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以为她没有后台吗
苏绒哈欠刚打到一半,就这劈头的一句给噎了回去。
一口气没上来,呛得她扶着门框就咳了起来,脸瞬间憋得通红。
张不容一看自家弟弟这冒冒失失的样子,再看苏绒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没好气地瞪了张不易一眼。
他二话不说,顺手抄起袖中的折扇,就在苏绒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
“咳咳……咳……”
苏绒被他敲得顺了气,咳嗽渐渐平复下来,只是脸颊还带着点红晕,眼角也沁出了些泪花。
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看向门口一脸焦急又有点无辜的张不易。
这家伙……真是奋斗在情报第一线啊!
这才两天!两天!
他就把刘四那点动静给摸出来了?
少女心里嘀咕,面上却压住惊讶,清了清嗓子,声音还带着点咳嗽后的微哑,眼神却锐利起来,直直看向张不易。
“所以那家伙有什么行动?”
苏绒一边把张不易拽到近前,一边利落地掩上门,将巷口渐起的喧嚣关在外头。
张不容也收了折扇,脸上那点对弟弟的无奈早散了,神色沉静如水。
他先用扇骨轻轻点了点门框,示意到桌边说话,目光也锁在张不易身上。
三人围到桌边。
张不易定了定神,从怀中掏出一张简略的草图在桌上铺开,上面用炭笔勾勒着几条街巷和几个标记。
手指在地图上东市的位置重重一点。
“我摸到的情况是,刘四那一伙人最近都缩在东市,没再做泼皮的勾当,而是跟着一个人做事。”
苏绒眼睛一眯,目光立刻锐利起来,身体微微前倾。
“什么人?”
“明面上是个不起眼的粮油商贩,姓钱。但我派人深挖了一下,发现这个钱老板,不过是个推到台前的幌子。”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点凝重。
“刘四他们真正效忠的,是个藏在幕后的东家。这东家手笔不小,近来在东市暗地里吞了好几家肉铺子,刘四他们如今就是这东家手下的爪牙和眼线。
苏绒指尖在桌面轻轻一叩,桌上油灯的火苗跟着一颤,将她凝重的侧脸映得明暗不定,长睫在眼下投下小片晃动的阴影。
事情比她想的要麻烦。
原以为刘四只是浑水摸鱼进了城,寻衅滋事不过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
现在看来,他背后竟扯出了一股能在东市搅风搅雨的暗流,而且这双手正悄无声息地探向她的西市。
“这个幕后东家是冲着我们来的。”
苏绒笃定开口,声音不高,却沉甸甸的。
她抬眼,目光扫过张不容和张不易,那双平日清亮灵动的杏眼此刻沉静如水。
张不易立刻跟着点头,眉头锁的死紧。
“我同意,虽然暂时还看不出明确靶子。但他们盘踞的东市,与西市正好东西对望。我总觉得,这事水浑得很。”
苏绒的眼神彻底沉了下来。
一个身份不明还拥有一定势力的对手,就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正悄然张开。
这张网,究竟想网住谁?
是巧合,还是…本就为她而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桌边只剩下油灯火苗跳跃的细微噼啪声。
苏绒和张不易都眉头紧锁,各自沉浸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凝重里,心思飞转。
一声不耐烦的轻啧忽然响起,苏绒下意识抬起头,正对上身边张不容那张写满无语的脸。
他脸上那点沉静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看不过眼的无奈,抬起手用扇骨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面。
见两个人把目光都挪了过来,嘴角甚至微微向上牵了一下,带着点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想那么多做什么?”
“咱们猫馆如今树大招风,有人眼红,想伸爪子来探探虚实,不是很正常么?”
张不容的目光在苏绒和张不易脸上扫过,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着桌沿,神情懒洋洋的。
“咱们背后有长公主殿下撑腰,太后娘娘也关注着猫馆,桥西这片街坊更把猫馆当自家地头。”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点冷静的考量,目光落在苏绒脸上,那点慵懒里透出一丝精光。
“所以要我说啊,就算碰一碰也不怵,还正是拿下东市地盘的良机呢。”
他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分析完,紧接着便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苏绒脸上,嘴角一弯。
那笑容很浅,却带着点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仿佛看穿了什么,又带着点对眼前人的欣赏和信任。
张不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带着一咪咪的促狭。
“再说了,我不信小苏掌柜会一点应对的准备都没有。”
苏绒被他这促狭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滞,随即像是被戳破了小心思般,无奈地吁了口气。
这家伙,果然瞒不过他。
少女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那点被看穿的窘迫瞬间化作了坦然的承认。
她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张不容和张不易,眼神重新变得清亮。
“我料定他们倘若动手,必定在开业那日,所以确实有所准备。”
苏绒说着,目光转向张不易,眼神里带着明确的部署。
“张录事,那日你的几位廷尉衙门的同僚会到现场,到时候咱们来个瓮中捉鳖!”
少女一边说,一边微微垂下眼睫,嘴角那抹笑意却更深了些,带着点小狐狸般的狡黠。
实在对不住了,刘四!
你也许神通广大,但架不住我这有人透题啊!
想玩阴的?
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给谁准备的惊喜更大!
想到这里,少女那双杏眼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子,带起一丝跃跃欲试。
“到时候,就都等着看戏吧!”
清脆的声音带着点俏皮的尾音,在猫馆温暖的灯火里漾开。
但与此同时,东市深处,一家早已打烊的肉铺后堂。
昏黄的油灯在角落里摇曳,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隔夜油脂的酸腐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气,令人作呕。
墙角堆着几个半满的麻袋,袋口隐约露出几缕颜色杂乱的毛发和一小截细小的骨头。
几个喽啰围坐在油腻的案板旁,其中一个年轻些的,眼神躲闪,下意识地偏过头,不敢直视墙角那些麻袋。
像是在强压着什么不适。
就在这时,门帘被一只厚重的手掌一把掀开!
刘四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看到他手里似乎提溜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他大步走了进来,随手一甩——
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被丢在墙角麻袋堆旁的地上,发出一声短促而微弱的呜咽。
随即就没了声息,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一动不动了。
后堂里瞬间死寂。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了一下,映得每个人脸上的阴影也跟着晃动。
那个年轻喽啰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只死死地盯着墙角那个小小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另一个喽啰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目光飞快地从那团小东西上移开,落在油腻的案板上。
角落里,那个被推在台前的粮油店钱老板更是脸色惨白如纸,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刘四像是没看见众人的反应,径直走到案板前,拿起一块油腻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里那把狭长的剔骨刀。
刀锋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他一边擦,一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怎么?觉得不积德了?”
他眼皮都没抬,语气带着浓重的嘲讽,像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嗤…这可是肉!”
刘四终于抬起眼,浑浊的目光扫过那几个脸色发白的喽啰,最后落在墙角那堆麻袋上,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
“老子让多少人吃上肉了?得积多少德行多少善?哈哈!”
他狂笑一声,下巴高高扬起,靴子随意踢了踢脚边的麻袋,震得几缕飘在外面的毛簌簌抖动起来。
“那个小娘皮的什么猫馆,不过是一群娘们儿凑在一起,摆弄些毛茸茸的玩意儿,再绣绣花,哄哄那些吃饱了撑的贵妇人罢了!”
“靠着几只猫崽子卖萌讨食,靠着点针线活赚几个铜板,也敢在西市立旗号?还学人开新店?呵!”
他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带着浓重的嘲讽。
“小丫头片子,仗着有几分姿色,攀上了贵人,就真以为自己能成气候了?”
刘四的目光重新落回墙角那堆麻袋上,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等着吧,后日老子就让那些捧着她臭脚的人看看,她那些猫崽子,到底是招财的宝贝……”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扫过地上那毛茸茸的一团,又扫过墙角鼓囊囊的麻袋,最后落在手下们惊惧的脸上,发出一阵低沉而刺耳的笑声。
“……还是只能给老子添盘下酒菜的玩意儿!”
第62章 新阶段新征程新的伟大梦想
新楼开业的第一天,苏绒是在包子的香味里苏醒的。
“新出笼的肉包咧——热乎!”
“馅足味儿鲜——!”
宋明那中气十足的吆喝声,穿透雀目楼的上上下下,像根小羽毛,不依不饶地搔着苏绒的耳膜。
少女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脸颊蹭在身下微凉的地板上,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正睡在长陵的稻草堆里。
下意识咂咂嘴,梦里仿佛还叼着半个肉馅流油的包子底儿。
“唔……”
偏在此时,手心传来一阵硬邦邦的硌感,少女的指尖触到一块棱角分明的物件。
苏绒茫然地睁开眼,睡眼惺忪地低头一看,手里正攥着一块榫卯件。
再一抬头,一座结构精巧、几乎触到顶上楼板的巨大猫城堡赫然矗立在眼前!
小咪和几只猫崽子围着城堡直打转,爪子还时不时扒拉一下散落的零件,喉咙里滚着呼噜噜的伴奏。
几根原木交错着构成坚实的底座,稳稳托起这庞然大物。
层层叠叠的小平台盘旋而上,由精巧的木桥和阶梯连接,直通最高处的瞭望台,几乎顶到了屋顶的横梁。
旁边几个用细麻绳精心编织的小球,正悠悠地悬在高处,在晨光里轻轻晃动。
苏绒:“……”
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半晌才勉强串起来。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长陵的大家伙还在楼下收拾自己的档口,张不容也在后面小楼安排书社的事情。
偏生这时候李木匠的学徒阿牛带着猫爬架的零部件就来了。
苏绒想着大家都忙,又想给每个人一个惊喜,于是雄心勃勃地亲自动手,在三楼开始组装这个镇店之宝。
猫咪们陪着她,看着这个盛大而恢宏的造物一点点站起来,然后……嗯……
苏绒努力回忆着,脑子里只剩下跟几块不听话的木板较劲到后半夜的画面。
结果好像抱着榫卯件就地阵亡了?
苏绒悲愤地抹了把脸,指尖蹭到一点可疑的口水印。
得,开业第一天,形象全无!
她认命地瘪了瘪嘴,眼里的懊恼化开,带了点破罐破摔的无奈,又忍不住扑哧一声低低笑了出来。
然后才撑着酸麻的腿,慢悠悠地站起来,跟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大眼瞪小眼。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就在这时,细碎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正是苏绒前两日刚从人伢子手里买回来的几个小姑娘之一,名叫未央的。
未央刚踏上三楼,一眼就瞧见了那座几乎顶到房梁的巨大猫城堡,小嘴瞬间张成了个圆圆的“O”型。
“天…天奶呀…”
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连自己上来干嘛都忘了。
苏绒被她的动静惊动,转过身来,看着未央这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失笑。
“未央?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少女的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语气却温和。
未央被苏绒一叫,这才猛地回过神,小脸腾地一红,连忙低下头,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
“啊!苏…苏掌柜!明珠姐姐让我上来告诉您,剪彩用的红绸带好了,让您赶紧下去瞧瞧,看挂哪儿合适呢!”
红绸到了?
苏绒眼睛噌地一亮,方才还萦绕周身的迷糊睡意顿时无影无踪,整个人霎时鲜活起来。
开业最重要的仪式道具总算齐了!
“好,我这就下去。”
她应了一声,抬脚便跟着未央往楼下走,脚步踩在木楼梯上吱呀吱呀的。
看着小姑娘那单薄却努力挺直的背影,苏绒心里不由得又转起了前日的事。
前日刚拿到长陵市那些老邻居们交来的第一笔租金,那几串沉甸甸的铜钱还没在她手里捂热乎呢,她就揣着钱直奔了宸京最大的人伢子那里。
新楼都需要人手,光靠她和明珠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她在人伢子那里挑挑拣拣,最后选定了未央和她两个姐妹,以及另外两个看着老实本分的小子。
未央年纪虽小,但手脚麻利,眼神也干净,瞧着就让人放心。
只是……
苏绒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当时特意跟人伢子打听过,有没有从定远侯府发卖出来的丫头婆子,尤其是当初那个被她顶了活计的小丫头和那两个守夜的老婆婆。
可惜那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侯府倒台后,那些下人的去向早就乱了,根本无从查起。
这事像根小刺,一直扎在她心里。
好在林砚已经答应帮忙在牢狱里留意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
思绪飘飞间,苏绒已跟着未央下到了二楼。
这里又没有猫爬架,自然比三楼开阔许多,中央是那座崭新的说书台,四周都是空着的茶座。
沿着墙边还放着一溜长条板凳,上面整整齐齐地摞着一叠叠快报,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
张不容正背对着楼梯口,微微弯着腰,仔细地将其中一摞快报的边角抚平。
他今日穿了件半旧的松花色长衫,袖口随意地挽起一截,动作细致得倒像个一丝不苟的校书郎。
苏绒的脚步在楼梯口顿了一下。
看着张不容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她心里那个盘旋已久的疑问又冒了出来。
这人明明才华横溢,连蒋丞相都青眼有加,更别提那些追捧他话本子的拥趸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缺钱的主儿,可偏偏对这些琐碎的事务又格外上心——
书坊的布置,说书场的安排,连新印的快报都要亲手整理。
图什么呢?
难道真就图个乐子?还是有什么别的缘由?
就在她暗自琢磨的时候,张不容直起身,随意地掸了掸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转过身来。
目光恰好与楼梯口的苏绒对个正着。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嘴角自然地向上牵了一牵,冲苏绒微微点了点头。
苏绒莫名觉得这人身上似有个看不破的谜团,却也毫不示弱地扬了扬下巴。
少女脸上那点刚睡醒的懵懂和之前的纠结已经散去,重新换上了属于苏小掌柜的利落劲儿,眼神清亮亮地迎上去。
她脚步未停,继续跟着未央往楼下走去,留下张不容继续整理他的快报。
只是擦肩而过的瞬间,苏绒眼角的余光瞥见张不容专注的侧影,让她心底那个小小的问号又悄悄一晃。
真是个怪人。
一楼的大厅比楼上更加开阔,不过多下了几个台阶,人声便骤然鼎沸起来,欢笑声吆喝声就这样涌入耳中。
空气里弥漫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香味,泾渭分明地将大堂分成了两半。
在靠近大门的外半截,几个档口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宋明正揭开蒸笼,白茫茫的热气裹着肉香扑面而来。
陆老头家的小徒儿正笨手笨脚地插着糖棍,吴家娘子麻利地切着豆干。
包子铺的肉香,唐记米糕的甜香,吴家卤汁的酱香……一个个勾得人食指大动!
而里头半个大厅闻起来却清雅极了,明珠坊那边,几个丫头正将绣品在架子上挂好,动作轻柔;脂粉铺子的王嫂也在擦拭着柜台。
甫一入鼻的就是布匹带着的草木清气,还有胭脂的花香,一个个也是沁人心脾。
明珠正站在大门口,手里捧着一朵用红绸精心扎成的大红花,微微蹙着眉,似乎在琢磨着该把花挂在哪里最显眼。
苏绒刚想开口招呼,一只手就不由分说地塞过来一块软糯香甜的米糕,还带着刚出锅的微烫,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小苏掌柜,开业大吉啊!”
唐老爹乐呵呵的声音响起,老人脸上堆满了真诚的笑容,眼神里满是祝福。
“快尝尝,刚出锅的米糕,讨个吉利!”
紧接着,鬓边也微微一沉,一朵小绒花就被轻轻插在了她的发间,花瓣柔软,带着点草木的清香。
文奶奶粗糙的手还顺势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慈爱地看着那朵自己亲手做的绒花。
“今生戴花,世世漂亮哩。”
苏绒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微微一怔,手里捧着温热的米糕,指尖还沾着一点糖粉,鬓边是绒花细微柔软的触感。
鼻尖萦绕着米糕甜丝丝的热气和绒花清浅的熏香,那点子属于苏小掌柜的精明利落就这样软软地化开,氤氲成一团暖融融的烟火气。
少女嘴角便忍不住向上弯起,绽开一个极明媚真切的笑容,眼底映着门口明亮的阳光和眼前两张慈祥的笑脸。
开业第一天的喧嚣和人情味,像一股暖流,瞬间包裹了她,甜得她四肢百骸都暖洋洋软乎乎的。
站在门口的明珠看到苏绒下来,脸上原本的纠结瞬间化开,换上了温和的笑意。
她目光扫过少女鬓边的绒花和手里的米糕,嘴角也跟着弯了弯,然后便捧着那朵红绸花,步履轻快地走到苏绒身边。
“阿绒,你可算下来了!快帮我瞧瞧。”
明珠说着,将怀里的红绸花往前托了托,示意了一下高挑的门楣。
“这花,挂哪儿最打眼?直接系门框上,还是……”
苏绒咽下嘴里的米糕,目光顺着明珠的示意望向那高高的门楣。晨光正好,洒在崭新的门板上,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声音清脆利落地直接下了决定。
“小胖儿那两个小子呢?让他们找个结实点的绳子,把花吊到门头正中间去!悬在那儿,又显眼又气派!”
“等长公主殿下的车驾到了,再请她老人家亲手把花拉下来。”
这才是点睛之笔!
就好比现代的揭幕仪式一样,自当由最尊贵的来宾完成这开门大吉的一拉一剪。
明珠脚步一顿,回头冲苏绒了然一笑,眼神里满是默契。
“明白!保管安排得妥妥当当!”
两人相视一笑,刚才那点关于挂花的小纠结烟消云散。
安排完剪彩的事,苏绒心里那根弦才算真正绷紧了些。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扫过热闹非凡的大堂。
宋明包子铺热气腾腾,唐老爹米糕甜香四溢,吴家卤汁豆干酱香浓郁,明珠坊绣品琳琅满目,脂粉铺子香气袭人……
已经有人流驻足在不同的吃食面前,大清早出门的往往都是采买早餐的妇人,是以看到大厅深处的胭脂珠花,也个个忍不住好奇地探头张望,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往里挪。
一切似乎都已准备就绪,只等吉时到来。
刘四那边……
少女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她倒要看看,今天这场大戏,到底是谁唱主角!
一股熬夜后的疲惫感夹杂着清晨的微凉,像潮水般悄然漫上苏绒的四肢百骸,让她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眶里瞬间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
不行!
她用力眨了眨眼,指尖在袖子里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痛感瞬间驱散了那点迷糊劲儿。
现在可不是松懈的时候!
苏绒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腰背,将困倦强行压了下去,目光如炬,开始最后一遍查漏补缺。
偏就在这时,一只手端着一个白瓷小盏,悄无声息地递到了她眼前。
小盏里盛着半满的茶汤,清澈透亮,泛着淡淡的碧色,一股带着清凉的薄荷香,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间。
苏绒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转过脸,抬眼望去,原是张不容不知何时已下了楼,闲闲地站在了她身侧半步之外。
他手里稳稳地托着那个小盏,半眯着眼睛,语气里没什么波澜。
“我站到你半步之外你都不曾察觉,还是喝点薄荷茶吧。刚沏的,温度正好。”
这家伙……还真是……
那股熟悉的清凉气息直冲脑门,一丝暖意夹杂着被看穿的窘迫涌上心头。
苏绒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却干脆地伸手接过了温热的瓷盏。低头啜饮了一小口。
然后轻轻吁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她抬起眼,看向张不容,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多谢。”
张不容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投向门口渐多的人流,声音依旧带着点慵懒。
“吉时快到了。”
“是啊,就是不知道…”
苏绒捧着温热的薄荷茶,刚想顺着他的话感慨一句,结果话还没说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从后厨方向匆匆赶了过来。
一个穿着寻常短打的年轻人,正脚步匆匆地穿过人群,朝着苏绒和张不容这边快步走来。
脸上带着点憋屈和恼火,额角还沾着点泥灰,靴子上也蹭了些尘土,像是刚从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挤出来。
他几步冲到苏绒和张不容面前,也顾不上客套,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气急败坏。
“是小苏娘子吧,后门有情况!”
“有几个人在墙根底下鬼鬼祟祟的,动作贼着呢,一看就不是好路数!”
苏绒闻言眼神瞬间一凛,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警惕之色浮上眉梢。
来了。
刘四的人果然动手了。
她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的茶盏往旁边的柜台上一撂,抬脚就往后门走,步伐又急又快。
心底那根弦也因此绷得更紧了。
这么快鱼就咬钩了?
少女眉头瞬间拧紧,脚步未停,心里却翻江倒海。
刘四那帮人,在城外最擅长的就是在人群里煽风点火浑水摸鱼。
是以依苏绒的预想,他们要么是在开业剪彩时制造混乱,要么是在人最多的时候闹点事出来……
怎么偏偏挑了这个还没开业的时候,还是在最不起眼的后门?
一丝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苏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太不符合刘四那帮泼皮一贯张扬跋扈、唯恐天下不乱的作风了,看来这人的心思,比她想象的要阴险狠毒得多!
他背后那个神秘的东家恐怕更不是善茬,这手段简直防不胜防!
苏绒眼神一沉,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几乎带起了风。
还好廷尉的人抓了个现行。
总而言之,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少女大步流星地走,脸上那点暖融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锋锐的沉静。
那双平日里清亮灵动的杏眼此刻微微眯起,眼神锐利,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严肃。
明媚的脸庞仿佛瞬间褪去了少女的娇憨,显露出属于上位者的气势。
报信的年轻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脚步,看着前面少女那雷厉风行的背影,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这气势和走路的架势,怎么跟他那位在廷尉衙门里说一不二的林大人那么像?
霎时间,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下意识地收敛
了脸上的憋屈,脚步也放得更稳了些。
走在前面的苏绒却在此刻突然头也不回地开口。
“你们怎么会在后门那边?”
“林大人让我们从后门进,这样低调点。”
苏绒:……?
不儿?低调?
林砚这安排可真是低调到点子上了!
想悄默声儿地进场,结果直接撞破了反派的阴谋?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吧!
这乌龙闹得…简直是歪打正着到姥姥家了!
第63章 刚开张就有大礼上门
苏绒赶到后门时,人差点笑出声来。
一股闷笑在喉咙里滴溜溜打了个转儿,又被她咂摸一声咽了回去。
只见墙根底下,五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像一排被霜打蔫了的鹌鹑,老老实实抱着光溜溜的脑袋,沿着墙根蹲得整整齐齐。
他们那身腱子肉此刻看着毫无威慑力,反而透着股说不出的…委屈?
一个个脑袋恨不得埋进□□里,大气不敢出,只偶尔能听到几声带着点颤抖的吸气声。
而他们身后,只站着三个身量瞧着甚至有些单薄的年轻人,正抱着胳膊,眼神慢悠悠扫视着这排干坏事还被逮个正着的菜鸟。
那气场,活像三只经验老道的牧羊犬,正无声地圈着一群瑟瑟发抖的绵羊。
苏绒脚步一顿,嘴角忍不住一抽,赶紧抬手用指尖蹭了蹭鼻尖,努力把那股想笑的冲动憋回去。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点,目光投向那三位便衣的弟兄。
“几位大人辛苦了,这是……?”
其中一位看起来年纪稍长的便衣,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用下巴朝墙根努了努嘴。
苏绒顺着他的示意望过去——
好嘛!
只见墙角阴影里,堆着小山似的一堆东西。可不是什么杂物,而是码得整整齐齐,足有半人高的引火物。
一捆捆干燥的柴禾,外面还裹着破布,甚至还用几根助燃的粗麻绳捆着。
东西堆得还挺讲究,层层叠叠,一看就是花了功夫搬运和准备的。
苏绒嘴角那点强忍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她眼神倏地一沉,刚才那点觉得好玩的轻松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的寒意直冲头顶。
这可不是小打小闹。
这架势,分明是打算把她的雀目楼一把火点了啊!
而且看这引火物的数量显然是蓄谋已久,打算一击必中,让她的新楼开张即关门!
少女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沉甸甸,仿佛要把胸口那窝受惊扑腾的小雀儿都给按回窝里去。
她几步走到那堆引火物前,蹲下身,指尖捻了捻柴禾的断面,仔细看了看。
柴禾干燥得发脆,油布上的油脂还带着新鲜的黏腻感,显然是刚搬来不久。
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抓了个现行!
苏绒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寒浸浸的眼神扫过墙根下那五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鹌鹑。
她走到那位示意她的便衣面前,声音带着点后怕,一双眸子却目光灼灼,从眼角到眉梢都漫着明晃晃的锐气。
“多谢几位大人出手及时!这要是晚一步……”
“晚不了。”
那便衣只是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堆码放整齐的引火物,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了一下,那点儿促狭得逞的意味藏得极深。
“特意等着他们搬完了才出来的。”
苏绒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就见便衣朝那堆小山似的柴禾油布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点调侃。
“我看这批货成色不错,柴禾够干,油布浸得也透,留着给掌柜的烧灶挺好,就正好借他们的手搬过来了。”
苏绒:“……”
少女闻言,睫毛扑簌着眨了眨,待回过神来,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差点没绷住表情。
不是,廷尉衙门的人都这么精打细算的吗?连纵火犯的劳动成果都要榨取一波?
这操作…也太会过日子了吧!
一丝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心头,冲淡了刚才的惊怒,少女鼻尖一皱,嘴角绷紧的弦险些崩了个角,眼里溜出一抹促狭的光。
她看着那堆码放得整整齐齐,随时可以拉去厨房生火的战利品,再看看那五个志愿者——
反正目前是一个个都顶着一脑门子汗,战战兢兢的,还想伪装成五好市民呢。
好吧,这么一想确实挺省事的?
“大人思虑周全,确实…挺好。”
苏绒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笑意,重新板起脸,回楼对着正在搬凳子的小胖儿招了招手。
“小胖儿,带两个人过来。”
小胖儿一听有活干,立刻放下手里的板凳,响亮地应了一声好,麻溜地叫上两个小子跑了过来。
“掌柜的,啥事?”
“后门墙根那儿有堆好柴禾,你们赶紧去搬回来,正好给灶上添火。”
三个小子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后门跑,然后瞅着那堆明显不是正常渠道来的柴火,忍不住一愣。
好家伙,他们入职的是什么黑店么?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直犯嘀咕,这柴火看着怎么跟要放火似的?
但看了看跟着他们折返回来的苏掌柜和旁边三位便衣平静的脸,还是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就开始搬。
苏绒这边再转头一看——
刚才还蹲在墙根下的那五个鹌鹑似的壮汉,此刻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像一串等待下锅的粽子,老老实实地排成一溜。
绳子捆得极有章法,既不会太松让他们挣脱,也不会太紧勒伤皮肉,一看就是廷尉衙门的手笔。
那三位便衣弟兄已经整理好了袖口,神情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只是顺手捆了几捆柴禾。
为首的便衣见苏绒看过来,微微颔首。
“苏掌柜,人赃并获,我们就先带人回去了,饭就不吃了,改日再来叨扰。”
苏绒连忙拱手。
“辛苦几位大人!改日定当备薄酒致谢!”
三位便衣也不多话,一人押着两个,一人押着三个,动作利落地带着那串粽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后巷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苏绒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下意识捋了捋刘海儿,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她转身正要回楼里,却见明珠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后门里头,正扶着门框,一手轻轻抚着胸口,脸上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苍白。
“阿绒,真吓死我了!真没想到光天化日的,居然真有人敢来干这种事儿,还好被廷尉的大人们逮住了,真是老天保佑!”
她想到那堆小山似的柴禾油布,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又露出庆幸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苏绒看着明珠这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刚想安慰两句,但听到逮住了三个字,却是微微一叹,眉头依旧蹙着,眼神没有丝毫放松。
哪儿就完了,这才只是个前菜呢。
她抬手,指尖轻轻按在明珠冰凉的手背上,声音沉静却锐利。
“明珠,可还没完事呢。”
少女的目光投向雀目楼前厅的方向,眼睛眯了眯,明珠却感受到一股战意从她那双微弯着的眸眼里流转出来。
“抓住的只是几个动手的小喽啰。”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冰冷的寒意。
“还有一个刘四……没抓到呢!”
苏绒说着,一把拉起明珠
的手,转身迈步重新踏进了雀目楼的后门。
刚穿过门廊,一股比清晨时更加喧嚣热闹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大厅里早已不是之前那番景象。
人声鼎沸,热气腾腾。
宋明包子铺的蒸笼盖子掀开又合上,白茫茫的热气裹着浓郁的肉香,引得排队的人伸长了脖子。
唐老爹的甜糕摊前也围了不少人,刚出锅的甜糕甜香四溢,几个小孩子踮着脚,眼巴巴地看着大人付钱。
吴家卤豆干的酱香更是霸道,混在空气里,勾得人直咽口水。
明珠坊那边也不遑多让,几个妇人正围着绣架上的新样子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脂粉铺子的王嫂正笑着给一位年轻姑娘试胭脂。
更打眼的是,除了原本就多的妇人,大厅里还多了不少男人的身影,或是陪着家眷,或是独自好奇地张望。
甚至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手里捏着刚买的米糕或糖人,在大人的腿边钻来钻去,好奇地打量着这新奇的地方。
整个大厅像一锅刚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充满了市井特有的鲜活气儿。
苏绒的目光扫过这热闹的景象,唇边无声地呼出一口带着温度的气,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笑了笑。
她抬眼望向大门方向,只见门口正一丝不苟地站着两个国子监学子,是她眼熟的脸。
他们手里捧着一叠叠崭新的《猫馆快报》,脸上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认真劲儿,见有人经过,便微微躬身,双手将一份快报递上。
“新出的猫馆快报,免费取阅。”
“开业大吉,欢迎进店看看。”
声音清朗,动作规整,透着股读书人的斯文气。
这举动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有人好奇地接过快报,站在门口就翻看起来。
有人被那上面栩栩如生的猫儿插图吸引,忍不住探头往店里张望。
更有不少人被这热闹劲儿和学子们的邀请打动,脚步一转,便顺势走了进来。
苏绒看着门口这井然有序又效果显著的一幕,心里那点因为刘四而悬着的石头,总算稍微往下落了落。
生意,是真的起来了。
张不容还是揣着手站在二楼台阶上,懒洋洋地倚着楼梯扶手,目光闲闲地扫视着楼下的人流。
苏绒抬脚便朝他走了过去。
然后就看着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走近的自己身上,嘴角习惯性地向上牵了牵,笑意懒散。
“掌柜的,生意不错啊。”
苏绒在他面前站定,没接他这茬,直接开门见山,声音压得低了些。
“怎么样?有看到什么扎眼的人没有?”
张不容闻言,目光重新投向楼下攒动的人头,眼神平静地扫视了一圈,随即摇了摇头。
“暂时没瞧见,而且那人我又不认识,在这儿也帮不上大忙。”
他目光转向门口那两个正一丝不苟发着快报的学子,下巴朝那边扬了扬,脚却已经自发地动了起来。
“我去国子监那边瞧瞧快报分发得如何了,顺便看看监舍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苏绒闻言点了点头,张不容也不多话,只对着苏绒略一点头,便转身利落地下了楼。
他步履从容,像只溜达去巡视领地的大猫,穿过热闹的大厅,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涌动的人流里。
偏就在这时,少女的视线不经意间往下一勾,恰好逮住一个正与张不容错身而过的影子。
那人个子特别矮小,混在人群中几乎只到旁人的胸口。
身上裹着一件颜色灰扑扑的厚布袍子,看着有些不合时宜,像是深秋才穿的厚实衣物,在这天气里显得格外扎眼。
苏绒站在楼梯高处,视线被攒动的人头遮挡着,看得不太真切。
只瞧见那人似乎没在买东西,也没往明珠坊或者脂粉铺子那边凑。
反而在人群里慢慢挪动着,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观察什么。
他微微低着头,厚布袍子的领子竖得老高,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额头和一双眼睛。
那眼神……
苏绒眯了眯眼,本想看得更清楚些,可下一刻就站不住了!
那矮个子男人突然脚步加快,目标明确地朝着大厅角落那几个盛满清水的大水缸走去。
他那只一直缩在袍袖里的手,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苏绒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站住!”
一声清亮的断喝,苏绒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瞬间劈开了大厅的喧嚣!
这一嗓子太过突然,太过响亮,大厅里嘈杂的人声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楼梯方向。
只见那位鹅黄衣裙的小掌柜,脸上已不见半点笑意,眼神却亮得像擦净的猫眼石,凶狠地钉在某一处。
她脚步飞快,裙摆带起一阵小小的风,像一只被激怒的小雀儿,直扑向那个鬼祟的身影!
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些懵,但看到她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下意识地就往两边让开。
苏绒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了那个矮个子男人面前。
她站定脚步,眼神像刚磨过的剪子刃,死死绞住对方浑浊的双目,声音绷得又紧又锐。
“你想干什么!”
第64章 群众基础的重要作用
苏绒这辈子都没这么气过。
那股火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她眼睛都红了,也顾不得在场的顾客了,什么和气生财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张总是带着点狡黠的脸蛋,此刻绷得紧紧的,细秀的眉毛几乎拧成了结,乌亮的瞳仁里像是燃起了两簇小小的火焰。
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猫,气势汹汹地冲到那矮个子男人面前,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蛮劲儿,伸手就要去揪他的领口。
眼前细微地晕了一下,但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想干什么!”
声音又尖又利,像把刚开刃的小剪刀。
乔装改扮的刘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瞳孔一缩。
但他反应极快,藏在袖筒里的手猛地攥紧,另一只手就准备挡开苏绒伸来的爪子,顺便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皮一点颜色看看。
可偏在这时,就在手刚抬起的瞬间,刘四脚上却传来一阵刺痛来。
一道小身影灵巧地辗转腾挪,从门口人群的腿缝里嗖地一下冲到了少女面前。
“嗷——呜!!”
是总在外面玩的丧彪。
它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带着刀疤的猫眼里凶光毕露,根本没给刘四反应的机会,借着冲刺的力道,一爪子就狠狠挠在刘四的脚面上。
紧接着小脑袋一扬,张开嘴,露出尖利的小牙,对着刘四的脚踝就是狠狠一口。
毫不吝啬地咬得又深又死!
“嘶——!”
刘四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脚上火辣辣,脚踝上更是钻心的疼,抬脚就把丧彪踹了出去!
“滚开!”
他紧跟着怒吼一声,腿猛地一甩,丧彪那小身子骨哪经得起成年男子含怒的一脚?
小猫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像个破麻袋似的被踹飞出去,噗叽一声摔在几步远的水缸边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挣扎着想爬起来。
“丧彪!”
苏绒看得目眦欲裂,心疼得差点滴血,怒火瞬间烧得更旺了!
但她硬是咬住下唇,硬生生逼出一丝冷静,捕捉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眼神一厉,身体里那股从小在街头巷尾磨出来的狠劲儿瞬间爆发了出来。
她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自小就像一棵莽草一样长大,上树翻墙踢足球,比寻常的男孩子还要顽皮!
于是少女不退反进,身体借着一股冲劲儿前倾,一把将刘四推了个趔趄,右腿膝盖猛地向上一顶——
目标刁钻,力道十足!
“呃啊——!!!”
一声变了调的惨嚎,瞬间盖过了大厅里所有的喧嚣。
刘四那张被厚领子遮了大半的脸瞬间成了痛苦面具。
身体像只被抽了筋的狗熊,弓着腰,双手死死捂住,整个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然后就蜷缩在地上,浑身筛糠似的抖着,喉咙里一个劲儿抽气,别说动,连句完整的话都憋不出来了!
这一声惨嚎,像块石头猛地砸进了喧闹的大厅,搞得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场面,瞬间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原本围在各处档口前说说笑笑的人们,像是被无形的线扯了一下,齐刷刷地往后退开几步。
人群像退潮一样,哗啦一
下围着两个人空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
小孩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着了,有的小嘴一瘪哭出声来,有的害怕地躲到自家大人身后,小手紧紧攥住衣角。
大人们则是一脸狐疑,眼神惊疑不定地在苏绒和地上的男人之间扫来扫去,互相交换着困惑和警惕的眼神。
旁边几个原本在挑绣样的妇人,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互相交换着眼神,脸上没了刚才的轻松笑意,只剩下满满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空气里那股子热乎劲儿好像一下子就被抽走了,只剩下一种紧绷绷的安静。
原本正拿起一盒胭脂的年轻姑娘连忙把东西放回了柜台上,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旁边站着的同伴,也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
刚进门的几个人,更想趁着没人注意,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原本欢快得像过年似的大厅,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苏绒根本没心思理会周围那些惊疑不定的目光,也没空管那些悄悄放下东西或者想溜走的顾客。
少女毫不犹豫地立刻转身,几步就冲到了水缸边上。只见丧彪正趴在地上,小身子发着抖,一条后腿有些别扭地蜷着,似乎使不上力。
它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苏绒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眼前微微一黑,她赶紧蹲下身,然后就动作又轻又快地把丧彪抱了起来。
小家伙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想挣扎,但闻到熟悉的气息,又慢慢放松下来,只是喉咙里的呜咽声还没停。
苏绒把它紧紧搂在怀里,下巴贴上它毛茸茸的脑袋,一只手稳稳地托着它的小身子,另一只手却带着点微微的颤意,一遍又一遍顺着它背脊的毛。
她的头也有些沉重地抵着小猫温热的小脑袋。
丧彪带着刀疤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眼角似乎还挂着点水汽,但眼神却倔得很,没有半点示弱的意思。
丧彪努力昂着小脑袋,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不远处蜷在地上的刘四,喉咙里呜呜个不停。
明明疼得身体都在细细打颤,却还固执地竖起尾巴尖……
丧彪:我还能打…
苏绒心里那股火气烧得更旺了,简直烧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了火!
她先轻轻吸了下鼻子,把怀里倔强的小东西往自己肩窝里更深地埋了埋,声音努力放得又轻又柔。
“乖,没事了,没事了……”
怀里的小家伙似乎听懂了,呜咽声小了点,但小脑袋还是执拗地昂着,警惕地盯着那个方向。
就在这时,蜷缩在地上的刘四像是缓过了一口气。
他猛地抬起头,终于露出了苏绒无比熟悉的真容,眼神里也终于掺上了一丝亡命徒才有的疯狂。
就势在地上滚了半圈,然后扯着嗓子就嚎了起来,声音又尖又利,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天爷呀——!没天理啦——!”
“光天化日之下,小娘皮动手打人啦——!”
他一边嚎,一边还用手使劲拍打着地面,整个人在地上扭来扭去,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哎哟喂!疼死我了!我的腰啊!我的腿啊!骨头都断啦!”
“大伙儿快看看啊!这猫馆的掌柜仗势欺人,纵猫行凶还打人!还有没有王法啦!”
这一出闹起来,原本就惊疑不定的人群,这下更是骚动起来。
嗡嗡的议论声四起,人们交头接耳,眼神在两人一猫之间来回扫视,脸上的困惑更深了。
有些人看着地上撒泼打滚的刘四,再看看脸色铁青的苏绒,眉头皱得更紧,似乎有些拿不准到底谁是谁非。
原本几个已经悄悄放下东西想溜走的顾客,脚步也停了下来,伸长脖子看着这出闹剧。
空气里那股紧绷绷的安静,瞬间被这哭天抢地的嚎叫搅得稀碎,只剩下一种让人心烦意乱的嘈杂。
苏绒抱着丧彪,看着地上那个撒泼打滚的男人,气极反笑,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在齿间,腮帮子都绷得隐隐作痛。
她刚想开口驳斥,旁边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只听呸的一声,一个站在不远处的妇人,朝着刘四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她叉着腰,声音洪亮,带着点市井妇人特有的泼辣劲儿。
“嚎什么嚎!一个大老爷们儿,被个小姑娘打趴下了还有脸嚎?”
另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汉也皱着眉头,指着刘四的鼻子。
“就是!刚才我们可都看见了,是你先鬼鬼祟祟的,还踹人家猫!那猫招你惹你了?”
旁边卖包子的宋明也探出头来,粗声粗气地帮腔。
“没错!苏小娘子啥人我们还不清楚?她能无缘无故打你?肯定是你先干了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几个原本在挑绣样的熟客,此刻也纷纷点头附和。
“就是就是!苏小娘子最是和气不过了。”
“这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穿得怪里怪气的!”
人群的议论声渐渐偏向苏绒这边,对着地上的刘四指指点点,刘四却嚎得更起劲了。
“哎哟!你们…你们都被她蒙蔽了!她…她就是个黑心掌柜!仗着有人撑腰就欺负老实人!我的命好苦啊——!”
苏绒听着周围街坊邻居七嘴八舌的维护,再看看地上那个还在拼命演戏的刘四。
心头那股火气烧得她脑门嗡嗡响,但看着怀里还在发抖的丧彪,又强行压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往前稳稳踏了两步,停在刘四眼前,站定后缓了口气,才稳住有点发虚的身体。
然后微微俯下一点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个还在干嚎打滚的男人。
那双明亮如星的杏眼此刻冰冷一片,清清楚楚地映着刘四那张凄惨的脸。
声音清亮,直接戳破了对方的伪装。
“刘四!别嚎了!一个月前还在郊外为非作歹的人,你以为裹得严实点,我就认不出来了?”
刘四的声音像是被猛地掐断,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被更深的怨毒和一丝慌乱取代。
他刚想张嘴反驳,苏绒根本不给他机会,声音拔高,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
“你在东市干的那些勾当,真当没人知道吗?跟着那个粮油贩子,暗地里吞并肉铺,干的都是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
刘四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眼神里的慌乱变成了赤裸裸的杀意。
他万万没想到,苏绒竟然连他在东市跟着钱老板干的那些勾当都摸得一清二楚!
那他今天费尽心机跑来闹这一出算什么?
算他上赶着送人头吗?!
不行,绝对不行!死也要拉上她垫背!
他死死地盯着苏绒,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臭娘们!老子弄死你——!”
话音未落,他像是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身体带着一股狠劲,张牙舞爪地就朝抱着猫的苏绒猛扑过去!
那架势,像是要把苏绒和怀里的小猫一并就地掐死。
周围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发出一片惊呼,纷纷往后躲闪。
苏绒瞳孔一缩,抱着丧彪下意识地想后退,眼看那只手就要抓到她的衣襟——
一个稻草把子狠狠地敲在刘四头上,把子后面是陆老汉的脸。
稻草屑噗簌簌飞溅开来,老汉气得胡子直翘,却把个稻草把子舞得呼呼作响,活像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旌旗!
“敢动我们西市的小娘子!”
一声怒吼如同点燃了星星之火,刚才还惊疑不定的西市街坊们,此刻像是被捅了马蜂窝,呼啦一下全涌了上来。
“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
“揍他!”
宋明抄起手边的笼屉就冲了过来,吴娘子也顾不上切豆干了,拎起案板上的擀面杖就往前挤,连卖脂粉的王嫂都抓起了柜台上的鸡毛掸子。
“叫
你欺负人!”
“打死你个黑心肝的!”
七嘴八舌的怒骂声混着拳脚落下的闷响,瞬间将刘四的嚎叫彻底淹没。
刘四刚被陆老汉一稻草把子敲懵了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潮淹没了,只觉得无数只手和脚劈头盖脸地招呼过来。
身上头上腿上…哎呀呀,哪儿哪儿都疼!
刘四哪受过这么大罪,下意识就想抱头鼠窜,可刚弓下腰,屁股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踹得他一个趔趄往前扑。
还没站稳,后背又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想跑跑不掉,想反击吧……胳膊刚抬起来就被好几只手死死摁住。
混乱中,不知谁的鞋底子印在了他脸上,糊了一脸灰。
他只能像个破麻袋似的,在愤怒的人群里被推来搡去,毫无还手之力。
总之,除了挨揍是什么都干不了啦!
苏绒抱着丧彪,早已被涌上来护着她的街坊们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人圈外面。
少女倒抽一口冷气,愣是没料到平日里和和气气的街坊们,动起手来竟这般凶悍。
她踮起脚尖,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缝隙,正瞧见宋明高高举起平日里蒸包子的笼屉。
然后就狠狠朝着刘四的后背砸了下去,笼屉边缘的木条磕在刘四身上,咚得一声响!
紧接着又看见卖脂粉的王嫂,平日里说话细声细气的,此刻却涨红了脸。
手里的鸡毛掸子被她抡得呼呼生风,那鸡毛带着风声,毫不留情地抽得刘四啪啪作响。
真不愧是当妈的人啊…这战斗力…
但苏绒看着这阵仗,到底还是叹了口气,然后一边往里挤一边扯着嗓子喊。
声音终于显得有些气息不稳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
“再打要出人命了!”
“今天开业呢!大伙儿消消气!别沾了晦气!”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宗旨——手下留人!
倒不是说圣母,只是为这种人吃上官司,他也不值当啊?
为了这么个烂人,让真心护着她的街坊们惹上麻烦,那才真是亏大了!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清脆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仪仗开道的呼喝。
一声清晰沉稳的唱诺声,瞬间盖过了所有的惊呼和嘈杂。
“长公主殿下,驾到——!”
第65章 晕倒后解锁至尊VIP服务
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旌旗招展,禁卫开道,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嗒嗒嗒嗒。
引得沿途百姓纷纷好奇地从自家窗户中偷偷往外看。可偏偏那华盖簇拥、珠帘低垂的凤辇里空空如也!
而傅沅本人,此刻正端坐在一匹神骏的汗血宝马上,脸上带着点恣矜的笑意,在仪仗的簇拥下,不疾不徐地朝着雀目楼方向行来。
长公主殿下今日是存了心要给苏小掌柜长脸的。
是以特意弃了轿辇,一身利落的骑装衬得她英姿飒爽,打算给苏绒一个接地气又够排场的惊喜。
就是要这样,露着脸,骑着马,让半个城的人都瞧见——
她是亲自来给这猫馆新楼撑场子的!
毕竟身后还带着自家母后的亲笔题字呢,这份体面和荣宠,可得明明白白地给苏绒那丫头撑起来!
眼看着雀目楼那崭新的门楣就在前方,傅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正琢磨着待会儿见了那丫头该说点什么打趣的话……
结果刚到门口,笑意就僵在了嘴角。
只见猫馆门脸里面,乌泱泱围着一大群人,各种声音混成一锅滚沸的粥,活像捅了十八个马蜂窝!
她身后那肃穆威严的皇家仪仗队,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市井喧嚣衬得有点格格不入。
连举着旌旗的禁卫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脸,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一丝茫然。
偏就在这当口——
一个鼻青脸肿的家伙,像只挨了顿胖揍的土狗,艰难地从人腿缝隙里蠕动着爬了出来。
然后就噗通一声,五体投地地趴在了长公主殿下那匹神骏的宝马…前方几步远的地面上。
不动了。
傅沅:“……”
她勒住缰绳,漂亮的眉毛高高挑起,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
本宫特意骑着马来给你撑场子,你就给本宫看这个?!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只有长公主殿下那匹见惯了大场面的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紧接着,苏绒带着歉意和疲惫的小脸儿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少女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软软地贴在光洁的鬓边。
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小猫,努力挺直了腰背,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可那双总是亮晶晶的杏眼,此刻却透着深深的倦意,仿佛被刚才那一番傅沅未曾见识到的风波耗尽了力气。
苏绒走到长公主马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对着马上的傅沅深深福了一礼,哑声哑气地开口。
“民女苏绒,拜见长公主殿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趴着的刘四,脸上带着无奈和浓得化不开的歉疚,声音努力放得清晰些。
“惊扰殿下凤驾,民女…罪该万死。”
马上的傅沅看着地上那个趴着装死的家伙,再看看眼前小脸煞白的小娘子,饶是她年岁渐长也想不通其中缘故,眼神里的困惑几乎要溢出来。
长公主殿下生在宫闱,长于锦绣堆中,见惯了宫规森严礼仪周全,何曾见过这等撒泼打滚的阵仗?
“苏小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苏绒刚想开口解释,地上的刘四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一骨碌爬起来。
然后就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一把就死死抱住了马腿!
抬起那张鼻青脸肿的脸,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扯着破锣嗓子就嚎开了,声音凄惨得像是被抄了八辈子的家。
“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救命啊——!”
“这…这猫馆的掌柜仗势欺人!纵猫行凶还打人!您看看…您看看小的被打成什么样了!骨头都快断了啊!求殿下为小的做主啊——!”
苏绒简直被他气笑了,这不贼喊捉贼吗!
还没等傅沅发作,第一个听不下去的居然是长公主的马。神骏的汗血宝马骤然被抱住前腿,瞬间受惊,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扬起两个前蹄,一脚就狠狠蹬了出去。
“砰!”
一声闷响。
刘四只觉得一股巨力撞在胸口,整个人像只破麻袋似的被踹得又一次飞出去,噗通一声重重摔在几步远的地面上。
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疼得他眼前发黑,连惨嚎都卡在了喉咙里!
傅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但她反应极快,手腕一抖,猛地勒紧缰绳,稳住了受惊的坐骑。
再看看地上那张颠倒黑白的嘴,黛眉一挑,只听了一句便听不下去了。
她是当朝长公主,尽管生来尊贵,但她可不是傻子!
长公主殿
下冷哼一声,手腕一抖,手中那根镶金嵌玉的马鞭毫不留情地就抽在了刘四的后背上!
“啪——!”
一声鞭响,伴随着刘四一声变了调的惨嚎。
他背上原本就被鸡毛掸子抽得火辣辣的,此刻再挨上这结实的一鞭,疼得他浑身一哆嗦。
整个人啥也顾不上了,直接就在地上故技重施,翻滚哀嚎起来。
“嗷——!疼死我了!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傅沅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冷冷地收回马鞭,对着身后沉声吩咐。
“王总管。”
“老奴在。”
“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捆了,送去廷尉衙门。就说他惊扰凤驾,意图行刺,让林砚好好审审!”
“是,殿下。”
王总管应得干脆利落,一挥手,立刻有两名身材魁梧的侍卫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把还在哀嚎的刘四直接拖走。
苏绒看着刘四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心里憋了许久的恶气终于长长地吁了出来。
刘四啊刘四,你还是好好去廷尉衙门,跟你那帮兄弟们团聚吧!
她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连日来的疲惫紧张和刚才那番折腾积累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了上来。
少女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傅沅的声音、周围人群的惊呼声都像是隔了一层水,变得模糊不清。
本想稳住身子,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下一秒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眼前傅沅骑在马上的身影变得模糊。
“苏小娘子!”
“掌柜的!”
“阿绒——!”
几声惊呼几乎同时响起,在一片模糊的视线和嘈杂中,苏绒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然后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就听见林砚含着怒气的声音在楼下隐隐约约地响着。
那声音沉冷,隔着楼板都透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威严,还有些压都压不住的焦灼。
“天子脚下,煌煌宸京!西市重地,竟容狂徒当街行凶……”
声音隐隐绰绰,苏绒听不清楚。
少女费力地睁开眼,只觉得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两块石头。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三楼那张属于明珠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被,于是连忙撑起身子,只觉得全身酸软,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
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中,透过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少女捂着脑袋的影子。
但楼下林砚那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还是惹得苏绒眉头一皱,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让林砚坐镇廷尉衙门吗?他怎么跑过来了…?
连西市市令都被叫来了?
因为刚才的混乱,还是因为刘四那混账惊扰了长公主?
她太了解林砚了。
这人平时闷葫芦一个,寻常事情并不会让他动怒,可一旦较起真来,那脾气倔得像头牛,板起脸来能吓死人!
这么大的火气,肯定是气狠了!
可别是…因为她晕倒了吧?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左冲右撞,苏绒心里也是又急又躁,顾不上身体还虚着,挣扎着就想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地。
不行,她得赶紧下去看看,至少得弄清楚怎么回事吧?
可前脚刚沾上地,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一个宫装少女端着个热气袅袅的药碗走了进来。
少女约莫十五岁年纪,眉眼清秀,瓷白的肤色带着点养尊处优的细腻。
那身宫装剪裁合体,料子看着就极好,颜色是柔和的月白色,领口和袖口绣着雅致的暗纹。
她步履轻缓,动作轻柔得几乎没有声音,端着药碗的手指纤细,却显得笨手笨脚的。
于是只顾着低着头盯着手中的药碗,直到余光看到苏绒一双光着的脚,这才飞快地抬起眼瞥了一下。
然后小心地扶住药碗,先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这才开口。
“你醒了,母亲让我照顾你。”
苏绒被她这轻柔的动作和话吸引了注意力,面上一愣。
眼前的女孩子并不是她熟悉的未央一众小丫头,而且还口称母亲?
母亲?
她几乎是立刻抬眼,目光飞快地扫过少女身上那身低调却透着贵气的月白宫装——
绣工虽然比不上明珠,但那料子绝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再仔细看少女那瓷白的肤色,眉眼间隐约透出的矜贵气度,还有那举手投足间虽拘谨却掩不住的教养……
苏绒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定是长公主殿下的女儿,那位皇室小翁主!
没想到今日长公主居然带着女儿来了,难怪穿着宫装,难怪说话带着点不谙世事的生涩,却又透着一股子天然的贵气。
她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掀开被子下床行礼。
“民女苏绒,拜见……”
可话还没说完,动作刚起,站在床边的傅窈就往前了一小步,一把拉住了她。
“母亲吩咐了,让你好好歇着…不必拘礼,你身子还不好呢…”
说完,少女见苏绒没再强行起身,赶忙悄咪咪地松了口气,然后才抬起眼,目光在苏绒苍白的脸上停了一停。
“快躺下。”
苏绒被她指挥着回到床上,看着眼前这张社恐的小脸,心里到底是松了一松。
这位小翁主既然在这里照顾她,那说明长公主肯定在下面控制住了场子。
她看着眼前这位有些局促的小翁主,也不再坚持行礼,只是依言靠坐在床头。
脸上刚准备露出一个快快乐乐的笑容,再说几句话拉近一下距离,楼下林砚的声音就又拔高了些。
“朝廷设官分职,牧守一方,非为尸位素餐!今日之事,若不给本官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你这顶乌纱,怕是戴到头了!”
“本官再问你一遍,这西市治安究竟能不能管?!若管不了,自有能管之人!”
苏绒听得心头一抖,她从未见林砚发这么大的火,那声音隔着楼板都像带着冰碴子,沉冷又威严,每一个字都砸得人心头发颤。
少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
林砚…原来发起火来这么吓人?
隔着楼板都能感觉到那股压迫感,简直像换了个人!
她认识林砚这么久,见过他沉稳寡言的样子,见过他板着脸训人的样子,也见过他的锋锐无匹和促狭快意。
可像现在这样,声音里压抑不住的雷霆之怒…她还是头一回见识到!
这就是廷尉大人的真面目吗?
苏绒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一点滋味来,他平时在她面前,是不是太收敛了?
这念头一起,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软。
这么大的火气,难道真是因为她晕倒了?
因为她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惊扰,受了委屈,还晕了过去?
楼下那倒霉的西市市令,此刻怕是正被他训得抬不起头吧?
啧,有点可怜。
她心里一边为那倒霉的市令点了根蜡,一边又忍不住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甜意。
这算不算护短啊?
啧啧啧,一向是她苏掌柜护着自己人,真没想到也有被人护短的一天。
苏绒一时忘了动作,只竖着耳朵听着楼下那气势十足的训斥声。
就在这时,傅窈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点完成任务般的认真,打破了她的思绪。
“诶,喝药吧。”
傅窈端起桌上的药碗,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搅了搅,然后舀起一小勺深褐色的药汁,轻轻吹了吹气。
少女端着勺子微微倾身,一副要亲自喂他的架势,可动作实在是笨极了,手也哆哆嗦嗦的,感觉下一秒就能把药汁泼到苏绒的衣襟上。
苏绒本想说她可以自己来的,但见面前的小翁主这么认真的表情,却莫名地觉得可爱极了,于是便顺从地微微张开了嘴。
可就在勺子快要碰到嘴唇的时候,傅窈的手腕却不知怎地微微一抖——
勺子里的药汁晃了一下,到底还是溅了出来,不偏不倚落在苏绒的衣襟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
湿痕。
“啊!”
傅窈低呼一声,小脸瞬间煞白,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惊慌和无措,端着勺子的手都僵住了,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
“对…对不起!我手笨……”
声音一下子就慌了,嘴唇动了动,却只挤出几个字,然后手忙脚乱地想把勺子放回去。
少女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苏绒衣襟上的污渍,脸上写满了懊恼和不知所措,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
“没…没事!真没事!”
苏绒赶紧侧身避开,一手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一边挤出个轻松的笑容,声音也放得格外柔和。
“就几滴药汁,擦擦就好了,不打紧的!小翁主别往心里去!”
傅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苏绒脸上那安抚的笑容,又看看那团刺眼的污渍,小嘴紧紧抿着,脸上带着明显的窘迫。
少女默默收回手,绞着衣角,垂着眼睫站在床边,仿佛想把自己缩起来。
她好笨!
她根本不像娘亲的孩子,娘亲能张弓射箭,能驯服烈马……
可她绣花都能把自己扎到,弹琴都能被木刺刺了手,就连翻墙出去买话本都会把脚崴了!
如今连照顾人都给人弄脏了衣裳,娘亲有她这样的孩子,一定觉得丢死人了吧……
傅窈越想越沮丧,索性头一塌不吭声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苏绒看着她这副手足无措的小模样,反而觉得有点心疼又好笑。
她赶紧把剩下的药一口气灌了下去,强忍着那股冲鼻的苦味,把空碗放到一边。
傅窈见她喝完药,也赶忙松了口气,目光到处飘啊飘,最后落在自己的袖袋上。
然后飞快地抬眼看了苏绒一下,又迅速垂下,纤白的手指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素色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露出里面几块方方正正的饴糖。
“要吃块糖吗?我吃药都会备着糖。”
还没等她回答,傅窈就飞快地拈起一块糖,直接塞进了苏绒手里。
“给。”
她做完这一切,微微吁了口气,只盯着那几块剩下的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苏绒看着手里那块糖也不客气,直接把放进嘴里。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傅窈听到她吃东西的声音,悄悄抬眼瞄了她一下,见她含着糖,便偷偷抿嘴笑了笑。
然后低头看着帕子里剩下的几块糖,手指拨弄来拨弄去,像攒足了勇气一样再次开口。
“嗯…还要吃吗?”
第66章 廷尉大人有两副面孔
在接过了第二块糖之后,两人恢复了之前的安静气氛。
苏绒试着找了几个话题,但小翁主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茫然,小嘴张了又合,愣是接不上茬儿。
最后只能绞着帕子,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她叹了口气,也便不再强求。
这显然是一个礼仪教养良好但缺乏实际应酬能力的小贵女。虽然手笨了点,但显得有礼又真诚,让人心尖发软。
“嗯…还吃糖吗?”
当然,如果傅窈不执着地每隔几分钟就问一句吃不吃糖的话,苏绒会更觉得这小祖宗可爱些。
明明是个社恐晚期患者,手指头都在绞帕子,还硬要装出一副很会照顾人的样子……
苏绒摇了摇头,很想告诉小翁主她只是没休息好,不是低血糖,更不是糖罐子。
而傅窈见她摇头,小嘴一瘪,肩膀也泄气地耷拉下来,默默把糖块包回帕子里,彻底不吭声了。
呜…我努力了!
就是…就是没成功而已…
但睡了得有小半天的苏绒,此刻却觉得身体彻底回血,精神更是满格充电,动力十足!
眼看着要到中午了,少女便伸伸懒腰,手脚麻利地穿上鞋袜,利落地下了床,脚步轻快地转到傅窈面前,笑盈盈地开了口。
“我下去看看,翁主要和我一起么?”
傅窈见她突然下床走动,小脸一呆,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扶,手刚抬到一半就听到苏绒的话,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母亲还在下面,还有那位林大人…我就不去了,能给我…找点话本来吗?”
边说,脸就是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绞了绞衣角,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快埋进胸口了。
苏绒笑着应了,刚准备走出门,目光扫过门外那个几乎顶到房梁的猫爬架半成品——
只见那座几乎顶到房梁的庞然大物,正巍然矗立在正中央,竹木交错,榫卯件散落一地,在晨光里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这玩意儿还没完工,摇摇晃晃的,万一塌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绒于是脚步一顿,又扭头对着傅窈嘱咐了起来。
“翁主就在屋子里歇着,千万别碰这个大家伙,它还没装稳当呢。”
傅窈闻言,抬眼瞥了一下门外那庞然大物,小脑袋立刻点得像小鸡啄米,苏绒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像只轻快的小雀儿,蹬蹬蹬的脚步声在木楼梯上响起,带着藏不住的勃勃生机。
她在楼梯中段轻盈转了个弯,目光也顺势投向二楼说书台的方向——
只见林砚正大刀阔斧地坐在那张本该是说书先生的位置上。
午后偏西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子,恰好落在他半边身子上。
他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则按在面前桌案上摊开的一卷文书上。那身深色的廷尉官服衬得他面色沉冷,眉宇间凝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煞气。
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微微低垂,目光沉沉地落在下方,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苏绒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沉冷威压。
整个二楼落针可闻,只有窗外不识趣的几声鸟鸣。
而张不容就站在他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平日里总是带着点慵懒笑意的脸上,此刻也罕见地没了笑意。
眉头紧锁,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和一丝审视,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戏台下方。
两人皆是一脸怒气,气氛沉得能拧出水来。
台子下面,可怜的西市市令正躬身站着,额角冷汗涔涔,脸色苍白如纸。
身子发着抖,活像只被猛虎盯上的老鹌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苏绒捏了捏裙角,就这样站在楼梯上,看着楼下这令人窒息的场面,脚步不自觉地粘在台阶上。
这低气压要不,先避一避?
心念刚动,林砚的目光却倏地抬起,毫无预兆地落在了楼梯转角处的少女身上。
男人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几乎是瞬间就收敛了起来,眉宇间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关切。
也立刻起身,几步就走到了楼梯口,在苏绒面前站定。
略略低下头,细细描摹过她的眉眼和脸颊,目光里的担忧几乎要满溢出来,紧抿的唇线也微微放松了些,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然后才开口,声音一改冷沉,带上了小心翼翼。
“没事了吗?”
苏绒撞进林砚眼中毫无保留的关切,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像个骤然点亮的小太阳。
少女甚至顽皮地踮起脚尖,在他面前滴溜溜转了个灵巧的小圈。
“没事啦!你看,好着呢!”
林砚看着她这副活力满满的样子,紧抿的唇线终于彻底松开,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也化作了柔和的光晕。
嘴角向上一弯,刚想再开口说点什么,旁边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只见那位西市市令,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近前,额角的汗珠还在往下淌,脸色依旧苍白。
他对着苏绒深深作揖,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讨好,一迭声地说道。
“苏掌柜!苏掌柜您没事真是太好了!今日之事,下官失职!下官该死!下官向您赔罪了!下官保证,日后定当严加巡查,绝不让这等狂徒再惊扰了您!您大人有大量……”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表忠心。
林砚眉头一蹙,目光冷冷地扫了过去,那眼神像冰锥子一样,让市令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市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身体僵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林砚这才收回目光,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本官等着看你的动作。”
市令如蒙大赦,连忙又对着林砚和苏绒各自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说完再不敢停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
退了下去,脚步踉跄地消失在楼梯口。
林砚看都懒得看他,刚准备继续开口,就听苏绒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
呃……
廷尉大人被问得喉结一动,下颌线一绷紧,目光飞快地从苏绒脸上移开,像被阳光晃了眼,耳根隐隐泛起一层薄红。
张了张嘴,迎着少女疑惑的神情,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他能说什么?
难道要说…是接了长公主的消息,过来看看你吗?
还是…想亲眼确认你没事了,这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
这事儿,其实还得从廷尉衙门说起。
清晨的阳光在廷尉衙门后堂的地面上窸窸窣窣,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墨香和竹纸的气息,还夹杂着晨露的清润。
林砚端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深色的廷尉官服衬得他面色沉静,正执笔批阅一份公文。
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按照与苏绒的约定,他今日坐镇衙门,并未亲临雀目楼。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
“大人。”
是张不易的声音。
林砚并未抬头,只淡淡应了一声。
“进。”
张不易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三名身着便服的年轻衙役。
为首的那个,正是今日在雀目楼后门向苏绒汇报情况的小伙子。
三人对着林砚恭敬行礼。
“大人。”
林砚这才放下笔,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
“如何?”
为首的小伙子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利落,带着完成任务后的沉稳。
“回大人,果然有五个形迹可疑之人,搬运了大量柴禾油布,意图在楼后墙根纵火。人赃并获,已经押入大牢等候审讯。”
林砚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波澜,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嗯,做得不错。”
他拿起手边另一份卷宗,可指尖刚触到纸页,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在心头盘桓不去。
总觉得还漏了什么。
林砚重新抬起眼,目光落在为首的小伙子脸上。
“刘四抓到了吗?”
小伙子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遗憾,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那五人里没有刘四,我们一直盯着,也没见他在附近出现。”
林砚的指尖摩挲了一下公文边缘光滑的纸张,眉头蹙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清晨的光线清冷,将他半边侧脸映在微尘浮动的空气里。
刘四没出现?
这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打破了后堂的宁静。
林砚眉头一皱,刚想开口询问,张不易已经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意外和匆忙。
“大人!长公主府上的王总管来了,还提着个人!”
林砚闻言一愣。
长公主府的总管?还提着人?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长公主府那位王总管已经迈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身材魁梧的侍卫,中间夹着一个形容极其凄惨的家伙。
正是刘四。
不过他现在可没有之前横行东市的神气劲儿了,一眼看过去是鼻青脸肿,一只眼睛还肿得只剩下一条缝。
身上的衣服被麻绳绑得破破烂烂,走路一瘸一拐,全靠两个侍卫架着才没瘫倒在地。
整个人像只被拔了毛的瘟鸡,蔫头耷脑,连抬眼看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总管到了堂中,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声音也四平八稳,公事公办。
“林大人,此人今日在猫馆门前惊扰了长公主殿下的凤驾,还惹得苏小掌柜当场晕厥。殿下吩咐,将此人押送廷尉衙门,请林大人看着处置。”
林砚的目光落在王总管那张公事公办的脸上,耳中只捕捉到几个破碎的字眼。
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地嗡嗡作响。
他忽然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只回荡着他最在意的那几个字。
晕厥?
她晕倒了?
林砚猛地抬眼,目光直直望向王总管,声音沉得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
“小苏掌柜还好吗?”
“殿下请的太医还在路上。”
也就是说,还没醒呢!
林砚霍然起身,动作带起一阵风,宽大的官袍袖摆拂过桌面,差点带翻了手边的砚台。
看也没看地上瘫软的刘四,目光越过王总管,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衙门外疾步走去。
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疾声下令。
“把西市市令给我叫过去!”
“是!”
张不易立刻应声,毫不迟疑地转身就往外跑。
两个年轻便衣就这样一脸懵地看着张不易飞奔而去的背影,又看看林大人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凑到刚才汇报的同僚身边。
“西市市令不是归内史衙门管吗?咱们廷尉直接去拿人…合适吗?”
“你懂什么,大人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阳光从衙门高大的门槛斜照进来,在林砚身后拉出一道仓促的影子。
他走得很快,几步到了马厩,然后便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抖缰绳,策马便朝着雀目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心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被风吹乱的麻线,理不清头绪,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翻腾。
她不能有事。
她若是有事……
林砚心里越想越乱,握着缰绳的手一会松一会紧,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一双剑眸好像在看路,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一脸神思不属,更多的念头也一个个源源不断冒了出来——
她怎么会晕倒?
是吓着了?还是累着了?或者…是被人伤着了?
这几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男人心口发紧,比面对任何案件都要来得焦灼。
他就不该听她的!
若是当时没有答应她留在衙门坐镇,而是亲自去了雀目楼,是不是就能护着她,不让她独自面对这场风波,不让她晕倒?
这念头一起,便勒得他呼吸都滞了一滞。
后悔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淹没了林砚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
偏在此时,另一个念头又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清晰得让他自己都微微一怔。
所以,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那个郊外的清晨。
郊外小道上尘土飞扬,少女一身狼狈地爬上车辕,那双眼睛……
似乎在那时候开始,就留在他心里了?
第67章 太后的免死金牌
苏绒见林砚被问得一时语塞,耳根都隐隐泛红,心下便体贴地不再追问。
少女唇角无声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像一抹月亮弯弯,自然地转了话头。
“长公主殿下呢?还在楼下吗?”
林砚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松弛下来,点了点头,便示意苏绒和他一起下去。
少女脚步轻快地拾级而下,裙摆拂过木阶,刚踏下两级台阶,便觉身侧人影一晃,原是张不容趁机挤了上来。
他目光扫过苏绒红润的脸颊,眉梢一挑,脸上早就换上了笑意。
“这是睡饱了?气色不错。”
“托您的福。”
苏绒脚步未停,侧头对他粲然一笑。
光晕恰好落进她眼底,将那点水光点染得更亮,映着他手中的折扇和她微微扬起的唇角。
“国子监那边如何?快报怎么样了?”
“急什么?下去就知道了。”
张不容见她精神头十足,眼底那点担忧才散了,于是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卖了个关子。
苏绒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心痒痒,脚下步伐更快了几分。三人前后脚刚踏下一楼,一股比清晨时更加喧嚣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好家伙!
眼前景象简直让她眼前一亮,心头一热!
如果说之前的猫馆一楼,还带着点新店开张各就各位的井然有序。
那么此时此刻,就已然成了一个活色生香的市井小江湖!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宽敞的大厅里人头攒动,几乎每个档口前都围满了人。
宋明包子铺前更是排起了长龙,白茫茫的热气混着鼎沸的人声直往上蹿,勾得人腹中馋虫咕咕直叫。
“老板!再来一笼肉包!”
“好嘞!新出笼的肉包一笼——”
苏绒站在楼梯上,从宋明背后瞥见他一边手脚麻利地收钱递包子,一边手不停地抹着额角滚下的汗珠。
而在另一边,唐老爹的甜糕摊子。
几个妇人正挑挑拣拣,刚出锅的甜糕软糯香甜,金黄的色泽格外诱人。
一个小娃娃踮着脚,眼巴巴地盯着母亲手里的米糕,小嘴微张,口水都快滴溜出来了。
卤货摊上,吴家豆干的酱香霸道地弥漫开来,混在空气里,引得不少人循着味儿就围了过去。
油亮酱红的豆干在案板上被切得飞快,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旁边的小碟子里堆满了刚切好的卤味,引得食客纷纷掏钱,生怕手慢了就没了。
明珠坊那边更是热闹非凡。
几个年轻姑娘围在绣架前,对着上面挂着的精美绣品指指点点,低声赞叹着明珠的手艺。
明珠正含笑站在一旁,耐心地解答着她们的询问,手里还拿着一方帕子,向客人展示着细密的针脚。
卖脂粉的王嫂和卖首饰的钱计合包了一间档口,此刻正忙得脚不沾地。
有人试胭脂,有人闻香膏,还有人拿着精巧的珠花在鬓边比划。
几个伙计脸上堆满了笑,嘴里像抹了蜜一样不停介绍着,手上动作却丝毫不乱,收钱递货一气呵成。
一时间声音交织,热浪滚滚。
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伙计吆喝声……
各种声音糊作一团,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在宽敞的大厅里嗡嗡打转,蒸腾着令人心头发热的烟火气。
空气里混合着肉香、米香、酱香、脂粉香、布匹的草木清气,甚至还有一丝汗水的微咸扑面而来,热烘烘的。
几只猫儿都被限定在二楼,一个个透过楼梯的缝隙往下探头探脑,显然也被这阵仗惊着了。
苏绒也扒着楼梯栏杆,近乎贪婪地巡视着楼下这幅比清晨更沸反盈天的景象。
一边看,腮帮子一边止不住地往上弯,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涡。
少女猛地深吸一口气,睡意霎时间被冲了个干净,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亮堂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捏着麦芽糖的手忽然晃到了她面前。
那糖人捏得活灵活现,是一只翘着尾巴的小猫模样,在午后阳光下泛着诱人的琥珀色光泽。
苏绒眼一亮,顺着那只布满老茧的手仰脸望去——
只见陆老汉正扛着他那个招摇的稻草把子,笑呵呵地站在她面前。
稻草把子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糖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吃了可别再撅过去了昂!”
老爷子脸上的褶子里都堆着笑,眼神里透着长辈才有的慈爱。
刚才可正是这位老爷子,第一个抄起他的稻草长枪,冲上去就揍那刘四!
苏绒想起这一茬,心里那股暖意瞬间就蹿到嗓子眼。
她忙接过糖人,指尖挨上那温热的竹签,嘴边就绽开个真真切切,甜得晃眼的笑。
“谢谢陆老爹!您这糖猫咪的技术可真是一贯厉害。”
陆老汉嘿一乐,摆摆手。
“嗨,混口饭吃的手艺罢了!小苏掌柜喜欢就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热闹非凡的大厅,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满足和自豪,仿佛这猫馆的兴旺也有他一份功劳似的。
苏绒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更暖了,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陆老爹,您这边怎么样?摊位还够用吗?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够用!够用!地方敞亮着呢,老汉我把熬糖的摊子留给我那小徒弟看着了,我扛着这稻草把子满场跑,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他说着,还得意地拍了拍扛在肩上的稻草把子,上面插着的糖人跟着轻轻晃动。
但紧接着,他脸上的笑忽然搁浅了一下,那双总是带着精明的眼睛里,难得一见地溜过点不好意思来。
老汉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花白的头发被挠得有点乱。
眼神飘忽了一下,这才又看向苏绒,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难得的局促。
“那个…小苏掌柜啊,老汉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苏绒正美滋滋地卷着舌尖儿,在那糖猫耳朵上嘬了一小口。甜滋滋的味儿刚化开,闻言好奇地扭头看他。
“什么事啊?”
陆老汉又搓了搓手,老脸似乎有点泛红,眼神瞟向明珠坊那边,又飞快地收回来,声音却压得更低了。
“就是那个做绒花的文妹子,小苏掌柜…能不能帮老汉我介绍介绍?”
苏绒闻言一愣,可还没等她开口,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就斜刺里插了进来,带着点看好戏的促狭。
“陆老爹,您老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苏绒只觉得肩头一沉,张不容的下巴冷不丁就杵在了她肩膀上,硌得她嘶了口气。
他探着脑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笑眯眯地瞅着陆老汉那张涨红的老脸。
“介绍谁?文奶奶?您老这是…嗯?”
陆老汉被他这么一搅和,臊得脖子根都红了,嘴唇嗫嚅着,喉咙里吭哧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没…没啥,就认识认识,文妹子那绒花做得好,老汉我想讨教讨教…”
苏绒扭过头,没好气地瞪了张不容一眼,又顺着陆老汉那飘忽的眼神望过去——
只见明珠坊那边,文奶奶正坐在一个光线明亮的角落,手里拿着一朵粉色绒花,小心翼翼地别在一个年轻姑娘的发髻上。
那姑娘对着旁边的小铜镜照了照,脸上立刻绽开惊喜的笑容,连连点头道谢。
苏绒心里便有了计较,于是收回目光,看向眼前局促不安的老汉,嘴角弯了弯。
“陆老爹,这事儿啊,我得先问问文奶奶自个儿的意思。强扭的瓜可不甜,您说是不?”
“而且啊——”
少女眼波一转,看向门楼外头那斜斜放着的一座凤辇,和里面影影绰绰坐着的华贵身影。
“长公主殿下还在外面等着呢,咱们今天可还有正经事要干!”
苏绒说完,对着陆老汉歉意地笑了笑,便不再耽搁,脚步轻快地朝着门外那辆华贵的凤辇走去。
甫一踏出楼门,喧嚣声浪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一层,空气都仿佛清静了些许。
只见那辆象征着皇家威仪的凤辇,正稳稳地停在雀目楼门前的空地上。
车身以金漆描绘着繁复的凤纹,在午后的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四角垂下的明黄色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辇车的帘子并未完全放下,只垂下半幅。透过那半开的帘隙,影影绰绰能看到长公主傅沅正慵懒地斜倚在铺着软缎的锦榻上。
一手支着额角,另一只手怕是被热的,正漫不经心地摇着一柄小巧的团扇,微微侧头听着林砚的话。
苏绒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生怕自己听见了什么朝堂秘辛,于是放轻了脚步,在离凤辇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傅沅也适时地抬起眼,目光透过帘子扫了苏绒一下。
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点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随即将目光重新落回林砚身上。
团扇的扇骨在掌心轻轻一敲,红唇轻启,声音不高。
“既如此,本宫自然当助林卿一臂之力。”
长公主位比诸侯王,参政的长公主更是等于半个皇帝,这一声林卿喊的是名正言顺。
“尽管施为,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宸京城里搅风搅雨!”
这番霸气十足的话一出,傅沅随即
目光一转,越过林砚,落在了安静等候的苏绒身上。
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亲切又带着点打趣的笑容,声音也轻快了许多。
“苏小掌柜,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苏绒闻言连忙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上前去,在凤辇旁站定,对着帘内的长公主福了一礼。
“民女苏绒,拜见长公主殿下。”
她微微垂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站在凤辇另一侧的林砚。
林砚也正看着她。
四目相接。
苏绒撞进他眼底那片柔光里,心头微微一跳,蓦地像被小猫爪子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脸颊也莫名有些发热。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了翘,随即飞快地垂下眼睫,像只偷吃了小鱼干的猫。
长而密的睫毛覆下来,像两把小扇子一样掩去眼底那点小小的波澜,只留下一点温软的余波。
这点微妙流转的眼波,自然逃不过帘内长公主那双半眯着的眼睛。傅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却只是慵懒地摇着手中的团扇。
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旋即落在苏绒身上,声音带着点亲昵的调侃。
“行了行了,别拜来拜去的了,本宫看着都累。”
她顿了顿,团扇的扇骨在掌心轻轻一点,下巴朝着凤辇后方微微一扬,眼神里带着点神秘的笑意。
“喏,瞧瞧,母后给你的。”
苏绒闻言一愣,下意识地顺着她示意的方向,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朝凤辇后面望去——
只见两名身材魁梧的内侍,正稳稳地抬着一块用明黄色锦缎覆盖着的物件。
傅沅嘴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看着苏绒一脸好奇的模样,故意等小丫头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
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团扇一挥。
“太后娘娘懿旨到——”
一声洪亮尖细的唱诺,带着宫廷特有的腔调,毫无预兆地就在苏绒背后响起,来得突然极了。
少女正好奇地打量着那盖着黄绸的匾额,冷不防被这背后一声吓了一跳!
她猛地一缩脖子,像只受惊的兔子,倏地转过头,一双眼睛都睁大了。
楼内楼外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鼎沸的人声瞬间安静下来。
大厅里的百姓们一个个也惊在原地,紧接着,反应快的人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地面。
老天奶!
随便逛进来的一家馆子,居然有这么大后台!
顿时整个一楼大厅从门口到最深处,人群就像被风吹倒的麦浪,一个个都齐刷刷地跪伏下去,动作快得惊人。
苏绒也被这一嗓子惊得心脏咚咚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要屈膝下跪。
可膝盖还没弯下去,一只戴着镯子的手,却从凤辇里伸出来,紧接着就拉住了她的手臂。
只见长公主傅沅已经掀开了帘子,正利落地从凤辇中探身而出。
她脸上那点狡黠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眼底还有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
但神情已然迅速切换,换上了一副沉静而威仪的模样。
那双漂亮的凤眸扫过瞬间跪倒一片的大场面,目光最后落在被成功吓到的苏绒身上,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嗯?她不用跪吗?
苏绒心里的小人儿还在咚咚打鼓,被长公主这一拉,更是有点懵。
虽然不太明白,但长公主最大,她的意思就是规矩!
苏绒立刻顺从地站住了,努力挺直了腰背,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凤辇一侧。
只见一名身着深青色宦官服色、面白无须的内侍,正手持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步履沉稳地从禁卫队伍中走出来。
他神情肃穆,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凤辇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目光先是扫过肃立的禁卫,垂首的林砚,又掠过神情平静的长公主傅沅,最终定格在凤辇旁的少女身上。
“太后娘娘懿旨,有女苏绒,性秉柔嘉,心存慧敏。
身处市井,不坠青云之志;躬行商贾,常怀济弱之心;不畏强梁,敢为孤弱张目;巧思善营,实乃巾帼之典范,女中之翘楚!
哀家甚慰,特赐亲书匾额一方,彰其志,励其行。另念其功在桑梓,凡宸京辖内,见官不跪!
钦此——!”
第68章 小翁主居然懂猫
高高的匾额被上到了楼门上,红红的绸花被降下到长公主面前。
那朵用红绸精心扎成的大红花,像个摇摇晃晃的胖蝴蝶,悠悠然停在长公主殿下面前。
傅沅嘴角噙着矜贵的笑意,伸出保养得宜的手——
苏绒眼角一弯,双手将那把缠着红绸的剪彩神器稳稳奉上。
剪子分量不轻,长公主掂量了一下这充满市井气的家伙什儿,非但没嫌弃,眼底反而带上来一丝兴味盎然。
“咔嚓!”
红绸应声而断,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被一旁眼疾手快的宫女稳稳接住。
“剪彩礼成——!”
苏绒清凌凌的嗓音瞬间跃入鼎沸的人声。
围观的百姓和探头探脑的伙计们,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气氛比刚才更热了几分。
长公主心情显然好极了,掂了掂那沉甸甸的剪子,像交还一件有趣的战利品似的,将它还给苏绒。
苏绒双手接过,眼角眉梢还跳着笑,对着长公主飞快地眨了眨眼,随即目送她施施然踱进这片烟火气蒸腾的厅堂。
傅沅今日兴致颇高,倒真像个来赶集的贵妇人一样,背着手,兴致勃勃地在一楼各个档口前溜达起来。
先在宋明包子铺前驻足,捏着小半个肉包,优雅地咬了一小口,细细品了品。
“嗯,这肉包调理得不错,皮薄馅足,汁水也丰盈。”
宋明激动得脸都红了,搓着手,只会嘿嘿傻笑。
“甜糕软糯适中,这豆干下酒也是极好的。”
唐老爹的甜糕也得了好评,吴家卤豆干也没落下,长公主用签子扎了一小块,尝过之后,给出了专业级吃货的评价。
她甚至还溜达到了明珠坊那边,目光在一排排精美的绣品和绒花上流连,最后纤指一点,挑了一朵用丝线缠成的海棠绒花。
文奶奶激动得手都有些抖,小心翼翼地取下来。长公主微微俯身,任由文奶奶将那朵娇艳的海棠花别在她高绾的发髻旁侧。
“嗯,衬得本宫这朵老海棠也精神了些。”
她对着宫女捧上的小铜镜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收获颇丰的公主殿下刚准备起驾回府,可她环顾四周,却没看到自家那个安静得像只小鹌鹑的女儿。
“窈儿呢?”
“翁主还在楼上歇着。”
“这孩子性子懒得很,到了地方就不动窝。”长公主无奈地笑了笑,对苏绒道:“绒丫头去叫她下来吧,该回府了。”
“是。”
苏绒应声,转身噔噔噔就轻快地踏上了木楼梯。
比起楼下烟火鼎沸,二楼清静得像两个世界,她刚准备继续上三楼,便看到了坐在角落一张小板凳上的傅窈。
小翁主背对着楼梯口,坐得端端正正,小脑袋微微低垂着,手里捧着一份崭新的猫馆快报,看得十分专注。
阳光从旁边的窗户斜斜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安静得像幅刚描好的仕女图。
苏绒唇角一弯,放轻脚步,猫儿似的悄悄走近,刚想开口唤她——
咦?
少女的目光倏地凝住,乌溜溜的眼珠钉在了翁主手上。
这不是张不容新连载的那篇话本吗?
更让苏绒惊讶的是,小翁主那只捏着帕子的手,此刻正握着一支小巧的朱笔,在那些字里行间勾画着什么。
不是随意的涂鸦,而是在字句旁侧那窄窄的空白处,落下了一行行工整娟秀的朱批,细细密密,像撒下的石榴籽儿。
傅窈
依旧低垂着头,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万物都失了颜色。
那支小巧的朱笔此刻正悬停在纸上,凝着一点朱砂红,似乎在斟酌下一处该落在哪里。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仿佛完全沉浸在那个由文字构筑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
她看得那样认真,批得又是那样细致,仿佛不是在读一份市井小报上的话本,而是在校勘一卷珍贵的古籍。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她身上,也落在那份被她圈点得密密麻麻的快报上。
苏绒屏住呼吸站在她身后,看着这反差十足的小小学究,愣是没敢出声打扰。
原来这位总是社恐得像个鹌鹑的小翁主,捧着话本竟是这般模样?
就在这时,傅窈似乎看得眼乏了,秀气的眉头打了个小小的结,抬手轻轻揉了揉额角。
然后放下朱笔,把那只一直可怜巴巴被遗忘在一边的手帕子薅过来,轻轻捏了捏自己细细的手腕子。
做完这两个小动作,刚准备重新拿起笔,小翁主的余光却瞥见了地上多了一道斜斜的影子!
傅窈猛地一惊,小脑袋倏地抬起,飞快地扭过头来!
看清站在身后的苏绒,眼睛瞬间睁得圆圆的,随即像受惊的小鹿般,闪过一丝慌乱。
刚才那份仿佛在发光的神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苏绒熟悉的无措。
苏绒就看着她像只被逮住做坏事的小狸奴,手忙脚乱地把那份摊开的快报一卷,嗖地藏到身后,连带着那支朱笔也慌忙塞进袖口。
小脸更是腾地一下,从鼻尖一路烧到小巧的耳朵尖儿,连带着那截纤细的脖颈都晕上淡淡的粉色,眼神四下飘忽,就是不敢跟苏绒对上。
这副瞬间从小夫子变回小鹌鹑的模样,让苏绒眼底的忍俊不禁彻底漾开,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但转而又被一丝软乎乎的心疼压了压。
心里一个疑问也咻地冒出了头。
这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千娇万宠长大的小翁主会怕生怕成这样?
“翁主在看什么呢?批得这么认真?”
傅窈捏着快报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脑袋恨不能埋进新衣领子里去,脸上的红晕一路红到了小巧的耳朵尖儿。
但苏绒这句话,像是一下子戳中了她心底某个柔软又在意的地方。
她犹豫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好几下,攒足了劲儿才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虽然脸上那片桃花色还未褪,眼神也还有些闪躲,但目光却努力地聚焦在苏绒脸上。
声音轻得像风吹过花枝,却又带着一种意想不到的认真劲儿。
“苏小娘子,这个话本故事…写得不大对。”
苏绒闻言微微一愣。
张不容这次连载的是个新写的萌宠故事,讲一只聪明的小猫,被主人托付给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厮照顾,小厮毛手毛脚闹出不少笑话,小猫机智化解的故事。
听起来挺有趣,怎么小翁主觉得不行?
少女顺势就在傅窈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毫不客气地挤进这片被阳光晒暖的小角落。
一双明眸像见了什么新大陆一样,不住地在她和她手上的报纸上打转。
“翁主说来听听?”
傅窈见苏绒没有笑话她,心里的紧张又松了一点点,怯生生的神情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锐利。
再加上和她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五官,这一刻竟让苏绒有种看见长公主年少的感觉。
“苏小娘子你看这里,写这只小猫第一天被托付给小厮,就自己跑出去玩了,还跑到邻居家偷鱼吃,这不对的。”
傅窈鼻尖微微一皱,带着点不赞同。
“猫猫见着生人,胆子可小啦,才不会立刻就乱跑呢!它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偷偷闻闻新主人的味道,听听声音,觉得没危险了才敢露个小脑袋呢。”
说着,傅窈的指尖又笃笃地点在报上另一处,那支朱笔藏起来了,但此刻她的动作竟有几分少年锐气,秀气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还有这里。小厮打翻了猫食盆,小猫饿得喵喵叫,就自己跳上灶台想偷锅里的肉吃,差点掉进热汤锅里。这也不对。”
她的语气带着点心疼,仿佛那小猫真在她眼前似的,语气居然都隐隐带了些气愤。
“猫猫要是真饿了,会围着人喵喵叫,用小脑袋蹭人的腿,或者用小爪子扒拉碗,聪明着呢!这像是没养过猫猫的人一拍腿就想出来的。”
窗外的鸟鸣声也安静了些,傅窈完全沉浸在了故事的分析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被水洗过的黑葡萄。
她继续翻动快报,找到第三个点,轻轻摇了摇头。
“最不对的是这里。小厮带猫去城外玩迷路了,猫明明认识路,却故意带着小厮往更深的林子里钻,想吓唬他。”
她指尖在纸上点了点,语气带着点小严肃。
“猫猫到了陌生的地方,只会想赶紧回家!而且,猫猫对照顾它的人会亲近的,怎么会故意使坏心眼吓唬他?”
“这样写的猫猫看着又坏又傻气,一点都不像真的猫咪,写故事的人肯定没养过!”
苏绒听着这一番分析,心里真是又惊又喜,像无意间叩开了一扇满室珠光的宝库门。
这小翁主看着怯生生的,没想到一谈起猫来,条理清晰,句句都点在要害上!
她看着傅窈那双因为专注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心里那个念头更清晰了。
“翁主这么懂猫猫,一定养过吧?”
傅窈被苏绒这么一问,脸上又飞起一丝淡淡的红晕,但眼神依旧明亮,带着点小骄傲。
“嗯,在宫里和皇祖母住的时候养过一只小狮子猫,养了好几年。它很乖,也很聪明,所以我知道猫猫真正会怎么做。”
窗外的日影又拉长了一点,斜斜地投在两人脚边,苏绒像只狡黠的猫儿,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灿烂笑容。
“翁主这么懂猫猫,又看得这么仔细,不如以后的猫猫故事,都先送到公主府,请翁主看看?”
闻言,傅窈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睁得溜圆,那丝熟悉的胆怯又浮了上来。
“啊?我?”
偏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长公主傅沅不知何时已踱步上了二楼,正站在楼梯口,目光温和地扫过角落里的两人。
傅窈一看到母亲,像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被撞破了什么小秘密,连忙站起身,小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母亲……”
傅沅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嘴角噙着笑意,眼神里带着点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然后对着苏绒微微点了点头。
“时辰不早了,该回府了。”
傅窈连忙点头,又飞快地瞥了苏绒一眼,眼神里像藏着无数小钩子,声音轻轻软软。
“苏小娘子,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朝着母亲走去。
傅沅目光在苏绒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也随即转身,带着女儿施施然下楼去了。
凤辇在渐起的暮色中往回走,座位上铺着柔软的锦垫,角落里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驱散着夏日的暑气。
长公主回去的路就显得低调很多,窗外街市的喧嚣被厚厚的车帘隔绝,只剩下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
傅窈安静地坐在母亲身侧,手里无意识地绞着那块素色帕子,目光虚虚地望着车壁精致的绣纹,
又好像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年轻女孩心里那点新奇又朦胧的小念头,谁能猜到呢?
傅沅正闭目养神,懒倦地倚在雪青色的软枕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车厢内一片静谧。
过了片刻,淡淡开口。
“阿窈,今日难得出来一趟,累不累?”
“不累的,母亲。”
傅窈闻声,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连忙摇头,声音轻软。
她顿了顿,手指在帕子上又绕了一圈,终于下定决心,抬起眼看向母亲的侧脸。
“母亲,苏小娘子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长公主没睁开眼,声音依旧是懒懒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傅窈抿了抿唇,组织着语言。
“女儿一直以为,能做出那些事的巾帼英雄,该是像母亲这样威仪天成,让人望之生敬的。”
“可苏小娘子她看着好灵动,走路像是带着风,说话时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像把星星揉碎了撒在湖水里。”
傅沅听到这里,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双凤眸映着女儿困惑的小脸,眼神露出一丝慈爱来。
她看着女儿懵懂又努力思索的样子,轻轻地叹了一句——
“傻姑娘啊……”
这是她的女儿啊,女儿想什么,娘怎么可能想不到?
“你还没听到你皇祖母给她的懿旨吧?”
见傅窈乖乖地点点头,傅沅微微坐直了些,目光投向车厢前方晃动的帘角,只回忆了片刻,便流利地开了口。
“身处市井,不坠青云之志;躬行商贾,常怀济弱之心;不畏强梁,敢为孤弱张目。”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只有车轮的辘辘声。傅沅的目光重新落在女儿脸上,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微妙的点拨。
“窈儿,母亲听过一句话。”
“这世间女子——
本就有聪慧伶俐者,眼波流转间皆是机锋巧思;
活泼灵动者,步履轻快,笑语晏晏,如三月穿林之风;
读书万卷者,眉宇间自有山高水长的清旷气度;
蕙质兰心者,捻针引线,十指翻转便是满室芳华;
有勇有谋者,临危不惧,谈笑间定风波于掌中;
亦有沉静娴雅者,坐静室如兰,一言一笑皆沁人心脾……”
她看着女儿那双被水洗过的眼眸,一字一句说的饱含深意,要将这番话刻进她心里。
“……各自生辉,各安其所,才成就了这人间的绚烂多姿。谁说巾帼英雄,就非得是千人一面的石像菩萨呢?”
说完,傅沅便不再多言。
重新靠回软枕,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一提。
傅窈却彻底怔住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绞着帕子的手指,又想起苏绒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再回味着皇祖母懿旨里那些沉甸甸的赞誉……
小小的车厢里,只剩下车轮碾过石板的规律声响,和少女心中悄然翻涌的思绪。
既然所谓的英雄本就没有固定的模样,既然苏小娘子那样灵动娇俏的女子可以。
那……
傅窈的心好像跳的更快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怯生生地冒出了头。
那她为何不行?
第69章 她头上有三座大山
午后三点的阳光,正懒洋洋地趴在雀目楼的窗台上打盹儿。
苏绒刚目送长公主那辆华贵的凤辇骨碌碌消失在街角,心头那点紧绷的弦儿终于松了大半。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肩膀也跟着微微垮下来,像只卸下重担后舒展羽翼的小鸟。
惊心动魄的部分总算告一段落,现在是属于猫馆自己的时间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嗒嗒嗒嗒,不疾不徐地敲在青石板上。
苏绒闻声回头,只见林砚正牵着他那匹高大的马走了出来,一身玄色官服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沉肃,一如既往地板着脸。
阳光在他肩头的织金云纹上跳跃,男人走到苏绒近前站定,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认真极了。
目光落在少女明亮的脸上,那句公事公办的“苏小掌柜”在舌尖滚了滚,到底是没出口。
“人已押回廷尉衙门,你想怎么处置刘四?”
“依律处理就行,他纵火未遂,意图伤人,自有国法裁断。”
林砚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但下一秒,少女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困惑,凑近半步,声音也压得更低了些。
“但我总觉得这事没完,刘四背后肯定还有人,不会就这么罢休的,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刘四?我到底碍着谁的事了?”
开业日的风波虽平,但那股暗流涌动的危机感,却依旧像一根刺扎在苏绒心头。
少女边说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林砚沉静的视线,语气带着点请求,清亮的杏眼像蒙了一层薄雾的星星。
林砚听着她的话,目光在她带着困惑和坚持的脸上停了一停,然后就微微颔首。
他总是不会拒绝她的。
“放心。”
话音落下,他那只原本垂在身侧的手就自然地抬了起来,轻轻落在了苏绒的额发上。
苏绒正拧着眉头想那幕后黑手的事,被他这突然的动作一碰,心头那点烦闷不知怎地就散了。
她非但没躲,反而像只被顺毛顺舒服了的小猫,故意用脑袋往前一顶,不轻不重地在那掌心里蹭了个来回,还意犹未尽地晃了晃脑袋。
软软的发丝蹭过皮肤,挠起一片细细的痒意。
林砚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苏绒却已趁着他发愣的空档,笑嘻嘻地向前垫了一小步,倏然站到男人近前,近得几乎能嗅到他衣襟上微冷的熏香。
午后的阳光穿过树荫茂密的枝叶,在两人脚边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远处隐约传来小贩悠长的吆喝声,雀目楼里的声音也热热闹闹地飘出来。
但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关系…特别是当眼前的少女就这样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林砚的目光便只盛得下她一人了。
午后的阳光跳跃在近在咫尺的脸上,映得那双眼睛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干净又明亮。
她微微仰着头,脸上还带着刚才蹭他掌小的得意和顽皮劲儿,嘴角弯着,像只刚偷吃了小鱼干的猫。
林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苏绒也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捏住胸口那两根斗篷的系带,低头认真地重新系紧,还打了个结实又好看的结。
周围街市的喧嚣似乎都模糊了,只剩下她指尖缠绕丝绦的小动作,和自己身上的体温。
苏绒系好带子,手指在平整的结上轻轻按了按,这才抬起头。
“好了。”
她抬眼迎上林砚的目光,乌亮的眸子微转,带着一丝猫儿的得意,唇边笑意盈盈。
林砚却觉得一眼万年,眼底深处那点沉静的墨色,也被这阳光融化开一丝暖意。
男人旋即对着苏绒一点头,便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玄色袍角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随即稳稳落在马鞍上。
然后轻轻一抖缰绳,马儿便迈开步子,朝着廷尉衙门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行去。
午后的阳光将一人一马的影子拉得老长,渐渐消失在街巷的拐角处。
苏绒目送着背影彻底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转身重新踏进了大门。
一楼依旧热闹非凡,各种食物的香气和顾客的谈笑声混在一起。但少女径直穿过人群,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楼梯。
刚踏上二楼,张不容那把清朗的嗓子便清晰地撞入耳中。人则弃了说书椅,正站在中央手执折扇,眉飞色舞地讲着新编的故事。
台下坐着不少客人,大多是些穿着大老爷们,或坐在长条板凳上,或倚在墙边,手里大多捏着一份新出的《猫馆快报》,一边听书,一边时不时低头看看报上的内容。
苏绒很满意地吁了口气,嘴角一翘,这可比之前小馆子里人挤
人要从容多了!
几只猫儿也在这片热闹中自在穿梭。
小二黑正迈着优雅的步子,从一位听得入神的客人脚边溜过。
雪球则好奇地凑近另一位客人放在腿上的快报,小鼻子嗅了嗅。
小咪则干脆跳上了靠近说书台的一张空板凳,揣着爪,尾巴尖儿悠闲地晃着节奏,琥珀色的大眼竟显出几分专注,活脱脱一个最捧场的小听众。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茶香和墨香,混合着张大才子抑扬顿挫的声音,形成一种慵懒又专注的氛围。
苏绒站在楼梯口,看着眼前这幅和谐的画面,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少女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站了片刻,目光柔和地扫过那些专注的听众和自在的猫儿。
然后脚步一转,没有惊动任何人,提起一点裙摆,像个轻盈的影子似的,沿着楼梯继续向上,朝着三楼走去。
她心里还惦记着丧彪。
三楼的楼梯口,光线比楼下更亮堂些,也更安静。
午后的阳光透过几扇敞开的支摘窗,大片大片地洒进来,洒在半不落的猫城堡上,也洒在丧彪的身上。
它侧躺在猫窝里,那条受伤的后腿被小心地用干净布条固定着。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它油亮的黑色皮毛上,背上的狸花纹路在光线下显得厚实极了。
丧彪眯缝着带疤的眼睛,喉咙里也忍不住呼噜咕噜,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甩动,拍打着软垫。
上一个有这待遇的,还是雪姑呢!
苏绒放轻脚步走过去,蹲在猫窝边,丧彪到底还是给了她面子,耳朵尖儿动了动,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
丧彪:看什么看?没见过大爷养伤?
苏绒自然不会和小猫咪较什么劲,看着它这副大爷样儿,嘴角反而弯得更深了些,眼底沁着明晃晃的笑意。
倘若没有它那一口咬住刘四脚踝的悍勇,今日未必能那么快拿下那泼皮。
更何况,它当时可是在救她呀,小猫咪虽然成天摆着张臭脸,关键时刻可真是一点不含糊!
少女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它受伤的腿,轻轻挠了挠它下巴上的绒毛。
丧彪喉咙里的咕噜声更响了些,下意识用凉凉的鼻头蹭了蹭她的指尖,又舒服地眯紧了眼,一副大爷很受用的模样。
但苏绒分明注意到,那条伤腿还是微微一绷,便知道这小家伙还是在硬撑。
“逞强的小倔猫。”
看着它这副模样,苏绒在心里低低哼了一声,伸出手在它毛茸茸的脑袋顶上毫不客气地给了一下。
“好好歇着,别乱动。”
丧彪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抗议,反正就真的老老实实爬了下来,把下巴搁在自己爪子上,尾巴一盘不动了。
少女这才站起身,目光转向房间中央那座只搭了一半的巨大猫爬架,看着这半成品的庞然大物,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昨天雄心勃勃地想连夜装好,结果累得抱着零件睡着了。今天开业日又出了这么多事,更是没顾上。
她抬起手,用指尖摁了摁有些发酸的两侧眉心,但眼底那点小沮丧很快就散了。
抬脚走到那堆木料旁边,少女弯腰随手拿起一块打磨光滑的木板,指尖拂过上面精巧的榫卯接口。
老丞相做的模型那么精巧,她可不能辜负了这份心意。
虽然身体还有些疲惫,但看着丧彪窝在软垫里养伤的样子,再看看这堆等待组装的木料,苏绒心里那股劲儿又上来了。
挽了挽袖子,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腕子,然后一矮身就蹲进了木料堆里,准备继续昨天未完成的工作。
她还就不信了,今天非得把这猫爬架装出个样子来不可!
与此同时,丞相府。
一间陈设古朴却透着威严的书房内,午后炽热的阳光被厚重的窗纱滤去了大半,只留下一片沉静。
书房四壁是高及屋顶的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无数卷轴和线装书册,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和淡淡的樟木气息。
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占据了房间中央,笔架上悬着几支大小不一的狼毫。
蒋淮并未坐在书案后。
他背着手,立在一扇敞开的支摘窗前,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几竿摇曳的翠竹上。
窗外蝉鸣聒噪,更衬得书房内一片沉静。老丞相今日未着官袍,只穿了一身素雅的深青色常服,花白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
一名中年内侍垂手侍立在一旁,正是长公主府的总管王公公。
“殿下已命廷尉衙门严审刘四,务必撬开他的嘴,挖出幕后主使。”
“殿下还说,此事绝非偶然,背后之人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于长公主驾前行此恶事,其心可诛,其势恐非寻常宵小。”
王总管低声禀报完毕,此刻正屏息静气,微微垂着眼睑,等着老丞相的示下。
“光天化日,西市纵火,惊扰凤驾…看来,是有人嫌这宸京城的水还不够浑,非要搅上一搅。”
老丞相掀了掀眼皮,炯炯有神的双眼扫了眼这个皇室的忠仆,后者连忙躬身。
“殿下让奴才转告丞相,此事她绝不会袖手旁观。苏小娘子是太后娘娘亲口赞誉的,更是殿下亲眼所见的好孩子。”
“今日之事,是冲着苏小娘子,更是冲着皇家的颜面,殿下已传话林廷尉,廷尉衙门查案所需,公主府必全力配合。”
蒋淮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赞许。
“殿下行事向来有章法,苏绒这丫头是块璞玉,她那个猫馆看着是小打小闹,可聚拢的人气,盘活的市井,甚至她那份不畏强权的胆气,怕是把有些人碍着了,也挡住了。”
就在这时,笃笃笃——
沉稳得几乎无波无澜的脚步声在门外顿住,侍从的通禀声及时响起。
“丞相大人,廷尉林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蒋淮沉声道。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林砚脸上依旧是惯常的沉静,先是对着蒋淮深深一揖,又对一旁的王总管微微颔首示意。
“学生见过丞相大人。”
“不必多礼,你来得正好,刘四那边审得如何了?”
“刘四已被押入廷尉大牢,此人是个滚刀肉,不过学生已命人详查其近日行踪、接触之人及财物往来。另外纵火的五名同伙,也正在分开审讯,或可寻得突破口。”
“嗯,你办事,老夫向来放心。”
蒋淮点了点头,老人踱了两步,在书案后站定,身形虽不高大,却自有渊渟岳峙的气度。
“此事绝非苏小娘子一人之事,更非区区市井纠纷。光天化日,纵火行凶,此等行径,猖狂至极,是对朝廷法度的挑衅!”
老丞相此时目光如炬,声音不高却带着三朝元老指挥若定的气势。
“林砚,廷尉衙门务必穷追到底,无论背后牵扯到谁,是何背景,一查到底!老夫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宸京城里搅动风雨!”
“还有苏小娘子那边,林砚你多费心。这丫头有胆识有担当,但毕竟年轻,身处市井漩涡中心。”
“告诉她不必过于忧惧,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让她安心经营她的猫馆,照顾好她的猫儿。这幕后之人……”
蒋淮的目光投向窗外,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此刻沉静如水,却深不见底。
“……老夫与长公主殿下,还有你林廷尉,定会将他揪出来!”
第70章 谁说小木头不会炸毛
整个公主府都发现,自家小翁主自从那天跟殿下出门回来,就跟丢了魂儿一样。
平日里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书页里,路都不爱多走的小姑娘,如今却常常对着窗子发呆。
说是赏景,可偏偏眼神飘啊飘,在窗格子里漫无目的地游弋,嘴角时不时还挂着一丝傻乎乎的笑。
给她端茶,她忘了接;
给她布菜,她戳着碗底半天不动;
连最爱的猫猫玩偶摆在眼前,小翁主都只是心不在焉地拨弄两下,眼神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莫不是那天在猫馆撞了邪?”
“呸呸呸,胡说什么!定是累着了!”
府里的老嬷嬷们凑在一块儿,愁得直叹气,偏偏一个年轻些的宫女挤挤眼,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八卦的兴奋。
“我看八成是有了心事,小翁主这几日不是招人要了那猫馆快报,天天捧在手里,连吃饭都恨不得搁在碗边上?”
“而且翁主不光看,还拿着
支朱笔,在上面勾勾画画,小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松的,认真得跟批奏折似的!”
那宫女一边说着,一边还煞有介事地模仿着傅窈看报时的样子,最后还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这还不算完呢!今儿个一早,翁主竟然正大光明地吩咐贴身宫女,拿着银子,大大方方地出府,直奔京城最大的书肆去了!”
“那宫女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摞,身后跟着的小厮还抬着个箱子!说是翁主吩咐了,要把人家柜台上的话本子,有多少买多少,统统搬回来!”
嬷嬷们听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一个个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要知道放在以前,小翁主买话本子那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被长公主殿下知道她看这些闲书,更怕殿下说她玩物丧志。
她眼光还特别挑,有时候侍女买回来的不合心意,翁主还会自己偷偷翻墙溜出去,跑到书肆里亲自去选。
为这事儿,小姑娘可没少崴脚。
谁料现在,不仅正大光明地派人去买,还一买就是一箱子!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长公主殿下,就没啥意见?”
一个心直口快的嬷嬷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困惑,旁边另一个嬷嬷也立刻跟着点头,眉头拧成了疙瘩。
宫女也不故弄什么玄虚,坦坦荡荡地摇了摇头,刚要说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众人身后回廊的转角处——
只见傅窈正抱着一个本子,脚步匆匆地往正屋走,小脸绷得紧紧的,脸上满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女亦步亦趋地跟着,脸上也带着点小心翼翼。
宫女瞬间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掩住了口,把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满是惊讶。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齐刷刷地回头望去,顿时都愣住了。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看着小翁主那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再看看她身后宫女们小心翼翼的神情……
所有人心头都咯噔一下,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坏了!
小翁主这是被殿下叫过去训话了吧?
肯定是买书买得太张扬,惹殿下不高兴了!
这下可好,刚丢魂儿没几天,又要挨训了!
傅窈将自己怀里那个写的密密麻麻的册子护在胸前,心里一遍遍打着腹稿,脑袋里像有一百只蜜蜂在嗡嗡作响,全是待会儿要说的话。
少女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了正屋那高高的门槛,结果刚进去一步就僵在了原地。
自家母亲正立在书案后,一手执笔,一手轻压着铺开的宣纸,神情专注地在练字。
午后的阳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沉静的侧影,那支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墨迹将落未落。
她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这念头一起来,傅窈那只抬起来的脚立刻就不知道该不该放下了,整个人像被绊住了翅膀的雏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小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里盛满了紧张,连屏住的呼吸都忘了续上。
傅沅眉毛一挑,笔尖稳稳落下。
先是从容地写完了最后一笔,然后才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自家小姑娘那张僵硬的小脸上。
看着女儿那副连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笨样子,长公主的嘴角忍不住向上一弯,眼神分明洞若观火,却又漾开一抹戏谑的光。
非但没有像傅窈预想的那样板起脸,反而特意放下了手中的笔。
将笔搁在笔山上,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但茶盏还没端起来,就看见门口那个小木头桩子破天荒的没怂。
反而捏着拳头一步一挪,像只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蹭到了自己跟前。
傅窈低着头,脸红得像刚染好的蜀锦,手指头都快把衣角绞坏了,声音细细的,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
“母亲,女儿想常去猫馆,帮帮苏小娘子。”
傅沅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
本宫听着呢,你继续编。
傅窈却被这声嗯吓了一跳,但话匣子既然开了口,后面的话就像开了闸的小溪流,自然而然地淌了出来。
“女儿喜欢那些猫猫故事,也想学着做点事……”
哎呀,明明想好了要怎么说,怎么一到母亲面前就全忘掉了!
傅窈心里猛给自己鼓劲,但声音却依然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吞进了肚子里。
傅沅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目光掠过女儿那快烧起来的耳朵尖儿,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她放下茶盏,声音带着点慵懒,还有一咪咪傅窈听不出来的纵容。
“哦?想做事了?好事儿啊。”
带着薄茧的指尖在光滑的茶盏边缘轻轻一点,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的崔嬷嬷。
“崔嬷嬷。”
“老奴在。”
“你跟着翁主去吧,看着她点,别让她累着。”
崔嬷嬷立刻声音沉稳地应了下来,转向自家小翁主的眼神蓦然一软,笑着向她点点头。
“殿下放心,老奴定当寸步不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傅窈却顾不得这许多了。
少女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小小的烟花。
母亲…答应了?
就这么…答应了?
没有追问,没有训斥,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她怀里那个被攥得发热的册子?
她原本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演练了无数遍的说辞,那些关于猫猫故事,关于她想做的事情……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
巨大的惊喜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麻雀,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心口,撞得她整个人都懵懵的。
傅窈下意识地抬起眼,飞快地瞥了母亲一眼,又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雀跃地打着滚。
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看那些猫猫!去和苏小娘子讨论那些故事,去…去做她一直想做的事了!
少女努力想压下嘴角那点弧度,可眼底那点亮晶晶的光彩却怎么也藏不住。
于是悄悄吸了口气,声音还是腼腼腆腆,却任谁都能听出来那一股子快要溢出来的欢喜劲儿。
“谢谢母亲~”
傅沅看着女儿这副惊喜模样,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像玉珠落盘,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和一点看破女儿小心思的莞尔。
连带着眼角都染上了浅浅的笑意,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
一旁的崔嬷嬷看着小翁主这副模样,又看看自家殿下那难得开怀的笑容,眼眶也跟着微微发热,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悄悄抬手用袖口按了按眼角。
傅沅笑够了,才对着耳尖红透的女儿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点轻松的笑意,尾音微微上扬。
“去吧去吧,省得你整日在府里对着窗子发呆,看得本宫都替你着急。”
傅窈正沉浸在巨大的惊喜和懵懂中,听到母亲这句带着调侃的话,下意识地就要点头应下。
可就在她抬起眼,准备告退的瞬间,目光恰好撞上了母亲投来的视线。
那眼神里带着笑意,是温和的,但似乎又藏着点别的什么。
一丝了然?一点促狭?
那句饱含深意的话像颗小石子,轻轻投进了她心里那池刚被惊喜搅乱的春水。
傅窈心头猛地一跳。
窗子?
她平日…可不就是最喜欢窝在窗边的软榻上看话本子吗?
那扇窗正对
着回廊,母亲若是从书房出来,或是去花园散步,总能路过。
少女的眼睛倏地睁大了,脸上那点红晕瞬间从耳尖蔓延到了脖子根,比刚才请命时还要红上几分。
她看着母亲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脑子嗡嗡作响。
难道…母亲早就知道了?
知道她偷偷看话本子?
知道她以前那些翻墙溜出去买书的糗事?
那些自以为的瞒天过海,那些偷偷摸摸的紧张,那些对着窗子发呆时被话本情节勾起的傻笑……
难道全都被母亲看在眼里?!
傅窈越想越觉得脸上烧得慌,越想越觉得母亲那笑容里全是洞悉一切的戏谑。
她甚至忘了场合,也忘了规矩,直接脱口而出。
“母亲,您…您早就知道我看话本了!”
话一出口,傅窈就后悔了。
天呐,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少女眼睛瞬间瞪得更圆了,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傅沅看着女儿这副彻底炸毛的可爱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怎么?本宫的女儿看几本话本子,还要藏着掖着不成?”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傅窈羞愤欲绝地捂着脸,这才慢悠悠地补充道。
“去吧,我的宝贝丫头,做你想做的事去。本宫等着看,我们窈儿能做出什么名堂来。”
傅窈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尽,却深吸一口气,一步跨到母亲的书案前。
她微微低着头,双手将怀里那个写的满满当当的册子轻轻放在光滑的书案上,然后抬起眼,飞快地看了傅沅一眼。
少女眼神清澈明亮。
“母亲想看的话,可以看看。”
说完,她甚至没敢再多看母亲一眼,生怕被母亲再多看出几分心思,只低着脑袋,对着母亲的方向又福了一礼。
然后便像只终于被解开绳索的小鸟,脚步轻快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就往外走。
裙摆带起一阵小小的风,少女纤细的身影掠过门槛,融入了门外的阳光里。
傅沅的目光追着女儿轻快离去的背影,然后收回目光,落在书案上那本被女儿郑重放下的册子上。
指尖轻轻拂过温热的封面,带着好奇翻开了第一页。
其实一开始只是出于看“功课”的好奇。
但随着她一页页翻下去,傅沅嘴角的笑意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专注的沉思。
她看着那些条理清晰的一字一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又化为更深的笑意和若有所思。
倒是有点意思。
而且,她似乎真的小看了自家这个小丫头呢。【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