被两个小徒弟麻利地架了起来,一个身形精瘦的少年手持一根长长的杆子,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只见那少年在细细的钢丝上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他先是稳步前行,走到中央时,竟缓缓抬起一只脚,金鸡独立!


    钢丝微微颤动,台下观众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少年却面不改色,稳稳站定后,身体在钢丝上弯成一个惊险的弧度。


    台下霎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失手时,他却腰腹一挺,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地重新站直。


    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瞬间爆发!


    “好!”


    “真稳当!”


    “吓死我了!”


    就在众人以为高潮已过时,吴班主再次走到台前。


    他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对着台下,尤其是站在楼梯口的苏绒方向,深深一揖。


    “诸位贵客,今日能在猫馆这敞亮气派的台子上献艺,是我吴家班的福气!为感谢苏小掌柜的知遇之恩,俺们班子特意露两手绝活,献给大家!”


    话音刚落,吴班主亲自搬上来两个未点燃的铁圈架子,稳稳地放在台子中央。


    紧接着,吴小机灵精神抖擞地蹦上了台,小脸红扑扑的,先是像模像样地对着台下团团一揖,然后深吸一口气,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拿起一根蘸了油的火把,腮帮子一鼓——


    “噗——!”


    一道炽热的火龙瞬间喷涌而出,精准地舔上第一个铁圈,铁圈瞬间被点燃,腾起熊熊火焰,映得整个台子都亮堂了几分。


    台下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惊呼!


    “好!”


    “真功夫!”


    吴小机灵受到鼓舞,小脸更红了,眼神里满是兴奋。


    火把再次凑近嘴边,腮帮子鼓胀,眼看第二道火焰就要喷出——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噌地从台侧阴影里窜了出来!


    速度极快,像一道黑色的旋风,目标明确,直扑向台上那个点燃的铁圈。


    那油亮的黑色皮毛,背脊上那道标志性的狸花纹路,还有那双带着点凶悍气息的眼睛——


    不是丧彪是谁?!


    苏绒站在楼梯口,看得真真切切,少女心口猛地一缩,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它什么时候溜下来的?


    它想干什么!


    完了,要撞上火圈了!


    少女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下意识地就想冲上去,可脚刚抬起,就僵在了原地。


    只见丧彪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掠过吴小机灵即将喷出的火焰,小身子在空中灵巧地一扭一弹。


    也不知从哪借的力,便从那个燃烧的火圈正中穿了过去,四爪稳稳地落在了舞台中央!


    然后就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琥珀色的猫眼还带着点睥睨众生的傲气,尾巴尖儿得意地翘着,扫视着台下惊愕的观众。


    丧彪:嗯,舒坦。


    所有人都被这一出惊得掉了魂。


    吴小机灵举着火把,嘴巴还保持着鼓气的姿势,眼睛瞪得溜圆,彻底傻在了原地。


    吴班主也张大了嘴,一脸


    难以置信,台下的观众更是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紧接着,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


    “好——!!!”


    这一声好像点燃了火药桶,全场瞬间爆发出比刚才热烈十倍百倍的掌声、喝彩声和欢呼声!


    “妙啊!”


    “这猫神了!”


    “还会钻火圈!自个儿钻的!比人钻的还利索!”


    “苏小掌柜!您这猫馆的猫,连杂耍都会啊!”


    一只猫!


    一只猫自己钻了火圈!


    这可比人钻火圈稀罕多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精心设计的压轴好戏,是以整个猫馆二楼霎时陷入了一片沸腾中。


    一时掌声雷动,喝彩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苏绒:“……”


    少女看着台上那只悠悠然舔着爪子,仿佛在享受掌声的丧彪大爷,再看看台下狂热的人群,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这都什么事儿啊!


    第78章 猫主子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苏绒觉得,自己乌鸦嘴的帽子,怕是要升级成言出法随了。


    不,何止是言出法随?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还偷偷松了那口一直提着的气,带点侥幸的小得意,寻思应该出不了问题呢。


    结果呢?


    话音才落,脸就开始疼!


    现在她只想把半个时辰前那个天真无邪的自己拖出来,狠狠晃一晃脑子里的水。


    这能叫没什么问题?


    这不光是把问题请进了门,还给它办了场热热闹闹的登台仪式。


    但她又能说什么呢?


    节目单子早就对过了,这场意外表演,还真不是人家班子故意安排的。


    少女认命地磨了磨后槽牙,喉间逸出一丝又气又笑的轻哼。


    只能说,禁止动物表演,但禁止不了动物硬要表演!


    这找谁说理去?


    苏绒郁闷的不行,可还没等她下去把这尊猫神抱回来,台上的吴小机灵就先一步有了反应。


    那孩子刚才还傻愣愣地举着火把,嘴巴嘟着,一副魂飞天外的傻样。


    可此刻,他盯着那边悠然自得舔着爪子,仿佛在享受万众瞩目的丧彪大爷——


    眼神里哪里还有半点惊吓?


    分明满满的全是惊喜!


    嘴角咧得大大的,活像看到了话本子里的神仙下凡!


    老天奶!


    这不是他梦里才有的场景吗?!


    那个他做过的美梦——威风凛凛的大狸花猫,驮着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勇猛地跳过熊熊燃烧的火圈!


    台下是山呼海啸的掌声,是无数双赞叹的眼睛。


    虽然现在大猫猫没驮着他,但这起码也成真了一半啊。


    吴小机灵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胸口咚咚地敲着小鼓,激动得小脸通红。


    小孩子猛地转过身,对着台下激动得语无伦次。


    “掌柜姐姐,掌柜姐姐!它…它真跳了,它比俺梦里还厉害!”


    一边喊,一边手舞足蹈地指着台上的丧彪,踮着脚尖,兴奋劲活像自己捡了什么宝贝。


    苏绒:“……”


    少女看着台上激动得快蹦上天的吴小机灵,再看看那位依旧淡定舔爪子的猫大爷,抬手按了按额角,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阵发晕。


    得,这还带个捧哏的。


    但事已至此,苏绒也只能硬着头皮,顶着台上那两道灼热的目光,以及台下无数双看戏的热切眼睛,认命地提了口气,快步冲上了台。


    少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个燃烧的铁圈前,脸颊立刻感受到灼热的空气。


    但她也顾不上那扑面而来的热浪了,眉头紧锁着,伸手就想去把里面那位压轴明星给薅出来。


    “丧彪,出来!”


    可丧彪大爷正享受着万众瞩目的高光时刻呢,哪肯轻易挪窝?


    它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琥珀色的猫眼懒洋洋地斜睨了苏绒一眼,身子还往里缩了缩,尾巴尖儿矜持地一甩,啪嗒一下打在苏绒伸过来的手背上。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别扒拉!没看见大爷正忙着呢?


    苏绒被它这副大爷样儿气得差点笑出来,又急又恼,眼看台下观众还以为是互动环节,喝彩声更响了。


    她心一横,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弯腰,一手护住它脑袋避开火焰,另一手果断地抄进它温热的肚子底下,连拖带抱地把这只倔猫从火圈里给端了出来。


    腿才刚好,就搞这么吓死人的事情!


    丧彪被这突如其来的绑架弄得四爪腾空,爪子在空中刨了两下,不满地嗷一声叫,挣扎着还想往火圈那边扑腾。


    苏绒赶紧把它紧紧箍在怀里,用下巴压住它乱动的脑袋,像抱个烫手山芋,转身就往台下跑。


    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对着台下还在沸腾的人群挤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诸位!诸位!压轴节目…呃…圆满结束!精彩不精彩?”


    台下观众不明所以,只当是表演的一部分,立刻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回应。


    “精彩!”


    “太精彩了!”


    “再来一个!”


    苏绒:“……”


    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她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少女抱着怀里还在扭动的丧彪,逃也似的冲下台,一头扎进楼梯口的阴影里,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后背都汗湿了。


    低头,正对上仰起来的小猫脸。


    看着怀里那只还在不安分地扭着身子,用爪子扒拉她衣襟,眼神里写满不服管教的猫大爷,只觉得两边太阳穴像是被小锤子轮番敲打,突突跳得更厉害了。


    几乎是抵着丧彪那软乎乎的耳朵尖,少女压低了声音,气息喷在它耳廓的犟种毛上,带着一种又气又笑的腔调,咬牙切齿地低声警告起来。


    “丧彪!你今天的鸡腿没了!没了!”


    丧彪:“……”


    琥珀色的猫眼瞬间瞪圆了,里面那点小得意和小倔强,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委屈取代。


    喵?!


    杂耍表演就在台柱子被强行抱离舞台的戏剧性一幕中,落下了帷幕。


    热闹了一下午的客人们终于三三两两地起身,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笑容,一边往外走,一边还津津有味地议论着。


    “啧啧,那猫可真神了!”


    “是啊是啊,自己钻火圈,还坐里面了,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


    “苏小掌柜这猫馆,连猫都成精了!”


    “下次还来,太有意思了!”


    喧闹的人声渐渐散去,只留下空气中浮动的食物香气和淡淡的汗味。


    苏绒刚把怀里还在闹脾气的丧彪大爷塞给未央,让她抱回三楼严加看管,一转身,就见吴班主搓着手,一脸局促地走了过来。


    这位平日里爽利的汉子,此刻脸上带着忐忑,额角还挂着汗珠,几步走到苏绒面前,也顾不上客套了,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迭声地澄清起来。


    “苏掌柜,您千万别误会!”


    “俺们班子是真没教过大狸跳火圈,俺敢对天发誓,这…这真不是俺们安排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摆着手。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满是真诚的焦急,嘴里也越说越急,声音也越拔越高。


    “苏掌柜,您信俺!这事儿真跟俺们没关系!俺们也不知道大狸它…它怎么就…”


    吴班主卡壳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只胆大包天的猫。


    苏绒看着眼前这位急得额头冒汗的班主,心里那点郁气早就散了。


    她当然知道不是吴家班安排的。


    丧彪那大爷脾气,谁能指使它?


    再说了,丧彪刚来猫馆的时候,那浑身上下结结实实的肌肉,看着可不像是被亏待过的。


    这样的一只猫,一看就是撒欢跑大的,哪像是被逼着学杂耍的可怜虫?


    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又好笑的光,略带调侃地摊了摊小手。


    “这事儿纯属意外。丧彪…咳,性子野惯了,看到热闹就往上凑,拦都拦不住。您瞧,这不就闯祸了?”


    “哎哟!苏掌柜您能理解就好!可吓死俺了!俺就怕您误会俺们……”


    吴班主连忙松了口气,可他话还没说完,吴小机灵就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小脸红扑扑的,一把攥住了吴班主的手。


    手指攥得紧紧的,一双小眼睛里闪着疑惑的光,问出来的话也是开门见山直截了


    当——


    “掌柜姐姐为什么不许大狸表演?”


    苏绒被这直球问题问得一愣。


    少女看着吴小机灵那双清澈又困惑的眼睛,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动物保护这个概念也是在现代才开始被广泛提及,在这宸京城里,怕是连那些饱读诗书的夫子们都未必能说清楚。


    各种现代的解释在舌尖打了几个滚儿,一时间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开口。


    她张了张嘴,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少女微微提了下裙摆,动作轻盈地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小机灵齐平。


    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在哄一个好奇的小弟弟,把这样一个可能有些陌生的道理尽量浅俗易懂地讲出来。


    “小机灵,今日丧彪跟着你们表演,成了噱头,被那些看客们传出去,你猜外面会发生什么?”


    吴小机灵眨了眨眼睛,歪着头认真想了想,小脸上带着点懵懂的好奇。


    “会…会一下子成名角儿?”


    “外面那些杂耍班子,那些想赚钱想出名的人,就会想:哦,原来猫也能跳火圈,还能引来这么多人看,还能赚大钱!”


    苏绒的声音依旧轻柔,却悄悄沉淀下一丝凝重,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带着恳切地望着小机灵的眼睛。


    不退不避,仿佛要把这份担忧传递到他小小的心里。


    “然后呢?他们就会到处去找猫,不管那些猫愿不愿意、害不害怕,逼着它们去跳火圈,去钻火盆,去做各种危险的事情。”


    吴小机灵的小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嘴巴微微抿起来,似乎开始想象那个画面。


    “那些猫,可能没有丧彪这么机灵,这么命大。它们会被火烧伤,会疼得喵喵叫,会害怕得发抖。可那些人为了赚钱,才不会管它们疼不疼,怕不怕呢。”


    苏绒的声音更沉了些,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小机灵的心口。


    “小机灵,你想想,要是有人逼着你,让你去跳那烧得通红的火圈,你怕不怕?疼不疼?”


    吴小机灵像被烫到了一样,小肩膀猛地往里一缩,脖子也往里藏了藏,小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小脸微微发白。


    嗫嚅着,声音小小的。


    “怕,疼。”


    “哎,就是这个理儿。猫猫也会怕,也会疼。但它们不会说话,受了伤,受了委屈,只能自己忍着。”


    苏绒的声音带着点心疼,继续用最柔软的声音,说出这个对小孩子来说最残酷的事实。


    “所以啊,咱们今天不让丧彪再表演,不是因为它表演得不好,而是怕开了这个头,让外面那些坏人觉得猫猫可以这样被欺负。”


    “咱们喜欢猫猫,是不是应该保护它们,让它们开开心心,舒舒服服的?而不是让它们为了讨别人开心,去冒险,去受伤?”


    吴小机灵呆呆地看着苏绒,小嘴微张,好半天没说话,手指绞着衣角更紧了,脑子里飞快地闪过那些画面——


    被逼着跳火圈的猫,


    被烧伤的猫,


    害怕得发抖的猫……


    小孩子的心里,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涌上一种复杂的情绪,有点难受,有点心疼。


    他慢慢把小脑袋垂了下去,下巴几乎抵到了胸口,只留下一个毛茸茸的发顶对着苏绒。


    可再抬起头时,眼神里那点困惑彻底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点心疼的坚定。


    “掌柜姐姐,俺懂了。”


    “俺以后不让大狸跳火圈了,也不让别人欺负猫猫。”


    说着,他还像个小大人似的,挺直了小小的腰板,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拍得砰砰响。


    “俺保护它!”


    第79章 反派一茬接一茬的来每每搞出新业务


    苏绒还是跟杂耍班签了一个长期合同,还掏了银子,替他们租了一个小院子。


    看着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银锭子叮叮当当又溜了出去,少女捏着那张薄薄的契书,一时间真能感到钱在手里长了腿儿似的——


    眨眼的功夫就迈着小短腿儿,蹦蹦跳跳跑没影了。


    横竖都不属于她。


    苏绒低头瞅了瞅钱抽屉,又抬眼望了望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直叹气。


    哎,猫馆掌柜的日常,大概就是——银子它来过,银子它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过,这银子花得倒也不算冤枉。


    签下吴家班,不光是为了那点分成进项,更是为了给猫馆这方寸之地再添一把旺火,把人气聚得更足,把根扎得更深。


    有了固定的场子,吴家班就能在宸京城里扎下根,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四处漂泊风餐露宿。


    孩子们有了遮风挡雨的地儿,练功也不必再蹭破庙屋檐。


    小咪要是知道,准得喵喵叫好。


    更重要的是,猫馆也从此就多了一门常驻的热闹。


    三日有张不容的说书,五日有吴家班的杂耍,再加上每日档口的热闹烟火气,猫馆的吸引力只会越来越大。


    人气足了,生意自然就更旺了。


    这银子,花得值!


    苏绒心里那点小肉疼,瞬间就被这笔账算得烟消云散。


    她小心翼翼地将契书折好,收进柜台下的抽屉里,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银子嘛,花出去才能像块甜香的饵,引着更多更大的银锭子排着队再回来!


    少女像是卸下了一桩心事,伸了个懒腰,趿拉着步子走到门口,手指刚往嘴里一含,正准备吹个呼哨招呼小胖儿关门——


    就在这时,屋檐上陡然惊起一群麻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嗒嗒嗒嗒地敲在青石板上,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紧接着,一辆熟悉的青油小车骨碌碌地驶到了猫馆门前,车帘一掀,崔嬷嬷那张绷得一丝不苟的脸探了出来。


    老嬷嬷的目光扫过正要关门的苏绒,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苏小掌柜,殿下请您过府一趟。”


    这还是苏绒第一次造访长公主府。


    青油小车骨碌碌地碾过平整的青石板路,穿过几道寂静的街巷,最终在一座气派却并不张扬的府邸前停下。


    暮色四合,府邸门前的石狮子在灯笼柔和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朱漆大门紧闭,只开着一扇供人进出的侧门,透出几分内敛的威严。


    崔嬷嬷率先下车,对着门房微微颔首,门房立刻躬身退开。


    苏绒跟着下了车,抬眼望去。


    只见门内是一条宽阔的青石甬道,两侧高墙耸立,墙头探出几枝修剪得宜的花木,在暮色中影影绰绰。


    甬道尽头,一座飞檐斗拱、气度沉凝的主殿在夜色中静静矗立,檐角悬挂的风铃在微风中发出几不可闻的清响。


    空气里浮动着凉丝丝的草木清香,清冽得像初雪后的山泉,与猫馆那热闹喧腾的烟火气截然不同,沉静而疏离的贵气如同无形的丝网,悄然拢了下来。


    苏绒下意识地敛了呼吸,足下放得轻了又轻,跟在崔嬷嬷身后,沿着甬道往里走。


    两侧的回廊下,每隔几步便悬着一盏素雅的绢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亮了廊柱上精美的雕花。


    偶有穿着素净宫装的侍女垂首静立廊下,见到崔嬷嬷和苏绒经过,便无声地福身行礼。


    整个府邸安静得


    仿佛能听见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少女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手心也微微有些发潮。


    她努力挺直了腰背,目光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地方…可真安静啊。


    和猫馆那种恨不得把屋顶掀翻的热闹劲儿,简直是两个世界。


    崔嬷嬷步履沉稳,引着苏绒穿过几重院落,最后在一处灯火通明的花厅前停下脚步。


    花厅的门敞开着,里面灯火明亮,映出窗格上精致的镂空花纹,崔嬷嬷在门口站定,微微侧身,对着苏绒低声道。


    “苏小掌柜,殿下在里面等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只扑棱棱要飞的鸟儿,藏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捏了捏指节,又悄悄抻平了裙角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小褶儿。


    定了定神,少女才抬脚踏进那光亮里。


    脚步轻盈,目光却像初探新巢的小鸟,好奇地打量着花厅内的景象。


    花厅内灯火通明,柔和的光线如同倾倒的蜜水,从高悬的琉璃宫灯和墙角的落地烛台上倾泻而下,照亮了厚绒地毯。


    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兰香,丝丝缕缕缠绕其中,混合着淡淡的墨香,闻之令人心神微宁。


    厅内陈设雅致,紫檀木的桌椅泛着温润的光泽,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件古朴的瓷器和玉雕。


    软榻上铺着雪青色锦缎软垫,长公主傅沅正慵懒地倚在软榻上,一手支着额角,另一手随意地翻着一卷书册。


    她今日未着宫装,只穿了身家常的月白色云纹锦袍,垂坠如水,乌发松松挽起,斜插着一支素玉簪。


    这一身闲适慵懒,却丝毫不减其通身的清贵之气,反倒更显出骨子里的从容。


    听到脚步声,傅沅缓缓抬起眼。


    那双总是带着点慵懒的凤眸,此刻清晰地映着门口少女的身影,眼神平静无波。


    她目光在苏绒脸上停了一瞬,随即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将书卷随手搁回榻沿。


    “绒丫头来了?”


    苏绒闻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屈膝行礼,膝盖刚曲起一点,身子还没矮下去——


    软榻上的傅沅指尖就随意地一抬,声音依旧带着点慵懒的调子。


    “免了,这儿没外人,坐我跟前来。”


    坐…坐软榻上挨着?


    少女微怔,眼睫扑扇了两下,偷偷瞥了傅沅一眼。见她神情自若闲适,便也不扭捏,脆生生地应了声,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然后小心翼翼地挨着软榻边缘坐下,只占了小半边位置,身子下意识挺得笔直,双手端端正正摆在膝头,规规矩矩。


    锦垫柔软厚实,带着傅沅身上淡淡的兰香和体温。苏绒只觉得脸颊有点微微发热,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些。


    傅沅将她的这点小局促尽收眼底,眼波深处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唇角的弧度也深了两分。


    她也不急着开口,先慢悠悠地端起手边小几上温着的青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极优雅地啜了一口。


    花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苏绒坐在柔软的锦垫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沉静的气息,目光忍不住好奇地扫过近在咫尺的博古架——


    那尊温润的玉雕,墙上那幅笔力遒劲的字画,还有傅沅手边那卷摊开的书册……


    等等,书册?


    这不正是那本《猫馆闲趣录》嘛?


    苏绒的目光落在傅沅手边那卷摊开的册子上,心头一跳。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书册为何在此,就听见身边的长公主殿下悠悠开了口。


    傅沅放下茶盏,指尖在那本《猫馆闲趣录》的封皮上轻轻点了点,声音依旧带着点慵懒,却多了一丝玩味。


    “绒丫头,这本小册子,最近在宸京城里,可有点小火苗啊。”


    “殿下是说预订的事儿?”


    傅沅唇角微弯,目光扫过少女雀跃的小脸,话锋却轻轻一转。


    “是啊,好到…已经有书坊的老板,打听到这册子是出自窈儿之手,投了帖子到公主府,想请翁主殿下,把这本书的刊印权,让给他们呢。”


    苏绒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猛地抬起头,杏眼圆睁,里面那点小得意瞬间被一股火气取代,只勉强按耐着自己没从软榻上蹦起来。


    “他们凭什么?!这书是翁主殿下写给我们猫馆的!是我们猫馆快报要印的!他们…他们这是硬抢!”


    傅沅看着她这副炸毛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点看小猫扑腾的兴味。


    她慢条斯理地又啜了一口,才悠悠道。


    “是啊,凭什么呢?本宫也好奇,所以就让人查了查。你猜这消息,是从哪儿漏出去的?”


    苏绒一愣,满腔的怒火被这个问题噎了一下,下意识地摇摇头。


    傅沅的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扫过苏绒困惑的脸,慢悠悠地报起名字来。


    “少府十二衙,考工令、宦者令、东西织室、永巷、太医、乐府……”


    每报一个名字,她的指尖就在扶手上轻轻一点。


    苏绒听得一头雾水,这些名字对她来说陌生极了,只知道都是少府下属的官署,可跟书册泄密有什么关系?


    傅沅报完一串名字,最后指尖停在半空,目光落在苏绒脸上,声音里带着点意味深长的停顿。


    “……还有,胞人寺。”


    胞人寺?


    苏绒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似乎是少府下属专门管祭祀用牲和宫中肉食供应的官署。


    她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悄悄爬了上来。


    这跟印书泄密有什么关系?


    但长公主特意点出,肯定有深意。


    苏绒暗暗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紧接着就听到面前的长公主轻轻托了下巴,慢悠悠地继续开口。


    “这事儿啊,你若有空见着林砚,不妨跟他提一嘴。”


    跟林砚说?


    苏绒一时间感觉更糊涂了,但她向来是个敏黠灵秀的少女,只蹙眉凝眸一瞬,目光便下意识地落回胞人寺的名字上。


    眸底的困惑一朝散去,眼神霎时清亮起来。


    这是让她去递消息呢。


    傅沅看着少女眸中亮起的光,赞许便毫不掩饰地漾在眼底,于是慵懒地挥了挥手,声音恢复了闲适。


    “好了,印书的事儿你且安心。窈儿的心血,本宫只会交到你的猫馆手上。崔嬷嬷,送苏小掌柜回去。”


    “谢殿下!”


    苏绒站起来轻轻一福,跟在崔嬷嬷身后走出花厅,心思却早已飞远。


    胞人寺。


    得赶紧让林砚知道才行。


    第80章 太后牌匾专治不服


    但别管朝廷上下有多么暗潮汹涌,这毕竟还是个种田文而非权谋文。


    因此基本上除了当官的臣子以外,普通老百姓该挣钱挣钱,该过日子过日子,也还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而且这官还得是大官,起码是那种能上殿议政的,不然连提心吊胆的门槛都没到。


    像我们小张录事这等芝麻绿豆官儿,照旧乐得后槽牙都露出来,颠颠儿地凑到苏绒跟前。


    “小苏娘子,翁主的话本什么时候正式开卖啊?”


    苏绒正低头整理新刊出的快报,闻言头也没抬,只懒洋洋伸出一根纤细的食指,朝门外那探头探脑的长龙虚虚一点。


    声音里裹着笑意,话却拖长了调子。


    “喏,瞧见没?都排到街角去了!再不开售,我怕是要被当成囤货居奇的奸商给抓起来咯!”


    她说着,终于抬起脸来,乌亮的眼瞳慢悠悠扫过门外那排愈拉愈长的队伍,一丝笑意溜上唇角。


    “明天一早就开售,会给你留一本的。”


    张不易闻言傻乎乎地乐了一会儿,搓着手,咧着嘴,眼睛亮得像刚捡了个金元宝。


    可还没等他乐呵完,就猛地一拍脑门,扭头撒腿就跑,连招呼都顾不上打全,身影瞬间就消失在门外攒动的人影里。


    那架势,就跟林砚在后面追似的。


    苏绒眼睁睁瞧着那消失的背影,下意识伸出去想拽的手停在半空。


    指尖在空中虚虚一勾,片刻后才收回来,转而揉向额角,低低地笑骂了一句。


    “这冒失鬼!”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猫馆的门板还未卸下,门外那条青石板路上,却早已蜿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


    队伍里的人影在晨雾中影影绰绰,有带着小厮的书商,有背着书箱的学子,甚至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紧闭的门缝里张望。


    空气里弥漫着清晨特有的凉意和一丝焦灼,而苏绒是被窗棂上笃笃的轻啄声吵醒的。


    不是鸟,是人群攒动带起的风波。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趿拉着鞋推开三楼的支摘窗,晨风裹挟着楼下隐约的嘈杂声扑面而来。


    少女探头往下一瞧——


    好家伙!


    那队伍比她昨晚关门时又长了一大截,蜿蜿蜒蜒,都快排到隔壁街的米铺去了!


    她甚至还眼尖地瞧见队伍最前头,张不易那小子只穿着件半旧的单衣,像个等食的小流浪,不住地来回踱步。


    时不时还踮起脚,伸长脖子往紧闭的猫馆大门猛瞧。


    苏绒瞧着他那滑稽样儿,噗嗤一声就把睡意全笑了出来,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晨气,只觉得浑身毛孔都透着舒坦。


    银子啊银子,这是长了腿排着队回来了!


    少女眉眼一霎弯成了下弦月,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浸饱了朝露的嫩叶尖儿,转身就噔噔噔地往楼下跑。


    “小胖儿!快开门!财神爷到啦——!”


    清脆的嗓音像只欢快的小翠鸟,瞬间打破了猫馆清晨的宁静,也点燃了门外那条长龙般的队伍里,无数双期盼的眼睛。


    门板刚卸下一条缝,苏绒就像变戏法儿一样,抽出一本崭新的《猫馆闲趣录》,眼疾手快地一把塞进张不易怀里。


    “喏,给你留的!白起这么早了吧?”


    张不易猝不及防被塞了个满怀,低头一看,脸上瞬间乐开了花,也顾不上清晨的凉意,捧着书就笑起来。


    “嘿嘿,谢谢小苏娘子。我…我这不是怕来晚了抢不到嘛!”


    本正欲再说点什么,身后急吼吼的人群却已经按耐不住了。


    那可是当朝长公主亲题的册子!


    “开门了!快冲啊!”


    人群里便有谁喊了一嗓子,张不易整个人像片小叶子似的,瞬间就被身后汹涌的人潮淹没了。


    苏绒眼疾手快,一把掀开柜台后盖着整摞新书的青布,露出码放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猫馆闲趣录》。


    准备多时了!


    她今日可是特意征用了一天所有档口,让一楼的铺子们歇业一天,腾出地方来专供售书。


    上到她苏掌柜,下到紧急培训过的小未央小阿禾,为的就是能容下这乌泱泱的人潮,争取一天就连本带利全收回来。


    少女微微扬起下巴,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口那乌泱泱的人头高声招呼。


    “新书发售,一人限购一本!排好队啊各位!”


    话音未落,人群便像开闸般涌了进来。


    打头阵的自然是那些带着小厮的书商,一个个眼神精明,步履匆匆,目标明确地直扑柜台。


    为首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胖子,腆着肚子,挤开旁边一个背着书箱的学子,手一伸,嗓门洪亮。


    “掌柜的!给我来一百本!”


    他身后几个书商也纷纷嚷开了。


    “我要五十本!”


    “八十本!现银结账!”


    苏绒正低头整理书册,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拈花似的拈起一本簇新的册子,不偏不倚地拍在胖子汗津津的手掌心。


    然后才慢悠悠抬起眼,眼波慢吞吞地在几个书商贪婪的脸上溜了一圈。


    嘴角弯起一个甜的能齁死人的弧度,声音脆生生的,话却像裹了蜜糖的小钉子,扎得人又疼又不好发作。


    “这位老板,耳朵不好使吗?刚说了一人限购一本。”


    胖子脸上的横肉一僵,随即堆起笑容,满脸都是强挤出来的讨好,像糊了一层浆糊似的,嘴里是源源不断的糖衣炮弹。


    “哎哟,苏小掌柜,您行行好,通融通融嘛!我们书坊量大,多买几本也是……”


    “通融?”


    苏绒眉梢一挑,脸上的笑容更甜了,眼底却掠过一丝促狭的光。


    她是个记仇的小娘子,那日长公主的话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这些书商,仗着财大气粗就想坏了规矩,把本该属于所有爱书人的欢喜,变成他们牟取暴利的工具?


    想得美!


    银子没人不喜欢,但猫馆的规矩立下了就是给所有人看的,无论腰缠万贯的书商,还是隔壁街坊的阿婆,来了就都一样!


    把真正的读者挤走,任由黄牛把书炒成天价,让喜欢小猫文字的人望而却步?


    那可太没良心了!


    她开猫馆,图的是细水长流的热闹,是让每一份喜爱都能公平地捧在手里,可不是给这些投机倒把的家伙当垫脚石的!


    “老板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猫馆是菜市场,能讨价还价呢?”


    少女慢悠悠地又拈起一本,绕过胖子那堵肉墙,递给他身后那个眼巴巴的学子,一双眸子扫过那学子脸上受宠若惊的神情,嘴角那抹笑意便真切了几分,眼底漾开一点温软的光。


    “规矩就是规矩。一人一本,童叟无欺。”


    “想多买?可以啊,让您书坊的伙计、厨娘、扫地的阿婆,都排着队来,一人一本,我绝不拦着。”


    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挂不住了,眉头一拧,脸上那点强挤出来的讨好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阴郁的猪肝色。


    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点压不住的火气。


    “苏掌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开门做生意,无非是图个财路宽绰,何必……”


    “老板,我头上这块牌匾,您可识得上面的字?”


    男人话没说完,苏绒忽然抬起手,纤细的食指朝上一指,笑意倏地染进眼角眉梢,像只刚偷吃了蜜的小狐狸。


    众人下意识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猫馆门楣正上方,高悬着一块崭新的乌木大匾,正是传说中太后御笔亲题的那块金字招牌!


    金灿灿的,晃得人眼晕。


    刚才还嚷嚷着要囤货的书商们,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胖子脸上的横肉抽了抽,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么忘了,面前这位女掌柜可不仅仅是能让翁主出稿,长公主提名,更是赚得了这么一块当朝太后御笔亲题的护身符!


    那金灿灿的牌匾晃得他眼晕,更是霎时间便锁住了所有书商想钻空子的心思。


    苏绒看着他额角滚落的汗珠,心里真是痛快极了!


    于是便收回手指,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脸上那点笑意也敛了去,只留下一点刻意的冷淡,唇间轻轻飘出一声带着戏谑的冷哼。


    一个个平日里仗着财大气粗惯了,习惯了仗势欺人,今日也叫他们尝尝被死死压住的滋味。


    嘿,拿权势压人果然带劲,尤其压的还是恶人。


    “猫馆的规矩就是太后娘娘的规矩。怎么?这位老板,您想改改太后的规矩?”


    胖子浑身一哆嗦,连忙摆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敢不敢,苏掌柜说笑了!一本!就一本,多谢掌柜!”


    他飞快地抓起柜台上的那本书,像捧着个烫手山芋,连钱都忘了付,转身就往外挤,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扣上藐视太后的帽子。


    身边的小厮连忙手忙脚乱地掏出钱袋,抓了一把铜钱银子塞到柜台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也顾不上数,转


    身就追着自家老爷的背影去了。


    其他几个书商也瞬间蔫了,一个个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地排着队。


    等排到了就一人领了一本,规规矩矩付了钱,连大气都不敢喘,灰溜溜地跟着溜出了猫馆,背影透着十足的丧气。


    苏绒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鼻尖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痛快的弧度。


    哈!让你们当初狗眼看人低!


    让你们惦记着抢翁主的书!


    这下知道她小苏掌柜的厉害了吧!


    胸口那股自打离了公主府就憋着的一口闷气,此刻噗嗤一下散了个干净,浑身都透着舒坦。


    “下一位!”


    清脆的声音响起,正戏这才开始呢!


    柜台前的人群重新流动起来,没了那些书商的聒噪,队伍反而更顺畅了。


    晨光透过敞开的门扉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每个人动来动去的影子。空气里浮动着新书油墨的清香,混杂着门外飘进来的早点香气和清晨微凉的露水气。


    苏绒手脚麻利地接过下一个顾客递来的铜钱,指尖在温热的钱币上利落地一捻一掂,手腕轻巧一转,便清脆地丢进柜台下的钱匣里。


    叮当一声脆响,一本崭新的《猫馆闲趣录》就被她稳稳地递了出去。


    “拿好!”


    拿到书的是个年轻姑娘,双手接过书,目光落在簇新的封面上,嘴角便露出一个又惊又喜的笑容,脸颊上两个浅浅的小梨涡也跟着漾了出来。


    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苏绒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羞涩和感激,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点跑过路后的微喘。


    “谢谢掌柜!”


    苏绒看着姑娘这副模样,心里那点痛快劲儿更足了,嘴角忍不住又往上弯了弯。


    她喜欢这样的人,是真心喜欢书,喜欢里面的故事,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而不是只想着倒手赚钱。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大多是些寻常百姓,有穿着体面些的妇人,有背着书箱的学子,也有带着自家孩子来的。


    甚至还有人怀里揣着自家狸奴在外面探头探脑,然后忍不住走进来,一枚枚温热的铜钱就这样叮叮当当落进钱箱,像下了一场悦耳的铜钱雨。


    拿到书后满足的呼吸,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还有孩子们雀跃的欢呼,交织成一片暖烘烘的声浪,比什么丝竹管弦都好听。


    销量自然也是不必说的。


    新书发售的热闹劲儿刚过去没两天,猫馆的门槛就再次被络绎不绝的人踩得锃亮。


    不过这回涌进来的,不再是那些眼冒精光的书商,而是一群群穿着体面的丫鬟仆妇。


    大多梳着双丫髻,穿着干净的青布或藕色衣裙,手里捏着碎银子或几串铜钱,一进门便直奔档口,声音清脆利落。


    “这位…大哥,要一本《猫馆闲趣录》?”


    “我家小姐要一本,我也要一本。”


    搞得一楼档口的所有档口里都得常备一摞册子,顺便还兼职了书商。


    苏绒起初也没太在意,只当是寻常顾客。


    可连着几日,这阵仗就没停过,清一色都是各府邸小姐房里得脸的体面人儿,这阵仗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少女一边手脚麻利地收钱递书,一边忍不住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你家小姐也喜欢看猫猫故事?”


    一个圆脸的小丫鬟接过书,宝贝似的抱在怀里,闻言眼睛一亮,小嘴叭叭地就开了口。


    “喜欢呀,我家小姐可爱看了!昨个儿晚上点灯熬油地看,连晚膳都差点忘了用呢!”


    另一个鹅黄的丫鬟也凑过来,脸上带着点兴奋的红晕,嘴上也是笑的合不拢嘴。


    “可不是嘛!我家小姐也是,捧着书笑得可开心了,说里面的小猫儿又淘气又机灵,跟她小时候养的那只雪团子一模一样!”


    苏绒听着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心里那点好奇瞬间变成了惊喜,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这些丫鬟们七嘴八舌的反馈。


    “我家小姐说,最喜欢那个偷螺子黛画眉毛的小猫,太逗了!”


    “对对对!还有那个怕冷叼炭块的小猫,小姐说看着又心疼又好笑。”


    “我家小姐说翁主殿下写得可真好,小猫的心思都写活了!”


    少女越听眼睛越亮,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得欢实。


    原来傅窈写的那些小猫故事,不仅孩子们喜欢,连深闺里的小姐们也这么爱看!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她原以为,这些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们,看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或者才子佳人的话本子。


    没想到,傅窈笔下那些调皮捣蛋、古灵精怪的小猫咪,竟也能俘获她们的芳心。


    看来,无论身处哪个时空,也无论身份高低,女孩子都忍不住喜欢毛茸茸啊!


    苏绒心里正美滋滋地想着,一抬眼,就看见小未央抱着几匹新布从绣坊走出来,一见苏绒就凑了过来。


    “掌柜,我刚才去给隔壁街王府丞家送绣样,打园子外头过,听见他家二小姐跟几个小姐妹在园子里说话呢!”


    苏绒闻言,眉梢一挑,来了兴致。


    “哦?说什么了?”


    未央眨巴着大眼睛,学着那些小姐们的腔调,细声细气地说道。


    “她们都在说翁主殿下写的书呢,说里面的小猫儿可爱死了,比那些酸溜溜的诗文有意思多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有个穿粉裙子的小姐还说,她家那只大白猫,昨个儿不知从哪儿叼了盒胭脂回来,蹭了她一裙子红,气得她直跺脚。”


    “可刚板起脸来,那猫儿就仰着脑袋用湿漉漉的眼睛瞧她,嗓子里呜噜呜噜地撒娇,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认栽!”


    苏绒一边听着,一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可不就是傅窈写的偷螺子黛的翻版吗?


    看来翁主殿下这书,真是写到小姐们心坎里去了!


    少女心里那点得意劲儿更足了,像喝了蜜糖水似的,甜滋滋的。


    她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平日里端庄娴静的闺阁小姐们,此刻正躲在绣楼里,捧着《猫馆闲趣录》,一边看一边抿着嘴偷笑。


    或是被小猫的调皮逗得前仰后合,或是被它们的贴心暖得心头发软。


    这画面,想想就让人开心。


    苏绒忍不住哼起了小调,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着节拍,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看来这书,不仅银子赚得痛快,口碑也是顶呱呱啊,翁主殿下这回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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