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下午稍晚时候,演员来做妆造。


    没办法,昨晚好多管事的都醉倒一片,总得花点时间休整一下,今天主要拍点晚上的戏份。


    另一边跟组编剧也在勤勤恳恳工作,此时已经把近期修改好的剧本发到相关演员手中。


    “听说哥你升番啦?来眼睛闭上。”


    乖乖听从化妆师的指示,岑雪无奈说:“这是哪来的消息?”


    “我住小周隔壁呢,”小周是编剧之一,化妆师道,“听说哥你的本子打出来都要厚——这么多出来哟。”


    她食指拇指一掐,夸张得很。


    “恭喜恭喜呀!”


    借着正在化妆这个理由,岑雪只是笑了笑。


    今天来剧组,没少人跟他这么说——不过化妆师是最耿直的那个,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单纯报个喜,其他就听着有些弯酸了。


    什么“有门路也好”啊……“这年头人脉也很重要”啊的,话里话外觉得岑雪靠金主上位。


    毕竟傅揉云带投资来剧组没什么遮掩,投资一到戏份就增多,很容易拐到这上面去。


    在联系前阵子傅氏官博都为岑雪发声明,私底下还不知道要怎么叹一句手段了得。


    然而傅揉云压根就没提戏份的要求。


    开玩笑,本来就是陆雁昔把岑雪勾引过去的好不好!


    他砸钱,是为了让岑雪拍戏拍得更舒心的,让剧组别为了节省开支就苛刻演员,加戏份不就代表和陆雁昔天天面对面么,他又不是疯了,搞这种特权。


    还是自己享受不到的特权。


    只是剧组有钱,那当然要按最心仪的计划走,岑雪就这样升番了。


    傅揉云听闻时,比岑雪还慌。


    不过他很会找借口:“我怎么能做败坏哥风评那种事呢!”


    ……


    这时化妆师拿起唇刷:“噫,你过敏了?”


    嘴巴看着有点肿呢。


    岑雪面不改色:“今早被蚊子叮了。”


    “这里绿化多,蚊子虫蚁什么的可多了!”化妆师没起疑,继续念叨,“你要电蚊香液吗我这有多的……”


    *


    晚上开拍,演员就位。


    这时早上的“蚊子”正在划分领地——指把岑雪平时休息的区域给霸占。


    把助理小达也一起包圆了。


    潘潘是实名支持自家上位的,看傅揉云是很不顺眼。


    可他毕竟是投资商爸爸呢。她还没蠢到上赶着砸自家饭碗,特别是——看着那位手握天价版权、一发歌便是血洗各榜单,业内人称“音乐人收割机”的颜沛,提溜着椅子也坐过去时。


    ……这战场,不是她等屁民能够干涉的了。


    况且这两位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陆雁昔还是半个利益结合体。


    潘潘已经能预想到,到时候ost上线,又能把他之下的所有歌秒杀的盛况。


    是的,音乐人收割机不是指以魅力收割,而是指,每次撞上他新歌发行的音乐人,都会被碾压得道心破碎的意思。


    今天不知道拍的哪场戏。


    傅揉云和颜沛没剧本,纯在现场猜。


    打光复杂,大灯通明,没看一会儿就觉得眼花,颜沛刚想低头,就发现陆雁昔把岑雪给抱住了!


    严格来说,是他们演的角色的互动。


    “……”


    下意识起身,又想起这是在人家片场,颜沛暗哼了一声,又躺回椅子上。


    身侧传来不客气的嗤笑。


    颜沛倒很会挑拨:“脾气挺好啊,看他被别的男人抱。”


    傅揉云不接招:“脾气要是不好,人跑了给你们钻空子?”


    “你不是采风找灵感么,”这时候岑雪不在,也没必要装乖,傅揉云继续说,“连剧情都接受不了还能搞出些什么名堂出来。”


    颜沛:“我脑子长在皮和骨头里面,就是为了不让你们这些人偷看的。”


    一轮较劲过去,两人冷呵一声,话不投机半句多。


    片场人多眼杂,还有碍发挥。


    所以只能这样阴阳怪气了。


    但冲突会转移。


    傅揉云心里怎么可能不介意,但情敌对手在前,他是一点破绽都不会漏的。


    其实傅氏娱乐刚起步,要处理的事还有很多,他能在剧组待的时间不长,后来就把电脑带上直接办公起来,刘贺拍戏进入状态来就不会停,好些时候他事办完了,岑雪还在片场上。


    坐久了身体僵硬,傅揉云也会到处转转。


    这边剧组多,但游客和粉丝更是多。


    有些地方是半开放的,就能让粉丝追追线下,但见不到真正的片场内部,顶多拍一下上下班路。


    傅揉云一开始不清楚,晃悠到这些地方,看见扎堆的人还挺疑惑为什么不走,直到里面有人喊:“傅揉云……是傅揉云吗!啊啊啊!”


    傅揉云走过去,这才知道是追线下的粉丝。


    里面并不全是他和岑雪的粉丝,但毕竟算是见到明星,态度都挺热切。


    有几个还真是来追岑雪线下的——


    傅揉云记起来了:“我记得你,你是喜欢李慕的那个姐姐对不对?后面还一起去医院探望岑雪了。”


    徐文文没想到几面之缘傅揉云还能记得自己的脸。


    周围发出若有若无的“哇”的声音。


    偶像么,卖的主打情绪价值,而且还有独特的视频签售、演唱会饭撒的工作模式,普遍营业准则是希望偶像能记住粉丝,如果签售几次都没认出来的,还会被挂上各大bot脱粉回踩公开处刑。


    傅揉云都不算爱豆,算爱豆的老板了,不忘本还能记得粉丝,真的少见。


    实则是有关岑雪的,他都不会忘。


    徐文文激动之下用了追选秀时的昵称:“是我是我,小傅你是来给小咪探班的吗?他现在是不是在拍戏呀。”


    “是啊,好辛苦的,每天回去我都帮他按摩,”傅揉云乐得向外人宣告亲密,“你们站这累不累,多久了,晚上方便回去吗?是不是要等他?”


    是想等岑雪。


    至于别的,她们听出来傅揉云有想帮忙的意思,但这里毕竟不止一家,太得寸进尺容易有闲话,都拒绝了。


    傅揉云也不执着,告诉她们岑雪下戏的时间,又道:“天太热了,我给大家送点东西吧。”


    没一会儿,他带着小达回来给每个人都发了藿香正气液、冰凉贴和小风扇。


    影视基地这点好,因着性质特殊,几乎什么都有供应。


    不止岑雪的粉丝有,所有人都分到了。


    “这是岑雪的助理,岑雪他也想感谢感谢你们呢,就是抽不出空,”傅揉云特别介绍说,“你们别不好意思。我还订了奶茶,等会儿送过来你们记得拿着喝呀。”


    他还和影视基地管理商量好了,租借一个折叠遮阳的六棱帐篷,等会就有工作人员来按。


    不然光晒着不是一回事,就算打伞,也难受。


    这下其他人也不好意思了,至少不会有类似于私联粉丝、厚此薄彼的假爆料出现了。


    傅揉云还把徐文文等人给岑雪的信、小礼物之类的也收下,承诺一定送到本人手中。


    太过贵重的,就给劝了回去。


    这可比工作人员收着好多了,徐文文几个一直在谢谢谢谢,还拿单反给他拍了几张。


    傅揉云:“我素颜也能拍呐?”


    “小傅你素颜就不基础,”徐文文夸他,“金毛黑毛是不一样的帅!回去修完我发超话行么?”


    旁边不知道谁喊了句:“不丑!比我家帅!……我草这藿香正气液也太苦了。”


    她等她正主几天了,都没见着人影,把粉丝防得紧紧的。


    被傅揉云这截然相反的态度一对比,差点原地转推。


    没一会儿,有人就发帖出去了。


    【追线下偶遇马里奥的傅揉云!好贴心的崽!】


    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解暑神器!还请喝奶茶!最主要是解决了暴晒问题啊啊啊……现在大家都在帐篷底下坐着,人手一个风扇爽追线下~本来不是他粉丝的,这下不加推一下都不好意思了[害羞][害羞]


    并配图现场照片。


    想同框自拍,傅揉云也同意了。


    【就在现场+1,傅揉云态度特别好人特别爽朗,本来不知道我们是粉丝来着,纯属真的好心又善良】


    【???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我现在下楼能不能遇见我推啊tt】


    【最重要的是这不是普通的福利,这是来自傅氏太子的福利】


    【这么一说感觉我手上的小风扇在冒金光】


    【这不是xx影视基地吗,他怎么会在啊】


    【我就知道,嘴巴上说是转行幕后实际还是走流量路线呵呵】


    【神如经,他为什么在这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吸吸,当然是因为我们小咪呀[爱心]小咪首部荧幕作品《大侠正月初十》请多多关心吧![哑奴定妆照.jpg]】


    【我会说傅揉云每天晚上还给岑雪按摩么,同在现场,他亲口承认的哈】


    【我懂了,同床共枕】


    【哪种按摩,不是涂油的我不看】


    【左转揉揉雪饼超话日活量又上来了,有个站姐直接现场repo】


    【是的我不羡慕[咬牙]正主发糖一个人说了不算哈[咬牙]咦怎么脸上有水啊可能是天花板漏了哈哈[咬牙]】


    【哈哈哈岑雪真的发微博了!谁懂啊我只是当玩笑催催小傅,谁知道他真的给岑雪说了……】


    ……


    起初,谁也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直到高强度上网的颜沛也刷到了。


    颜沛的第一反应是:不好!被钻空子了!


    居然想到从外界入手,简直是丑陋狡诈。


    那颜沛能服气么?必然不能,隔天给拉了个咖啡车过来。


    当然,他这种咖位不好公然露面的,只是叫咖啡车的店员背了些话术。


    比如,当有人问:这咖啡车是谁赞助的啊?


    店员答:是颜沛颜老师哦。


    再问:颜沛怎么在这呢?


    再答:颜老师来取材哒,而且他新专的灵感也在拍戏,正好一起啦。


    新专的灵感,不就摆在那么,两个字——岑雪。


    于是傅雪先天降大餐,颜雪后来居上,真是打得火热。


    还剩一家陆雪急得团团转。


    不对呀,他们正主不是在一起演戏么,怎么连个宣传营业都不发?!


    ……


    “卡!”


    “这段不错,等下用俯视的机位再来一次。”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岑雪才出来走向休息区。傅揉云没在,多半去打工作电话了,一抬头,颜沛公然霸占了他的椅子,欠欠地招手。


    本不想理他,谁知道走近听见颜沛说:“我要走了。”


    岑雪接过小达递的水,他这场戏还是伤妆,浑身的血迹,脸上也有。


    嘴唇一角染得猩红。


    坐在傅揉云的椅子上,岑雪长叹一口气说:“我还以为你舍不得走呢。”


    有些阴阳怪气。


    颜沛不要脸地:“那我当你舍不得我了。”


    岑雪累得呼吸都浅了。


    他轻阖上眼睛,闭目养神,因为不好碰掉特殊妆容,姿势有些拘谨,双手虚拢在小腹处,却又看着很乖巧宁静。


    自重逢后,颜沛与他嫌少能有这么安静的时刻。


    向来是要闹到吵了又吵,然后不了了之。


    颜沛默默拿出手机。


    ……


    人累到一定地步,连自己睡没睡着都不知道,只觉得眼睛一闭一睁恍若隔世。


    岑雪以为自己的灵魂已经飘出去许久了,心跳猛地加速睁开眼,发现也不过一两分钟,他轻轻喘着气,像是感应到什么,侧过头。


    “……你在拍我?”


    颜沛:“都说了要走了,当然要留些证据啊。”


    看这架势,肯定不止拍这一张。


    岑雪有些恼他,伸手去挡摄像头:“不准拍。”


    “一张,就一张。”


    但众所周知,这“一张”就等同于健身的“最后一组”。


    颜沛直接按在拍照键连拍。


    那天他是下午的飞机,提前编辑好的微博到点发送——


    @颜沛


    很有灵感,有点意思。走了。


    配图九宫格。


    三张剧组能公布的花絮照。


    三张刘平给的他拍,证明一下哥还是精致的帅哥。


    剩下三张就不太一样了。


    居然是和岑雪的合照!


    虽然从第一张看,另一个当事人明显不知情……颜沛蹲在前面,后面岑雪闭着眼在椅子上,头还朝他这边歪了歪。


    第二张就是醒了。刚好他拍捕捉到睁眼迷茫朦胧的一瞬。


    第三张明显花掉了,广角的抽象拉伸,把岑雪伸过来挡摄像头的手扯得特别大,剩下一个头在后面气呼呼的样子。


    颜沛发博,向来数据不一般。


    不过这毕竟是他本人的微博,前排基本都是唯粉事业粉什么的,关心关心工作和身体,再骂骂公司安排的死亡行程——已经是一套连招。


    但往后翻翻,就有循着味儿过来的各路人员。


    【这么多天,终于看见颜沛也有个交代,放心了。】


    【什么交代?他犯事了吗?】


    【哈哈哈哈不是啊姐妹,怎么解释呢这是有关于一个男人的战争嗯】


    【详情可以左转链接看前世今生总结贴[链接]】


    点进去,帖子科普从岑雪退出选秀后的佣人身份风波开始讲起。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雁昔和颜沛当时cue他就是为了帮忙转移舆论重点。


    由此三家打了个赌,看岑雪会先回应哪一边。


    第一次“回应”是应陆雁昔邀请,参演电影《大侠正月初十》,达成练习生出道不满几个月就登上荧幕、还是荧幕大作的成就。


    第二次“回应”是由傅氏集团发出公告,恭迎岑妃回宫……不是,祝贺岑雪加入傅氏娱乐。


    由于吃瓜群众不知傅氏投资内情,目前说法是“少爷一怒冲冠为老婆建立公司”。


    至于第三次么……唉,虽然之前电影官宣颜沛加盟激动了一波,可始终没岑雪的影子,那也没意思啊。


    直到现在为止,颜沛终于上桌了,可喜可贺!


    【谁懂啊万万没想到小咪的剧照能在颜沛这看到……本人都没发过……】


    【呜呜呜太可爱了,脸颊肉杵在椅子上嘟嘟的好想捏】


    【拍戏一定很累吧[心疼]不过这个妆造怎么还有血呢!感觉有点虐哦qvq】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作为口味邪恶混沌的路人,这三家少了谁我都会哭的,好吗好的】


    【嗯……其实我也是……怎么说呢不到齐就觉得不踏实】


    【太好了,宛如成为了一家一般,爸爸爸爸爸爸妈妈们记得常联系啊】


    【上面的爸爸复数太有灵性了xs】


    【别说,我真感觉小咪在颜沛这不一样。就更活泼更生动啊……】


    【你看看颜扫弄人家的样子,和小学鸡欺负喜欢的人有什么区别】


    【原来我们是小学鸡赛道,悟了!】


    ……


    下了飞机,颜沛先给脸颊肉那条评论点了个赞。


    很快,他看见有私人未读信息,遂点开。


    是之前刘平帮忙牵线认识的一个人,从小在首都大院里长大的,工作上有些别的人脉。


    那人喜欢听颜沛的歌,颜沛跟他吃过几次饭,靠接下来季度巡演最佳vip席的赠票赚来个人情。


    [上次你找我打听的人,能告诉你的就这些了,等会发你邮箱,多的就没有了哈。]


    颜沛回道:[刚下飞机,多谢。下次演唱会完了一起聚聚。]


    点开邮箱,是用最基础的文档写下的总结内容,毕竟也不可能把系统内的资料给拍出来。


    随着他手指的滑动,依稀能看见屏幕上的几排字。


    “岑晶”。


    “有过一段婚姻,前夫许中强,已死亡。”


    “户籍在七年前变更过……曾有一子许麟,已死亡。”


    “许麟死亡和户籍变更在同一年,但程序都没有问题,不过有些奇怪,新户籍名下多了一个儿子。”


    ——“岑雪”。


    颜沛只要认清了想要什么东西,就绝对不会罢休。


    正如七年前把岑雪抢到手……说起来,还要多亏岑雪,让他看清了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要岑雪的一切,包括还未相遇前的过去。


    不告诉他,他就自己去找。


    颜沛落地出机场,手机收到“欢迎来到s市,和谐共建……”的旅宣短信,他做好伪装,一个人独自来到这个久违的城市。


    要不是走之前岑雪累得都睡着了,他本来打算问岑雪一个问题来着——


    但最后还是没有说。


    因为不舍得把他叫醒。


    那样一瞬的心软算是爱吗?算是爱吧,但颜沛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52章


    岑雪的一切是个谜。


    当颜沛意识到自己把人搞到手都才只知道个名字,就有些不对劲来。


    找人拿了《青春期》留存的合同资料,更是两眼一黑。


    因为成年了……全是本人签字!连监护人信息都没有!紧急联系人留的是高三班主任的电话!


    他绝对是有预谋的隐瞒,颜沛做下判断,更是觉得心头一股无名火——


    岑雪凭什么不告诉他?凭什么瞒着他?


    陆雁昔也是个蠢的,一点也不好奇么!


    好不容易觉得已经完全占有了岑雪的踏实感,又开始摇摇欲坠。


    于是某个晚上——一般来说,颜沛只要写歌,就基本会通宵。


    他有自己的工作室房间,装修在隔音上花了大价钱,让他能肆意发挥灵感编写,但今天好巧不巧,开始之前和颜生通过电话,话不投机,带着情绪摔了门,也没注意到门撞上去根本没锁上。


    耳机挂在一边,颜沛听见岑雪的脚步声。


    脚步一路下楼,然后伴随门的开关消失了。


    他蓦地想,岑雪绝对是趁着他在工作室,知道他不会轻易出来,才专门挑选了这个时间吧。


    溜出去要干什么?


    偷瞒着他要干什么?


    本就不快的心情更坏一层,颜沛光是坐在那里,就觉得火烧般难耐,眼底的红血丝也给激了出来。


    胸膛快速起伏,颜沛沉默地包裹住那团火,去车库开了车。


    他倒要看看,岑雪要去哪里,会干什么。


    但颜沛的车还是太过显眼。


    限量的车型,单独做的涂装,明晃晃的骚包亮眼,开在路上没人敢接近,哪怕夜晚也突出至极,岑雪又不是没坐过这车,没过多久颜沛就反应过来,岑雪发现了。


    ——还带着他兜圈子。


    像是无形间杠上,二人谁也不肯低头。


    直到岑雪越走越远,快到近郊。


    城市楼房没了踪影,起初还能有低矮的砖楼平房,越到后面越荒寂。两边都是田野,人行道年久失修,破碎坎坷的砖石路,如果开窗的话,还能听见虫子活动的窸窣。


    路灯年久失修,颜沛只能用车灯照明。


    但岑雪不会依着他,走在光里。


    有时候一晃,人影就不见了,颜沛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都要抽搐一下。


    要等到从夜色里再找到他,杂乱无章的心跳才会趋近平静一些。


    他的脑子一刻也没停下,却毫无逻辑将各种念头交叉繁殖,拥挤得要爆开,他恨不得拿刀把自己的头骨凿开——把那些东西甩出来——浸泡在冰水里——放进冷柜——


    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无休止的热,冷静下来。


    一眨眼,岑雪拐了个弯,又不见了……又不见了!


    颜沛呼吸急促,再也忍受不了,一脚踏在油门!


    却不敢快过他太多,车速刚上,就猛地掉头急踩刹车。


    也就是车的性能好,不然绝对会出事故。


    轮胎刺耳的刮地声下,发动机的轰鸣仍未停息,颜沛下来车门都没关,冲来捉住被他跟踪到半夜的人的手腕。


    “你要跑?你也要离开我?”他眼睛猩红,带着股岌岌可危的失控,逼问这个倔强的人,“我不准……!!”


    岑雪不肯示弱道:“你跟踪我。”


    言下之意,就是为了不让他知道要去干什么,故意为之。


    车灯对着二人,颜沛替他挡住一部分直射的光芒,他身形之外的地方被照得曝光,唯有一双眼睛似乎有种魔力,让人吸引,明明刚硬极了,纤细的脖颈发犟似的挺着,却因他五官结合起来的特质,不自觉地心疼。


    其实岑雪也很累,腿疼,谁能知道只是想回家看看,就惹颜沛发疯。


    他其实有些被吓到了。毕竟在他以为的感情关系里,上个还是陆雁昔那样随和又温柔的人,颜沛这种侵略性强的还是头次深度接触,一直在磨合。


    虽然一般情况,是他妥协。


    但这次不一样,涉及到岑雪想要保护的一点自尊。


    就连陆雁昔,也只是知道他妈妈是残疾人而已……实际情况可比这要更复杂……复杂到岑雪自己都理不清。


    可岑雪不明白,怎么看被跟踪被逼迫的是他——


    颜沛哭什么?


    或许连本人都没意识到。因为极端的情绪,皮肤生热,毛细血管都要炸开似的。


    岑雪张了张嘴,无奈道:“我只是出去一趟,又不是不回来。”


    又是他给台阶下。


    “……回来。”


    颜沛喃喃重复,“你愿意回来么。”


    他自己都忘记事情起初不是这样的。


    岑雪叹气:“回来啊。”


    银行卡还放家里呢,走能走哪去。


    “所以……”


    颜沛的指腹抵上岑雪眼下脆弱的皮肤,微微用力按住。


    “所以我比他好是不是?”


    岑雪闭眼。


    心累道:“为什么要一直提他作比较?”


    陆雁昔。


    永远跨在两人之间的一道阻碍——对岑雪而言。


    他从小到大受挫有够多了,被陆雁昔家里发现性向还被甩了这事,的确占据了一个难受的峰值,但岑雪诡异地有些麻木,估计是……觉得后面还有那么多年,总会发生更糟的事的。


    颜沛却老是提及。


    似乎力图证明他比陆雁昔好。


    岑雪很难回答,他觉得自己选择留下来陪着颜沛,已经算是一种选择的表态了。


    除此之外,还能用什么证明呢?


    颜沛吞了吞唾液,喉结神经质地上下滑动,像不安的,潜匿在喉咙中随时要奔出蛇。


    因为……


    因为岑雪是他偷来的啊。


    *


    陆雁昔被陆逢均发现性向,被叫去后的那几天。


    颜沛一如既往在他们圈子惯例聚会的地方坐着,就听见有小弟八卦,说陆雁昔好几天没去剧组了。


    另一个好奇:他这样的杰出代表也会请假?不怕他爸制裁?


    小弟:不懂了吧,我听说就是他爸把人关禁闭了。


    颜沛这才有了兴趣,过去问了个究竟。


    组合信息才知道,现在都在传陆雁昔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陆逢均关禁闭不说,还被打得很惨!


    颜沛当然不管陆雁昔死活,他在意的是岑雪。


    由于没少装好人,陆雁昔跟他说过许多,他依稀知道两人现在是同居状态。


    陆雁昔能犯什么错?而且还是让陆逢均那种圈中楷模不顾风评也要惩罚的大错,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了——他的性向被发现了!


    那现在不正是他对岑雪出手的好时机么?


    只是找人有些难度。


    颜沛一连几天在陆雁昔家附近打转,终于等到一辆车把岑雪接走。


    他一路跟着,看着岑雪背着包下车。


    好可怜,一定是被赶出来了,这么想着,颜沛绕路去了他走进的巷子另一端。


    在岑雪走通时,他按了按喇叭,放下车窗,对岑雪勾勾手。


    “还记得我吗?我是陆雁昔的朋友,之前咱们见过。”


    ……


    装作体贴的样子,让他先去自己家歇脚。


    只是这一歇,就再也没让人走过了。


    颜沛用牙齿辗磨口腔的内壁,肉都要被磨破。


    他艰涩地说:“因为我在想……为什么第一个遇见你的不是我?”


    哈,还是说谎了。


    但颜沛绝对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表情。


    不断落下的泪水,把张扬深刻的眉眼浸出几分柔软,看着狼狈,却令人不自觉地开始偏颇,因为他从未离开过岑雪的视线里,分明全是可怜的祈求。


    像是在说不要抛下他。


    这个样子不管如何,绝对都与谎言无关。


    这就是真正的他。


    岑雪沉默了会,按住他摸向自己脸颊的手。


    然后上前——因为颜沛完全不松开,也不放轻力气,按在他眼下的指腹于动作下被动捻了捻,柔软脆弱的皮肤顿时有了摩擦的浅红。


    这一下,像是岑雪也蓄着泪一样。


    可实际里,他被风吹得干涩极了,岑雪捧住颜沛的脸,“回家吧。”


    “我陪你写歌。”


    还有岑雪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怜悯。


    ……


    “先生、先生?”司机停好车,却见乘客没动静。


    这乘客也奇怪,初秋的天气就戴了帽子眼镜口罩,包得严严实实,生怕让人看清他的脸。


    从后视镜看到客人反光的墨镜,司机再次提高声音:“先生!车已经开到了!”


    颜沛呼地一下惊醒。


    帽檐口罩下捂住的皮肤,出了一层薄汗。


    刚才居然在出租车里睡着做梦了……


    而梦到的,还是几年前的记忆。


    颜沛很久没做过这么清晰的梦,简直要比他回忆还要清晰,恍如昨日。


    自从七年前脑子彻底混乱了一次,许多画面都像是蒙了一层雾。写过的歌很多,难免也记不起哪一首是什么时候写出来的,颜沛发着愣,脑子忽然闪过一句话。


    《衣柜》就诞生在那一天。


    那一天晚上,岑雪头一次在工作室陪他写完歌,哪里都没去。


    “谢了大哥,”颜沛扫码,声音还带着低沉的颗粒感,“多少钱?”


    司机把二维码牌子举给他,抱了个数,道:“你是来扫墓的么?我看你什么也没带,这门口就有卖花束的,不过前几年开始就不能烧纸了哟。”


    颜沛含糊应下,下车。


    这时还在白天,零星有几个同为扫墓的人。


    在墓园,气氛自然而然的静谧,所有人都放轻声音,讲话低声细语。


    颜沛没有买花,只有他是空手一人来的。


    因为他是来找人的。


    *


    “卡!先都休息一下。”


    一段戏告一段落。


    刘贺很满意,在监控器里反复倒回去看了又看,可没过一会儿,助理过来说:“刘导,演员可能还要一些时间。”


    刘贺抬眼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这场戏,是其中一个轮回的剧情,哑奴死了。


    死在盛天阙的犹豫之下,在他盘算要不要用出最后一招的利弊间。


    哑奴的死点燃客栈势力的怒火,要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盛天阙在后面抱起哑奴的尸体,不察横空劈来一斧头,他本欲运起内力挡下——


    可转念一想,刚才没来得及用,现在就舍得用了。


    不讽刺么?


    于是硬生生护着哑奴,用手臂顶了过去。


    斧头不是一般的斧头,上面还附有常人难及的内力,眨眼便把手臂斩断。


    血飙了出来,渐在哑奴死不瞑目的脸上,盛天阙颤抖着手,把他的眼睛和血迹一并闭上、抹去了。


    ……


    其他人陆陆续续休息、工作,但唯独画面中心两个的主演没有动。


    陆雁昔紧紧箍着岑雪,把他抱入怀里,仍在消化戏里的余韵。


    力气太大了,岑雪一时间几乎不能动弹。


    最近几天,随着拍摄剧情深入,陆雁昔这种状态出现越来越多次了。


    每次拍完一段,都要花时间整理情绪。


    “放手……放手!”


    岑雪推了推他,没推动。


    眼见不断有人注意这边,刘贺也找人过来催促,岑雪心下一横,硬生生把他的手掰开。


    是下狠手的那种掰法,就算指甲修短圆润,也要卡进对方的肉里般。


    同时,陆雁昔耳中是岑雪难以捉摸的情绪:


    “你要是每部电影都这样的话,难怪有人拍到你去精神科。”


    第53章


    岑雪也入戏,而且是很高效的那种,哪怕NG,刘贺一点就通。


    这一点放素人身上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当然也脱离不了角色方面的难易程度影响。


    入戏快,出戏也快。因为对他而言,这属于融入剧组环境必备的一个表现状态而已,开关在他自己手里,当下戏、休息脱离环境时,自然而然也就将角色外衣给脱下了。


    但陆雁昔情况……有些不同。


    他要求更高,更精益求精,还要天衣无缝。


    唯有把“盛天阙”这个角色的底色融入自己的灵魂里。


    在剧本改后,他身上的矛盾与冲突更强烈了。


    盛天阙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他站得太高,天下第一是谁都肖想的位置,邀请同伴无异于把自身弱点暴露在他人面前。


    这也导致了整个路途极高的失败率。


    一开始发现自己能轮回时,盛天阙是心有余悸的狂喜,这代表他有更多的试错机会。


    就像是预知,规避掉上一世的差错。


    但他忘记一件事,蝴蝶翅膀会扇动命运的轨迹,改变前一件事,就意味着有更多未知在等着他。而更难磨灭的在于,不是什么都能靠他一个凡人的力量转移,有了失败,就有想要下次成功的迫切欲望,也就有了执念。


    一道执念,就像刻在心上的刀痕,越刻越深。


    天下第一的大侠,始终还是沾了仁义二字。


    但只剩一招之力的大侠,挽救不了所有人的命运。


    比如哑奴的死。


    第一世的哑奴是个过客,后来与客栈的伙计再偶遇才知道,原来那一夜客栈被毁,哑奴也死在废墟之下。


    能在这大漠前行,还多亏了哑奴的毯子,第二世盛天阙决定多留意几分,实在不行拉人一把,但哑奴心系争斗中被护送的小女孩,没听他的话,和小女孩一起被杀了。


    第三世盛天阙把小女孩也拉了一把,让客栈伙计带着他们两个出逃,自己则继续旅途,然而在走出大漠后进入的第一个城镇里,他听见江湖说书先生的新故事:一小儿、一稚子,被食人魔骗出去片了八百八十片儿,骇人也!


    原来那个伙计是蛰伏在客栈的食人魔。


    是他害了人。


    第四世,盛天阙不顾哑奴挣扎,把他单独带走了。哑奴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普通人,不过是动作快了些、力气大了点,他们见过客栈那几波人的脸,没能逃脱被追杀的命运,哑奴比他死的早,因为他先一步挡在自己面前。


    后来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盛天阙不是没有狠下心不管,或绕开客栈,但没了这一坎,他要克服的困难还有很多,不然也不会死了这么多次,但关关难过,没想到的是连第一关都难过。


    他的命运就是必死的,而似乎他只要改变他人必死的命运,就证明也能拯救自己的。


    执念执着,顷刻疯魔。


    大侠为身前事所扰,永远抵达不了正月初十。


    盛天阙的结局是开放式的。当情绪和执着过了一个限度,反而会无欲无求,即心死。他有预感,这次不会再死而复生了,于是摒除一切杂念冷眼旁观,不再多滋生多的孽障,他看着客栈倒塌,避过小女孩引起的纷争,在圆月落下之前,消失在大漠的尽头。


    最后的镜头,刘贺留了一个悬念。


    一个身披异域风长毯的人扶起一个被扫地而出的老人。


    同时还有画外音叫骂:“老不死的,说什么有长命百岁的药,我看你是疯了!”


    至于药是不是真的,披着长毯的人是谁,答案各有解法。


    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陆雁昔越来越差的状态。


    依照这个剧情发展下去,只坏不好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电影拍摄,一向自我消化的他竟影响到了其他人。


    “你要是每部电影都这样的话,难怪有人拍到你去精神科。”


    陆雁昔知道,实际上岑雪说这句话时有抛不开的担忧,还浅浅叹下气,但他有些控制不住冷硬的反应,又不想对岑雪发作,看起来就像是二人出现了分歧的样子。


    “调整一下,有多伤身体你不知道?”


    岑雪这下再一推,就把半蹲的陆雁昔推坐在地上。


    潘潘注视着岑雪离开陆雁昔,被小达接走回到休息区域,却很难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地过去串门聊天了。


    她觉得这段时间……陆哥和岑雪在冷战。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忽然有天开始,两个人话就很少了。


    陆哥入戏状态她清楚,她就是怕摸不清岑雪怎么想的——


    要是约好保持距离以免影响状态还行,要是因为这个对陆哥有了不满……唉!她也没什么资格去帮忙解释呀!看着不就更像拉偏架了么!


    特别是那个傅揉云。


    她之前搜岑雪相关,难免也刷到他。


    本来觉得还挺帅的,谁知道竟然是陆哥的竞争者。


    偏偏他俩光面正大黏黏糊糊的关系好,就越衬托陆雁昔这边沉寂悲惨赛个秋。


    “哥,喝水,还有风扇……”


    结果陆雁昔就只接了水。


    这段剧情被砍断的手要做特效,所以陆雁昔的左手是特制的绿色手套,没想到他还沉浸在戏里,往常都双手接过,今天只用了右手。


    潘潘跟在大步流星的他后面,愁眉苦脸。


    唉,走火入魔,唉!


    看着就头疼,不管了不管了。


    自家正主要艺术不要爱情,她也没办法。


    ……


    随着秋天渐入,剧组的拍摄也到了中间偏末期阶段。


    拍摄不是按剧情顺序的,而是看统一场景的调度安排,但《大侠》搞轮回系,每次同一个场景人员不同就算了,人员状态也不同,也没见的有多方便。


    岑雪的最后一场戏,反而是一场有些合家欢的戏。


    毕竟电影还是要有情绪起伏,适当的轻松有助观看嘛。


    某一世,哑奴和小女孩成功被盛天阙救下,但他为此使出最后一招,时日无多。


    走到最后,竟然是哑奴变成了三人中最健康有力的。


    夜晚,借宿于一个边陲小镇人家的院落,小女孩晚上肚子饿,哑奴给她煮了一小流素面,还打出两碗面汤,想与盛天阙分享。


    结果一摸盛天阙,发现人凉了!


    当即就给盖上白布,想着盛天阙“生前”还饿着肚子的,哑奴含泪把面汤倒进地里。


    然后抱着小女孩,叫她唱悼念的哀歌。


    哑奴只会“啊啊啊”得唱,哪知道女孩人小小的,却也是不会找调子,走音无数次,哑奴还倔,错了要纠正,一时间像是两个哑巴在隔空施法。


    然后就见白布下伸出一只青筋虬结的手……


    盛天阙咬牙扯开:“我还……没死呢!”


    只是气息太弱,胜似死了而已。


    好不容易睡个觉,还被吊丧似的鬼哭狼嚎吵醒了。


    导演一声“卡”,岑雪和饰演小女孩的圆圆,脸上都挂着被诈尸吓到猝不及防的泪珠和神情。


    再是砰砰两下,潘潘和小达拉开礼炮。


    漫天纷飞的彩带和鼓掌中,刘贺道:“恭喜岑雪杀青啊!”


    傅揉云在后方准备多时,为岑雪献上一束花。


    杀青的老传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私心,花束经过设计,层次精美漂亮极了,仔细数的话,能发现里面有九朵玫瑰。


    花衬人得很,这时哑奴的妆因为走出大漠、又被盛天阙养着没那么粗糙,把岑雪衬得更细腻清纯。


    圆圆还没反应过来是杀青,见大家都鼓掌,挂着泪珠突然唱了句:“毛毛哥哥,祝你生日快乐。”


    话尾都颤着往调子走。


    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岑雪抱住圆圆,把她往上拎着飞了飞。


    自始至终,陆雁昔没有强行出现在岑雪眼前。他融入一起恭喜道贺的演员里,沉默地鼓掌。


    但他知道,此时自己的表情,大概是最近以来最放松的一次了。


    杀青庆祝结束,岑雪抱着花束感谢感谢大家,纷纷握手或是浅拥一下,直到他转身,看见陆雁昔。


    “……”


    每当他觉得陆雁昔因角色变得有些陌生时,这个男人就会莫名流露让人心疼地一面。


    就像是坚硬外壳缝隙下的柔软。


    不过,陆雁昔本来也是那种温润随和的人就是了。


    曾有人说过,他一双眼睛最是多情,就算盯着狗看,也是暗含秋波深情不寿的样子。


    盛天阙这个角色快把他眼底里的波澜熬干了,但这也是他自己选择的一个突破的挑战,这次蓦地一回头,岑雪忽然觉得,他的泉水还未完全干涸。


    因为谁呢?


    岑雪心知肚明。


    他最后还是心软了,越过陆雁昔伸出的手,主动抱了抱。


    “等你杀青,”他说,“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跟我说,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陆雁昔听完,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将他搂紧一秒。


    岑雪没来得及撤走花,两人分开时,有一片玫瑰花瓣落在陆雁昔的衣服上。


    他想去摘掉,却被傅揉云揽着肩膀带走。


    陆雁昔看着他们亲密的背影,依稀能听见傅揉云欢快的提议。


    “我订了个位置,晚上去吃大餐吗?”


    “回去了我住你那好不好呀,嘿嘿创业不易支持一下……”


    想到后面要见到他们住自己楼下,陆雁昔闭眼。


    上一次岑雪杀青,送花的分明是他。


    因为他的过错,就再也没有正大光明走在岑雪身边的机会。


    陆雁昔暗暗低喘,将自己藏入人群之中,他找到潘潘,让她代为去给刘贺说一下延迟下个拍摄一会儿。


    他到自己的保姆车里,蜷缩在座椅,这次背上的疼要比以往还要清晰,犹如昨日。


    保姆车漆黑一片,就像他永远只能作为岑雪的朋友,在阴暗的角落。


    *


    岑雪好好休息调整了一番。


    住的地方还是陆雁昔家楼下,所在城市本来就是某娱乐大台驻扎地,所以傅氏娱乐公司落址也在这里。


    傅揉云幻想的再续同居美梦还是失败了,听说是招聘人员手续上出了些合同矛盾,每天都忙得不行,不见人影。


    倒也正常。


    毕竟业内最不缺的就是尔虞我诈,艺人闹出天价违约金的例子比比皆是。


    长期集中精力演戏果然很耗力气,这段时间里,岑雪每天最多的动作就是躺着。


    偶尔出门晒晒太阳,发个动态表示自己还活着。


    因为签了公司,粉丝已经在期待下一个饼了。


    对此岑雪都不敢细看,生怕手滑点赞一个,至于下个工作么……他只能说,看缘分.jpg


    经纪人周航说有几个商演邀请做嘉宾,没必要。还一两个剧本在接触中——他问岑雪今后发展,想做综艺还是演戏?想不想继续当偶像?


    岑雪看过周航的工作资料。


    这人有意向谈谈的练习生,全都未成年。


    自己真要去,傅揉云怕是力排众议也要让他做c位,可跟着一群小孩?当爹还差不多。


    综艺么……也是个未知的领域。


    走到今天阴差阳错还是进了这个圈子,岑雪说不上有多激情澎湃,但竟然有种诡异的踏入正途的安定感。


    “哥,麻烦您多留意一下好剧本。”


    他不讨厌演戏,但也没到陆雁昔那样当做一种追求的热烈,岑雪从小到大都是尖子生,基本没有明显的短处,而演戏,算是一甘平均值中较为突出的一项。


    他喜欢做更有把握的事。


    周航叼着烟,看了看他的脸,不得不叹道:“明智选择。”


    而说起陆雁昔。


    杀青后,岑雪没再去过他家。


    虽然不过楼上楼下的距离,但未经主人允许直接堂而皇之进出,侵略感太强了。


    他家是专门的钟点工,打扫情节上门喂养,偶尔岑雪能听到天花板有猫猫狗狗爪子蹭地的声音。


    陆雁昔杀青,应该会专门联系他。


    然而就在等待时的一个雨夜,恰巧傅揉云冒着雨赶回家,还带了岑雪爱吃的一家酒楼的菜。


    正要开动时,家的门被敲响了。


    岑雪打开门,是许久不见的张岩。


    “小岑!”张岩很焦急,“你能不能帮个忙?”


    岑雪意外:“什么?”


    “雁昔他把门锁的电池卸了,谁也进不去,他杀青回来状态一直就不对,我怕——”


    “哥,这么晚了谁呀?”


    看见傅揉云从岑雪身后出来,这户型玄关很宽阔,两个成年男人并排站也还有空余。


    向来细节的张岩注意到他们斜后方餐桌上精致丰富的菜肴,还有打开的电视,正在播放的综艺传来合家欢的罐头笑声,嗅觉与听觉的补齐,让她有种错觉,自己正打扰了一个家庭闲暇轻松的夜晚。


    而傅揉云,她当然是知道的,鼎鼎有名的傅家太子。


    挖走了他们燕嘉娱乐的一大干将。


    没想到会半湿着头发,穿着同款宽松睡衫站在岑雪身旁。


    知道他们关系好,没想过是这样的关系好。


    张岩后退一步:“没事……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第54章


    雨天总是显得沉闷,水汽黏在衣服上,让人无端生出写凉汗。


    “揉云你先别管。”


    岑雪把傅揉云往后推推,他真的跟小狗似的,粘人还好奇,论谁来门口都要看看。


    “张姐,你进来坐着说。”


    因为岑雪的态度,张岩还是进来了。


    如果他的话语权没有傅揉云高,她是绝对不会在敌商对手前多说一个字。


    傅揉云看了看眼下的情况,只是略微烦躁地一薅头发,回到卧室里去。


    把客厅留给他们。


    哼……他好不容易腾出时间来的独处呢。


    *


    岑雪这才发觉张岩的变化。


    不过是一段时间没见,她竟然沧桑许多,满眼忧愁。


    恐怕是与陆雁昔有关。


    张岩长长叹一口气,眼下岑雪是她唯一能找到帮忙的人。


    保密艺人隐私是经纪人刻在嘴巴上的,如今为了安全,箭在弦上她不得不说:“雁昔他自从杀青后就一直受到角色的影响……”


    原来陆雁昔早就杀青回家了。


    但一直走不出角色,性格变得阴沉偏执,对周围人也抱着全部拒绝的态度。


    按照以往,张岩早就给他预约好了心理医生,可这次连医生也不愿意见了。


    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不吃不喝,谁也不见,偶尔能见着一两面,肉眼可见的憔悴,眼底深黑一片,反应麻木,像是遁入自己困住自己的漩涡。


    就在不久前,张岩发现了一瓶吃空的布洛芬空瓶。


    她终于憋不住情绪质问陆雁昔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要是用药过量被送进医院该怎么?!


    结果被推出家门不说,再一看,大门电子锁的电池也被取下,陆雁昔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张岩后悔了,怕他干出激动的事情来,连忙下楼找岑雪帮忙。


    “……我知道了。”岑雪闻言沉默几秒,站起来,“你稍等,我去换衣服。”


    他到卧室,傅揉云猝不及防差点被拍到门后面。


    索性也不瞒着自己偷听的事实,他把卧室门合上,急匆匆道:“哥,你真要去?!”


    事出紧急,岑雪换衣服没顾得避开他,睡衣一脱一套,随便找了件短袖。


    头发因为摩擦的静电而飘起,往常傅揉云肯定要叹一声可爱,但此时他却没了欣赏的心情,见岑雪没回答,他更迫切地:“哥!”


    岑雪顿住脚步,回头。


    好巧不巧,外面白光一闪而过,是雷电来临前的火花。


    下一秒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岑雪的声音同样清晰刺入傅揉云的耳膜:“我怎么能放着他这样不管?”


    “那……那我呢?”


    傅揉云说,他本能地要岑雪选择自己,不然何谈孰轻孰重?


    “陆雁昔那是自己精神有问题吧,要我说有病就该吃药啊……”


    傅揉云其实是生气的,他好不容易让岑许接受自己的追求,好不容易有时间能和他共处,要成熟的代价就是如此,再也不能随时随地与岑雪在一起,还不如一切都没有说清的时候。


    奈何天不作美,还有不速之客。


    他还记得一个小时前冒着雨回来时,令人厌恶的湿冷的雨珠滑入领口,他就安慰自己,没关系,很快就要见到岑雪了,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


    现在岑雪要留他在家,去找别的男人。


    傅揉云有些口不择言了:“哥,其实你是放不下他吧,你还喜欢他,一听见他不好就——”


    “傅揉云!”


    岑雪忍不住呵止。


    回过神来又觉得过火,岑雪回到他面前,郑重地说:“我只是去看看,不是不回来了。有什么变动,给你发信息好不好?”


    如果陆雁昔不是明星,有一万种解法。


    但偏偏谁都要瞒着,谁也不能告诉,只能牺牲到能承担的个体上了。


    两边肩膀被握住,傅揉云需要低一低眼才能看到岑雪,以及他眼里的坚决。


    他突然清醒了,畏惧这样俯下的角度,这不是两人彼此间习惯的方向,他应该向下、再向下……把自己蜷缩进岑雪的怀里,听着岑雪的心跳,呼——终于是安心的气息。


    两人的衣服放在一起,熏香的气味也一并相同。


    傅揉云呼吸不稳,深喘几下,岑雪担心地抬起他的下巴,发觉他的泪珠正好划过自己指尖。


    “对不起,哥,对不起,”傅揉云可怜地哽咽起来,“我不知道我怎么,我太咄咄逼人了……”


    他居然主动把岑雪推开,自己站在原定,远远目送的样子。


    “你去吧,我不会再多想的,”傅揉云惨淡笑笑,却懂事说,“你只要还记得我就好了,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岑雪没时间去深究他的变化,只当他真的理解了。


    “下次,你想去哪里、做什么我都陪你。”


    岑雪想,也许今晚的确有些对不起他。


    留下这个无可奈何的承诺,岑雪和张岩一同出门,进入电梯。


    因为家里还有人,岑雪没有关灯。


    在大门关上的动静过了几秒后,面无表情的傅揉云走出卧室,静静地凝视岑雪离开的方向,完全不复刚才的示弱无辜。


    粗鲁地揩去还未完全止住的泪珠,把皮肤都蹭红,带着一丝狠劲。


    忍耐,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忍耐。


    刚才自己怎么就没忍住?


    傅揉云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仔细感受惩罚的疼痛与火辣,他坐在餐桌,弯腰把脸贴在冰冷的桌面,仿佛这样就能降下火烧一般的温度。


    不能有下次了。


    ……


    来到陆雁昔家门口。


    这里隔音有专门做过,门也是特质的昂贵材料,张岩敲门,说岑雪来了,门内没有丝毫动静,也不知道陆雁昔有没有听见。


    岑雪也试着提高声音叫他的名字,所幸这里是一梯一户,暂时不会惊扰到邻居。


    要是上升到请人开锁的话……就会了。


    小区里住几个明星,门牌号是什么推理几下就能完全明白,但户主都比较有素质,不会乱说,但他们有眼睛有脑子,会看会瞎想,人言可畏,总有走漏消息的。


    张岩焦虑地翻动联系人目录,在思考可以找谁帮忙。


    可笑的是,她一点也没想过陆逢均。


    她不会再像七年前那样,把视如自出的孩子给卖出去。


    “抱歉,”张岩轻声说,“我可能是太着急了,慌不择路……”


    “不,麻烦您等等,我再试试。”


    岑雪的头发经过拍戏,已经长到快要锁骨的地方,杀青后他有找托尼修剪过,又回归刚参加选秀时的长度,用皮筋扎起来刚刚好,即便如此,还是在雨天湿热的楼道闷出一身汗。


    他也拿出手机。


    在张岩疑惑的目光中,做出打电话的姿势。


    张岩:“没用的,他电话关机了——”


    不料,在寂静的楼道里,电话拨通了。


    嘟的一声尤为明显。


    张岩闭上嘴,连呼吸都放轻。


    她数着接听中无机质的提示音,数到后面连自己也混了,短短几十秒,却像是煎熬了很久,当她带着恳求注视着这一通电话时——


    “喂?”岑雪回应那头。


    太好了……不是无法接通的人声。


    在岑雪比划的手势下,张岩走到人形楼梯那边挡住自己,凭借楼道的回音,她能听清岑雪在说什么。


    “你又差一点接不到我的电话。”


    “难得我打给你,你每回都要像那次一样么?”


    “别跟我解释。我告诉你,差那么几秒我就会挂掉……庆幸?你是该庆幸,不,侥幸才对吧?”


    张岩不禁咂舌。


    她第一次听岑雪这么强势。


    电话对面更是……陆雁昔。


    “好了。”


    岑雪屈起食指叩了三下门,命令说道:“门口只有我,张岩已经去忙公司的事了,别人不行,我也进不了你家门?”


    不过几秒。


    门开了。


    第55章


    不止张岩没想到,岑雪也没想到陆雁昔真的会接电话。


    很明显,他拨出的不是陆雁昔现在常用的,准确来说是七年前的号码。


    这串号码的记忆最早源自七年前,《青春期》杀青,陆雁昔陪他去选购手机,告诉他记下这串数字到通讯簿里,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事,就联系他。


    虽然最后岑雪只拨过一次——且对方并没有接通。


    但是,由于长期他的通讯簿只有这几个联系人,所以记忆也就格外清晰了。


    ……除了妈妈、严子佼的之外,他无论如何也会记得、倒背如流的第三个电话。


    之前在《闪光革命》留给他的纸条上,写的也是这个号码。


    生怕岑雪认不出来是他。


    岑雪也奇怪,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陆雁昔还留着不说,只要是发过的短讯全部秒回。


    大概是害怕错过吧。


    所以这次不就给他开门了么。


    ……


    门只开了一条缝,岑雪不客气地把自己挤进去,给张岩比了个手势,让她先等消息,就把门关上了。


    看到陆雁昔的眼睛,他顿时就明白这个男人的状态是真的很差。


    他眼底的泉水似乎已经接近干涸,要被熬干了。


    由于没好好吃饭,瘦了许多,五官要比拍摄盛天阙时更加深刻,依稀能得出几分强弩之末的煎熬与挣扎,痛苦二字,在陆雁昔的脸上具现化。


    这实在太过冲击。


    像电影里那种饱经风霜的熟男男主,也就只有演员的颜值才能这么顶得住,岑雪觉得他可以无缝衔接进组了。


    岑雪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启话头:“……”


    陆雁昔只是进门时与他对视一瞬,很快就低下头,无法自容地神色闪烁。似乎又觉得自己挡住他的路,踌躇间扶着橱柜往里去。


    岑雪都没来得及换鞋。


    他赶忙跟上去,拽住陆雁昔:“跟我去看医生。”


    陆雁昔轻轻挣了挣,哪怕到这地步,本能还是不愿对岑雪太过粗暴。


    于是岑雪只听见他沙哑的声音:“……不去。”


    “不去?”荒唐地反问,岑雪体会到张岩所说的焦头烂额,“你看看你这副样子——”


    陆雁昔蓦地捂住脸,颤抖地:“我知道,很丑……你可不可以不要看我?”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大概是受到如此煎熬的同时,还被喜欢的人目睹最狼狈丑陋的样子。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会错过岑雪的电话,不会拒绝岑雪的要求。


    当眼前覆上黑暗,午夜梦回的景色又要在幻觉回归,他怎么会忘?他怎么能忘?就是因为没接到那通电话——


    不久后,就得知了岑雪的死讯。


    “听说你最近大病了一场,原来是真的。”


    无数次的反刍里,被迫重蹈覆辙了一万次的场景。那个与颜沛有略微相似的男人坐在面前,端详后说出了这般无意义的话,为接下来的噩耗做无意义的铺垫。


    “如果你要找颜沛的话,他已经不在国内了,如果有什么想要问的,兴许我可以解答,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的表兄。”


    “不过,你要问的是那个许麟的话……”


    “抱歉,他已经死了。查到这个消息我们也很难过。”


    ……


    陆雁昔脑中的弦紧绷起来,岌岌可危,险些要断掉。


    他没见到阿雪最后一面,只见过一张死亡证明的图片,但岑雪作为哑奴无数次的死亡又补齐这一段记忆,两方闪回交织,几乎要融为一体。


    轮回在他的梦里。


    现实,他救不下岑雪,电影拍摄,也救不下。


    更别提在梦里。


    致使这次入戏后遗症来势汹汹,无法抵抗。


    神经质地用手掌搓了搓脸,这样就能更加清醒似的。


    急切地张望,陆雁昔在家中四处翻找着什么。


    岑雪吓了吓,跟着他四处走动,见他翻箱倒柜,问:“你要找什么?”


    陆雁昔说:“止疼片。”这时候他声音已经有些飘了。


    岑雪想起张岩说,发现了一个空掉的药瓶这件事。


    用药过量。


    这四个字组成的概念对岑雪有些遥远,平时偶尔不过在网络刷到过。


    陆雁昔用药过量?他心里冒出个有点相信不了的声音。


    岑雪忍不住大声:“你经常这样?!”


    “……没有。”陆雁昔靠在墙边,“我只是……只是觉得一片两片见效太慢。我太疼了……回过神时就全部吃掉了,阿雪,我没有。”


    岑雪敏锐捕捉到一个字:疼?


    头疼?还是什么?


    不过他记得一次性吃太多会很危险,还是继续追问:“吃完后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恶心,头疼,吐出来了。”


    陆雁昔低头,像是刚才又猛地疼了一下子,他深吸一口气,无法忍耐地继续在衣柜里翻来翻去。


    那些无法发泄的脾气被转移到可怜的衣服上。


    胡乱翻找时,衣架因衣服被牵扯的力挤压变形,发出咯吱碰撞的声响。


    偶尔有几件分不开,就拽下来扔在床上。


    口中更念念有词:“没有——还是没有。”


    岑雪没来得及放心身体上暂时没有危险,就愣住旁观这不正常的一切。


    他觉得陆雁昔的确是该看医生。


    陆雁昔有些疯了。


    但更无法接受的,是心里有一个稳固、看似亘古不变的形象破碎了。


    作为一个初恋的符号。


    那可是他喜欢的第一个人。


    第一个愿意敞开心扉的人。


    永远的温和、包容,稳定的情绪和万事以他为先的准则,不用像面对颜沛时担心自己会被伤害侵犯,也不用需要在傅揉云前做出成熟引导的姿态。


    岑雪一直在享用这诡异的安心感。


    现在他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陆雁昔也有无法消解的痛苦。


    但岑雪想,无论以何种方式去消解,他最不期待的就是变成眼前这副样子。


    让他陌生……又害怕。


    恐惧总与怒意捆绑在一起,岑雪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量,他强势把自己挤进陆雁昔身前,提起他的衣领,把他推倒在床上。


    岑雪骑在他的腰间,按住他的胸口。


    他痛苦紊乱的心跳透过骨肉与皮肤,传递到岑雪的手心。


    “陆雁昔,我警告你,”岑雪咬着牙说,“你要是依赖上这个的话……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你凭什么想用这个逃避?你到底在痛苦什么、你到底哪里疼得受不了、你避而不谈的所有——凭什么、凭什么……”


    抛去初恋这个神圣的符号,陆雁昔其实是个硬石头。


    硬要承担所谓一切,硬要折磨自己,硬要愧疚地一辈子。


    岑雪无法理喻。


    痛与痛之间也是相连的,他想起自己的七年前。


    看着陆雁昔麻木地、望着天花板的脸,岑雪的声音发抖,极力克制,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从前了。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反问:“我那个时候……都没有想过要这样,你凭什么?”


    陆雁昔酸涩的双眼里,逐渐有了泛光的水意。


    但并不代表死而复生,只是积攒过的全都倾泻出来。


    岑雪看着他淌下的泪,重复:“陆雁昔,你说话啊。”


    他俯下身,往前,用自己替他挡住顶灯刺眼的光,指腹可怜地捻过他的眼泪,他们面对面,除了闭眼,陆雁昔无法逃脱了。


    床单布料的窸窣声中,陆雁昔的双手覆盖住了岑雪的。


    他的手要比岑雪大,两人多年前比过,手掌都要长、宽一指有余。但此时,却没了将岑雪的手赶走的力气,仅仅是奢求般的,让他完全遮住自己的眼睛。


    很快,掌心就湿润了。


    “阿雪,我不能去看医生,我不能去……”


    陆雁昔几近绝望道:“难道要我和外人讲——我一直认为当年你的死,是我害的吗?!”


    这一下像是开了闸,再也停止不了了。


    岑雪想要知道的所有全都汹涌而出。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喜欢上同性;如果不是我消失,你也不会被颜沛骗走;就不会被他伤害,被逼的失踪……再遇上那样的事——都是我的错。”


    最后他用含糊的词指代死遁,毕竟他是没有资格去评判岑雪的坎坷。


    “甚至……甚至看到你再次站到我面前。”


    陆雁昔逐渐崩溃,剖析自己的丑恶,完全展露于岑雪之前。


    “我竟然有几分庆幸。”


    过高的道德底线,连这点庆幸都不肯容忍,速速抛去进一步愧对的炼狱。


    “所以……我到底怎么能补偿你,把我的所有、一切补进去也不够,你的人生——”


    “我的人生?”


    岑雪蓦地,截下他的忏悔。


    他的反问里有一种荒谬的讽刺。


    什么啊,他的人生被他人这样自以为是的承担。


    说的好像这七年他的努力全都没有意义,只需要等待补偿就好了。


    “陆雁昔,睁开眼睛看着我。”


    双手从他的眼眸,慢慢移到脸颊,掌心混含了他的泪水、冷汗或是别的什么,竟额外的冰冷,两边温度差间,更似火一般灼热。


    在陆雁昔发颤又脆弱的眼前,岑雪说:


    “我有准许过你怜悯我吗?我需要这点补偿吗?”


    陆雁昔的脸上浮现几分恐慌。


    如果倾尽所有还不够的话,他便已没了价值。


    岑雪莫名想笑:“不过有一点说对了,你就是个胆小鬼,总是这么一厢情愿。”


    “那次在茶馆,我向傅揉云介绍你是我的朋友,其实你很窃喜对吧?”他刺中陆雁昔当时所想,“好像这样就能站在安全线以内,委曲求全,任我指挥,装什么善解人意?”


    怎么不算一种转移责任。


    陆雁昔陷入死循环太久了,得给他来一剂猛药。


    岑雪往后挪了挪,压在他的胯间,勾着他的衣领,还没有用力,后者就顺从地直起身。


    腰力可观。


    “给你一次机会,”岑雪故意伸了伸舌尖,唇角微红,“敢不敢吻我。”


    像是引诱的低语,要将陆雁昔持之以恒所贯彻的守则破坏掉。


    “有胆主动来勾引我啊,就现在。”


    要做也是做共犯。


    第56章


    陆雁昔摇头:“我不能……”


    “你能,要是这个都不敢,陆雁昔,你就是个懦夫。”


    说着,岑雪把手机拿出来晃晃,故意摆弄屏幕,看起来像是在输入什么信息。


    “做不出来是吧?那我们就结束好了。我也会给傅揉云说明白到底发生过什么——”


    比他的动作更快的,是陆雁昔的吻。


    他生怕岑雪把信息发出去,扯开岑雪的手臂就是重重的一吻。


    这与他的脾性大相径庭,力气之大,速度之快,岑雪眼睛睁大一瞬,两人的牙齿还在惯性中磕了一下,连带着压住的嘴唇也泛起疼。


    “……嘶!”


    手机差点也被甩了出去。


    岑雪没想到,激将法效果能这么好。


    他的确是要给傅揉云发消息,但不过想让他别等晚饭了,饿了就先吃而已。


    陆雁昔当真了。


    由于岑雪是坐在他身上的,刚才那一下撞得他要向后倒去,陆雁昔大手一捞,带着他扑向自己,但这个吻绝对不止一次就结束。


    他几乎是撕咬辗磨岑雪的嘴唇。


    同时断断续续说:“我不想你……这样做坏自己的风评……”


    岑雪听得出来,他大有种“曝光我无所谓,但你绝不能牵扯进来”的觉悟。


    要是这时候叫他去爆料自己做勾搭别人的道德败坏者,恐怕也会答应。


    揽住他的脖子,岑雪已经气喘吁吁:“那就坐实吧,瞒着所有人。”


    但下一秒,他抵住男人想要向下点火的嘴唇。


    岑雪轻呵:“不准留下痕迹。”


    陆雁昔很听话,抬头回吻。


    舌齿纠缠,他已经忍耐太久,不过一次准许……不,明明是迈出堕落的一步,却想要把所有的火渡给对方。


    ……


    陆雁昔只是吻他。


    不断地、不断地吻,像是要把几年来空缺的所有都补上。


    即便精神遭受入戏太深的折磨,他依然能轻松抱起岑雪,稍许粗鲁地把他摔在床上,又怜惜地将手掌垫在后脑勺,温柔抚摸。


    他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吻,是撕扯,舔舐,要拆吃入腹似的。


    岑雪不让他留下痕迹,他就不留,但绝不会放过每一寸皮肤。


    很快,原本方便出门随意搭配的宽松衣服被扔在地上,被外面空气一激,岑雪嘶了一声,胳膊上似乎起了些鸡皮疙瘩,陆雁昔就将头贴进他的手心里,安抚他的不安。


    中间岑雪忽然记起手机里还有没编辑完的信息。


    他找了个喘息的间隙半坐起来,从杂乱的床上找到手机。


    上面混了他的衣服、陆雁昔的衣服,褶皱的床单,被拆散的薄被。


    然而只来得及亮起屏幕,就被陆雁昔拖了回去。


    “不是说好不找他吗?”


    陆雁昔现在说的话,终于像个吹耳边风的了。


    岑雪一时不察,趴在床上,露出光洁细腻的后背。


    他骨架要比寻常成年男人小,但比例很好,腰脊有一条浅浅的阴影,一路向下,终结于两侧诱人口燥的腰窝。


    陆雁昔把整个人覆在他上方,竟然一点也露不出来。


    微微陷进颇有弹性的床垫,岑雪被压得下意识呼出小半口气,呼吸有些被抑住,却不觉得难受。


    被一向克制温和的人这样霸道按住,别有另一番体验。


    就是要把他逼成这样啊。


    “我说了,别留下痕迹——”


    察觉到身上的男人用力了些,岑雪反手去推搡。


    陆雁昔改为用鼻尖轻轻触碰,安抚似的,“背后看不见的。”


    他现在又像是另一种执念的沉迷,将意义的锚点定在岑雪身上,无法离开片刻。


    逐渐,火总有越来越热烈的时候,宽大的手掌向越发重要的地方驱使,岑雪顶着杂乱的思绪,阻止了他。


    岑雪没想过做到最后一步。


    不过是想让对方发泄一下这么多年来的自我审判,结果差点过火。


    而且陆雁昔家里……没有能用的工具。


    是不是该赞一声他也是有够洁身自好?


    男人一薅头发,闭眼,冷静了会儿。


    但箭在弦上,最后他是把人按在自己怀里,面对面相贴住,手也握住。


    以岑雪的手的大小,估计是握不满的,也就只有陆雁昔能有这个资格。


    岑雪有一瞬很想要逃,那是下意识的动作,但这让陆雁昔把他拥抱得更紧,简直要融为一体,他只能埋进陆雁昔的颈窝,咬住下嘴唇,别让多余的声音溢出来。


    最后在他怀里一阵轻颤的痉挛。


    可陆雁昔显然没有结束,只能借用岑雪的腿来模拟。


    他恨不得咬下岑雪的肉。


    可力气太大,超过岑雪能承受的。


    几下冲撞,岑雪差点被跑到床头去,他压根控制不了自己的位置,可刚有拒绝的意思,陆雁昔突然卖起可怜来。


    他低垂着腰,指引岑雪的手去摸向他的背。


    陆雁昔说:“阿雪……摸摸我,我好疼。”


    岑雪本不明所以,可当他触碰到几乎可以说是狰狞的伤疤,大脑一瞬宕机。


    试着往更外的位置,结果发现还不止一只手能探到的范围。


    “……到底有多大?”


    “整个背上全是,”陆雁昔轻轻揭过,“明明已经好了,只是很多增生没办法剔除,但这几年的幻痛从来没有停过,我不是故意要吃止疼片……不过,阿雪,只要你多摸一摸,我就不疼了。”


    男人讨好地蹭着他。


    岑雪怎么能拒绝。


    他明白陆雁昔为什么要用替身了。


    “只是增生”?说的轻巧,就算肉眼不看,光凭触觉也知道伤得有多严重。


    那些伤疤密度之大,还交错在一起,除去复原不了的印痕,增生让陆雁昔的背上有几处怪异的凸起,令人头皮发麻。


    岑雪:“让我看一下。”


    陆雁昔摇头,不让他转身:“太丑了,不要看。”


    果然。


    岑雪只好安抚地抚摸几下,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止疼的作用。


    ……


    醒来时,外面还在下雨。


    天色很暗,看不出时间的流逝,岑雪随意摸索到一个手机,亮起屏幕来才发现是陆雁昔的,离日出还有一两个小时。


    卧室的灯不知什么时候也被陆雁昔关掉,漆黑一片,手机的蓝光尤为刺眼突出。


    岑雪看了一眼,眼睛就酸涩干燥得要命。


    但也许是有些缺水的缘故。


    下意识动了动,岑雪暗暗嘶了一声。


    大腿好酸。


    他那时真的以为要燃烧起来了。


    抹黑用手碰碰,要比往日无碍时多了层使用过度的麻木,异样的紧绷。


    这时,身边的人似乎也被这股光影响,翻身过来。


    薄被是搭在岑雪身上的,他的手探进来,别有一股背德的隐秘感。


    晨起的男人声音沙哑,并非昨天那样的痛苦煎熬,而是十分餍足:“怎么醒了?”


    进一步又抱住他,生怕少一秒触碰不到岑雪。


    手自然而然循着岑雪的手臂,要找到岑雪的手,轻轻拍拍,像是哄睡。


    可下一秒的动作却与这意思截然相反,握住——


    岑雪闷哼,唔得一下弓了弓腰,结果把自己送到对方的嘴里。


    又是一次。


    不过这一次,陆雁昔明显理智回归许多,更多讨好的技巧,游刃有余的含哄。


    岑雪觉得自己像块棉花,被陆雁昔弹了一晚上,反而浑身松松软软提不起劲来了。他平日需求不高,很少发泄,导致他人一碰,反应要多敏感几倍,这反而成了陆雁昔的兴奋剂,几乎停不下来。


    可当一吻完毕,朦胧间与陆雁昔对视时,岑雪发觉他的眼睛仍是发红。


    随时都会落下泪的那种红。


    摩挲他的脸颊,岑雪:“怎么了?”


    声音出来,自己都下了一跳,怎么像三年没喝过水似的。


    陆雁昔笑了笑,从床头柜拿来杯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


    岑雪的确口渴,喝得有些急,一颗水珠挂在他的下巴,摇摇欲坠,陆雁昔贴过来啄了啄,把水珠捉走了。


    他们这时还在余韵之中,纯粹的亲昵不带任何色彩,像那种贴贴的小动物。


    不过陆雁昔说的话可不纯粹。


    “天亮了你就要走了。”


    “……”喝过水,嗓子好多了,岑雪无语道,“别说的我像是灰姑娘。”


    到点就消失,怎么还要变身啊。


    陆雁昔的回答是把他连同薄被一起抱紧了,要珍惜最后的温存似的。


    岑雪拍拍他的头——这个人耍赖,一副不听不看不说的样子。


    “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我有话要对你说。”


    见陆雁昔没动静,岑雪又沉了声:“听见没有?”


    陆雁昔抬头。


    一夜之间,精神面貌的影响竟然这么大。即使没有多睡几个小时,陆雁昔的黑眼圈就褪去了,比较昨夜的挣扎与死寂,居然生机焕发起来。


    疲惫的岑雪:“……”


    好奇怪哦,焕发的活力从哪里来,他一点也不知道耶。


    虽然细看眼神还是很忐忑就是了。


    调整一个能好好说话的位置,岑雪深呼吸后,说:“我原谅你了。”


    虽然他心里……并没有太过恨谁。


    如果一直有恨,岑雪笃定自己不会有现在这样如意。不,要说到更早,恐怕连大学也考不上,也就没有进入傅家的资本,更没有机会拿到预支工资去付家人的医药费……毕竟精力和时间全都拿去恨在别人身上,哪里来得及管自己。


    他早想过,死遁暴露了就暴露了吧,他要的是真心实意的道歉。


    即使陆雁昔在此前抱歉过无数次,但都不及昨夜的真心实意。


    即使陆雁昔认为,那是如此的丑陋。


    但是岑雪最想要的。


    所以还是让陆雁昔能得到他想要的宽恕吧。


    “还有,关于我和傅揉云——”


    太诡异了,和一个男人在床上提及另一个男人的事。


    岑雪带着些曾将错就错的心虚,清清嗓子。


    “不知道谁告诉你他是我男友的,”岑雪耳朵发红,“但我声明,我和他还不是那种关系。”


    “陆雁昔,我也和你道歉。”


    “……你怎么不说话?”


    陆雁昔说不出来话。


    从听见岑雪的第一句原谅开始,他的世界——不,应该说是设给自己的囚笼开始崩析,天崩地裂,重新构建。


    他眼底的泉水,重新活泛了。


    更因岑雪特意的解释,汹涌起来。


    岑雪手忙脚乱:“怎么——怎么又哭了!哭得好凶!”


    讲出去都觉得好笑,堂堂双料影帝,因自己不是真的小三喜极而泣,当场落泪。


    甚至他一点都不怪岑雪,要怪就怪颜沛,怪轻信的自己,怪胡思乱想还强加给岑雪的愚蠢的自己、丢脸的自己、一厢情愿的自己……


    对不起,稍微有点止不住了。


    陆雁昔有点想死。


    一点点。


    耳边是岑雪匆忙地:“纸……纸……”


    还好一晚也没少用纸,抽纸就摆在床头。


    岑雪抽了十几张,全都糊在陆雁昔那张脸上。


    给按了按,竟然泪水已经浸湿了几块深色,岑雪问:“那你原谅我吗?”


    陆雁昔说:“我永远不会怪你。”


    岑雪:“希望你下次也记得这句话。”


    陆雁昔紧张起来:“还有下次?”


    岑雪:“……只是一个假设。”


    见泪况可控,他放松下来躺在陆雁昔旁边。


    等陆雁昔逐渐平息,岑雪侧着脸瞧他。


    “对了,你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终于记起来了。


    第57章


    傅揉云几乎一夜没睡。


    昨晚没接到岑雪的消息——没关系,早有预料。


    看着一桌的菜,不吃的确可惜,傅揉云动了几筷子又没了胃口,草草留下最精华的部分挑出来冻冰箱里,剩下全都倒进垃圾桶。


    虽然通宵,不过傅揉云还记得到点洗漱,免得岑雪回来看到自己不修边幅。


    听到门锁传来输入密码的响应,他就跟着苦苦等主人回家的小狗似的,立马冲去玄关。


    还不忘对穿衣镜顺顺头发,确认面貌。


    “哥……!回来啦?”


    傅揉云假意惺惺,“他人没事吧?你吃早饭了吗?”


    岑雪没回话。


    他低着头,进门换鞋,可动作明显要比平时用力许多,看起来在发泄似的。


    傅揉云眨眨眼:“心情不好?”


    他跟在岑雪后面,见他洗手、换衣服,嘴里说着偏心话:“我就知道他肯定会惹你生气。可恶,不识好歹,要哥来安慰关心我,我肯定——”


    岑雪弯腰去拿衣服的功夫,露出部分后颈。


    密密麻麻的吻痕。


    傅揉云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强行按捺住占有欲作祟的恶毒,他嘴角都在发抖,努力把后半句话补齐。


    “我肯定……肯定感恩戴德。”


    对,不能发作。


    傅揉云提醒自己,本来就比另外两个来得晚,优势也就无条件包容这一项了,决不能砸自己长处。


    喜欢的人在别的男人家过夜怎么了?


    喜欢的人在别的男人家过夜、还带着痕迹回来怎么了


    他在你面前没有防备,还愿意回家,总比不回家好呀。


    傅揉云给自己洗脑,没发现自己已经盯住一处发呆很久了,久到一直没说话的岑雪也反应过来,惊醒般抬头:“抱歉,揉云,我刚刚在想事情,你说什么?”


    傅揉云如善从流:“我说哥你回来都不理我。”


    委屈死了。


    “……心里稍微有点事——”


    看来是真的有点烦恼了。


    岑雪话到一半,不好说出口,他叹了叹气,竟然主动抱住傅揉云。


    难得程度堪比猪会上树。


    傅揉云都吓住,往常最会得寸进尺的,到这时也手足无措起来,手臂张开在空中虚晃,一反常态纯情得跟什么似的。


    “哥,怎、怎么了?”


    “有点烦心,”岑雪拍拍他脑袋,“让我抱抱,静一会儿,嗯?”


    “好哦……”


    傅揉云受宠若惊地回应他。


    大概是头次处于被动位置吧,也不敢轻易造次,拥抱始于也忠于纯洁。


    但诡异地抚慰了他心中刚升上的嫉妒。


    岑雪放缓呼吸,闭目养神一般。


    但心里决不平息,脑子里全是走之前陆雁昔说的那些事。


    关于那些伤疤。


    *


    原来那次,陆雁昔不是故意不回家。


    因为监控暴露两人接吻的事实,一下戏他就不明所以被陆逢均接走。


    陆逢均自诩圈中前辈,性格也是老一辈做派,接受不了儿子竟然是个喜欢男人的二椅子,自然是家法伺候——


    黄金棍下出好人。但陆逢均要更狠,他用的是专门调制的藤条,用尽全力抽到人身上,一开始只会觉得身上有开裂般的痒,才是火辣辣的疼。


    他要把陆雁昔打到认错改正为止。


    怎样才算认错改正?


    恐怕得抱着他的腿,下跪认错,哭喊着是别人——岑雪勾引了他,他不过一时误入歧途而已才算数,陆雁昔很熟了,从小到大就是这么过来的,后来他懂事,知道怎样算作乖巧,已经很久没被惩罚过了。


    但这一次,他意外的倔。


    不认错,不改正,有本事就打死他。


    还真就差点打死了。


    疼到昏厥送去私人医院,医院是陆逢均好友的产业,伤口严重狰狞到好友都咂舌,说陆逢均,你这是对亲儿子么?也真下得去手!


    因为是在背上不好养,伤口反复发炎灌脓,还有对演员来说更严峻的增生问题……


    住院本就相当于变相禁闭,这下可几乎消失快大半年时间。


    关于增生,即使做手术消除,也会在手术留下的瘢痕继续滋生,无解了。


    张岩也就是这时候跟陆逢均离心的。


    后来陆雁昔又被送去刘贺的剧组,被专门请的助理看管,等陆逢均放松警惕,才开始找人。


    一开始是常聚会的地方,听说颜沛和一个男孩走得近。


    陆雁昔怎么不会知道那是岑雪,可听小弟讲,颜沛也消失很久了。


    “具体的也不知道啊,就有回颜哥在家里办派对,办完不久就联系不上了。”


    “我听说他家给他送出国了……”


    “噢哟,发配啊?”


    “那可不,最近他表哥在颜家公司混得可是风生水起……”


    颇有几分树倒猢狲散,还拉踩一把的架势。


    陆雁昔不关心颜沛怎么了,他第一反应是担心地想:颜沛不在的话,阿雪去了哪里?


    最好是已经顺利读上大学。


    陆雁昔还记得岑雪报考的院校,但大学茫茫人海,怎么去找人?他只找空去过几次,也不敢大肆张扬找人帮忙,毕竟陆逢均还盯着他。


    直到这些动静被颜家的人察觉。


    再就是严子佼约他见面。


    后面自不用说。


    ……


    岑雪没想到的是,陆逢均能下手这么狠。


    也没想到陆雁昔比他想象中吃的苦要更多,颇有一种阴差阳错的荒谬感。


    陆雁昔说,唯独那一次没接到岑雪电话,他再也没有换过手机号,再重逢后次次秒回,也是想要做到不再错过。


    至于之前在剧组对后背伤疤的隐瞒……


    算了,不说岑雪也猜得出来。


    怕他知道有心理负担呗。


    不过现在底线都给破得稀碎,豁出去了,当然也无所谓了。


    陆雁昔真是个不破不立的人物,岑雪心累。


    很难界定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


    破镜重圆?追求与被追求?


    先不提岑雪暂时没有恋爱的想法,单纯用感情定义,又觉得有些不恰当。


    ……友人以上吧。


    咳,具有性吸引力的那种。


    岑雪的衣服早就被陆雁昔放进洗烘机,等天色再亮一些就能穿了。


    被烘干的衣服有太阳公公温暖的气味。


    虽然实质是螨虫被杀死的味道。


    穿在身上,干燥舒适,这会儿还有些亲密后的温存,陆雁昔给岑雪整理衣领,抚平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我在想一件事。”陆雁昔突然说。


    岑雪正拿夹板与睡翘了的头发做斗争,进圈没多久,工具倒熟练很多,他侧了侧脸,示意陆雁昔往下说。


    “好像……我对你的了解并没有许多。”


    陆雁昔神情有些苦楚,他还没有完全脱离角色,掺杂了冷硬的风味,却更显得值得品味起来。


    “是因为一直没能让你信任我吗?”


    哦,那倒没有。


    岑雪没看他,只道:“习惯了,我不怎么和别人讲自己的事。”


    从小岑晶就跟他说,不要告诉别人家事,那时候岑晶的语言能力没退化太多,说话只是有些糊口。


    初中能申请助学金,岑雪看见有钱拿就报名了,但不知道还要填表家庭情况、居委会盖章等等,回家问爸妈的时候被许中强又按着打了一顿。


    总之各种综合原因吧,岑雪对隐私有种习惯性的保护欲。


    不过他现在也知道,男人就是贱的,越不让他们做的事,就越要做。


    关掉电源,用指缝顺顺夹直的头发,岑雪好笑地看着他:“怎么,想知道?得寸进尺吗。”


    陆雁昔转而说:“所以我想得到一个允许……我可以自己去找到答案么?”


    岑雪眯眯眼睛:“三分钟能查到我祖宗十八代?”


    “那也太夸张了,我又不姓王,”陆雁昔失笑,走过来把他视野盲区没弄好的头发,沾了水给顺顺,“我后面应该要休息一段时间,看医生,然后打算去s市走走。”


    是该看医生。


    去s市走走,暗示得很明显了。


    不过陆雁昔还算聪明,知道先打报告申请。


    如果放七年前的岑雪,那必然不可能答应。而且反应会更刚强坚决,譬如和颜沛半夜那次,他倔,是真的做好硬生生走出城的思想觉悟的,为的就是逼颜沛看看谁更忍得住。


    但现在已经是成年人,脑子早就发育完全了,又看开了许多东西。


    蓦然回首,会突然发现小时候怕死怕活要遵守的玩意儿,要是松点手,也不会天崩地裂。


    很突然地,岑雪也想看看陆雁昔能探索出什么个名堂来。


    他说了一个地址。


    如果去查的话,会发现那是s市外来打工人口密集的地方,有几片城中村区域。


    陆雁昔感激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像是获得至高准许的殊荣。


    ……


    过了好一会儿,岑雪才松开傅揉云。


    反而是傅揉云有些舍不得了。


    他用舌尖顶了顶上颚的软肉,要借着杀杀痒似的,明智选择不在关键时刻添堵,目前最重要的是得先把岑雪的心情调到由阴转晴。


    岑雪不开心,他也没心情做任何事。


    ……最好还能转移重心的。


    傅揉云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心里恶毒诅咒楼上那位。


    拿出昨晚冷藏好的打热,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也是为了爱情学会各种家务——全靠岑雪腿受伤那段时间锻炼出来的,虽然一度让岑雪觉得请护工是否有些多余——天天跟护工抢着干活儿算什么事啊。


    微波炉叮的一声,也代表了傅揉云头顶上突然智慧的灯。


    对哦,可以找帮手啊。


    虽然想把这个惊喜延后来着——


    把热好的饭菜端到餐桌,傅揉云拉开凳子在岑雪对面坐下,捧着脸。


    “哥,你猜猜公司有哪些新成员?”


    岑雪:“哪些?周航是不是新招了几个练习生。”


    全是十五六岁的崽,周航还嫌年龄大了,要不是公司计划先推出一个男团,他还要更小的。


    “那几个小孩哪有新成员分量大,”傅揉云吐槽,还给提示,“你认识的哦。”


    岑雪:“……”


    忽然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最近自己没怎么上网,傅揉云好像干了些大事的样子。


    卖关子卖到这份上,傅揉云也着实拖不下去,自导自演地“锵锵锵锵”——


    给岑雪看手机的屏幕。


    屏幕正调到相簿,看清上面的人,岑雪先是有些怀疑地看了看他,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怀疑人生地捂住额头。


    就算最近不怎么上网。


    但当事件知名到一个程度,那是去哪儿都能让你知道。


    比如——《闪光革命》总决赛,成团名单出炉。


    第一名c位不用多说,李慕众望所归。


    全网都在为他狂欢,期待练习生之king趁燕嘉娱乐元气大伤,赶超对手开启新一个时代。


    而这个king现在出现在了傅揉云的手机上。


    岑雪:“……”


    看来打败燕嘉娱乐这件事,值得商榷。


    他现在就想知道,如果李慕的经纪人是周航的话,那和燕嘉娱乐男团的关系该怎么算?


    继家庭重组么?


    还有,他记得成团练习生的合约是签在另一个有名娱乐公司手里的——


    陆雁昔是去那个公司抢劫了?公然偷人啊!


    第58章


    不过,也算有迹可循。


    之前傅揉云忙到脚不沾地,提起过是要处理合同纠纷。


    但岑雪没想到纠纷的正主是李慕。


    纵使岑雪对娱乐圈不怎么好奇,也想问了——


    不是,李慕走了,他成的团怎么办?


    记得《闪光革命》承诺过,第一名是团内不动c,还是队长吧。


    岑雪上网搜了搜,发现除了一些捕风捉影的阴谋论,和对于自推未能出道或第一的怨念导致的对李慕发泄性的辱骂,完全找不到苗头。


    听傅揉云意思,这人已经是傅氏娱乐的了。


    随机点进一个成团队员的博,甚至很岁月静好。


    真能忍啊。


    岑雪对娱乐圈的嘴严程度肃然起敬。


    不过这玩意儿有点邪门,当形成某种认知后,就会有人迅速冲出来打破:比如再一划拉,就能看见颜沛在某访谈的发言。


    [新专准备的怎么样?确实我也很想和大家分享,你们觉得专辑邀请岑雪来拍摄合适么?我觉得挺合适的。]


    岑雪也震惊自己居然会有恶毒到想把人毒哑的念头。


    不过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傅揉云看了一眼,“哦,确实有收到商洽的邀请。”


    “不过我知道哥也不喜欢,直接让周航拒绝了。”


    傅揉云洋洋得意,这就是签公司的好处了,这样公事公办的代为处理权,让他有种在岑雪身上获得了某种权利的错觉,独一无二。


    岑雪用手背贴贴他的脸:“干得不错。”


    他早就发觉,傅揉云很喜欢他用手背贴贴。


    贴额头、脸颊、脖子……手臂或腿,贴哪儿都行,全身都喜欢,反正贴贴就高兴。


    傅揉云当即就捉住他的手,依恋地蹭蹭。


    很会多要奖励就是了。


    一个二个,都非常得寸进尺。


    ……一个二个?


    当岑雪意识到自己先想到的不止面前一个人时,他有些惊讶自己似乎习惯了被三个男人追逐的生活,不管怎么说,混沌暧昧的界限总是让人公正的判断。


    为了转移注意力,岑雪继续问:“那李慕是怎么回事?”


    傅揉云计谋成功了,虽然过程依然有些不对。


    但没关系,像这样岑雪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听自己讲话真是他梦寐以求的日常,他全盘托出,哪里像是老板对待艺人。


    不过他本来就想要把岑雪供起来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原本打算在官网介绍里把岑雪和自己的照片放一起,但傅总阻止说,拜托你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便宜,别老是把被人不稀得的拿来自嗨,好吗,好男孩要自尊自爱。


    因母亲的指导的明路,让傅揉云避开一个错误选项。


    他的优势的确是有个幸福的原生家庭。


    “李慕被那个公司坑了,玩文字游戏!”傅揉云当八卦给岑雪讲,“人家要捧自己的练习生,就第二名和第六名,承诺什么不动c,结果是第一节副歌才有part,然后结尾ending站c而已……还要搞双队长,投票出来,李慕变成副队了。”


    投票看似很公平,但实际上就是看公司脸色,给李慕施压的变相霸凌嘛。


    待遇全方面拉垮。


    这还没正式出道,已经闹出这么多矛盾,以后还得了?


    傅揉云:“我看就是纯恨,他们花大价钱做票把第二名捧上去,结果李慕粉丝还藏了一手。”


    岑雪听得有趣,没想到选秀也能这么精彩。


    决赛是直播计票,要换算现场与网络投票的比例,而网络投票需要氪金,据说当晚非常精彩。


    在计票结束前一分钟,第二名赶超李慕,但在最后三十秒,李慕票数飙升。


    他的粉丝颇有组织性地提前藏票,未雨绸缪,为的就是避免这样的局面,誓死也要把李慕送上第一名的王座,做真正的king。


    李慕能重新超车,第二名却不能再做票了,当人傻啊。


    “李慕就主动联系我了。”傅揉云继续道。


    这符合岑雪对李慕的印象:果断、理智。


    不过好像也太能下狠心了些,他咂舌。


    如果傅家承不住,那他的明星生涯几乎就完蛋了。


    但偏偏是傅家,往上算得是《闪光革命》的大老板。节目结束,傅家已经把钱赚满了,有什么怕的?还把最有价值的给拐走,简直釜底抽薪。


    这时岑雪正吃完最后一点早饭。


    傅揉云说,这事确实麻烦,不过好在傅家的法务很厉害,还能倒打一耙,但那之后就是各看各的神通,估计各方面都要打起来,为此他与一个公司达成合作,那公司的严总看着一丝不苟,没想到是家里产业是八卦狗仔的祖宗。


    岑雪差点喷出来。


    他不过是休息了一段时间。


    不过是解决了个人感情里的一点小问题。


    ……怎么感觉世界背着他疯狂地转动?!


    而后傅揉云又轻飘飘附带:“哦,还有陈肖河也打包了。”


    在这疯狂旋转的世界里,顺便刷新一只肌肉猩猩。


    这也太顺便了。


    岑雪被自己呛出声,差点以为是幻听。


    *


    过了两天,如傅揉云所说,混战开始了。


    双方都下了狠手,还有来浑水摸鱼的,战火蔓延很快,几乎每个相关者都上桌了。


    李慕违约、李慕被霸凌、李慕签约傅氏娱乐。


    《闪光革命》成团即解散、《闪光革命》做票、某某某做票咖。


    傅揉云被做票、岑雪退赛真相……嗯?


    怎么还有他的份?


    等岑雪吃瓜吃着,反应过来自己也上桌了。


    【靠选秀还做票,还我推本该璀璨的人生啊!】


    【似乎知道为什么岑雪选择退赛了……没结果的事还不如一开始就退出】


    【我就说为什么第一期镜头还不错,后面几乎要查无此人了,简直心寒,我要是小咪我也失望】


    【李涛,傅揉云那么大个太子爷居然不买通节目组吗?】


    【是捏,小傅都知道要公平竞争,某皇族已经通过做假票飞升辣】


    【李慕非常棒!不畏强权,不管去哪里我都支持你!】


    傅揉云见岑雪疑惑,要来给他解释。


    岑雪推着他脸颊往外:“暂时还不用。”


    严子佼发给他的报告里已经涵盖全部了。


    甚至还有数据分析。


    这其实是个误会,因为当时岑雪签了一轮游合同,节目组显然顾头不顾腚,第一期吃了他的热度又担心票数太高,中间某次唱票稍微给数据压了压,本来没人在意这个细节,但现在文娱榜第一明晃晃的“做票”挂在上面,就有数据粉拉了表。


    其中不正常的数据就会很突出。


    傅揉云和岑雪的都在其中。


    不过只有这一次而已,后来岑雪自己受伤退赛,节目组还松了一口气。


    但也不能抹灭其他人被做票的事实,岑雪看到有个人是《衣柜》舞台的队友,ABCD里的D,在他忍不住哭时逗他看鸭子的那个,本来能擦线出道,但刚好卡在出道位后一名。


    不过他刚好签了别的公司,那公司正好也下水,卖惨吸粉。


    大概是这次他正值被议论的风头上,严子佼额外发了信息。


    [严子佼]


    [不用担心,不会影响到你太多。]


    岑雪回了个谢谢。


    他也知道傅揉云是不会为了这些把他也抛出去的。


    很快严子佼继续发来消息。


    [对了,新项链感觉怎么样?那种材质我觉得可能会磨掉挂坠的部分。]


    这个岑雪也知道。而且他也不是没试过,陆雁昔送的那条素链,刚好比挂坠能穿过的地方粗一点,最后仍然没派上用场。


    所以最近他都把挂坠放枕头底下。


    睡得很安心。


    这条岑雪不好回复,他觉得自己在玩一种游戏,剧情安排只要他继续对话,就能获得一个道具。


    比如一条由严子佼精挑细选送来的新项链。


    不过他忘了人有主观能动性。


    但严子佼的追问很并非上述的结果,那就太过俗套了。


    [我认识一个做编织的老师,会编许多平安结,她用的红绳,都放寺里供奉过。]


    岑雪的视线在那个寺庙的名字上停顿。


    很有名气,据说许多贵重人士家里有白事,都会请住持来做法事,清明、七月半的时候也会有很多信众来上过香,岑雪也去过,他那时候还是大学生。


    大概名气的方向不对,这座寺不是新年上香的首选。


    但岑雪听说之后,就赶着新年的第一天,要给那个人祝福。


    他既然去过,说明心里还是有几分寄托在这上面。


    至于为什么严子佼这时才提出来,可能是因为这个老师的名额很难约吧,到现在才得到机会,岑雪还是被引诱回复了,他写:


    [麻烦介绍给我,多谢你,严先生。]


    严子佼的回复很快:


    [那我能收到谢礼了,是吗?]


    “……”


    算了。岑雪的确很想要一条红绳编织的、还有寺庙加持过的链子,连接银瓶吊坠,和游戏里叠加buff一样心安。


    他在家里转转,看有什么能送的。


    不能太精挑细选,这太有利于下次来往。


    于是岑雪翻出来从影视基地街边买的当地特产,一种开袋即食小吃,傅揉云比较喜欢,已经吃过一袋,还剩三袋,刚好能装好一个礼盒。


    傅揉云跟在他后面:“哥,你要打包好给我送去公司吗?”


    岑雪无情道:“我送给朋友,你要喜欢吃就网购几包吧。”


    傅揉云真心错付,撒娇耍赖,用岑雪的手机买了三个礼盒才罢休。


    岑雪看到他丝滑地给订单截图,然后隔空投送到自己手机里,没一会儿,又有一个新的热搜上来了。


    #傅揉云带货特产


    因为他用自己的账号发道:


    哥送我的,他永远知道我的口味喜好。


    同一时间,这款特产销量飙升。


    大家本来都在网上高强度战斗,来得很快。


    【起来!妈妈不允许你秀恩爱,速速加入战场!】


    【??这什么画风?有种废墟里突然冒出一朵冰清玉洁小白莲的感觉】


    【谢谢小傅帮忙慕慕,让我相信这世间有真正的情义,送一句傅雪99吧】


    【神经病啊一群叛徒!成团日的约定呢!!傅揉云你拿什么还我的团!】


    【讲真楼上你推要不是做票本来也没办法出道,装什么团解?各归其位罢鸟】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在掐架的我看到这条博文心情诡异地平静了,大脑的褶子无比光滑,满脑子只想问:这个特产好不好吃?】


    【好吃的朋友,喜欢可以在官旗买哦朋友】


    岑雪:“……”


    他决定装死,直到下次不得不发博的时候。


    ——比如新的工作。


    岑雪终于结束摸鱼的休息期,和傅揉云来到公司。


    第59章


    不愧是傅氏集团的子公司,装潢处处散发着名贵的气息。


    可能涉猎太广泛,傅氏对风格统一这件事很看重,好去培养家族爱。岑雪觉得那些支持傅氏的粉丝就是这样来的,刚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总公司。


    成熟得一点都不像刚建立起来的样子。


    各方面系统已经完善了,周航通过自己的人脉给岑雪找了个还不错的电影本子,等这个工作完成,他就会去专心培养偶像,把岑雪交接给专业演员经纪人。


    所以岑雪今天来,一是要见见朋友,二是要看看剧本,见导演什么的。


    傅揉云拉着几位人员去开会了。


    他已经不是和傅总出席晚宴才打扮的少年,西装日渐成为他的日常装束。


    由此他多了一项情趣的小游戏,每晚都让岑雪挑选第二天的领带和领带夹。


    岑雪有时候都要被激起选择困难症,虽然是有爱好的偏向不错,但还要思量会不会撞色、连续佩戴会不会印象不好等等……那就有些头疼了。


    于是傅揉云修改了一下规则,闭着眼抽盲盒。


    他不介意连续几天戴同款,毕竟此举的意义是——岑雪给他选的。


    就像妻子为丈夫做的那样。


    还暗搓搓发过博文,这样以后有需要时就可以拿出来攻击另外两位对手。


    非常歹毒。


    岑雪倒没那么讲究,深秋的天气,直接穿一套浅灰色的运动番,去了练习生的舞蹈室。


    *


    刚好他们在休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躺着坐着,一瞬让岑雪幻视在选秀的时候,D班一模一样。


    老远就能瞧见透明玻璃墙里陈肖河魁梧的背影。65.


    ……等等,魁梧?


    远远目测一下,陈肖河的臂围可能有他两个粗,挂在上面荡秋千不是问题。


    以前的小胖子怎么会变成肌肉狂魔,在岑雪这永远是个谜。


    岑雪悄悄坐在他和李慕身边,想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结果一坐下,就看见李慕黑黝黝的眼珠跟着转过来,实时追踪一样,有些吓人了。


    再仔细看,人家眼里分明写了几个字:你居然还记得来啊。


    岑雪记起李慕非常希望和他成团,结果他一么先退赛,二么又上了演戏这条路,某种意义上来说辜负了这个少年的期望,很不厚道。


    特别李慕真的、真的很认真。


    顿时有些心虚,岑雪也不吓他们了,举起手晃晃,“好、好久不见啊。”


    陈肖河猝不及防:“啊!!!”


    该吓到的还是会被吓到。


    陈肖河就比李慕开心多了,他冲上来熊抱,救命,肌肉男的热情不是吃醋的,岑雪要被他胸肌闷死了。


    陈肖河说:“恭喜你演电影啦!终于记起来公司看我了!”


    “松开,松开,”岑雪拍他的手臂,像拳击比赛坚持不住要认输那样,不然他今天就会死于窒息,“你怎么练这么壮?周哥没说你?”


    旁边李慕笑了笑:“他要减肥。”


    不减二十斤,不准出道。


    陈肖河也苦,他是被选秀憋久了,一被淘汰就想把流失的肌肉补上,一不小心就练太狠了。


    岑雪也不客气笑话他。


    陈肖河当即就抄上龙抓手:“再笑?小心我把你这个香香软软小白咪一口吞了。”


    真是魔法攻击。


    岑雪的表情顿时像吃到什么坏东西。


    最近他觉得关注他的群体属性发生了点变化。可能是因为刚过不久的风波,选秀时各种滤镜粉白发嫩的萌系表情包又风靡一时,又可能是他和陆颜傅的边角料被做成课件,总之,使用这样肉麻称呼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李慕笑完陈肖河笑岑雪。


    托肌肉猩猩的福,将才一点儿久别古怪的氛围也彻底消散了。


    李慕:“你小心小傅在看监控。”


    陈肖河立马捂上嘴巴,生怕会被暗杀的样子。


    说话时李慕没控制音量,离得近的其他人也能听见,“小傅”两个字一出,坐不远处的练习生就沉默了几秒,过好一会儿才恢复聊天。


    岑雪挑挑眉毛。


    “你不懂吧,”陈肖河压低声音说,“现在我和李慕可是太子党哈哈哈哈。”


    也是,能正大光明叫老板小傅的,也就他俩了,这还是选秀时留的习惯。


    但他俩如今倒也称得上真皇族,板上钉钉的出道组,这练习室里其余的人要争的是能站在他们身边的名额。


    说到这,顺道聊了聊后续的安排。


    预计年底出道,最好的情况是用出道曲冲一冲年底榜单结算,这几年年底,业内都躲着颜沛走,横竖都那不下top,但他们从零开始又无所谓,傅揉云就抓住这个空隙分一杯羹。


    陈肖河显摆:“出道曲demo都给我好听哭了,你都不知道——”


    偌大的练习室里,忽然出现一道极其突然的前奏。


    貌似是谁点开视频,忘记关掉音量。


    陈肖河还没反应过来:“对,就是这个前奏。”


    没到几秒人声出现,他这才发现并非demo给的调子,歌词也不一样。


    手机主人像是意识到不好,连忙关了,戛然而止。


    练习室的气氛变了,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打破这一尴尬沉默的是玻璃门被叩响的动静,清脆极了,引去所有人的视线,练习生训练有素地站起来,一声“傅总好”重叠起来。


    傅揉云颇有总裁范儿的点点头,不苟言笑,然后道:“你们跟我来一下,开个会。”


    指岑雪三人。


    *


    出事了。


    虽然开会点的是他们三个,但半道岑雪就被周航领走了,走前他还在担心傅揉云,那种不苟言笑可不是为了威严摆出来的,他知道傅揉云是真的在生气、不开心。


    一种隐隐的玄妙,告诉他应该是和那不合时宜的demo有关系。


    到周航办公室,岑雪浏览新的剧本。


    托陆雁昔的福,演员生涯的起点让他直接步入电影圈,最多的本子就是电影的,电视剧也有,但具体还是得看角色。


    周航从人脉那儿跑来的本子,是一部典型的青春疼痛电影。


    何为典型呢,总之就那什么暧昧潮湿的调子,全程要死要活的,霸总草根阴差阳错撒狗血,闻着味儿一套公式就摆上桌了,但有一点很聪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把被诟病的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全删去,就很清爽。


    岑雪的角色也很典型。


    从一出道起,就人说他是天选的破碎感男二,现在终于要应验了。


    忧郁、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可怜但很讨观众缘,岑雪的脸天生就是贴角色的,毫无难度。


    当然有演技加成就跟不错了。


    周航觉得可行,现在咖还没大到要追求艺术的阶段,先卖座再说。


    岑雪也没异议,剧本不是常规套路,有些新东西。


    “等会你去化妆室做个造型,”周航敲定,“晚上咱们和导演制片吃个饭,我朋友也在,然后就准备试镜吧。”


    话是这么说,试镜其实无非走流程了。


    就算没这一层朋友的关系,岑雪海选去也是必定拿下的,他那双眼睛不得了,忧郁破碎不说,还有许多人都悟不出来的阅历感,让人不禁细想他是不是以前过得很辛苦。


    然后历往类似男二就得通通排在他身后站,没得比。


    虽然岑雪不是悟出来的,他是实打实的苦过。


    总归造就现在这样的气质。


    岑雪应了声“好”,但注意力明显不在这边。


    他问:“揉云那边是怎么个回事?”


    这话像是按着周航脑门来了一下,把人搞得唉声叹气,撑着额头。


    “怎么回事?意外呗!”


    周航报了个男团名字,认不认识不重要,不过得知道他们公司就是李慕的上个东家。


    “新回归的曲子,采样和我们这未公布的出道曲撞了。”


    这就很尴尬。


    采样撞了,又不是抄袭,而且采样都能买啊,万一就是巧到用了同一个呢,是存在这个可能性的,虽然放在对家身上就显得特别可笑啊,无异于一拳打在棉花上。


    谁先发,谁就有优势,出道曲肯定不用了。


    然而本就精挑细选才有这个成果,再换,恐怕难以找到更好的。


    那宁愿延后出道,也不想搞个敷衍的。


    按照某家来说,出道曲是要唱一辈子的,哪怕人到中年也要高歌青春,你是我的公主王子什么的,奠定一个起点与终点。


    “那你还跟着我这边。”岑雪没多说,的确不是他能掺和处理的事情。


    “一时半会儿又解决不了,”周航久经风雨,头疼也疼那么一下子,回复很快,“你肯定更重要啊。”


    非常负责了。


    ……


    晚上,和电影方吃饭。


    导演是三十多岁的女性,看见岑雪就“哎哟哟”起来,调子像是看见落水的猫咪、得不到玩具的小狗。


    带着点调侃的赞赏,很满意岑雪的扮相。


    那能不满意么——


    今天化妆师听说是要试个角色,当即拍掌狂笑也是轮到老娘做这个造型了!


    完事一看,给陪了宽松的白衬衫和丝巾,半长的碎发每一个发丝都是精心拨弄的,看似随意自然,实则八级大风吹都不会摇摆一点儿,成品拎出来,公司前台都说:哇,岑哥你好像十年前日剧的男主,又帅又漂亮的。


    周航顺手人让摄影拍了一组图,营业一下。


    岑雪一开始还有点不信:“十年前?不会很老土么?”


    导演给了他回复:“哇,时尚果然是个圈,这造型也就岑雪你能驾驭啊。”


    是啊,可能别人来,就是洗剪吹杀马特了。


    饭局么,边吃饭边谈事。


    周航朋友作为牵线的,岑雪得当面感谢,他和朋友喝了一杯,才恍然意识到为什么今晚总觉得奇怪。


    这是头一回,没有傅揉云、陆雁昔和颜沛的场子。


    只有他自己,还有作为后盾的经纪人周航。


    ……有点神清气爽啊。


    岑雪嘴角弯弯,看起来蛮开心的。


    导演已经开始约下一局:“到时候我把男女主都也叫来!”


    还在他头上比划,要他把头发再留长一点,她要岑雪烫头发。


    做男二,也要做最破碎忧郁风流多情的那个,用最浪漫的鼓风机,在他回头时恰到好处地飘荡碎发。


    岑雪想,自己怎么不管去哪个地方,都没办法剪头发。


    隔壁喝醉了的制片俨然知道她这伟大计划,醉醺醺地在岑雪头周围虚无的空气里捏抓,嘿嘿笑:“小绵羊。”


    ……


    不过,事实证明,某种时候是不能高兴得太早。


    隔天颜沛打电话过来,岑雪还有点酒后的隐痛,就听见他幸灾乐祸地:“听说你们撞曲子了?好可怜啊。”


    “……”真是不留余力找机会痛击对手,岑雪稀奇他要做什么,真诚地发问,“那你是来恭贺的?”


    颜沛说:“我送你一个曲子怎么样。”


    岑雪挂断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呢,这么好心。


    第60章


    寸土寸金的大厦,颜沛的工作室能占一整层。


    岑雪来的时候颜沛正戴着耳机,一点儿也没察觉人到了。


    他也不是故意要给颜沛一个惊喜什么的,走到门口下意识左右看看,结果被门禁人脸识别到开锁成功,门就这样堂而皇之打开。


    看来是颜沛把他照片也录了进去。


    岑雪觉得这个系统很傻瓜,怎么光照片就够了?


    工作室很大,还有专门的会议室、录音房之类的,但主要的设备主要堆积在颜沛身边。岑雪和十几岁时的见识显然不同,已经不会再对熟悉或陌生的昂贵设备小心翼翼,清楚知道它们不会因为自己多摸了一下而停止运作。


    依照颜沛的性格,就跟那种恶龙一样,喜欢把最重要的东西藏里面,岑雪轻车熟路,明明是第一次来,却直奔最里面一个关上的房间。


    房间没上锁。


    岑雪进去,侧身靠在颜沛桌前,像是一眨眼人就出现了一样。


    颜沛取下耳机。


    岑雪:“有约还这样待客?让客人自己自便吗。”


    “你是客人吗?”


    颜沛慵懒地倒在价格高昂的人体工学椅上,往后倾斜。


    虽然听起来是在挑衅,但岑雪懂他狗嘴里指的是“自己人”的意思。颜沛状态看起来不错,想必最近过得很顺心,特别是现在。


    他舒服地叹着:“你要来我就有灵感了,要么说你是我的缪斯和天使呢。”


    岑雪听着浑身发麻。


    有点儿恶心。


    但还在兴头上的男人才不管这么多细枝末节,他一手晃晃耳机,顺道就塞在岑雪头上。


    另一手操作电脑:“听听看。”


    不过岑雪已经听不见这三个字。


    怪不得他进来颜沛一点反应也没有,耳机的降噪功能未免也太好了。


    世界不过寂静一秒,很快填补这段空缺的就是颜沛新鲜出炉的创作。即使岑雪并不很懂这方面,但基础的审美能力还是有的,颜沛的天赋得天独厚,这是他十八岁就知道的事情,久违的七年后又被带着领悟一遍。


    金贵高级的设备把细节发挥到极致,短短的几十秒,岑雪得到了沉浸式最高规模待遇。


    甚至头皮牵动全身传来一阵酥麻。


    堪比颅内高潮。


    直到里面的声音结束了,都没反应过来。


    颜沛贴上来时,他吓了一跳。


    因为听不见动静。


    颜沛也和他一样背对电脑,高耸的鼻梁很是优越,导致每次他要贴过来时,鼻尖总先到一步。


    他干脆就把这当作情趣,用鼻尖顺着岑雪侧颈的线条描摹滑到上面去,到嘴角微微嘟起的颊边,含着吮吸了一下。


    岑雪惊醒似的,和他拉开距离。


    只是嘴角的湿热散不下去。


    一瞬间他还以为回到七年前的时候,写出满意的歌,无论如何颜沛要他第一时间听完,然后就开始借着创作剩下的兴头上下其手。


    哦,顺带笑他唱歌像鹦鹉学舌。


    颜沛估计也是陷在回忆的下意识里,见他这样,眼里多了一丝清明。


    岑雪走出他圈出的领地——指颜沛随手就能捞到的范围,装作对其他摆件很感兴趣的样子。


    背面是设计过的黑胶唱片墙,要仔细看过去的话,很能杀时间。


    但颜沛会追过来,他对岑雪总是有种不安稳的欲望,一定要肌肤相贴才能安心似的。


    墙下有一座小柜子,放了些摆件,刚好是微微塌腰手能撑到的高度,并没有固定在墙上,柜子发出吱呀的响声,连带摆件也晃动,岑雪下意识扶住,却发现那本来就是个摇晃的设计,然后才应付霸道地、从背后用双手把他困住的男人。


    侧过头的角度,能看见男人深邃眉骨下的阴影。


    颜沛顺理成章地用下巴蹭入岑雪肩膀,那块的布料便皱了。


    岑雪迎邀、灵感上门让他心情很好,说话也带着股无所谓的懒意,不像有时候吃了火药似的哪儿都不顺听,冲人得要命。


    搞得岑雪总觉得,他每次写完歌都有种微妙的事后感。


    可要说创作就缓解躁动的话,也不全是,他要是写好歌了,岑雪一般能不能睡个整觉。


    他的目光追随岑雪凝视的方向:“你喜欢这个歌手?”


    岑雪本来没认真看,发呆而已。


    闻言一瞧,发现还真听过。


    歌单中收藏得为数不多的一首歌,专辑就在眼前。


    岑雪澄清:“不是喜欢歌手,只是这首歌听过很多次。”


    颜沛却更得意说:“还说不关注我?你没看它的制作人表?”


    大概是播放器歌词之前那一串看不懂英文人名。岑雪从来都不关注这个,听颜沛的意思,似乎这首歌还和他有点关系。


    不用他去回忆去找,颜沛给他指了专辑封面一角:“我的名字。”


    颜沛在国外卖的歌,就是卖给了这个人。


    现在两个人在自己国家混得都不错,偶尔还联系。


    不过这一下让岑雪把想说的话憋在了嘴里,他原本下一句是:以前有过一段失眠的时间,听这首歌会睡得很快很沉。


    但很明显,那段时间是七年前,与颜沛有关。


    要听令他失眠的罪魁祸首……之一的歌来安抚睡眠,有些莫比乌斯环的莫名荒唐。


    岑雪的嘴角紧紧抿起来。


    不过这个角度颜沛看不见他的脸,也无所谓他的反应,反正只是衍生的话题。


    到此为止,正事前的试探寒暄貌似就结束了,颜沛继续说:“没想到你会来。”


    闭门羹吃多了就是这样,颜沛都习惯岑雪拒绝然后他再硬塞。


    结果昨晚电话挂断没五分钟,据然又罕见地回拨过来,那一瞬间颜沛差点以为对面是傅揉云,借机耀武扬威,比如“我能随便安排他手机而你不行”云云。


    习惯强扭的瓜的口感,再尝到相反的滋味,就有些上头了。


    颜沛哼哼:“果然没道理拒绝我的歌。”


    现在要他的曲子,除非像选秀那样合作,已经有价无市。


    毕竟自带流量,只要挂上颜沛两个字,会有无数小炮仗们帮忙挂记,数据绝对差不到哪去。


    岑雪点点头,当做赞同,如果有谁听见颜沛主动说要送一只歌,估计恨不得下一秒就登报挂热搜告昭天下,但他不是。


    这很奇怪,拿颜沛的人情去帮傅揉云,衬托他这个人有些问题。


    会让他们关系更说不清楚。


    傅揉云也不会接的,岑雪知道他脾气,宁愿去高价卖别的制作人的曲子。


    所以这只是个幌子,他在乎的是另一件事,当时剧组太累,来得及找他。


    于是随便道:“哪有这么白送的好事?代价我恐怕也给不起。”


    用手将颜沛的手扭开,岑雪从他的桎梏中脱身,和他并肩倚靠在橱柜边缘。


    “给得起啊。”


    颜沛也不恼,他话里有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像是预谋已久的东西要破土而出,果然善良也装不过三秒,他压低声音:“我只要一个署名。”


    岑雪瞥着他。


    “但肯定不能写我的名字,”他都要抑制不住做坏事时恶劣的笑了,“用假名吧——‘许麟’,怎么样?”


    他双手抱胸,像是真的在思考苦恼一样撞撞岑雪肩膀。


    “哎你说,真的好奇怪,我那时候明明看到你的死亡证明,为什么墓碑照片上的人和你长得完全不一样。照片上的人是谁啊,我认识的许麟又是谁啊?”


    ——另一件事,不用问了。


    岑雪想,颜沛静悄悄,果然在作妖。


    他转过头,定定地看着颜沛。


    “你认识的许麟,不一直都是我吗?”


    颜沛不吃这套,满口探究的追问:“别顾左右言他了。”


    岑雪:“你去的时候有没有给他买束花?”


    “花?没有,”颜沛耸耸肩,“我是找人,又不是上坟。”


    严子佼都知道要买上一束向日葵和洋甘菊。


    ——岑雪心里蓦地闪过这样的比较。


    他觉得自己可能和颜沛天生相冲,总能在无数可行性的办法下找出他最不喜欢的一种。


    不愿说和主动说是两码事,主动说和被瞒着查又是两码事,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太奇妙了,岑雪并非是想要拿两个男人作比较,可他现在却生出一个想法:为什么陆雁昔不让他觉得自己被冒犯?而颜沛就可以?


    颜沛一副“捉到你马脚”的表情。


    他已经很确定,岑雪和真正的许麟并不是同一个人了。


    “你就是借他的死,想要离开我而已,”颜沛发表自己的推理,充斥个人感情色彩,“谁有这么大能耐,给你找的同名同姓的替死鬼?”


    岑雪面无表情说道:“尊重一下死者,可以吗?”


    然后又看向颜沛的颈间。


    今天没那么多搭配首饰,也是空荡的,岑雪觉得上面应该给捆着一个项圈,锁链的那头放自己手里,这样每次颜沛不听话的时候,就能狠狠一拽,用撕扯的摩擦的痛惩罚他,直到他记住教训为止。


    他太难管束,和别的不一样。


    蓦地,岑雪记起陆雁昔。


    他现在应该在s市,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


    s市,城中村某栋群租房。


    房东经营这块租赁已经有几十年了,可能比眼前愿意买下凶房的年轻人年纪还要大。


    带人进门看看房子内部,在五楼最不好的位置,由于有一段时间没人住过,白炽灯“啪”得一下打开时,突兀刺冷的光下弥漫着尘雾。


    “事先说好的,这间是凶房啊,几年前死过人的,”怕年轻人反悔,房东再三提醒,“不过已经打扫干净了。要不是不容易租出去,我还不愿意这个价格卖呢……”


    年轻人笑道:“不会后悔,我全款要的。”


    如果房东经常看电影,可能会觉得这人声音熟悉。


    但房东只觉得这人太奇怪了。哪有奔着凶房来的?而且没看过房子就签合同了!还说是经人介绍,好不容易找到,什么人啊给介绍凶房。


    但能卖,房东也就不管那么多了。


    虽然这个年轻人穿得遮遮掩掩要捂死自己似的,又是帽子又是口罩墨镜,不过没关系,钱能到手就行,走正当程序害怕反悔不成。


    陆雁昔随意跟着走了走,果然如房东所说,都打扫干净,没见到半点不合时宜的痕迹。


    没有人住的房子有股腐烂的气味。


    房东开了窗,二人在窗边望了望。


    房东:“其实这儿呢看风景好。”外面背靠江面。


    也许就这一个优点了。话又说回来,这栋楼所有这个朝向的屋子,窗外风景都一样。


    陆雁昔跟着寒暄了几句,步入正题:“当年那件事,您知道那户人家是怎么回事吗?”


    房东先是盯了他一眼,后来想到作为新房主了解了解前情也理所应当。


    城中村里人员流动大,一边是外来打工的比较多,可能过个个把月的,周围邻居能换个三四茬。


    这座凶房的邻居已经全都搬走,全是不认识的年轻人中年人,还真只有房东能话几句当年。


    “嗐,要我说就造孽。”


    房东拿烟出来点上,总不能站着干聊天,给陆雁昔比比问他要不要,他摇头拒绝。


    “来打工的两口子呗,自己住都困难,还带两个孩子。”


    陆雁昔顿了顿:“两个?”


    “昂,死的就是他们老子,听说经常打老婆孩子啊,结果那晚上酒喝多了,被自己吐的脏东西给憋死了。”


    房东露出回忆的神色,“那两孩子现在也该二十多了……我记得是一儿一女,儿子叫许麟,女儿……女儿不记得全名了,有次收房租听见那女的在屋里喊阿雪。下雪的雪吧,还挺秀气的名字,就是没见过长什么样。”


    “不过他们家儿子不得了,”房东满脸都是可惜了,“读书厉害,自己考上咱这最好的三中,结果摊上这么个爹。”


    陆雁昔——有点混乱。


    如果房东的话没错的话,怎么过往里多了一个人。


    岑雪既能对上许麟,又能对上阿雪,那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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