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一个月了,你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
梁知徽的消息发来时,梁京仪刚做好第二天的晨会报告。看清那一行信息,她手指细不可察地颤抖一瞬,与心跳同频。
掌心因不想承认的情绪氤氲了层薄雾,梁京仪久久没有回复,可每当手机屏幕的冷荧光即将消逝,她却不厌其烦地将它点亮。
二姐:【有什么话,应该早点说清楚,硬拖着没有用。】
梁知徽不知道两人之间具体因为什么争吵,但两个妹妹的状态都很差,她做不到视而不见。更重要的是——
【薇薇说,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重要的事?分手么?不对,两人无名无份,说分手都算抬举了她们的关系。
似是冷嘲又似自虐,梁京仪在内心无限贬低这份感情,她挺直腰板,手上慢慢打出一个字:【好。】
梁知徽顿了顿:【我还没说什么时候,在哪儿见面。】
酸涩擦过心尖,耳后诡异地发烫,她下意识想逃,干脆装起了没素质的鹌鹑,没有理会。对面人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报点。
【明天晚上七点,薇薇私人公寓,长安街的那个。】
梁京仪只是瞄了一眼,似乎毫不在意。
明天她原定计划是加班做方案来着……不过,好歹是最后一面了,见见也没什么。
不过值得思考的是,自己该穿什么呢?也不知道最近的起色怎么样,看着有没有从前漂亮。梁幼薇估计要恨死她了,要是长得还不够美,她会不会更加恨,甚至好脸色都不愿给自己?
天马行空地想到这儿,梁京仪的心跳又慌了,她终于舍得放下手机,迈着不算镇定的步伐,去了化妆间。
不管了,先护肤吧,边敷面膜边挑衣服就很好。
一个月,整整三十天,对谁而言都是一场难以言喻的煎熬。
这段时间里,梁幼薇常常陷入一种思考,她过去对梁京仪是否真的太残忍?可是,她对梁京仪,与她对兄姐、秦臻令妤邵樾并无不同,从前二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人说过她残忍。
梁京仪为什么会那么痛苦?亦或者说,她怎么会因此“恨”上自己,甚至对自己说出了那些难听的话?
偶然一次,当梁幼薇和梁廷鞍一起逗弄宝宝、而宝宝却对着梁廷鞍笑时,她找到了答案。
她生下的孩子,怎么可以不坚定选择她?
原来有些人的爱是独占,是最大最大的自私。
她只是认为梁京仪有和下属发展的可能性,就忮忌到失去理智,恨不得让梁京仪写一份以血为墨、以皮为书的忠诚保证书。可这仅仅是她的假想猜测,如果真真切切地变为现实,自己会怎么办?
她一定会发疯的。
答案以光速浮现脑海,紧接是更大的恐惧——如果她选择了“放弃”梁京仪,梁京仪会怎么做?
她会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同样是光速出现的答案。
可梁京仪怎么能离开她?她们甚至在爸爸妈妈的见证下,对彼此许下了郑重誓言,怎么能够背离?更可怕的是,这一场背叛,源头在于自己。
如同劈头盖脸的一巴掌扇过来,梁幼薇愣在原地,耳边嗡嗡,连身旁人的呼唤都没有将她从那个世界中拉出来。
或许,自己真的应该做出那个决定了。
近乡情更怯,梁京仪握上冰凉的门把手,脚下却无法挪动,体温与死物共享,将它同化。
“来都来了,还不敢进吗。”
打断凝固的是房中女声,她平淡如水,没有了往日欢脱,就像平白长大了好几岁。
梁京仪不自觉地抿紧了唇,晶亮的蜜桃唇釉甜到发腻,她把它咽下,打开了房门,面无表情地走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了正抱着孩子的梁幼薇。
她长发披在身后,穿着简单舒适的上下睡衣装,目光温和,落在怀中小孩身上,任谁瞧见了,都会觉得这是副再美好不过的图景,除却梁京仪。
不可名状的情绪使她冷笑,绞尽脑汁想出的初见语亦被冷言取代:“就这么舍不得你的孩子?那又何必耽搁时间,和我见面。”
“……有必要。有些事,我需要确认。”
梁幼薇抬眼看她,也许是灯光太暧昧朦胧,梁京仪竟隐隐觉得她的眼中有着水光,湿漉漉的。
她无声吞咽口水,面不改色:“直接说吧。”
梁幼薇声音很轻,也很坚定,透着股破釜沉舟的味道:“梁京仪,我想知道你到底对我有多少不满。”
她直视她的眼睛,慢慢补充:“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好,你什么都不用顾及。”
“不满?”短暂的怔忡后,梁京仪突然笑了一声,短促又嘲讽。
原来真想清账了。让自己痛痛快快地骂她一通,丢弃所有道德资本,然后她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两人也能顺理成章、互不相欠地就此分道扬镳,是吗?
这是她对她许下的最后心愿吗?
心中悲凉,酸涩一点一滴从心脏深处蔓延,冲上四肢,冲上大脑,梁京仪感觉自己就是个笑话。
细高跟是她落败的旗帜,高定裙是她自写的投降书,一切的精心准备,都成了她的一厢情愿。
好啊。
好啊。
既然那么想一笔勾销,梁幼薇,我满足你。
梁京仪自傲地扬起下巴,按住一切与“软弱”沾边的情绪,语调冷漠地像是对待下属,公事公办。
“梁幼薇,我确实对你有很多不满。你知道我从一个破落县城走到帝都大学,需要多少努力么?飞行员报考走到最后环节,被商家人举报、闹到资格取消;奥林匹克竞赛拿下国奖,又因个人性格缺陷取消被校长保送资格,被他亲戚顶替;进入大学,拒绝学生会会长招.妓,评奖评优时永远比第一名少一票……我知道这些与你无关,甚至你本人也是这场意外的受害者。”
想到过往的种种,梁京仪眼中闪着怨毒痛恨的光。
“可是我就是恨,因为我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些令人恶心厌恶的事,而你,取代了我本该顺遂如意的人生。梁幼薇,我怎么可能不恨你呢?你在拍卖场上豪掷千金,我在计算如何凑到最高等级的满减;你在梁家大宅花天酒地,我在通往学校的拥挤地铁线上来回奔波;你不食人间烟火,慷慨善良,乐观开朗,我处处斤斤计较,吝啬刻薄,悲观恨世……我完全是你的反面,也完全替你受过了所有痛苦阴暗。梁幼薇,我本该恨你的,可我却爱上了你,还试图让你为我一人所有,很可笑,是吧?”
梁幼薇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而梁京仪也没打算留给她说话的时间。
越是想下说,她鼻尖越是酸涩,心脏越是颤抖。
“我也觉得很可笑。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谈才艺一窍不通,说生意也一无所知;桃花债更是一大堆,细细碎碎,让我恨不得杀人放火。秦臻恬不知耻,邵樾故作文艺,大哥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甚至怀疑你是脑子不好使,才会看上他们三个。”
“梁幼薇,你是我见过最没道德感、却最理直气壮的一个人。是,你确实很漂亮,可人不该只有漂亮。过去是我犯贱,喜欢上你这种以践踏别人真心为乐的人,可是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梁幼薇,我就是恨你。我非常恨你。我恨到——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某个音节狠狠抖动变形,又被迅速掰回正轨,维持住了她的冷漠无情。
“这就是我的不满,我的所有不满。你听够了吗?不够的话,我还可以给你现场再编一些,保证让你听得痛痛快快。”
也保证让你听得能够恨我入骨。
“你当我不恨你吗?梁京仪。”
梁幼薇静静看着她,瞳孔无波无澜,她接下她的所有埋怨,随后反击。
“我也恨你。我恨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我恨你刚来就分走了妈妈、哥哥、姐姐一半的注意力,我恨你明明自卑自抑、却永远腰背笔挺、用鼻孔看人的模样。”
梁幼薇语气平淡,说出的字眼却分外锋利。
“梁京仪,你比我高尚到哪里去?随意给别人造黄谣,动不动就出口成脏,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贬低人,你真当我一点儿也不在意你的这些毛病吗?你对外人这样,对我,也是恨不得整天捏死在手里。我不是好人,可你也不无辜。”
她的“不满”宣言比梁京仪短了许多,可梁京仪却听得呼吸困难,胸口剧烈起伏,手掌也深深掐紧,由白转紫。
一份长久的寂静过去,梁京仪音色颤动。
“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是么?我们互相捅对方几刀,然后两不相欠?”
她心里已经有了最糟糕、也最令人绝望的答案,却偏偏自虐般明知故问,引颈受戮。
“是,也不是。”梁幼薇看着她,恬淡得像一朵夏夜水莲,“我的答案已经出来了。”
梁京仪紧紧盯着她,并非执着于最后结果,而是深深凝望,想把她的最后一面刻进细胞。
“……是什么。”
“我爱你,梁京仪。”
听到一个完全没有意料的回答,她的瞳孔在刹那间放大,心跳静止,如同静默的冰山。
弦断了,还能弹。
“在听完你的全部不满、痛恨、埋怨,我仍无比确定——我还是爱你。”
梁幼薇一字一顿。
“你呢?在我讲出我的心里话后,你还愿意爱我吗?如果你依旧爱我,我们就正式相爱吧。只有你和我,永永远远。”
她没有把宝宝交给别人,也是因为这个。
这是她仅剩的、为数不多的陪伴宝宝的时间。
如果梁京仪愿意,她们就去天涯海角。两个已然赤.裸的人,重新认识了彼此,也能重新出发。
……
草原的夜空很辽阔,无边无际,灿烂盛大,细碎的星子汩汩流动,宛若童话银河。
“京仪,你说梵高是不是天才呀?”
偌大草原之上,红色风车旁矗立了一栋小房子。房外青草香扑鼻,两个姑娘就躺在柔软草地当中,自在又随性,仰望星空。
“何出此言?”梁京仪侧过脸看梁幼薇,目不转睛。
“你说,他是怎么发现某些天体的运动轨迹是圆形的?居然画的那么逼真。”
放下手机,梁幼薇满目赞叹。她刚刚搜了延时摄影,惊奇发现星星就是在不断的画圈圈,可这用肉眼根本发现不了——起码自己发现不了。
梁京仪还在盯她,眼睛眨都不眨:“可能因为他眼睛掉帧吧。”
“梁京仪,我真的要批评你了。”
虽说梁幼薇已经习惯了女友的刻薄版“冷幽默”,但乍一听,真的蛮不尊重人,她很无奈:“以后不要口无遮拦,人家是艺术大师,而且精神真的有问题。”
梁京仪听话,乖乖道:“噢。那我以后尽量不说他。”
她听了会儿夜风和星星的呼吸,又问:“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看夜空了?”
下午她拉着自己疯跑了好久,晚上居然还有精力。
“因为今天是我们恋爱一周年的纪念日呀。”梁幼薇笑着侧过身子,把柔软的侧颊压在手背上,“既然是特殊的日子,当然要做些特殊的事。”
梁京仪也来了兴趣,眉梢动动,学着她的动作。
“比如说?”
对方笑眼弯弯,拉长语调:“比如,我们谈一谈深刻的、有格调的话题吧?”
梁京仪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了声:“怎么,要和我讨论上野千鹤子么?可惜,我看不起这人。”
“这话说的,你能看得起谁。”梁幼薇翻了个大白眼,不假思索地吐槽,“我又不喜欢读书,根本谈不了她。”
梁京仪半点不恼,反而笑意加深,往身边人那儿更靠近一些:“那么,还有什么比较深刻的话题呢?”
总归自己读过的书已经够多了,她就喜欢不读书的小文盲。
“当然是爱。我们的爱。”
梁幼薇点亮了她的眼睛,在安静的草原闪烁灯火。
“京仪,你说爱究竟产生于什么地方呢?不要和我说什么多巴胺胺多巴的哦,我听不懂。”
梁京仪了然,嘴角一翘:“噢——原来你想听我如何为你神魂颠倒的,而且必须排除所有生理因素,对吗?”
梁幼薇红了脸:“哼哼,哪里有。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确定你喜欢我的呀?”
“是爱。”梁京仪不厌其烦地纠正,“我是爱你。”
“是吗?网上都说爱是放手,我看你可没有半点这个意思。”梁幼薇嘟囔。
梁京仪张嘴就是贬低:“一群听风就是雨的低学历,乌合之众而已,学了个名词就恨不得贴脑门上,你少听他们讲话。”
她是一等一的双标怪,梁幼薇不读书,是可爱可亲可怜的“小文盲”;可若别人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那就是蠢出生天,别来沾边。
梁幼薇已经对她的这一“恶习”麻木,她叹气,然后把话题开回正轨:“你放心啦,我有自己的判断,刚刚就是逗一逗你嘛。所以,你是怎么确定自己的心的?”
“怎么确定的……不好说。这其实是种很玄妙的感觉,起初应该是破坏欲,然后是轻微的怜惜、或者说挑逗?不过和你更深一层的接触后,我突然意识到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梁幼薇这时候不麻木了,她有点兴奋,盈润水亮的眼睛眨呀眨,满是期待:“是我特别特别漂亮吗?”
梁京仪噗嗤笑出声:“嗯哼,算是其中之一吧。尤其是你还呆呆傻傻的,看着就想让人欺负,最好欺负哭。”
她是真的很好奇,“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怪的人呢?明明都单纯到了愚蠢的地步,可我见了还是很喜欢,越来越喜欢。”
喜欢她热烈张扬的偏爱,喜欢她坚定不移的维护,喜欢她对万事万物真诚美好的内心,喜欢她的全部全部。
娇气,游移,自私,或许也可以解读为自爱、谨慎、自尊。
自从确认梁幼薇只有她一个人之后,梁京仪的爱便与日俱增。
梁幼薇压不住嘴角的笑,重重亲了她一口:“因为我值得呀,笨蛋。你爱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不如证明一下?”
梁京仪挑眉,想看她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梁幼薇呆了一瞬,但很快,她清清嗓子:“那你要先坐起来,躺着的话,我不好发挥的。”
怀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思,梁京仪一一遵守。
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梁幼薇很羞涩,也慎重地长吸一口气,然后双手捧上她的双颊,动作小心又谨慎。
“あいしてる。”
接下来,她俯下身子,将第一个吻落在梁京仪额头。
“。”
第二个吻,落在眉梢。
“Ichliebedich.”
第三个吻,落在眼角。
“Jetaime.”
第四个吻,落在鼻尖。
银汉灿烂,斗转星移。梁京仪愣在这份独一无二的浪漫之中,然后听到了最后一句告白。
“Iloveyou.”
最后一个吻,落在唇瓣。
梁幼薇用尽了自己生平最讨厌的洋文,对梁京仪告白。
“现在呢,够不够证明了?”
梁京仪没说话,她侧过脸,毫不犹豫地回吻,让两人本就相似的味道紧紧缠绕,缠绕成青藤,永远不分离。
何止是足够证明呢?
我是如此相信你的爱-
仪薇线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正式完结!感谢一路相伴~
明天开始会更cake&fork的if线小番外~在此想求一求营养液(星星眼)(疯狂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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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弦断了,还能弹”非原创,我是刷dou视频(风景混剪类)看到的,觉得很合适,就用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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