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我是认真的!只要你跟我合作,你就可以回家了!”
小若跌跌撞撞地追来,拼尽力气,大吼一句,颈侧绽出青筋,终于如愿换来了前方的人为她留步。
陆鸢鸢转过身,目中闪烁着难以描绘的震动与紧凝:“你说什么?”
眼见似乎有戏,小若精神一振,大步上前,仰起头,重复道:“你没听错,我说,我可以帮你回家!”
陆鸢鸢低下头,望着面前这张娇美的面庞。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目中的震惊渐渐消退,重新变得冷静:“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系统,应该只承诺过事成后会送你一个人回家吧。现在连你自己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回去,又能拿什么给我开这张空头支票?”
小若急切道:“没错,我的系统的确只为我一个人服务,但不代表时空隧道永远是关闭的!只要收复鬼帝,你也可以踏碎虚空,回到你的世界!”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手中有剧本和这个世界的设定集,这跟你知道的《魅仙缘》情节可不一样,你一直都是读者视角,你知道的情节是作者想给读者看到的。我手中的剧本,可是平铺直叙的上帝角度。”小若深吸口气,做了个请的姿势:“如果你觉得我们有合作的可能,不妨坐下来聊聊吧,聊几句你也不会少块肉。”
陆鸢鸢沉思一瞬:“可以。”
小若一心只想回家,不把NPC的性命当一回事,在这个世界也没有牵挂,一切人和事物都有可能变成她回家的踏脚石。
当然,不管是谁,处在小若的位置上,大概都会不择手段地回家。所以,她无法苛责这一点,但同样,她也不会选择这样的人做自己的盟友。毕竟,她很难保证对方会不会为了回家就突然撂挑子不干,或者背刺盟友一刀。
不过,这次,小若明显是沉不住气了,居然直接把那么多底牌抛了出来。
那不妨听听她想说什么。就算所谓的“回家”和“平铺直叙的剧本”很可能都是画大饼,她至少也能从小若嘴里套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可以帮助她更好地完成使节的工作。
陆鸢鸢拾级而上,在大殿窗下的雅座处撩袍坐下:“你先说说时空隧道是怎么回事。”
小若在桌子对面坐下,目光灼灼:“这都是我在剧本设定里看到的。三百多年前那场大战,毁天灭地,日月变色,打破了时空平衡,撕开了一道时空隧道的裂口。鬼帝九黎战败的地方,恰好就是那道裂隙所在。这么多年来,修仙界严防死守,按理说,没有任何补给,鬼帝又被封印了,它应该会一路衰弱下去,直到消散为虚无。但他不仅没有衰弱,力量还增强了,这正是因为他卡在了那道裂口上,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另一个世界的亡魂之力。唯有将他彻底消灭,你才有机会够到他霸占着的时空裂口。只要在裂口彻底关闭之前进去,就可以回到你的世界了!”
一口气说完,小若有些激动地注视她的表情。
但陆鸢鸢并没有像她这么激动,摇了摇头:“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而已,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里真的有一个时空裂缝。就算有,你又怎么保证它通向的一定是地球?不过,至少在鬼帝伏诛这一点上,我们的目标一样。你跟我说说妖族的概况吧。”
小若微感失望,但听出对方还是有合作意向,便拎起桌子上的小银壶,给陆鸢鸢倒了杯茶,道:“那就从七年前说起吧。”
为了维持读者的新鲜感,《魅仙缘》的可攻略角色会随着故事发展而一路增多。
姬朔的本体是狼妖,原是《魅仙缘》鬼帝伏诛后才正式出场的可攻略角色,并且,他一出场,就是颇具势力的一方大妖了。
“七年前,我在南境遇到姬朔。因为手里有剧本,所以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他是未来的
可攻略角色。本来我想不通,为什么这家伙会提早那么多出现。”小若抬起头,眼波幽幽,瞅了她一眼:“但后来一想,这个故事都崩坏成这样了,那么,其中一个角色提前出现,又算得了什么?”
陆鸢鸢忽视了她的话中之话,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看的是连载版的《魅仙缘》,姬朔虽然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但还没有正式登场,所以我不知道这是哪号人物?”
小若摊手:“就是这样。”
虽然姬朔没有正式登场,但刷他的好感条,同样可以回家。
良禽择木而栖,七年前的姬朔,只是一个守着父母留下的地盘的狼妖。可攻略角色多的是,小若原本打算,在他这儿过渡一段时间就走的。然而,因为某些缘故,她最终还是留下来了。
时间在前行,原著故事在崩坏,而脱落的砖瓦组建出了新的秩序。
“我毕竟是这本书的女主,有我掺和,妖族的发展少走了许多弯路。姬朔的好感条我也刷够了,但只要鬼帝这只拦路虎一日还在世上,剧情一日不能回到正轨,我就一日回不了家,所以,我向姬朔进言,提出可以试着和金鳌岛合作,却遭到了他大部分手下的强烈反对,民间也一片哗然。”
陆鸢鸢故意道:“姬朔是妖族的王,如果他下决心要和金鳌岛合作,他的手下也只能听命了吧。”
小若烦躁地吐出口气:“有那么容易就好了,你根本不知道,妖怪有多讨厌你们、多不信任你们。双方一联手,就意味着军事上的很多秘密都要共享。这里不像凡人界,皇帝能搞一言堂。姬朔虽然是王,但打仗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打,他总不能忽略外界的声音,一意孤行吧。虽然最后大家都同意和你们谈谈,也邀请你们来了,但不代表能谈成结盟。你等着看吧,等到正式议事,一定会遇到很多阻挠的。”
陆鸢鸢眯了眯眼,抓到一个重点:“你说,姬朔大部分手下都反对,那剩下的呢?是中立派吗?”
小若点头:“现在反对派和中立派的数量是四比六。”
陆鸢鸢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思绪在逐渐清晰,喃喃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就是说,与其花心思扭转反对派的态度,我更应该先去争取中立派的支持。但我需要一份具体的名单,你起码要告诉我谁是中立派的。”
“可以,我马上就写一份给你。我的立场和你不同,光是提出合作,就已经饱受质疑了,不能再和他们走太近。你就不一样了,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争取。”小若顿了顿,似乎欲言又止:“对了……”
“什么?”
“中立派里面,有大人物也有小卒。如果能得到地位高的人物的支持,那么,会有很大机会能带动他们的追随者,倒戈向你们这边……”
就在这时,陆鸢鸢的耳朵突然轻微一动,蓦地看向了门的方向:“有人在靠近。”
小若有些紧张,站起来,催促道:“那你快走吧,别让人看见了。我说了自己今天不舒服,不想出席宴会。可能是姬朔派人过来看我了。”
这个情形,走大门已经来不及了。
陆鸢鸢起身,顺手将桌上自己用过的银杯藏入袖子里,正准备翻出窗户,心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神差鬼使地,她停了下来,问道:“你们的大祭司是站哪一边的?”
小若怔了怔,眼眸深处有什么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是……中立派。”
得到答案,陆鸢鸢没再废话,利落地攀到窗上。忽地想起了一件事,她侧过头,眼神有点微妙:“对了,下次如果还要给我写密信,实在不行,就写拼音吧。”
小若:“……”
这座寝宫虽在一楼,但窗台离地很高。陆鸢鸢顺着掀开的窗户潜了出去,犹如夜色下的一尾蝶,衣摆散开,落地无声。
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自己顶着使节这么一个高大上的头衔,居然来第一天就鬼鬼祟祟地爬了妖王妃子的窗户。
已经离席很久了,还是尽快回去吧。不过,这趟冒险溜出来,还是挺值得的。
小若提供的信息,给她指明了方向,至于那些线索有几分真几分假,她自然会再去查证。
陆鸢鸢站起来,正要顺记忆中的路线返回,突然,听见夜色中响起一声微不可察的靴子摩挲声,同时,余光看见树丛里,有个影子动了动。
谁?
陆鸢鸢猛然沉肘抬手,动作快得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就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对方的咽喉,拇指上推,压住了喉骨。
因为这是妖族的地盘,为免被附近巡逻的士兵察觉到,她没有动用灵力,但单纯用手劲儿,力气也很惊人了。
对方一声没哼出来,就被她重重地掼到了墙上。
月辉从云层后洒落光芒,照亮对方的面庞。
陆鸢鸢定睛一看,手就是一抖:“越鸿?”
越鸿的俊脸因缺氧而涨得通红。但也许因为对面是她,他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腕,没有反抗。
陆鸢鸢连忙松开对他的钳制。但他的脖子上,已经浮现出了五道清晰的指印。
陆鸢鸢有些后悔:“你怎么在这里?”
呼吸骤然通畅,越鸿呛咳了起来,眼白的红血丝很明显。他弯下腰,缓了一会儿,反手摸了摸喉咙,哑声道:“我看到你出去了……看你进去这么久都不出来,有些担心。”
说着,越鸿突然注意到,自己靴子前那片草地里,躺着一个硬物,他不解地捡起了它:“杯子?”
陆鸢鸢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急着压制越鸿,手里的杯子也掉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陆鸢鸢正要拉越鸿先回席,刚迈出一步,就突然听见头上的窗户响起一道熟悉的嗔怪的声音:“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要陪金鳌岛那群人吗?怎么可以带头偷懒?”
是小若的声音。
这句话,比她平时说话的声音要大得多,仿佛是一种刻意的提醒。
不好,来的似乎不是侍从,而是妖王本人。
电光火石之间,陆鸢鸢的视线在前方那大片缺乏遮蔽物的花园中一转,果断收回了脚步,拽着越鸿急速后退,后背贴上了后方的墙。
小若的窗台处,栽了一丛茂密的海棠花,如水流喷薄而出,在墙根下形成了一片狭窄漆黑的阴影,刚好能让二人容身。从上方看下来,这是一个视线盲区。
越鸿面色微变,来不及询问,鼻唇已被一只手捂住,后背也贴上了一副温暖的身躯。
跟他一点也不同的女人的身体,柔软,馨香。
夜风里带来了一阵淡淡的芳香,不是刚熏上的降真香气。是已经在衣裳上沾了一天,淡得几乎闻不到,却因体温而重新烘出的香味。
越鸿身子发僵。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些有的没的。正如他不知道,为什么片刻前才被掐得差点窒息,如今又一次面临类似的感觉——下半张脸被她捂住,只能从她的掌侧与他面颊的缝隙中艰难地获取那珍贵的空气,可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明明应该感到难受的,为什么当她的指腹摩挲过他的唇,他会觉得脸皮都烧了起来,好似喝醉了酒一样飘飘乎,还有一种冲动,想张口咬住那根手指。
一定是因为缺氧了,所以大脑才变得奇怪。
酥麻从脑髓升起,覆有薄肌的腰腹不自觉地抽紧。
越鸿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过了好一会儿,从恍惚中慢慢回过神,他的眼眸突然睁大了,充斥着浓烈的自我怀疑和难以置信。
他居然……就这么……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陆鸢鸢并未注意到身前人的异状,一直仰头,盯着上方。
事实证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躲在这儿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刚才不管不顾就往前跑,那么早就被看见了。
终于,她听见了小若和那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关上了窗户。
确定动静真的远去,陆鸢鸢才放下心来,松开了越鸿。
这小子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右手刚放下来,他就好像被刺扎了一下似的,猛地弹开,面色一阵青一阵红的,满是懊丧。
陆鸢鸢低头,发现自己掌心湿漉漉的,随手在衣裳上擦了一下。突然,她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某处一停。
那是一丛低矮的灌木。
刚才有一瞬,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偷看她,应该不是错觉。
但现在仔细望过去,又确确实实什么也见不到。
陆鸢鸢收回目光,说:“我们回去吧,那个杯子也带走,别漏了。”
越鸿含糊地“唔”了一声,等她走在前方,他才有些狼狈拢起外衣,红着耳根,跟上去,展开手心,只见上方躺着一块变形的硬物。
什么银杯,刚才他没控制好手劲,早就揉捏成一团废铁了。
好在她没多问。
顺着来路,两人往宴席厅走去。宴厅中和他们离去时一样,一派热闹,妖族的猫女在厅中献舞,乐师击鼓奏乐。
陆鸢鸢不动声色地回到原位。
没过多久,她就看见,主位上的姬朔也回来了。
陆鸢鸢暗暗松了口气,一切都恢复到了原轨道。
姬朔饮了杯酒,坐下不久,就主动和她聊起了天,都是一些跟这次的合作无关的话题,比如宴席上的菜合不合胃口、来到宣照城有什么感想之类的。
陆鸢鸢也拿出了使节的模样,一一回答着。
眼看自己的头儿都摆出了这样的态度,一些并不那么排斥修士的妖族臣子也纷纷加入了话题里,气氛逐渐有了好转。
这时,姬朔突然想起什么,笑着说起了宣照城最近会举办的盛事:“说起来,明日正好就是我们妖族的角斗日了,历年这一天的赛事都会很精彩。各位仙使难得拜访妖界,不知是否愿意赏光,一起去观赛?”
陆鸢鸢点头
,熟练地说着外交辞令:“王上盛情款待,我们自然……”
突然,一道挑衅的声音从远处响了起来:“王上,金鳌岛和蜀山的使者远道而来,恰好撞上这个盛日,只是观赛,恐怕有些浪费了吧?”
陆鸢鸢眉头一抽,循声看去,说话的人,果然就是在城外抡锤子的那位左将军。
这家伙,怕不是早上的时候被挫了面子,想下马威却没得逞,又找机会挑事了。
见她看过来,左将军大马金刀地坐着,还冷冷地冲她扯了扯嘴角。
姬朔似乎并不意外左将军会这么发言,扶了扶眉心,问:“那你有什么好提议?”
左将军大声道:“我提议,明天让仙使们也下场玩两把,大家互相切磋切磋,对彼此的实力也有个初步了解。不知灵衡仙君敢不敢?”
姬朔面露难色。
陆鸢鸢放下酒杯,镇定地说:“没问题,友情切磋一下而已。”
既然要合作,这样的考验一定是避不开的。明面上,决定权在她手里,但她其实没有拒绝的选择。
一旦拒绝,一定会被看做是怯战。
左将军一勾嘴角:“真是爽快!王,既然灵衡仙君也同意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吧。”
宴席结束时已经很晚了,陆鸢鸢和自己的人单独说了几句,才各自散去。
越鸿平时不在她这儿待到很晚都不肯回去,今晚倒是罕见,早早就闪回了房间。
陆鸢鸢关起房门,屏退了别人,洗漱后,换了身寝衣,擦着湿发。路过窗边时,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又飘向了远处那座巨大的石雕。
天黑后,那冷硬的轮廓融化在夜色里,仿佛风真的吹拂起了它外罩的纱衣。
陆鸢鸢走出露台,远眺片刻,突然一怔,再次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感觉到,有视线在盯着自己。
而且,这次的视线,来自于一个很近的地方——花园一角的花丛后。
到底是什么人一直在鬼鬼祟祟地偷看她?
陆鸢鸢脸色微沉,从阳台跃出,落在地上,一个箭步冲上前,拨开了那丛花。
……什么也没有?
陆鸢鸢蹙眉,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什么。
是脚印。
但不是人类的足印,而是四串很小巧的、梅花一样的爪印。
第122章
四串脚印,也就是说,刚才躲在这里偷看她的,应该是一只四脚着地的动物。
当然了,会在这种地方出没的,更可能是妖怪。
小脚印歪歪扭扭地蜿蜒向花丛深处,陆鸢鸢身体前倾,顺着它拨开遮目的枝叶,就诡异地发现,脚印居然越来越浅,最终,痕迹完全消失了。
让人联想到一个画面——这玩意儿跑着跑着,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最后飞了起来。
陆鸢鸢:“……”
陆鸢鸢禁不住抬头看了看天空,思索了下,又将自己的手放在脚印旁,发现每朵梅花比自己的大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
这是宫里谁家的宠物跑丢了么?还是说,是某个妖怪的原形?
是妖族对她这个使者还存在猜忌,所以,派人偷偷来打探她的虚实?
陆鸢鸢盯了一会儿,摇摇头,捻了捻指腹,灰尘沙沙落下。
算了,不管是什么来路,都不足为惧。毕竟一般来说,妖怪的强弱和他们的体型是正相关的,尤其是原形为陆上走兽的妖怪。当法术攻击无法奏效时,大家最终都要被回归到用本体作战,这时,熊罴、狮、虎这类妖怪,就会显露出得天独厚的战斗优势,并且,它们的体型,也更容易随着妖力提升而膨胀。
虽然没抓个现行,但从这些脚印就能看出,这玩意儿的体型不会比一只普通的猫大多少,无须在意.
翌日。
在金鳌岛七年,陆鸢鸢已经养成了雷打不动的健康作息习惯,还被琼华仙君取笑过像老人一样太无趣。
换了地方,生物钟也没失效。辰时一到,陆鸢鸢缓缓醒来,看向窗外,却看不到灿烂的阳光,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穹。
陆鸢鸢坐起来,揉了揉额头。
在妖界度过的第一夜,她居然睡得不错,无梦到天明。也许是因为这里总是光线昏暗,而人在阴天会睡得更熟。
据说,妖族的作息时间和他们很不一样,夜半三更是他们最精神的时候,某些贵族睡到日晒三竿都是常态。但今天,显然不是一个睡懒觉的日子。
陆鸢鸢掀开被子,下床洗了把脸,就听见门外响起敲门声:“仙君,您醒了吗?”
陆鸢鸢点点头:“进来吧。”
今天是妖族的节日——角斗日。
昨晚,她利用睡觉前的时间,了解了这个日子的由来。
宣照,就是当年曾经负隅顽抗、最后在大祭司手下化为烟灰的第二座城,如今,是妖族最繁华的中心城,当然,城里的宫殿、高塔,都是新建的。
角斗日,就是为了纪念这场胜利而诞生的日子。妖族本就不搞修仙界平和清静那一套,多数都很好斗。在角斗日,不管是平民还是有官职在身的妖怪,都能下场玩玩。既能宣扬妖族的武勇之力,又能增长全民的士气。第一名会得到嘉赏,还有可能被妖王收入麾下,直接实现阶级跃升。
比赛地点不在妖王的宫殿中,在宣照城中特别开辟的一座角斗场里。
陆鸢鸢整装完毕,和自己的人汇合,按照约定时间到达了目的地。
一看到现场,她心里就感到了一丝震撼。
这是一座类似于足球场的露天大型场地,但中间不是绿茵场,而是一片黑沙地。石柱高耸,一排排石阶四面环绕,充当座位,可容纳万人。站在外面,都能听见里面喧嚷的声音,仿佛一锅沸水,空气里弥漫着兴奋的因子。
妖族的礼官一看见他们,快步迎上来,笑容满面:“请各位仙使跟我来,我带大家去座位上。”
似乎是因为场上已经坐满了人,从人家前方经过总归不太方便,所以,礼官领着他们从室内的走廊过去。终于来到一扇门前,礼官停了下来,说:“各位大人的位置就在这上面。”
陆鸢鸢点点头,走出门去,一看清楚周围的景色,顿时有些傻眼。
妖族给他们安排的位置,居然在这么中心的地方——妖王坐在正西边,左手是他的心腹大臣,右手就是他们的位置了。
如果这是演唱会,那就是最贵的那档票价的区域了。并且,这会儿,他们的位置左右都满人了,也就显得最后出场的他们分外惹眼。
陆鸢鸢能感觉到,他们一露头,无数视线就齐刷刷地射了过来,周围本讨论得热火朝天,也都凝滞了一瞬,个个都眨巴着眼,仿佛想从他们身上盯出花来。
陆鸢鸢看了一眼妖王的方向,对方也正好看过来,冲她微一点头。隔着青色帷幕,陆鸢鸢发现小若今天也在,盛装打扮,手执金扇,就坐在姬朔身旁。
距离有些远,没必要走过去打招呼。陆鸢鸢也冲他点了点头,和小若的目光有短暂接触,就各自若无其事地转开了。
她在最前排落座,其他人也跟着找到了位置。越鸿理所当然地坐在她旁边。
他昨夜似乎没睡好,眼下隐隐泛着乌青。
不多时,天空响起一声悠长的号角声。角斗日的比赛正式开始了。
首先登场的两个选手,都是体型庞大的妖族,一看就是蛮力型的选手。随着一声令下,他们飞扑在一起,撕打起来。观众席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引过去了,震耳欲聋的喝彩如浪潮般翻涌起伏。
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的越鸿,也不禁被吸引住了,屏住呼吸,身子前倾。
妖族的
侍女给他们端来了一些小食,自然不是精致的糕点,而是粗犷的、香喷喷的烤肉串。
陆鸢鸢打开盒盖,发现盛载着烤肉的叶片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鼓了起来。她微感惊讶,屏住呼吸,无声地将东西抽出来——竟是一份名单。
名单上清晰勾出了反对派和中立派的妖族大臣名单。真不知道小若是用什么办法把这玩意儿塞进来的。
这份密信递得太及时了,今天有那么多重要人物出席这场角斗会,正好可以认一认脸,之后要拉拢起人来,也方便锁定目标。
陆鸢鸢抬眼,视线掠过了左边座席的几个眼熟的人。左将军正在饮酒,与身旁一个半大少年说话。这少年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艳红长发,身旁还靠着一把和左将军的武器很相似的大锤。
和他同一排,隔开几个位置,坐着一名蓝袍玉带、收拢着两对蝠翼的妖怪,他面带淡笑,正在聆听一个部下汇报什么。陆鸢鸢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城门口那雕像的本尊——右将军。
根据小若提供的信息,左将军性格蛮横暴躁,当年杀了妖王蛮多手下,没办法了才投降的。并且,加入妖王阵营后,他这暴脾气也跟不少人起过摩擦。而右将军圆滑周到,但更心狠手辣。据说,当年的战争里,他与自己的长兄在战还是降的选择上意见不合,他竟亲手杀了长兄,收编兄长的势力,并献上兄长的尸体,开城门归降了妖王。这次的纷争里,这家伙属于中立派。
这两个妖怪虽然平级,但似乎一直都不太对付,有着针尖对麦芒的趋势。
随后,陆鸢鸢又陆陆续续地记住了一些妖怪的模样。最后,她的视线转到更靠外的地方,看见一群戴着斗笠的人。今天来参观角斗日的外族人可不止他们这些修士,还有那些从食国来的邪修。
不像昨天才来到南境的他们,这些邪修已经在这里待了半个月了。
食国是凡人界的国家,但并不处于雍国、燕国那一块大陆上,而是海中央的一个岛国。因连年战乱,文化隔绝,那边的主流是一种诡谲的邪修法,风格阴恻恻的。因为不被正统接纳,它们在食国里自成一脉,也很少和外界交流。这次居然主动派人来到南境做客,似乎是看见鬼帝复苏,终于也打算掺和进这趟浑水里了。
不过,这些食国的邪修并不会参与到金鳌岛和妖族的谈判中,可以忽略他们了。
就在这时,一阵猛烈的呼喝声唤回了陆鸢鸢的注意力。
原来,比赛已经进行到了第一轮的最后一局。
角斗日的规则,她也有所耳闻——每一轮、每一局的比赛都是限时的。杀死对方得两分,打碎对方的武器得一分。如果在一局内没有决出胜负,那么两个选手都会被刷下去。用最快时间打倒敌人的分数更高。最终,取前十名进入决赛圈。
此刻,经过一场激烈的厮杀,场下的黑沙地中一片狼藉,落败的妖怪趴在地上哀嚎,血浸湿了黑沙,又被迅速吸干。比赛结束的钟声一响,几个妖族小卒熟练地将他抬了下去。而胜利的那方也没有很轻松,一条腿不知被什么尖锐的武器斩断了,正在惨叫。
越鸿吐出了一口气,身子后靠,摇了摇头:“真残忍。他其实蛮厉害的,但没了一条腿,就算晋级也没用。决赛高手更多,他铁定会死掉。”
陆鸢鸢说:“妖王麾下可不是这么容易进的,他们参加比赛之前,应该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大概,残忍和弱肉强食,也是妖族的文化之一。这种直观的赛果,不仅能大大激发妖族的好斗因子,也能让他们这些外族人迎面感受到妖族勇士的强大。
越鸿扯了扯嘴角:“也是,这算富贵险中求吧。”
陆鸢鸢正要回应什么,突然感觉到,好似有道视线正紧紧地盯着她。她的眼皮敏感地一跳,却又突然觉得那种紧盯着她的感觉消失了。倒是这么一抬头,她发现妖王身边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隔着重重暗青色的帷幕,她看不到那个人的长相,只能看见一片宽大的衣袖,漆黑的衣角漏了下来,探出了苍白的手背。
那是谁?
说起来,今天认脸的时候,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见那个传说中的大祭司。
会是那个人么?
莫名地,陆鸢鸢的心弦一动。可就在这时,中场休息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根据约定,他们金鳌岛和妖界的友谊赛,会在决赛前举办。
现在这里更需要她,不是想其它事情的时候,陆鸢鸢挥散杂念,端正目光。就看到妖族的礼官走到了场下,道:“灵衡仙君,我们妖族已经决定了出战人选。毕竟不是真的角斗赛,我们就三局两胜,点到即止。请问你们要派出哪几位仙使出战呢?”
陆鸢鸢镇定自若,说出了三个名字。
她是使节团的头儿,于情于理,最好都不要参赛。道理就和妖王不能亲自下场跟金鳌岛的小将打架一样。所以,参赛人选早已定好,一个是蜀山这辈的楷模弟子,一个是傅新光,最后一个是金鳌岛的仙使。
那名蜀山弟子相貌英朗,年约二十,抱了抱剑,就挺直腰杆,走向场下。
但与此同时,妖族派出来的却是一个半大少年,正是刚才左将军身旁的那个红发孩子。
陆鸢鸢有些意外:“居然派个这么小的参赛者?”
傅新光已将位置换到她身边,说:“虽然年纪小,但并不好对付,你刚才看见他出招了吗?”
陆鸢鸢有些尴尬,停顿了一下:“我没怎么看。”
傅新光摇摇头,示意没事,解释道:“那个孩
子叫日炎,是左将军的义子,听说从小就一身可怕的蛮力,成为左将军的义子后,也得了他义父真传。他去年第一次参赛就进了决赛,今年……他是以第二名的排名进决赛圈的。而且,刚才和他比赛的妖怪,没一个活着走出赛场,我刚才看了他的招式,下手确实狠。”
果不其然,随着比赛一开始,陆鸢鸢就感受到了为何傅新光下此判断。明明只是一个正常体型的孩子,抡起巨锤却非常敏捷,配合一身怪力,砰砰砰地将沙地砸出一个个大坑。在同辈中为佼佼者的蜀山弟子,竟很快就被压制住了。不多时,手里的剑就脱手飞出,人也横飞了出去,勉强才定住了身子,哇地呕出了一口血。
这一局没有死人,但胜负明了。
那名蜀山弟子被同伴搀扶着回来,还一脸愧色,陆鸢鸢捏了捏他的肩,安抚了一下,看向场下,却发现日炎还扛着锤子,懒洋洋地站在沙地上。
傅新光站起来,沉声道:“你们不换选手?”
日炎嗤了一声,声音清晰可闻:“换什么换?浪费时间,我一个就能把你们全部都打趴。”
那神态和左将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好,那傅某就来会一会你。”
傅新光唤出了自己的佩剑,如一只仙鹤,飘入场中。
第二局开始,战况终于不再一边倒了。但不得不说,这小子的实力给了他嚣张的资本,但面对资历深的弟子,还是有所逊色。而且,日炎也不是空有脑子的武夫,察觉到蛮力不能很快取胜,他竟也开始谨慎地闪避、防御起来,闪避得还挺敏捷的。
这一局分外胶着,紧紧吊着所有人的心。最后,在时间耗尽的钟声响起之际,傅新光胜了。
这时,一道冷嘲热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正是左将军:“想不到,诸位仙使年长了我儿这么多岁,居然只能和一个孩子打得有来有回,拖到最后关头才险胜。”
一个与首局上场的少年为至交好友的蜀山弟子没沉住气,出言呛道:“那就要问为什么令公子一碰到厉害的对手,就只会一直往后躲了,浪费了我们许多时间。”
在妖族文化中,这样不带脏的话语已经算文雅的了。左将军似乎也没觉得被冒犯,哼了一声。
陆鸢鸢的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
左将军的话,倒是让不少妖族有了想法。第三局要下场的金鳌岛仙使,年纪和修为都比傅新光大多了。如果赢了,在对方口中,也成了大欺小。
左将军派自己义子来比赛,还真是怎么都能立于不败之地,输了也有理由。还能帮自己义子打响名堂。
就在这时,越鸿突然站起来:“让我去吧!”
众人均是一惊。
但越鸿似乎猜到了陆鸢鸢要说什么,蹲了下来,看着她说:“姑姑,相信我,我一定会赢的。”
他很少叫她姑姑,陆鸢鸢一怔,突然看见越鸿悄悄冲她一眨眼,胸有成竹的模样。
陆鸢鸢思索一瞬,说:“好吧。”
越鸿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难道真的找到了什么制胜法则?
但当比赛开始,陆鸢鸢却发现状况不像她所想。越鸿召出了自己的武器长枪,然而一开打,他就似乎已经惧战了,一直敏捷地闪躲、后退。甚至有几下被逼得太紧,还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下。
见他主动应战,又是陆鸢鸢身边的人,日炎一开始显得有些警惕,但发现对手比傅新光还弱那么多,也开始转守为攻了,勇猛地挥舞锤子,冲向越鸿。重重的“砰砰”声不绝于耳,只要其中有一下落在越鸿头上,他的脑袋必然会变成一个爆开的西瓜。
妖族那边已经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左将军的唇边也溢出了嘲讽的笑容。
蜀山弟子和金鳌岛的仙使则都是目瞪口呆,有人已经捂住了眼睛,不忍卒视。
只有陆鸢鸢没有移开目光,她身子前探,看着场内两人对打的轨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一声钟响,这场滑稽的比赛终于落下帷幕。双方都气喘吁吁,没有伤到彼此。但比赛全程大家都看在眼里,越鸿简直就是在遛猫逗狗一样,溜着日炎满场跑。
日炎将大锤扛在肩上,哈哈大笑:“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孬种,刚才还说我只会闪躲,和你一比,我还真是甘拜下风……”
话音未落,空气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众人一呆,便见到日炎肩上的锤子突然爆出一道裂痕,接着,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裂痕骤然炸成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最终,锤子碎裂。
日炎也惊呆了,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吼出一声:“怎么回事!”
武器碎裂,这局的胜负便决出来了。萎靡的蜀山弟子们回过神来,激动地跳了起来,冲上去团团围住了越鸿。
陆鸢鸢也连忙起身,快步跑下去,抓住越鸿的手臂:“你没事吧?”
越鸿的嘴角有些开裂,手肘和膝弯的衣裳也有几处蹭破了,但他完全不在意,沉浸在兴奋里,反握住她的手:“你看见了吗?我就说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我赢了!”
“看见了,两只眼睛都看见了。”陆鸢鸢用袖子擦了擦他面颊的灰尘,盯着他明亮的眸子里,莞尔道:“做得很好。”
日炎的锤子,自然不是无缘无故裂开的。
刚才比赛一开始,她就发现越鸿故意在藏拙。他的修为不至于弱得连一招都接不下,性格也不是怯懦的。很快,她就发现,越鸿每一次闪躲,看似狼狈,却是在故意引导日炎挥锤,用锤子的下部,击向他的长枪,以及沙地的某些特定的位置——那些散落着第一轮比赛的选手的武器碎片的位置。
越鸿露出笑容,顺势也坐在她身旁,小声说:“我在第一轮比赛就发现了,他锤子下部有豁口,才想出这种办法,帮他扩大裂痕。”
陆鸢鸢捏了捏他的脸。
场下,日炎捏着碎了的锤子,似乎受到了奇耻大辱,咬着牙关。
妖王倒是笑了笑,说:“看来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一直作壁上观的右将军,这时也说起了场面话:“几位的表现真是叫人印象深刻,只可惜时间太短,以后希望还有机会能看到这么精彩的比试……”
这还是陆鸢鸢第一次听到这家伙说话,这阴柔的声线还真有辨识度。
她笑了笑,回以同样的场面话。
这场友谊赛,最终以修士这边的胜利落下帷幕,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等决赛开始,周围的视线从修士这边转走时,陆鸢鸢才想起之前被打断的事,她抬头看向妖王的方向。
妖王身边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那个人走了。
当天,角斗日的比赛一直进行到晚上。日炎武器碎了,似乎大受打击,明明是个夺冠热门,最后却只排在第七名。
因为赢了比赛,蜀山弟子们一整天都兴奋莫名。金鳌岛的仙使倒还能控制一点,但也掩不住喜色。回到宫殿,众人还在议论刚才的事。
陆鸢鸢咳了一声:“明天就要正式议事了。大家不要闹太晚,早点睡吧。”
傅新光站过来,一脸正经地附和:“都听你们灵衡仙君的。”
众人转头看过来,听话地应了声“是”,就纷纷回房去了。
虽然刚刚才说了让大家早些休息,但回房洗漱后,陆鸢鸢自己倒是有些睡不着了,面颊也热热的。
希望明天的谈判也能有今天这么顺利。
她走出露台,打算吹会儿晚风,可站了一会儿,她再次感觉到了那种注视。
并且,是从同一个地方过来的。
陆鸢鸢一开始当做没注意到,倚在栏杆上。但她很快发现,这次格外不同。前几次,偷看她的东西很快就离去了。但这次,她都数了一百下了,它仍没有离开,就在下方的草丛里。
陆鸢鸢垂下眼,手指抓住栏杆,轻轻地敲了敲,突然一翻身,轻轻地落了下去。
但这回,她没有像昨晚一样直奔那丛花,仿佛只是下来散步的,在花园里走走停停,还伸手触摸枝上的花苞。
似乎以为她没发现自己,花丛里沙沙一响,那东西并没有离开。
这时,陆鸢鸢突然低哼一声,捂住心口,仿佛感受到某种剧痛,无法再站立,身体一软,倒在了草地上。
青草淡淡的味道传入鼻腔,陆鸢鸢双眸紧闭,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了一阵很轻微的悉索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花丛里钻了出来,一步步地靠近了她,越来越接近……
在隐约感觉到对方就在自己跟前的那一瞬,陆鸢鸢蓦地睁目,那清醒的神态,哪有昏迷的样子,并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揪。
她倒要看看,这个一直偷看自己的东西是何方神圣。
她确信自己没失手,这么近的距离,她闭着眼睛都不可能失手,一大抔柔软的毛发掠过她的指缝。然而,手指收拢的时候,她却只抓到一团空气。
陆鸢鸢呼吸一滞,难以置信的情绪短促地闪过心头。
……抓空了?!
不可能!
陆鸢鸢再次前扑,凭着方才残余在掌心的直觉,将手伸进花丛里,这一次,终于抓到了实物。
那东西被她揪住,扑腾了两下。陆鸢鸢一手撑着草地,一边直起腰来,拎住这玩意儿的后脖子,将它提了出来。
一看清它的庐山真面目,陆鸢鸢就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蓬松雪白的毛。
三角形耳朵,粉嫩的耳骨还长了两团柔软的毛,一双湿漉漉的眼正无辜地瞅着她。
是一只小狐狸。
陆鸢鸢:“……”
她目光下落,发现它臀部的毛炸得格外厉害。她不自觉地抬起另一只手,捏了捏,却摸到了奇怪的东西。
尾巴?
原来这团不是炸开
的毛,而是很多条尾巴,像花一样散开。
陆鸢鸢顿了一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摸索着,数起了尾巴的数量。
摸摸捏捏,数来数去,都是九条尾巴。
在她摸尾巴的时候,这小玩意儿也不挣扎,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陆鸢鸢眼皮一跳,终于意识到这样不太好,收回压在它屁股上的手,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和它大眼瞪小眼。
冷不丁地,这小玩意儿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鼻尖。
第123章
小粉舌湿漉漉的,一根狐毛顺风飘了过来,拂过鼻子下方。陆鸢鸢没忍住,身体猛地前倾,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阿嚏!”
小狐狸被拎住她手中,也晃了一下,两只后爪轻轻在空气里蹬了一下。
它的脑袋和耳朵格外大,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圆溜溜又水汪汪,特别像是商场里的Q版玩偶。
狐妖越厉害,尾巴就越多,所以,九尾狐向来被视作狐妖中最顶级的一脉。随着妖力提升,狐妖有机会长出新的尾巴,但受到血统、天赋等因素的阻隔,想修炼成九尾狐是很困难的,能比原来多长出一两条尾巴,就是同族里的佼佼者了。
这小狐狸看起来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尾巴肯定不是后天修炼的,而是从娘胎带出来的,是货真价实的九尾狐幼崽。而且,一看就不识人类险恶,这么容易就被抓住了。
智商正常的人,都不可能派这么一个头大腿短跑得慢的小毛球来监视敌人吧?
陆鸢鸢打量着它,心中已有了判断,警惕消除了许多,将它放回草地上:“你是谁家的小孩或宠物么?应该能听得懂我说话吧,快回家去吧,别在外面乱晃了。”
小狐狸也不知听没听懂,仰头看着她。
陆鸢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碎,转身回房。可走了没几步,她就听见有阵声音贴着自己脚后跟响起。
她惊讶地回过头,便看见那小狐狸居然没走,还颠儿颠儿地跟着她,因为腿短,步距小,为了不被落下,四条小短腿动得飞快。屁股上那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在空气里晃呀晃的,像朵炸开的花。
陆鸢鸢一停下,它也马上停了,眼巴巴地看着她,尾巴晃得越发欢快,晃得她都有点眼花。
这家伙是赖上她了?
可她没有逗小动物的闲情逸致。陆鸢鸢并不留情,低头看着它:“回你家去,别跟着我。”
也许是她这次的语速够慢,小狐终于听懂了她在驱赶自己。它圆溜溜的眼眸仿佛有水光微微一闪,尾巴也瞬间像朵蔫了的花,耷拉了下去,没有再跟上来,孤零零地在原地蹲坐了下去。
陆鸢鸢没再管它。待走远了,她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草地上已经没有它的踪影了。
奇怪,她没听见脚步声啊。
真是莫名其妙。
陆鸢鸢微一摇头,没有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翌日,妖族和金鳌岛终于走入了商议结盟的正题。
在议事开始前,陆鸢鸢绝对没有想象得太乐观,但困难的程度还是超出了想象。光是第一步就卡死了——盟友必须和平共处,互相帮助,互不伤害,但放在矛盾深重的人类和妖怪之间却很难做到。妖族几个反对派的臣子要求修仙界签下协议,保证三百年内不伤害他们的子民,才能继续往下谈。但这种一刀切的要求,是修士们万万不可能同意的,除魔卫道是他们的天职,谁又能保证这些妖怪在三百年里不会戕害人类?
第一天,双方还能坐在桌子两边据理力争,几个年轻的修士即使气得脖子发红,也强忍着怒气,和对面说道理。但从第二天开始,会议就逐渐演变成了唇枪舌战。
一转眼,五天就过去了,进展十分缓慢。
第五日夜里,发生了一件突发事件——南境边界传出急报,鬼界阴兵进犯。左将军等几个重要的武将连夜离开了宣照。议事因此需要暂停几日。
大概是怕来使们无聊,妖族邀请金鳌岛和蜀山修士们前往宣照郊外的别宫游玩,以尽地主之谊,让大家劳逸结合,放松心情。
出使团里都是年轻人居多,难得来一次妖界,大家都乐意去。但难得可以休息一天,陆鸢鸢更想自己待着,就让大家玩得开心,自己留在宫殿休息。
这也不失为一种社畜心态。休息日只想清静地宅着,不想出去团建了。
反正有傅新光看着那群小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翌日,陆鸢鸢睡了个自然醒,醒来时,大伙儿早就出发了,整层宫殿都安静了下来。她悠闲地洗了把脸,侍女为她奉上早膳,特意加上了润喉的蜂蜜茶。
这几天用喉咙太多,她喉咙都有点肿了。
蜂蜜茶润而不腻,陆鸢鸢一口气都灌了下去,吐出一口气。侍女观察她的神色。毕竟是妖怪,她打量人的姿态也是微微歪着头的,有些像思考的动物:“仙君大人看起来很累呢,是议事太辛苦了吗?”
陆鸢鸢想了想,说:“有些不习惯你们这里的开会风格。”
侍女娇笑了一声,捂住红唇:“请仙君大人不要往心里去,妖族议事的风格就是这样的,每次议事,各位打人都会拍桌砸墙,谁也不服气谁,有时还会打起来的呢。”
陆鸢鸢:“……”
侍女指了指花园,说:“仙君大人来了这么久,都没有好好逛过我们的宫殿吧。如果仙君大人不想出宫,但想散心,我可以陪您到处走走。”
陆鸢鸢的目光掠过她指着的花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说起来,这座宫殿里,是不是有一只小九尾狐?”
侍女眨了眨眼:“仙君大
人,您说的是我们大祭司的孩子吗?”
陆鸢鸢一怔:“孩子?”
“是啊。听说祭司大人和夫人的感情特别好,因为夫人身体不好,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宣照的邙山调养,祭司大人也都待在那边亲自照顾她。只可惜,好景不长,夫人诞下孩子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这之后,祭司大人才带着孩子搬回来的。”
陆鸢鸢以指尖轻轻地敲了一下膝盖:“原来是这样。”
听起来,那位大祭司是个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鳏夫。
侍女犹豫了下,又说:“只不过,我们也只是听说得比较多,很少会见到祭司大人家的小公子,他很少出来玩。即便能见到,他也是在祭司大人的臂弯里。”
原来是只小公狐狸……等等,不对。
很少出来玩?
一丝疑惑划过陆鸢鸢心头。
那小狐狸被她亲手逮住之前,已经来找过她好几次了。那晚,她抓住他时,也没有士兵冒出来阻止她这么做。看来,那小屁孩绝对是偷偷溜出来的。
陆鸢鸢回过神来,婉拒了侍女去花园散步的提议。用过午膳,她留在房间,运功调息,运转了两个小周天,神清气爽。睁开眼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不知道越鸿他们回来没有。
陆鸢鸢下了地,突然听见露台外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动物的爪子挠过木板。
陆鸢鸢一愣,快步走过去,打开门。就看见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勾住了露台的边缘——这玩意儿似乎是想爬上来,但被她开门的动静吓着,往下一滑,危险地在外晃荡着。
这……
陆鸢鸢面色微变,毫不犹豫地弯腰,将其提了上来,果不其然,正是已经几天没有来找她的那只小狐狸。
大祭司的孩子。
小狐狸的毛上沾了不少草叶,轻轻地冲她发出了一声狐狸的叫声,嗓音格外娇嫩。
这小孩怎么又来了?
这次不止是偷看,还直接爬窗了。
原本是觉得有些麻烦的,但侍女刚才的话掠过脑海,陆鸢鸢的心脏突然一动。
妖族里面顽固的反对派太多了,想快速谈成合作,把大祭司拉拢到他们这边,是最好也能最快改变现状的办法。只是,这几天,这个大祭司都没出现在议事现场。再者,从他一出手就把人家整座城灭了的处事原则来看,就知道他不是好相处的善类,对这种人,无缘无故主动靠近并讨好,只会适得其反,让他轻看。
本来,她已经暂时放弃了从大祭司这条线下手的打算。
但现在,知道了这小狐狸的身份后,一个现成的机会递到了她手里。
把大祭司的孩子送回给他,不就有机会名正言顺地见到他了?
只要能见面,她就有机会说服他表态支持两界的合作。
思及此,陆鸢鸢看这小狐的目光瞬时亮了亮,想了想,将他夹在怀抱中,用衣裳裹住,走出了房间。
她必须亲自将这小屁孩送过去,才可以见到大祭司。因此,不能让其他妖族看到这个孩子,以免他们截胡。
说来也是奇怪,这小狐狸总是往外跑,应该是个挺顽皮的性格。但在她怀里,倒是挺老实的,爪子扒住她的衣襟,九条尾巴都蜷成了圈圈。
她记得侍女说过,妖族不像凡人界,大臣不能住在宫中,大祭司与妖王属于创业初期的伙伴,地位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虽然在宫外也有自己的府邸,但他也会因为公务而住在宫殿北庭。
既然孩子在这儿出现,那么,他这段时间肯定也在宫殿里。
斜阳时分,偌大的宫殿笼罩在一层昏蒙的光线里。越是接近北廷,路上人烟越少,渐渐地,一个侍从也看不到了。在深宫里左绕右拐,终于,陆鸢鸢来到了目的地。
北庭外并没有侍卫防守,目之所及,都是火焰木。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花瓣,林中静得仿佛能听见鞋子在泥土上碾过的声音。
在这样犹如古墓的环境里,陆鸢鸢不自觉也收敛起了自己的声息,无声地穿过林子,即将走到北庭的行宫前时,她突然听见前方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另一个方向跑向了宫殿前方。
陆鸢鸢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往树干后面一藏身。
只是,做了这个动作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这么鬼鬼祟祟——她又不是在过除妖副本,而是来还孩子的。
与此同时,她听见宫殿内部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似乎有谁听见脚步声走了出来,声音压得极低,却瞒不过陆鸢鸢的耳朵:“怎么样?他们真的动手了?”
陆鸢鸢顿时止住了要出去的步伐。
她并非故意偷听,但躲都躲了,现在才走出去,定会坏事——从她站的地方,都可以看见匆匆跑来那个妖族的影子,距离这么近,她一旦动作,不可能不被察觉。
直觉告诉她,那两个妖族应该不希望他们的对话被无关的第三人听见。
她看见跑过来的妖族的影子动了动,似乎是在用力地点头,开口时还在喘息:“那些人果然坐不住,借机会动手了。大人,我们要不要现在就……”
“不急,等祭司大人的指令。”
“是,那我现在先派人去盯着。”
陆鸢鸢屏住呼吸。在这段简短的对话后,那个赶来的人很快就离开了,宫殿的门也重新关上。
虽然他们的对话没头没脑的,但似乎涉及了一些妖族内部的纷争。她躲起来是对的,她可不想卷进这些麻烦里。
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了,她才紧了紧怀中的小狐狸,打算出去敲门。然而,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上一秒,她明明感觉臂弯里还是有一只小狐狸的。下一秒,她就感觉手上一轻,低头一看,臂弯只剩一团衣裳,那小狐狸已不翼而飞。
……嗯?
怎么会这样?
陆鸢鸢万分错愕,飞快地抖开衣裳,没有。看向四周,也没有,只觉难以置信。
刚才分明还在这里的,为什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那小玩意儿是妖怪,又不是鬼魂,怎么可能跟水蒸气一样,一秒钟就蒸发了?
陆鸢鸢瞪着眼睛,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没有了这块敲门砖,她也无法再按计划去敲门了,只能先回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了,云层后闷雷隐隐。
远远地看见客居的宫殿光亮,在阶梯上,似乎还站着一个焦急地四处张望的身影。正是她的两个侍女。
一看到她,两个侍女就犹如看见了救命稻草,飞快地跑来:“灵衡仙君!您去哪儿了?”
陆鸢鸢轻描淡写地说:“哦,我午睡后醒来,去花园里逛了逛。”
“您回来就太好了,仙使们都在找您呢!”
陆鸢鸢一怔,快步进去,就看见大厅中一片吵杂,弟子们正在讨论着什么,傅新光也一脸凝重。
陆鸢鸢走过去,道:“发生什么事了?”
看见她回来,大家都露出了找到主心骨的表情,一个弟子抢先说:“仙君,越鸿他失踪了!”
“怎么会?他不是和你们一起出去的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我们确实是一起出发的,可是下午的时候,我们在邙山下采到了新鲜的果子,越鸿说想拿给你尝尝,就提前回来了!”
“当时是有一个侍从陪着他的,走的时候也没有异样。”
“我们也以为他早就回来了。但刚刚回到这里才发现,越鸿下午压根没回来,他不见了!”
傅新光自责地说:“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同意他单独行动的。”
“不怪你,这是谁也没想到的。”陆鸢鸢拍了拍他的肩,压下不安的感觉,问起了重点:“那个陪越鸿一起回来的侍从呢?”
侍女们摇摇头:“他也失踪了。”
越鸿虽然跳脱,却不是这么没交代的人。这件事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遇到了身不由己的麻烦。
陆鸢鸢捏了捏拳,说:“你们几个,立刻把这件事报上去,让妖王陛下派人手帮我们。其他人都分散开来,两人一组,按越鸿走过的路去找他!”
“是!”
一个面生的侍卫道:“但是,陛下今夜不在宣照,宫里只有大祭司……”
陆鸢鸢不假思索道:“那我去请他帮忙!”
众人四散开来,陆鸢鸢最后一个步下阶梯,但突然间,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漾过她心头。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转头,看向南边的天空。
下一秒,她御风而起,身影已经化作一道流星,消失在夜风里。
……
越鸿是在她做的傀儡里重生的。在傀儡沉睡时,两人的连接也处于沉睡状态。傀儡苏醒为人后,作为制作者,她亦可以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感受到傀儡的状态变化。
比如方才,她就在冥冥中感觉到了——越鸿的意识在南边一闪而过。
这是很危险的信号,意味着他的灵魂也许将要在傀儡身体里待不稳了。
不多
时,陆鸢鸢就找到了那稍纵即逝的感应之地。
宣照南边。
黑魆魆的荒野里,陆鸢鸢站在一个大得像湖泊的池子前,面色铁青。
她的速度,几乎是风驰电掣。当她来到这儿时,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四周,除了最快赶到的她,就只有寥寥几个侍卫。
方才闯进来时,她便知道了,此地名唤无间池。它大得像个湖泊。它地势很低,周围的堤坝比它高了几十米。站在岸边往下看,犹如在凝望深渊。但底下却不是幽静的山谷,而是沸腾的漆黑池水,浓郁的戾气冲天而起,伴随着尖利的百鬼啸声。
当年,宣照整城灰飞烟灭,留下的怨气都被镇压在这个无间池中。之后,凡是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妖怪,都会被投进池子里,在水底互相厮杀,直到连皮带骨都被啃噬殆尽。
旁边的地方,侍卫们包围着一个昏迷过去的红发少年,还为陆鸢鸢奉上了一把沾血的匕首。
“今夜,我们的侍卫在巡逻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些奇怪的动静,就进来了。结果就在池边的草丛里找到了日炎大人,当时他身上受了伤,手里还握着一把沾血的匕首,昏倒在旁边……我们正打算派手下去通知左将军的手下,谁知道仙君您突然赶来了。”
侍卫长站在陆鸢鸢旁边,一边解释,一边难掩疑惑与惊讶,似是不明白这位传说中的仙界来使为何会突然不请自来,好像隔着千里能感觉到这里发生了事情一样。
而且,她看起来,似乎也不是为了日炎大人而来的。
来到这里,那丝微弱的连结就断了,她又感受不到越鸿的所在了。陆鸢鸢打断了他们的话,说:“那除了他呢?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的修士少年?”
众侍卫都摇了摇头。
陆鸢鸢的心脏直直地往下一沉。刚才的感应告诉她,越鸿确实就在这里,如果地上没有,那他最大可能是在一个地方……
她看向了底下的湖水。
一个侍卫察觉到她的打算,连忙阻止:“仙君大人,您别冲动!从来没有谁试过从下面捞人的,我们还是等大祭司……仙君!”
不等他们说完,陆鸢鸢已纵身一跃。
从高处直直地落入水中,她的第一感觉是——冷!
不是冬天泡进冰水里的冷,而仿佛是一种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彻骨的、极度的阴寒。冷得纵然是有她这样的修为,也感觉脑子发僵了一刹。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四面八方的水波出现了不寻常的沸腾,无数东西开始冲向她,仿佛嗅到了血肉的鲨鱼,撕咬着她为自己布下的结界。
在这不知积压了多少年,可以刺穿她耳膜的尖叫中,陆鸢鸢闭眼感应,终于,再次寻觅到了一声熟悉而虚弱的意识。
她猝然睁目,目之所及之处,昏黑的环境中出现一星亮光,不顾一切地往前游去,终于看见了一个少年。
他的身体发着光,显然是落水时用了结界保护自己,然而,因为已经精疲力竭,结界已忽明忽暗。陆鸢鸢伸手一摸,发现他腰腹后方似乎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因挣扎太久,在她抓住他的同时,他的力气就完全泻掉了,结界溃破,血味流出,周围的攻击更加疯狂。
陆鸢鸢咬牙施法,将他护在自己结界中,带着他往上游去。匆忙间,总有无暇顾及的地方,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右脚被什么撞了一下,但她没有停下,直到抱住怀里的少年,冲出了水面,如一道旋风回到了岸上。
“哗啦”一声,在妖族侍卫们的惊呼中,陆鸢鸢将昏死的越鸿放在地上,自己浑身也湿淋淋的。她暂时没管,快速地掰开越鸿的口,喂给他一颗仙丹,再将他翻过去,看他后腰的伤口。
这伤口扎得好深,确实是匕首所致的,而且,齿痕跟日炎手里的匕首也一模一样……
突然,陆鸢鸢的手一顿。
等等,有点不对……这个伤口……
就在这时,旁边的日炎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被包围了起来,他面色大变:“你们做什么?大胆!敢用刀指着我?”
说着,他坐起来,好像才发现自己在什么地方,又看见旁边的陆鸢鸢,面上闪过惊愕之色:“是你?你什么意思!把我绑来这里!”
等从侍卫口中听说了发生的事,日炎破口大骂:“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是觉得我把他推下去了?少胡说八道了!”
突然,他怒目瞪向陆鸢鸢,稚气的面庞又青又白,指着她,恶狠狠道:“我懂了,是不是你设局陷害我?我明明是在外面吃饭,吃完饭困了,睡了一觉就到这里来了……”
这时,众人都听见天空中传来了嗖嗖几声御剑的声音。
看来,无间池的侍卫送去的消息已经抵达了王宫,傅新光等人闻讯而来,一看到这情形,又恰好听到了日炎的辩解,个个都忍不住骂了起来。
“还在狡辩!越鸿来到南境这么短时间,哪有和什么人结仇过,除了你,还有谁有动机?”
“分明就是你因为上次在角斗日丢了面子,才蓄意报复越鸿!”
“越鸿身上的伤口和你的匕首对上了,这又怎么说?”
日炎抻直脖子,怒道:“我日炎敢作敢当,你们休想冤枉我!等我义父回来了,要你们好看!”
双方吵嚷不止,傅新光一转头,看到陆鸢鸢湿淋淋地蹲在地上,衣衫都贴在身上,忙不迭地解开披风,给她披上,也帮忙查看越鸿的情况。
就在这时,一道斯文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众人。
“请各位仙使冷静一下,伤了越修士的凶手兴许真的不是日炎大人。”
陆鸢鸢的手一顿,蓦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众人也都闻声转头,看见了一个黑衣男人。
方才和他们一起从王宫出发赶来的,除了一众士兵,还有这个妖族。因为情况紧急,他们也没有多问,原本以为对方是士兵的头儿。但现在映着火把的光芒,看清这男子的通身气派,又隐隐觉得是自己想错了。
果然,男子很快再度开口:“向各位介绍一下自己,我是大祭司的副将白叶。”
说着,他彬彬有礼微微一俯身,才续道:“就在刚才,我们在宫外找到了陪着越修士回来的侍卫,侍卫受了伤,据他的证词,他们在回来路上遭到袭击。虽然拼命反抗,但因为在一开始就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寡不敌众,还是很快被打倒了。他被拖到了一个废弃的房间里。那些家伙似乎以为他已经死了,只单独带走了越修士。但他认得那伙人说的语言,正是食国的那些邪修。”
傅新光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说,是食国那些邪修故意将罪名嫁祸在日炎身上?”
“正是如此。”白叶微微一点头:“妖族希望与修仙界建立联盟,即使暂时意见不一,也请诸位相信,我们不会用这样下作又愚蠢的手段来对付各位。倒是这些食国邪修,大概是不希望出现竞争者,才会想办法让我们双方反目,破坏我们双方的合作。”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被说动了。但一个修士还是有些怀疑:“可你说的这些,全是那个侍卫的一家之词罢了,口说无凭。食国的语言谁都可以学。要怎么证明不是你们把锅推在食国人的头上?”
日炎的面庞有些扭曲,显然是觉得百口莫辩,气愤至极。
可在这时,陆鸢鸢的声音响了起来:“不,伤害越鸿的应该确实不是日炎。”
日炎似乎没想到陆鸢鸢会为他说话,瞪大眼睛,仿佛看一个脑子坏了的人一样看向她。
立刻有人询问:“为什么?”
陆鸢鸢拿起那把沾血的匕首,在灯光中轻轻一展平:“越鸿腰上的伤口,确实是这把匕首的形状。但伤口是从上向下捅进去的,证明伤他的人比他要高,并且高很多。但日炎比越鸿矮小很多,不可能是他捅的。”
在这个证据面前,
众人都终于放下了疑虑。唯一表情最复杂的就是日炎了。显然,他既为了自己洗脱嫌疑而高兴,又为了当众被人评价为矮小而感到了恼羞,咬了咬牙,盯着陆鸢鸢。
越鸿还在昏迷,但血已止住。陆鸢鸢将湿了的披风解下来,往地上一放,站起来,看了黑衣男子一眼,说:“劳烦各位把越鸿先送回去,好生安置,我有一点事要处理。”
留下这句话,她就独自离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王宫中,朝着北庭走去。
穿过了那片花林,和白天时相比,北庭夜里的行宫门外有了侍卫。看到陆鸢鸢从林子里走出来,面若寒霜,衣衫湿透,两个妖族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请仙君大人止步!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陆鸢鸢强忍着怒火,态度也分外强硬,冷冷道:“让你们的大祭司滚出来见我!”
刚才那个黑衣男子的声音一响起来,她就认出了是今天下午,在这个地方给报信的人开门的那个家伙的声音。
当时,她以为这两个妖族密谋的是妖族内部的事,便无意参与。但是,发生了今夜的事,她再傻也能把二者联想起来了。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今天下午,食国人对越鸿动手意图嫁祸给日炎时,大祭司的党羽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但他没有阻止,还压着消息,放任食国人对越鸿下手。
按照正常发展,等到晚上,修仙界的来使才会发现越鸿失踪,并到处寻找他。而她这个使节团的头儿,十有八九也会因为人手不足,而傻乎乎地去找他求助。
她会和他待在一起,等到无间池那边传来消息,众人才会一起赶过去。
那会儿,越鸿十成十已经死了,尸体就算能捞上来也残缺不全,匕首造成的伤口形状即使有些不对劲,也不能再作为证据——谁知道它是不是被底下的东西二次破坏过呢?等日炎醒来,双方会在无间池前吵得不可开交。随后,日炎很可能会被下狱。等这个时候,他再派出白叶,施施然表示自己找到了真凶,揭穿真凶的真面目。
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其一,如果他被她亲自请到无间池,还找到了真凶,就能让她欠他一个人情。她欠人情,就等于修仙界的整个使者团都欠了人情。在未来的谈判里,他就能掌握主动权,甚至可以以此为借口,让她还恩情。
其二,他的手下找到证人,为日炎洗脱了罪名,左将军回来后,一定会对他感激涕零。那么,在无形中,就能将这号手握重权的武将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
其三,她想,关于食国人的到来,妖族内部一定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声音。
大祭司虽然是妖王的左膀右臂,但妖王麾下总有与他不是一路的妖怪,那些势力拧成一股,也能和他较量。若没估计错,大祭司应该应该是颇为厌恶这些食国人、想将食国人赶出南境的。但是,妖王都不能一言否决的事,他更不能。
正好,食国人对越鸿动手了。他们的目的,显然是为了破坏修仙界和妖族的联盟,毕竟左将军本来就是反对派的,如果他的义子被冤枉杀了越鸿,一方觉得自己人被害死了,悲愤至极,另一方则觉得自己义子无端背上黑锅,冤屈难伸。这样一来,双方之间的矛盾将会被激发得再也无法调和,联盟也会破裂。
只是,他们捕蝉的时候,没想到自己早就被黄雀盯上。
大祭司洞悉了他们的举动,却放任他们这么做,如此一来,就既能赶走这些食国人,又能狠狠地打击到妖族内部跟自己相争的那股力量。
真是一箭三雕。
什么都考虑到了,什么都利用到了,就是唯独没有考虑到越鸿的性命。
无间池那种地方,修士自然可以逃出来,但如果是一个受了伤又有些神志不清的金丹修士……那可就未必了。
只不过,这位大祭司千算万算,大概也想不到,当越鸿濒临死亡时,她可以感应到越鸿的所在。所以,她直接跳过了他为她准备好的橄榄枝,找到了无间池。
严格算起来,这确实是妖族内部的纷争。但如果利用到了她身边的人,甚至伤害了她身边的人,她绝无可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继续忍气吞声。
两个侍卫似乎没想到陆鸢鸢在别人家门口也敢这么强横,面色微变,对视一眼,说:“请仙君大人注意言辞!祭司大人已经休息了,即使你要找他,也请明日再来吧。”
陆鸢鸢眼底的怒火昭然若揭,冷笑一声:“我今晚一定要见到他。他不出来,我自己进去请也是一样的,三,二——”
倒数到“一”时,台阶上的门突然开了。
被一只苍白的手推开的。
陆鸢鸢的眼睛霎时微微一睁。
第124章
夜风轻拂过灯盏,光晕朦胧。
在今夜之前,对这个一直只闻其名的大祭司,陆鸢鸢有过不少猜想。但没想到,对方和她的想象一点也不同。
他既不青面獠牙,也没有三头六臂,穿着一袭沉黑的长袍,衣襟微微敞开,黑发未梳,垂在身后,面上覆着一张精致的银质面具,遮住了从眉眼到鼻子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张线条优美、色泽很淡的唇。而最引人注目的,要数他额心的那抹红色印记,如同跳跃的火苗,像画布上点睛的艳丽华彩,从胜雪的肌肤下透出来,徒增几分妖异。
陆鸢鸢的眼皮微微一跳。一种奇怪的既视感游上了背脊,像蚂蚁爬动。
在昏影里乍然看见对方的轮廓,她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人。
但当对方往前一步,月光爬升到他面具上,这种无由来的既视感就消散了。
段阑生体态颀长,却是一身薄肌,这样的先天条件,让他不管长到多少岁,都有种轻盈矫健的少年感。
眼前这个大祭司,虽然站姿轮廓和段阑生有点像,但他的身形,每一处都比段阑生大一号,更挺拔,肩更宽,背更挺阔,胸膛更鼓,手掌也更大,是完完全全的成熟体格。
妖怪的人形一旦形成了稳定的成年态,就会维持着这个模样,无法跟橡皮泥一样捏成各种形状。
所以,当一些妖怪想色诱人类时,美貌不够,就会用幻术来凑。想彻头彻尾地改头换脸,就得披上不属于自己的皮。
何况……他的眼珠不是绀青色的,像剔透的琉璃。看她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两名妖族侍卫似乎想不到大祭司会出来,纷纷噤声,脑袋也垂得低低的。大祭司一摆手,他们就匆匆退走了。
随即,大祭司才看向她,似乎在等待她开口。
陆鸢鸢一定神,道:“看来阁下就是大祭司了,久仰大名。”
大祭司看着她,没说话。
她站在台阶下,他站在台阶上。
“我想大祭司如此神通广大,即使从没和我打过照面,应该也知道我是谁吧。”陆鸢鸢的衣衫一直在滴水,很快在鞋边聚起一滩水渍,她的神情毫无惧意:“深夜叨扰,实在是因为有些话不吐不快,请大祭司见谅。”
大祭司微微偏过了头,似乎在思索,等她说完,终于开了口:“仙君请说。”
声音平静,跟段阑生不一样。
虽然已经知道他不会在乎别人的命,但看到他连愧疚的模样也没有,陆鸢鸢心底那簇火就腾地烧了起来,话语就噼里啪啦地涌了出来:“我们受到妖王陛下邀请,出访妖界。不管是妖族内部的纷争,还是妖族与外界的争端,我们从来都无意参与,也不想被卷进去。我只希望,不会再有别有用心的势力将主意打到我的人身上,或者是利用我的人去达成某些目的。我想,妖王陛下以上宾之礼接待了我们,那么,在妖界逗留期间,我们理应可以得到与这份诚意相当的充分保护。既然陛下今晚不在宣照,这些话由祭司大人来听,就最合适不过了。”
当然,就算很愤怒,她还是强忍住了冲动,保留了余地,没有把话全挑明了。
一来,越鸿还没醒。二来,她推论的证据来自于她偷听到的内容。就算命中率高达99.9%,真要对质,她也拿不出证据,拍在这个大祭司脸上。
到时对方一个不承认,还反咬一口她污蔑,她反倒落于下乘,还会彻底破坏双方的邦交。
但也不能什么也不做。至少要让对方感受到,他们并不是那么地一无所知。
一口气把话说完,同时,她心里已设想出了对方会有什么反应,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但这大祭司的反应并不如她所想。
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如同含着两捧冷冰冰的细雪,声音不冷不热的:“你很维护那个孩子,上次在角斗日,也见到你们坐在一起,他是你徒弟?”
角斗日?果然,那天他也有在观察他们这些来使。
只是,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重点抓错了吧?
难不成,是想表达看
人下菜碟的意思?表示只有她的亲信,才配得到好的保护?
而且,也许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家伙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好像在咬牙切齿。
陆鸢鸢心生警觉,皱了皱眉,强调道:“不管什么身份,只要那个人是使节团的一员,我都会一视同仁,维护到底。”
见她不否认,大祭司盯着她,还在执着之前的问题:“那就是说,他真是你的徒弟。”
陆鸢鸢:“……”
莫名其妙。
别人问天他答地。
为什么这么想知道越鸿和她是什么关系?
也罢,该说的她都说了。陆鸢鸢忍住窝火,掐住手心,深吸口气,说:“已经很晚了,我要说的话也已经说完,就不打扰大祭司休息了。再会。”
她转身就走,就听见背后传来对方的声音:“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遗憾。我一定会尽快给你一个交代。”
陆鸢鸢脚步一顿:“那就最好不过了。”
留下这句话,她没有看对方是什么表情,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仙使们暂居的宫殿,越鸿后腰的伤口在仙丹作用下已经止血。但在那种布满戾气的地方待过,他还没苏醒。乖乖不动闭着眼的样子,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的稚气。
妖族也派了医者过来,但真正给越鸿看诊的是同行的丹修。好在,他并没有什么大碍,大概明天就会醒来了。
已经很晚了,陆鸢鸢安抚过众人,让大家都各自回房。
从池中出来后,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她的衣裳已经半干。锁上门,她一屁股坐在最近的椅子上,蹬掉鞋子,将裤管拉起来,看见自己小腿的皮肤出现了一片艳粉色的印记。
刚才,跳进无间池救越鸿时,她就感觉到,在混乱间,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开始什么不适也没有,找到妖族祭司的门口时,她已隐隐觉得肌肉有些不适,只是没表露出来。
这是撞淤了?
不,似乎不是淤血,试着用手指压了压,也不痛不痒。她一收回手,这片印记就突然像是活物一样,猛然扩大。与此同时,她的视野彻底黑了下去,就像世界的光源都被抽走,但身体的嗅觉、听觉、触觉却还在。
陆鸢鸢大惊,但没有自乱阵脚,维持着俯身的姿态,一动不动。过了大约几分钟,视野才复明,而印记还在。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陆鸢鸢迟疑了下,暂时不敢再胡乱刺激它了。
在使节团里,丹修出身且修为最高的人是她。妖界奇怪的东西太多了,如果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其他人知道的几率更小。
思索了下,她挪到桌前,写了一封信,送到金鳌岛,当然,用的不是妖族的途径送信,而用了他们自己的方式。
一眨眼,时间就到了翌日。
越鸿苏醒过来,讲述了自己遇袭前的记忆。真相和陆鸢鸢所料不差,凶徒是通过一种异香伏击越鸿的,而且,似乎料定了越鸿不能活着爬出无间池,他们压根没有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用的语言,也没有遮挡五官,很轻易就暴露了身份。
与此同时,妖族行动倒是很快,信守承诺,当天就给了她一个交代,将犯事的邪修全按律处置。还是大祭司身边那个叫白叶的妖族亲自将认罪书带过来的。
白叶恭敬地呈上一卷羊皮卷:“祭司大人今日一早便去了邙山,但临走前,他吩咐我们今日一定要将结果交给仙使。”
陆鸢鸢顿了一下,接过认罪书:“只要按律就好。辛苦你们。”
她知道,妖王还没归来,这么雷厉风行的处理,多半是因为妖族的大祭司的吩咐。但毕竟有了芥蒂,对对方,陆鸢鸢依然没有什么好感。
随后几天,他们使节团的人哪里也没去,就待在宫殿里。三日后,左将军等人终于归来。大概是因为听说了日炎差点被冤枉又被洗清嫌疑的事,陆鸢鸢可以感觉到,之后几天的议事顺利了不少。左将军虽然还是抱着臂,没什么好脸色,时不时冷哼几声。但他也似乎没有最开始那么仇视他们、在小问题上也处处和他们作对、阻挠商议进程了。
与此同时,陆鸢鸢还发现,前段日子总来窥伺自己的那只小狐狸,也好几天没出现了。估计是跟他爹一起去了邙山没回来。
不得不说,这祭司的位置未免也太清闲了,开会都不来。妖王居然能接受?
话又说回来,她还没弄清楚,那只小狐狸那天是怎么凭空从她怀里消失的。
不过,也无所谓了。说到底,那只小狐狸只是一块她用来和大祭司打交道的敲门砖罢了。现在她已经打消了从他父亲这边下手的打算,那也不必再花费心神去探究他的秘密。
议事进展变得顺利,陆鸢鸢眼下比较在意的是另一件麻烦的事。
那天,因为腿上的异状,她给金鳌岛写了信。在等待期间,她没有透露这是自己腿上的问题,旁敲侧击询问过同行的丹修出身的仙君,果然没人知道这是什么。她还想办法和小若见了一面,打听是否有办法解决。当然,她没说这是自己身上的症状,而说是在越鸿身上发现的。然而,小若听了她的描述,一脸茫然,显然也不清楚那池子里有什么东西能造成这种印记。
好在,在写信第三天,她就收到了玄龟的回信。玄龟看了她的文字描述,告诉她,那大概是一种名叫春蚔的古老妖物留下的痕迹。这种妖物非常毒辣,可以入侵人的皮肤,并迅速蔓延全身,只要不到半分钟,人就会五感封闭,知觉丧失,变成活死人。
一旦沾到这东西,那唯一的自救办法就是像沾到白磷一样,飞快地挖出那块肉,才有办法阻止它的蔓延。
如果陆鸢鸢不是已飞升,这玩意儿早就蔓延她全身了。是她的金丹一直在发挥强大的作用,压制着它,让她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迄今,这东西也只是趴在她小腿上,没有过膝。
陆鸢鸢:“……”
她心情颇为复杂,卷起了裤腿。
用刀子挖下已经被蔓延的肉,就能解决麻烦。但这玩意儿已经像一朵花一样,爬满她整条小腿了……想让她亲手断自己一条腿,她确实是下不了手。
就算成仙了,就算能重新长出一条腿,她也怕疼啊。
好在,翻到下页,陆鸢鸢就松了一口气。玄龟告诉她,每天运转一次小周天,可以遏止它的蔓延。这块东西面积越大,发作就越频繁。但如果只是这么一小块的话,不是大问题,即使发作,没有特殊情况,也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等回到金鳌岛,它有办法替她完全去掉这东西.
在这样紧锣密鼓的日常生活里,妖界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妖王诞辰。
按照惯例,七座城池都会举办热闹的庆典,可比肩百鬼夜行的妖怪巡游,满城灯海辉煌,美酒飘香,是个值得一看的节日。这一天也是所有有编制的妖族放假的日子,不设议事行
程。
大家最近都辛苦了,越鸿也已痊愈,陆鸢鸢就提议入乡随俗,去外面感受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入夜后的宣照城,到处都张灯结彩,散发着奢靡艳丽,令人沉醉的气息。
他们一行人走在路上,见到了很多和修仙界不同的景观。路过一处酒家时,抬头看见几个风姿婀娜的妖族少女,倚在酒楼的栏杆上摇着罗扇。等下方的妖怪聚拢过来,吹起口哨时,就会突然掀开扇子,引发一阵惊呼,原来罗扇下方的半张脸竟是白骨。看见底下的妖怪面色变化,她们便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才走过第一条街,大家都觉得大开眼界,渐渐放下了因上次意外而产生的阴影,投入到了这场庆典里。但是,走着走着,陆鸢鸢就发现,周围的人群动得越来越慢,抬头看看,她发现很多妖族都在看他们。
陪他们出行的侍女看了看四周,一眨眼,小声说:“仙君大人,你们长得太不像妖族了……”
陆鸢鸢恍然大悟。正好路边就有面具摊,她马上给大家每人买了一个,戴上之后,果然没那么多视线看过来了。众人继续逛街,陆鸢鸢抬头,看见远处的城楼上垂着很多别致的孔雀翎装饰,步子不由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太阳穴一跳,紧接着,整个世界就暗了下来。
陆鸢鸢一瞬就意识到原因。好在,丧失视觉前,她知道自己就在一条巷子旁,为免被人踩踏到,她迅速摸索着墙壁,往巷子里走了两步,等恢复过来再出去。
第125章
大街小巷仿佛躁与静的两个世界,往小巷里深入几步,喧嚣便被夜色往下一压。
走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陆鸢鸢停下来,等待片刻,视野果然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有了光影的轮廓。
这时,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一阵虚弱的呼救声:“救命……有没有人……救救我……有妖怪杀人……”
陆鸢鸢蓦地抬起头。
“有妖怪杀人”?
这里是妖族的地盘,会以这种方式来呼救的,很有可能是人类。
循着这阵声音,陆鸢鸢快步往前走去,视物也越来越清晰。一转过弯,她看到一个少女匍匐在地,正痛苦地抓挠着石地,口里喃喃不停:“救我……”
陆鸢鸢急忙过去蹲下,发现对方确实是人类,还完全没有修为,她将人的肩搂住,扶起来,道:“你没事吧?”
少女的面庞只能算得上平庸,五官像毛毛虫,紧紧扭缩在一起。一碰到陆鸢鸢,她就像溺水的人遇到浮木,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我全身都好疼,你是修士吗?救救我……”
“我会帮你的,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我叫小柔,我……”少女苍白的唇动了一动,像是在努力诉说什么,但声音太低,传不出来。陆鸢鸢反握住她的手腕,微微侧耳,正全神贯注地听时,后肩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一下。
来不及哼一声,她身子就一软,倒在了地上,肩上贴着一张泛着紫黑光芒的符咒。
这时,巷子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瘦巴巴的身影,从他那异于常人的发绿眼白,就知道他真身为妖怪。眼睁睁看着陆鸢鸢被一招放倒了,他似乎感到极其不可思议,瞪直眼睛:“她晕了?这就晕了?”
这家伙的嗓音非常尖细,像是从小孔里挤出来的一样,让人听感极不舒服。
小柔爬起来,有些惊慌地说:“怎么办?她怎么这么容易晕了?”
听她的声音,她根本就一切正常,求救都是在骗人。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一路都盯着的,这就是修仙界使者团的成员之一……”男妖怪顿了顿,好似想明白了什么,冷哼道:“不过,那群人倒是有一半都是从蜀山来的,估计她也是吧。哼,吹什么天下第一大宗,弟子的实力也不过如此。”
小柔道:“那现在怎么办?你不是说了等她反抗的时候,我就拖住她,说……”
男妖怪打断了她:“既然这样,干脆就将她送上去,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小柔却突然崩溃了似的,大叫起来:“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做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你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恰好是个凡人,不能同修炼体,唯独在这点小事上还有些利用价值。再多嘴,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小柔浑身一抖,闭紧了嘴。
男妖怪蹲下,掀开陆鸢鸢面具的一角,扫了一眼,又将面具戴了回去,语带威胁地对小柔说:“等会儿事情一闹大,你要记住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男妖怪左右看了看,迅速地将地上昏迷的人弄起来,一手拎起小柔,往宣照的东边疾飞而去。
没人看到,“昏迷中”的陆鸢鸢,藏在面具阴影下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虽然她有想过,这阵呼救声可能是陷阱。但万一不是呢?
就算是陷阱,她也有自信可以脱身。但是,如果真的有人在求救,她视而不见,就会斩断对方获救的希望。去外面找人回来帮忙也未尝不可,但这样的话,说不定会错过最佳时机。所以她来了。
不过,她倒也不是遇袭的时候,才发现这是陷阱的。这个叫小柔的凡女,虽然一直在喊痛,但在丹修面前,演技无用。刚才借扶起对方的动作,她就探出了对方的虚实,从而留了心眼。
而且,他们这张符篆,对她也没有一点作用,就像是微弱的电流通过肌肉,只会造成短促的麻痹感。但她想知道是谁指使的,就临时装作中计了。
这之后听到的对话也实在可疑。显然,这伙人是冲着修仙界的使者来的。但矛盾的是,他们的本意似乎也不是真的想弄晕她,反倒是希望这场拙劣的袭击会失败,并期待她当场反击。
或许这又是一个类似于食国人离间计的阴谋?
既然这样,正好将计就计,看看他们想做什么好了。
夜风从耳际呼啸而过,陆鸢鸢能感觉到她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庭院里,紧接着,被放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你,快给她换衣服,大人马上就来了,不能让大人看出她是谁!”
小柔惊叫一声,好像是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猛地跪在了地上。她敢怒不敢言,应了一声,便哆哆嗦嗦地开始照做,给陆鸢鸢打扮起来。
陆鸢鸢强忍住爬起来的冲动,闭着眸子,cos死鱼。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香粉一类的东西扑在她的脸上,有种自己是一块躺在砧板上、正在被人腌制的肉的既视感。
不知过了多久,小柔停了下来,小声道:“好了——”
然而,在下一秒,她的声音就终止在了一声惊恐的痛哼里。只见一条发紫的又细又长的舌头从后方弹射而来,卷住了她的脖子。那舌头还分泌出了一种消化液,碰到皮肤疼痛难忍。但痛叫都被遏制在了喉咙深处,发不出来。
好在,在这时,一道白光在空气里划过,猛地切断了那根舌头。后方的蜥蜴妖在惯性作用下往后重重撞去,意识到不好,他连滚带爬地往外爬去,却已来不及逃走。一条流光熠熠的仙索卷住他的脚踝,仿佛遇到了虹吸,整个身体被收进了陆鸢鸢手腕上的镯子。
镯身盈盈一亮,便恢复成了平日低调的碧绿色。
在修仙界,最常见的储物空间是戒指,但戴在手指上太显眼了,等于明码自己是修士。秘密行动时有些麻烦。所以,陆鸢鸢特意换成了镯子。
一气呵成将那妖怪收了,陆鸢鸢一转头,看到刚才差点被灭口的小柔正缩在角落,眼泪鼻涕还没擦干,捂着脖子,惊恐地看着她:“你你你你你……你醒了?!”
看见陆鸢鸢朝她走来,小柔面若菜色,往旁边爬去。
“想走?”陆鸢鸢猛地
伸出一条手臂,将她堵在墙角:“我给你一个机会,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如有一句不实,我就送你进去陪他了。”
说罢,她威胁似的晃了晃自己的镯子。
“我说!我什么都说了。”小柔果然被吓住了,不住求饶:“别杀我,我也是被迫的。前几天,我原本是凡人界的村姑,半个月前,我差点被河里的妖怪吃了,有个修士路过救了我。我无父无母,就想跟着她,哪怕给她当婢女也好……结果,没几天,我们就遇到了这些妖怪,还被他们捉到了这里。”
陆鸢鸢半信半疑:“还有一个修士?她在哪?”
小柔唇瓣微微一哆嗦:“她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他们把她的尸体抬出来的。”
陆鸢鸢追问:“她怎么了?这些妖怪为什么唯独不杀你?”
小柔咽了咽唾沫:“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但我之后就知道了,如果我有修为,早就落得和我的恩人一个下场了。”
看到陆鸢鸢的表情,小柔抱紧膝盖,说:“他们这些妖怪侍奉着一个大人物,我偷听到的,但我从来没见过,那个大人物好像有一部分的身体不听他的指挥,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用修仙者的魂灵去滋养,平息怨念。”
据小柔所说,今夜,妖王麾下的重臣在这个地方饮宴。那个大人物突然发作,可楼中到处都是眼线,不乏他的死对头,他只好命心腹将他府中的储备粮带过来。但他没想到自己被出卖了,有人买通了他部下的蜥蜴妖,想借这个机会将修仙界的使节扯进来。小柔就是诱饵。
第三方故意用极弱的符篆去袭击陆鸢鸢一行人,按其设想,被袭击的修士一定会当场反击。这时,小柔和蜥蜴妖就会立刻倒戈,变成污点证人。这样一来,就既可以将这个大人物拖下马,又能破坏修仙界和妖界的关系。
但如今计划变了。只要那个大人物袭击了陆鸢鸢,就不需要小柔来作证了。这就是蜥蜴妖杀人灭口的原因。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就在那个大人物的地方了。”
陆鸢鸢总算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果然还是逮住一个知情人来问比较快,看来情况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可惜,她还是不知道所谓的大人物是谁,看来只能等他本尊出现了。
那蜥蜴妖是对方的部下,可摘下她的面具时,并没有认出她是谁,证明之前应该没跟她打过照面。
或者说,他的职位级别够不上接触修仙界的使者?
陆鸢鸢这才有空看向自己的身体。小柔给她穿了一件新的衣服,衣料柔滑轻软,但不暴露,层层叠叠,色彩灿明,若霓虹披身,简而言之,非常符合妖族的审美。
瞥见旁边有面镜子,她站起来,一看见镜子里的人,差点惊得脱口出一声“鬼啊”——她一张面庞被涂得死白死白的,眼皮上又被抹了浓艳的胭脂,简直像是从哪个旮旯爬出来吸人精魂的千年老妖。
陆鸢鸢恼火道:“你给我涂了三斤粉在脸上?”
“他、他说不能让人认识你……”小柔猛地抓住她的手臂,晃了晃,哀求道:“我们别说这个了,快逃走吧!你这么厉害,一剑就收了那只蜥蜴妖了,你带着我逃吧!”
就在这时,两人突然听见门外有响声,小柔面庞的血色好似都在急速褪下,害怕得手脚冰凉。陆鸢鸢捂住了她的嘴,一把带她逃到了柱子后,示意她闭嘴,躲在这儿。
随即,她一个闪身,躺回床上。脑袋刚沾到枕头,一道熟悉的身影就闪身进来了。
陆鸢鸢定睛一看,惊愕在眸中一闪而过,掐住指节,才遏制住呼吸的变化。
来者竟是妖王麾下的右将军!
他似乎喝高了,走路有些摇晃。但很快,她就发出古怪出现在他后背那四只蝠翼上,其中两只和平常的状态无异,靠上方的两只却好像不听他的使唤,拼命地扑动着,像想脱离他的血肉,从这副身体中飞出去。
他的眼瞳已经完全变成了浑浊的血红色,面庞变形生出漆黑的硬毛,嘴巴开裂,牙齿越来越长。
陆鸢鸢心中一阵恶寒,瞬间就明白了很多。
她记得,这家伙当年是杀了自己哥哥献城投降的……这么看来,他背上那两只多出来的、畸形的蝠翼,很有可能原本是属于他哥哥的。
这家伙,很可能吃掉了自己哥哥。
不过,这么做,虽然给了他力量,也为他带来了麻烦——两只蝠翼受前主人怨气的指使,不是百分百听他的话,所以,才需要不时地平息它们的怨念。
果然……这些妖怪修炼得再像人类,本质也只是同类相食也能泰然处之的畜生。
不容她多想,下一秒,已完全看不出人形的右将军猛地张开血盆大口,朝她扑来。但尖牙并没有刺入血肉。
一拳迎面而来,重重地砸上他的鼻头。
这一拳出力非同小可,放慢镜头还能看见他面皮抖动的频率,两道鼻血猛地甩向空中。他怒叫一声,紧接着,头发就被一只手薅住了,猛地朝柱子撞了过去。
只是,右将军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尤其是处于发狂状态中,他的气力更是奇大无比。两人扭打在一起,震落的梁柱让躲在后方的小柔尖叫起来。右将军这才发现她的存在,猛地改变目标,扑向了她。
关键时刻,陆鸢鸢一个飞踢,猛地踹开小柔:“往外跑!”
妖族这种近战怪物,物理攻击真的太变态了,因为离得太近,尽管她用灵力打开了攻击,腿上还是掠过了一阵火辣辣的疼,还传来“刺啦——”一声,这破衣服比她自己的衣裳差远了,真不经打,这就开了道大口子。
小柔吓得跌坐在地,随着那声清喝入耳,思绪一震,她蓦然爬起来,捞起地上的东西,就往外冲去。
这家伙敢在这儿“进食”,说明这个地方不仅罩了结界,也相当僻静。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最先赶来的肯定是对方的手下。她不能恋战。
就在这时,陆鸢鸢感觉心脏一咚,好像有密集的鼓点在她太阳穴敲击,随即,她的视野暗了一暗,腿也传来奇怪的灼热感。
糟糕……一定是刚才被打中了腿!
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一旦被剥夺视力,在近战中会非常吃亏。陆鸢鸢果断转身就跑,冲破结界,她终于听见了风的声音。这是一座华丽的高楼,清溪飞泻,奇芳异卉,庭院延伸出了无数的连廊。对面有灯光,这边则黑漆漆的,那么说来,妖王麾下勇士宴饮的地方应该在对面。
这是她的眼睛完全看不见之前,视网膜上留下的最后图景。与其盲眼苍蝇一样乱窜,往那边跑才是最好的选择。
奔跑到桥对岸,陆鸢鸢扶住墙壁,一条腿已经没有知觉了。不过,右将军似乎没追来了,危机暂时解除。只是,这时,她却听见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了几声熟悉的疑问。
“那边什么声音?”
“过去看看!”
陆鸢鸢心脏一紧,那是左将军和他几个部下的声音。
她动了动,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不应该让他们见到。
不错,她确实是存了将计就计的心思,才被带进来的。但是,在妖族的人看来,这或许是她技不如人被掳来还挽尊的理由。况且,经过越鸿那件事,她好不容易才让这些妖怪信服自己,取得了一点进展,作为使节团之首,现在这个模样,实在不宜见人。
她必须避一避,等视力恢复,整理仪容,才大大方方地走出来见人。
陆鸢鸢往后一退,然而小腿那阵麻痹骤然加大,她的步伐没稳住,猛地后跌,撞进了一个房间里。
这个房间很安静,似乎没人,地板还铺着很厚的毛茸茸的垫子,摔下去一点也不疼。
陆鸢鸢略有些狼狈地爬起来,才这么想,就感觉到自己膝下、掌下的垫子,突然往一个方向抽动,带动她也往前滚去。
这似乎不是垫子,而是……铺在地上的皮草一
样厚软蓬松的尾巴。
陆鸢鸢面色一变,一抬头,就感觉自己被往上一托,坐到了一双腿上。她浑身一紧,猝然挥出灵力,但那只手被抓住,对方似乎低下了头,望着她。
“别怕,我会帮你。”
是那个讨厌的大祭司的声音。
这是陆鸢鸢的第一反应。
紧接着才是对他的话的反应。陆鸢鸢顿了顿,压低声音,也压住恼火:“怎么帮?”
话音刚落,那阵脚步声已到了门边。与此同时,一只微凉的手按住了她的后颈,她惊愕地睁圆双目,就感觉到对方抽掉了她发上的簪子,然后,就朝着她胸口埋了下来。
……
当左将军等一行妖怪走到洞开的门边,往里头一看,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窗下,他们那位传闻中一心思念亡妻的大祭司,怀中竟抱着一个仿佛是舞姬的女子,她青丝散落,侧坐在他们大祭司的腿上,但上半身完全扭了过去,腰被他们大祭司的手紧紧扣住,头颈后仰。而他们大祭司似乎正埋首在她胸前与她亲热。
仔细一看,她的衣裳还破了一点儿,但开叉的地方都被狐尾严严实实地卷住了,似乎不想让人窥见一丝裙下的风光。
虽然看不清这女子的脸,也不知她是什么妖怪,但光是这幅场景,就让人无限心痒。艳羡之余,也起了一点嘀咕。
果然,什么忘不了亡妻的传闻,并不可信。
……
等那些脚步声都走远了,陆鸢鸢紧绷的背脊才慢慢松懈下来,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刚才,这个大祭司的动作非常克制,他虽然俯下身,却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她锁骨被他垂下来的发丝弄得有点痒。
只有那双环在她腰上的手,因为会被看见,所以,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腰。让她有种被蟒蛇缠住的感觉。
待那些人一远去,对方的手便很有礼节地松开了她的腰,还轻声道歉:“抱歉,虽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但我想,你应该是不想让那些人看见你这副打扮。方才情况紧急,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失礼了。”
陆鸢鸢抿了抿唇,凭着感觉,仰头找对方的眼睛,说:“……是我该说谢谢才对。”
虽然对这个家伙第一印象很不好,但他刚才确实帮了自己。
也幸亏她什么也看不见。
因为眼前的妖怪,答话的声音虽然温和有礼,可盯着她的眼神,特别像饥肠辘辘的野兽直勾勾地盯着猎物,不舍得一口生吞,正在仔细斟酌,应该从哪个角度开始享用。
但他开口说话时,又是和这副表情完全不相干的,堪称温文尔雅的体贴语气:
“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么?不管是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第126章
陆鸢鸢张嘴欲言,但一丝顾虑在心底闪过,阻止了她出声。
这次可不是其它势力在栽赃嫁祸。右将军犯下这等大事,大祭司会不会强行包庇,趁她行动不便,毁灭证据?
她可以相信这个刚刚才帮过自己的妖怪吗?
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却有种感觉,对方的眸光往下一落,还抬起手,替她将滑落也不自知的外衣正了正:“你可以相信我,我一定会公正地处理。若是妖族犯错,我不会偏袒妖族。”
就大家才第二次见面的关系而言,为她亲手正衣冠的动作,未免太过亲近。但由于他的指腹只是轻轻滑过她的肩,就离开了,陆鸢鸢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内心几番挣扎,陆鸢鸢终于说了实话:“是右将军。”
她三言两语,讲述了事发经过。大祭司听完,环在她背后的手微微一顿:“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话语间,陆鸢鸢黑魆魆的双目里,终于出现了漂浮的白色光点,黑水退去,图像渐渐成形,才看到这是一个华光珠灿的房间,她侧坐在一双硬邦邦的大腿上,目光往上瞥,一片敞开了衣襟的胸膛闯入眼底。
他脖颈修长,肤色白皙。与那夜的共同点,是面上依然戴着那张精巧的面具,完美地贴合着轮廓的起伏。
浅淡色泽的眼波映着烛灯,有几分芙蕖般的冶艳风华。
也许,这就是狐妖该有的模样。
她想起段阑生,衣衫总是拢得严严实实,年纪轻轻就保守得像个小古董一样。刚认识时,被摸摸手都会生气,可不会这么衣衫不整……
不,她怎么又莫名地拿他们两个作比较了?
陆鸢鸢的手指一紧,转开目光,又多了个发现——对方的手居然还圈在她腰上。
妖怪,是不是都没什么边界感?
陆鸢鸢有些尴尬,拉开了他的手:“我好像已经没事了,就先下去了。”
她刚踩到地上,正要站起来,腰就一条毛茸茸的东西拦住了,同时,卷住她小腿的尾巴也加大了力气。:“且慢。我刚才就想问了,寄宿在你腿上的春蚔,是从无间池里带出来的?”
陆鸢鸢惊讶地一顿,见他下颌略微绷紧,顺其目光看去——刚才打斗间,这里挨了一击,衣物破开了一道口子。她都没发现,自己腿上的印记竟然扩大了不止一倍,像朵受到滋养的妖娆红花,花瓣已经爬到了她的膝上,直到此刻,还像有生命一样,在慢慢地生长着。
陆鸢鸢脸色一变,后背爬上了一片恶寒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截住它上爬的趋势。
但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更快截住了。大祭司用一种无法拒绝的力度捏住了她的手,眸光有些冷,投向她:“你刚才这里是不是被打伤过?”
看来是瞒不住他了,陆鸢鸢皱了皱眉:“……是。”
“不要用手去压,越是刺激,它越容易长大。”大祭司顿了顿,不知是不是觉得她会忍不住去碰,他说话时,大手仍牢牢包住她的手,他的体温也像凉玉一样冷,让她想到冷血动物:“春蚔喜欢阴寒之地,畏惧光和热,用火可以彻底杀死它。”
他这是想教她怎么治好自己?
陆鸢鸢有些无奈:“谢谢你好意提醒,但我总不能直接用火烧我的腿吧,等我回到金鳌岛,会想办法解决的。”
“可以试试。”
“对啊,所以——”陆鸢鸢动作一滞,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大祭司定定看着她:“我说,可以试试。”
当着她的面,他抬起另一只手,平摊手心,只见掌上升起黑烟,蓦然跳出一朵幽蓝色的火焰。烈焰燃烧,扭曲了空气,焰光苍冷而美丽,但这么近的距离,陆鸢鸢完全感受不到热。她吃了一惊:“这是什么?”
“是九尾狐的狐火。你看。”
他的尾巴灵活得吓人,只用一条尾巴,就圈住她的腰,往他腿上一拉,让她重新坐好,还有一条尾巴圈住她的脚踝,另一条以尾巴尖尖将小腿那儿的裤子撩开,露
出皮肤。然后,他反手,将掌心贴上了她的小腿。
陆鸢鸢一僵,来不及阻止他这无礼的举动,就看到了自己腿部难以置信的变化。
蓝色的火焰在灼烧她的肌肤,她却感觉不到热与痛,只觉得对方的手心微微温热。与此同时,寄生在她皮肤下的花,却好像碰到了天敌,畏惧地一颤,接着,枝蔓扭曲,缓慢回缩,但她也感受到,自己的腿部有种虫蚁在爬过的痒感。
但腿上的东西确实在消失,能确定大祭司在帮她。陆鸢鸢咬了咬牙,不想打断,就强忍住了奇怪的感觉,只用手碰了碰脸,低下头,觉得体温有点高。
不知过了多久,刚才已经爬到她大腿上的可怖印记,终于退回到了膝盖处。但退回的速度越来越慢。
突然,大祭司收回手。他一停手,陆鸢鸢感觉掐住自己心脏的那只无形的手好像也松开了,身体莫名一软,后背皆是热汗,为了稳住身体,她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腕。
大祭司的手被她主动一握,就顿在了空气里。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身体也僵了一下。
陆鸢鸢一怔,连忙松开手,也站了起来,退开几步,动作快得有些突兀。在旁人看来,仿佛是避之不及。
她抬头,正要道谢,就发现大祭司盯着他被放开的手,唇线抿直,像是有点出神。
但一眨眼的功夫,一切就恢复如常,也许是她看错了。
不等她发问,大祭司就解释起了自己为何停手:“狐火虽然可以杀死春蚔,但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对你的身体会有损害。明天开始,你每日都过来找我,我会帮你。”
陆鸢鸢抿了抿唇:“这样不会太麻烦你了吗?”
大祭司垂眼,说:“不麻烦,你被春蚔寄宿,是因为我处事不周,让你跳进了无间池。况且,它现在长到这么大,对你的影响也会变大。如突然失明、脱力的症状,会比之前频繁。你也不希望突然在议事的时候失明吧。”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有人在楼外高声说话,声音飘到了高楼上,其中越鸿、傅新光等人的嗓音清晰可闻。
陆鸢鸢精神一振,走到窗前往下一看:“是我的人来了!”
“不急,你这个模样也不好出去,先换衣服吧。”
大祭司却摇头,走到门边,对外面的人嘱咐了什么。很快,就有人送来了新的衣服。
陆鸢鸢承了他的这份好意,走到昏暗的屏风后换衣服。这时,她听见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正是大祭司那个名叫白叶的部下。
陆鸢鸢绑衣带的手一顿,竖起耳朵,听见大祭司在下达命令,让他把右将军扣押起来。
白叶抱拳,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属下知晓了。不过,大人,您怎么会突然过来,您不是说今晚您不便……”
陆鸢鸢一怔。
她还以为大祭司是今晚在这里饮宴的一员,才会恰好出现在这个房间。
这么说,他今夜本来不会来此,是突然改变主意跑来的。若非如此,他都不会恰好碰见遇到麻烦的她。
应该是巧合吧……
总不可能是派人监视她,知道她有麻烦后专门来堵她的。
这时,似乎察觉到屏风后有人,白叶突然噤声,皱眉看来。
大祭司知道她在,也不换个地方和部下说话,说明不怕她听。但躲在后面,还是有种偷听的感觉。陆鸢鸢整了整衣襟,索性走出屏风,说:“祭司大人,我想起来,我有一个证据要交给你们。”
白叶看到她,眼睛瞪得像铜铃。
陆鸢鸢下一秒,手镯一闪。下一秒,一只蜥蜴妖猛地滚了出来,捂住自己流血的嘴巴,晕头转向地翻了几周,呜呜咽咽。
陆鸢鸢简明扼要地说:“这个妖怪,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个右将军的部下,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外帮右将军搜罗、绑架合适的人选。但这次,多半是有谁想使离间计,买通了他,让他对使者团的人下手。你们审问他,应该能拿到不少有用的消息。现在我把他交给你。”
大祭司看着她,没有挪开目光。白叶见状,忙点头:“是,多谢仙使大人相助。”
陆鸢鸢交代完毕,就急着去和自己的人汇合。毕竟自己逛街失踪了那么久,应该吓到了同伴。一来到楼下,她远远就看见了熟悉的人。越鸿和傅新光都一脸焦急,正和妖族在交涉什么,而小柔也站在他们中间。
看来,她刚才把小柔踢出去时,塞给对方的信号烟花排上了用场。
这时,下方众人的目光掠过来,瞧见她的身影,俱是一呆。
陆鸢鸢眼前一花,下一瞬,就被一个人冲上来紧紧地抱住了。
少年还没有她高,咬紧牙关,臂膀有些发抖。
陆鸢鸢原本还想笑话他几句,但发现这小子眼眶居然有点红,她的心顿时一软,揉了揉他的脑袋,说:“我没什么事,回去再和你说经过吧。”
“你吓死我了,我刚才一回头……就看不到你了。”似乎嫌自己这个样子丢人,越鸿咬了咬齿关,恼恨地说:“我已经从那个凡女嘴里知道经过了,这些不开化的畜生……我一定会记住这一笔账。”
话没说完,他的嘴唇就被一根手指点住了,整个人倏然静止。
陆鸢鸢收回手:“这种话别说这么大声。我先去和大家说几句,让他们把那个凡女送回家。”
越鸿不由自主地抬手碰了碰下唇,回过神来,追在她后面:“等等,你累不累,有没有哪里受伤哪里疼?我背你吧……”.
无人发现,就在他们上方的高楼窗户里,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们。
所有人都离去了,房间很安静,烛灯熄灭,到处都黑黢黢的一片。
陆鸢鸢换下的衣服还挂在屏风上。
她显然是个很有条理的人,即使这身衣服不是自愿穿上的,脱下它们后,也没有将它们当做垃圾,扔在脚边。
在这几件彩色的衣裳里,一抹雪白的贴身衣裳显得尤为显眼。一只手伸来,将它抽走。柔滑的丝绸不禁摩擦,被这么一带,其它衣裳也一并滑落在地。但无人去在意它们。
手掌抚过衣裳,仿佛抚过的是柔嫩馨香的肌肤。
等到回过神来,这件衣裳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分不清是出于爱怜还是摧毁欲,看了它片刻,那只手将它卷在掌心,探入了衣摆下。
凉滑的丝绸和灼热的皮肉贴合,像风吹过麦浪,拂起一阵酥麻。
飞虫不安地在室内盘旋,撞向墙上那道颤动的黑影。循环往复,直到掌中雪衣已无法承受更多,才被丢在地上。
银月照在雪白的冰蚕丝上,斑斑驳驳,浸湿了一样微微透明.
陆鸢鸢回去后,先安置好那个叫小柔的凡女,再安抚了一通自己人。等这混乱的一夜接近尾声时,终于可以睡觉了。
虽然今天发生了不少波折,但这件事后,她倒是对大祭司有了改观。
第一次见面,她和他明明闹得不太愉快。这次,她遇到麻烦,他其实没有义务帮她。即使不落井下石,也大可以袖手旁观。
但是,他不仅帮她掩饰了,还用狐火帮她对抗春蚔。
也许是她过度妖魔化对方、把人家想得太卑鄙了。
当然,如果非要阴谋论一下,那么,大祭司出手相助,很可能也有对方心里更倾向于和修仙界达成合作的因素。不然,他趁这个机会,放任她当众出丑,不是更好吗?
不管对方出于善心还是政治目的,只要和她目标一致,那就够了.
第二天一早,妖王派来使者送上了很多慰问品,堆满了行宫一楼。他还亲自前来见陆鸢鸢,表示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彻查牵涉在此事中的妖怪,但一定会给修仙界一个满意的答复。
吃过午膳后,越鸿听从她的吩咐,送小柔回家。而陆鸢鸢则按昨天约定的时间,准时来到了大祭司的住所。
昨天春蚔快速在皮肤下爬行的情景,回想起来就恶心。虽然玄龟可以帮她解决,但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身体里有这样的东西,就浑身不自在,能尽快解决就想尽快解决。
大祭司的行宫内外都种满了火焰木。从远处看,犹如一团燃烧的红云飘在头顶。围墙里占地甚广,一座古典的宫殿坐落在院子中,侍从寥寥。
算起来,这是她第三回上门了,却是第一次被当做客人请进来。
侍从将她引到了会客室,让她自己进去。
陆鸢鸢走入房间,环顾四周,和很多妖族喜欢的压抑华丽的风格不同,大祭司的屋子布置得非常雅致简洁,墙上挂着白梅图,还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气息。而大祭司早就在里面等她。今日,他依然戴着面具,长黑用一支发簪挽起,正在窗边写着什么。见她来了,他放下笔,没有与她客套寒暄太多,就直入正题:“在屏风里躺下,将裤管挽起。”
陆鸢鸢顿了下,说了声“好”,在屏风后看见了一张美人榻。她坐下来,脱了鞋,折起裤腿,折到膝盖上,就停了下来:“可以了。”
大祭司走进屏风内,塌上的人正抱着膝,一腿曲着,另一腿伸直,很少照到太阳的腿,肤光耀雪。
他垂眼一睇,语态平静:“袜子也要脱。”
陆鸢鸢一愣。那印子主要趴在她小腿上,只有一点延伸到脚背,按昨天的速度,应该没那么快到这儿才是。不过她还是依言照做了,把袜子脱下,赤了足。
大祭司坐在塌边,冷不丁地朝她伸出手,攥住了她的脚踝。
陆鸢鸢的手指微微一蜷。
治病卷个裤子,很稀松平常,但说不清缘由,在这个人面前做这种事,她生出了一丝丝古怪的感觉。仿佛被某种粘稠的东西舔舐着,连脚趾缝也不被放过。
苍蓝的狐火在他掌中重现,烧灼肌肤下的花,它在枯萎。但她又一次感受到那种奇怪的感觉,陆鸢鸢暗暗咬紧下唇忍耐,等一切结束时,这次印子缩到了膝盖下方,而她的鬓角都沁出了汗。
正准备收回腿,对方的手却突然变得大力:“你身体不适?”
陆鸢鸢第一反应是不希望对方为了避忌而不再帮她的忙,便摇头:“只是一点点不习惯。”
她运转过小周天,发现这感觉对身体没有长久影响。应
该只是春蚔被烈火焚烧、垂死挣扎的副作用。
大祭司看她,虽然戴着面具,她却觉得对方应该蹙了下眉:“既然这样,你就在我这里留到夜晚吧。有什么不舒服,我也可以及时查看。”
她不差这点时间,小心点也是好的。陆鸢鸢思索了下,就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祭司大人为我费心。”
“不必一直叫我祭司大人,我叫息夜。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大祭司站起来,望着她,轻声道.
大祭司——不,现在应该叫他做息夜,留她做客,自然不是要和她大眼瞪小眼的意思。他亲自带她在这座行宫里转了转,最后回到了一开始的会客室,邀她坐下。
他似乎对金鳌岛的事情很感兴趣,细细问了她很多事情,主要围绕她平时在金鳌岛都会做些什么。
突然,息夜似乎很不经意地问起了她飞升前的事:“这么说来,你以前是蜀山弟子,离开蜀山也有七年了,你有想念过蜀山的人和事吗?”
蜀山……
陆鸢鸢脑海里有很多画面闪过,那些已经隔了七年但鲜活如初的画面。但没必要和这个萍水相逢的妖怪说。她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在金鳌岛七年,我一次都没梦见过蜀山的人和事。”
周围莫名静了下来。
聊天的氛围明明刚才还挺融洽的,但这一刻,陆鸢鸢却突然觉得四周的空气变得冷飕飕的。
陆鸢鸢不解地抬头,但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我以为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总会有些难忘的记忆。”
息夜的声音变得有些冷淡,用丝绢轻轻地擦了擦手,视线垂着,也没看她。
第127章
日光穿透火焰木的缝隙,洒落在桌案上,像在中间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隔线。
陆鸢鸢心中升起一丝怪异感,如同涟漪荡漾,余波扩开。但她端详息夜的面容,见他的神情十分平静,仿佛嗓音里飘着的冷意,并非他的本意。
陆鸢鸢搭在膝上的指尖动了动,斟酌了下,说:“我觉得,这种事情,不能只用时间长短来衡量。”
息夜的眼睫轻轻一动,抬眸看了过来。
“有的人,哪怕交集很短暂,也会记在心里一辈子。而有的人,就算朝夕相处十几年,之后回想起来,也只是一段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关系。所以,关键还是看大家合不合拍,投不投缘。”
陆鸢鸢自认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话音刚落,她却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好像完全凝固了。
息夜定定看着她,也许是背光,眼神有些阴郁。但也只是一刹,他就轻笑了一声:“有道理。”
聊到这里,似乎想润润喉,他垂眸,玉白的手指端起一旁的杯子,递到唇边。
陆鸢鸢一愣,眼睁睁看着那杯子沾上他的唇瓣,十秒过去,见他还不放下,她终于忍不住小声提醒:“那个杯子里,没有茶吧?”
息夜蓦地一僵。
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抿了抿唇,五指收紧,指腹发白,一言不发地放下了空杯。
陆鸢鸢颇为识趣,装作没看到对方的尴尬,端起一旁的小银壶,给他满上茶水,正打算岔开话题。可下一秒,她看到,对方竟是片刻也没等,就拿起杯子,仰头灌了下去。
陆鸢鸢一惊,阻止道:“等等,先别喝!很烫的!”
可还是晚了。滚烫的茶水冒着袅袅热烟,灌入口中,烫到唇舌,热痛难当,呛得他痛苦地咳了起来,唇瓣也变得水红水红的。
陆鸢鸢一个头两个大:“你得喝点凉的缓解一下!”
周围一个仆从也没有,她正准备出去喊人,却见息夜微微喘息,目光在桌上一掠,似乎找到了目标,一把拿过另一个杯子,咕咚咚地饮了下去。
陆鸢鸢呆了呆,停住脚步。
那是她喝过的杯子。里面只剩一半茶水。
……不过,里面的茶确实是凉的。为了缓解疼痛,情急之下,也顾不了区分了吧。
“半杯不够的,你等一等,我去叫人拿点凉水来。”
陆鸢鸢回神,抛下这句话,就快步跑了出去。但让她迷惑的是,这偌大的行宫居然一个鬼影都没有。
堂堂的妖族大祭司,不该有权有势、万人簇拥的么?怎么在他有需要的时候,连个搭把手的也找不到?
在外面转了两转,陆鸢鸢没找着仆从,却意外地发现了厨房。
厨房开着门,里面空无一人,打扫得很干净。围墙边放着几个漆黑的瓦缸,看来应该是水缸了。
找到了。
陆鸢鸢松了口气,上前揭开盖子,可映入眼帘却是大米。陆鸢鸢微感惊讶,似有所觉地望了望周围,注意到灶台上放着不少新鲜蔬果。
妖怪天性难改,大部分都无肉不欢。九尾狐更是纯种肉食动物。来到妖界后,她出席过几场宴席,看到妖王与他麾下勇士每次盘中的食物都是精心烹饪的肉类,并且,是只有肉类。
金鳌岛和蜀山的修士们的食物里倒是有米饭,这是妖界为他们这些人类特意准备的。
小若倒是一个例外。虽然穿进了妖怪的身体里,但她还是改不了荤素搭配的饮食习惯,受不了顿顿吃肉。
真是妖不可貌相。大祭司这样的大妖怪,私下居然也吃米饭。而且,口味看起来比她这个人类还清淡健康。
这算是妖怪里的异食癖么?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陆鸢鸢打住了自己的联想,合上缸盖,来到第二个缸前,但这个水缸却是空的。
好在,旁边的灶台上就有一壶煮过的水,她用手背探了探壶身,温度已经凉了,正好适用。
陆鸢鸢拿起它,拔腿就跑。
“我回来了!”
回到刚才的地方,息夜还坐在原位,痛苦的咳嗽已经停下。听见陆鸢鸢急促的脚步声,他垂下头,黑发挡在颊边,看不清表情。
陆鸢鸢没看他反应,往空杯里倒入凉水,催他喝下去。终于缓了过来,息夜用手背擦了擦濡湿的下巴,嗓音带着咳后的沙哑:“抱歉,是我失礼了,还麻烦了你。”
陆鸢鸢有点同情地说:“没什么,不麻烦的,你下次小心点就好。”
息夜的目光再一次飘向她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弯了弯唇:“我平常其实很少这么失态,只不过是第一次遇到和自己这么合拍又投缘的人,一见如故,聊得投入,以至于疏忽了外物,见笑了。”
一见如故?有这么夸张吗?
估计是客套话吧。
陆鸢鸢咳了一声,也客气地应和:“哪里哪里……”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快而轻的脚步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奔跑。陆鸢鸢惊讶地回头,就看见一团毛茸茸的雪白影子朝她扑来,像个小炮弹一样,蹦
向她怀里,却恰好卡在了她大腿中间。
眼见这小玩意儿就要滑下去了,陆鸢鸢下意识地捞住了他,一抱起来,果然是已经一段时间没来找她的那只小狐狸。
息夜的儿子。
小家伙沉甸甸地压在她臂弯上,身体热乎乎的,屁股上的九条尾巴摇得跟螺旋桨似的,轻轻发出了娇嫩的狐狸叫声。
陆鸢鸢听不懂狐语,但直觉他是在撒娇。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旁边有视线扎了过来。
她扭头一看,发现息夜正看着她搂住小狐狸的手,仿佛有些怔忪。
不好,人家的家长就坐在对面,还不一定知道自己的孩子溜出去玩过。为了不被当成拐带孩子的怪人,陆鸢鸢连忙解释道:“这位应该就是令公子吧?我之前在外面见过他,和他玩过,所以他认得我。”
她以为对方接下来会问,什么时候,有过几次。
却没想到,息夜的睫毛扑簌散开,缓缓抬眸,冷不丁地开口:“你喜欢他么?”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紧紧地盯着她。
仿佛她的答案,对他极其重要。
陆鸢鸢一怔,想不清缘由,手指陷在小狐狸的毛里,谨慎地回答:“令公子率真可爱,自然是人见人爱的。”
不过是不入心的客套话,但息夜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望向她怀里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说:“他也很喜欢你。”
陆鸢鸢一怔。
“他是我亲手带大的,从出生的第一天,从未假手于人。因为先天不足,我不常带他出门。你是除了我之外,他第一个主动亲近的人。”
陆鸢鸢若有所思:“这样啊……”
都说大祭司妻子早亡,那么说来,这应该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
上回,这小狐狸可是在她的臂弯下突然人间蒸发的。可现在,她却能触到真真切切的重量、温暖厚实的手感,怎么看都不是一团空气。
那先前的蒸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想不通。
陆鸢鸢用手指挠了挠小狐狸的耳朵,说:“可惜,我在妖界也待不了多久,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路,我也要回金鳌岛了。之后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再过来。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在我走之前,我会抽空多陪他玩的。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等了一会,没回应。陆鸢鸢抬头,发现息夜原本有些柔和的眼神,不知何时重新冷了下去:“小名汤圆,大名还没起。”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一转,冷淡地说:“我觉得,孩子的名字,这不应该只由父母其中一方决定。”
陆鸢鸢:“……”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想让他妻子一起给孩子取名?
可他的妻子不是早就去世了么?
难道他是在寄望于亡妻给他托梦?
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这些事情不适合刨根问底。陆鸢鸢干巴巴地应道:“这样啊。”
南境的天总是黑得很快。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下去了。
息夜开口,留她用晚膳,理由倒也很合理——毕竟这是第一次观察,还是待久一点比较安心。
陆鸢鸢一想也是,她都在这里待了半天了,也不差那一会儿。
传膳时,她终于看到有仆从出现了,端上来的餐食也有米饭,息夜吃的东西也和她一样。若非提前知道这是南境,简直像是人界一桌普通的家常菜。
那只叫汤圆的小狐狸挨着她用膳,他有一个自己的小碗,碗中盛着切成丝状的鸡肉丝,埋首其中,吃得不亦乐乎。
中途,陆鸢鸢还溜出去方便了一下。她离开时间不长,回来后,却发现那团毛茸茸不见了,只剩下息夜一人。桌子上的碗碟已经都被收走,只剩下一个精致的小炉子,似乎在温酒。
看出她的疑惑,息夜开口道:“太晚了,汤圆回去休息了。”
陆鸢鸢不疑有他,又说:“我看外面好像快下雨了,今天麻烦了你一整天,我也应该回去了。”
息夜却叫住了她:“等等,先来尝尝这个,之后我派人送你回去。”
陆鸢鸢重新走了回来,落座:“这是什么?”
“桑落酒。今天下午提起它时,你不是说有点好奇味道么?我方才想起来,院子里埋了一坛。”
陆鸢鸢感到一阵措手不及。
今天下午,息夜问了她很多金鳌岛的事,当然,也答了她一些关于妖界的提问。其中,他们聊到了妖界的特产桑落酒。不过,她听息夜说,桑落酒要十年才酿成,当年宣照城破时,城里的桑落酒就在庆功宴上被瓜分完了。所以,她所谓的“想尝尝”只是一种礼貌的表达,没指望真的能尝到。
结果,人家还真的给她弄来了一坛。
陆鸢鸢镇定自若地应道:“好啊,那就多谢款待了。”
于情于理,她都不会拒绝,否则就是辜负了人家的待客之心,也显得自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人。况且,她也真的有些好奇这著名的酒是什么味道,不喝白不喝。
屋外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屋内烛灯如豆,息夜挽袖烹酒,烛光照在他的旧衣上,有种沐雪的光泽。
也许是饭气攻心,雨声催眠,再加之昨夜睡得不够,陆鸢鸢坐着坐着,开始觉得有些困倦。等她惊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
周围静悄悄的,炉火烧沸了酒,空气里弥漫着温热的香气。
陆鸢鸢蓦地坐起来,就发现息夜居然也睡着了。
不过,与她相比,他的姿态要优雅得多,单手支着脑袋,睡颜恬静。只不过,因为身体重心偏移,他正好压住了她的外袍。
陆鸢鸢揉了揉眼睛,没想太多,伸手去抽自己的衣服,却想不到他压得那么实,简直像钉死了一样。空气里响起了“刺啦”一声裂帛声,她的衣袍就这样裂开了一道明显的口子。
陆鸢鸢:“……”
而这声响动,也惊醒了旁边浅寐的人。
息夜缓缓睁开双目,看见这一幕,正要说话,两人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仆从恭恭敬敬的声音:“祭司大人,使者团中有一位越修士前来拜访,说是来接灵衡仙君回去的。”
陆鸢鸢一愣,站起来:“是越鸿来了吗?”
看来他已经把那个凡女送回家了。
“且慢。”
后方有声音响起,叫住了她。
息夜望着她,慢慢地说:“你的衣服撕破了,这样出去不好。我这里有备用的衣袍,你先去换吧,可以请那位越修士进来等。”
不一会儿,越鸿就被带进来了。明明是第一次进这个地方,他却没有半分不自在,手里拿着雨伞,快步走上台阶。陆鸢鸢迎上去,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越鸿狭长的眼眸只瞥了一眼后方伫立的男子,便专注地看向陆鸢鸢:“外面下雨了,我来接你。”
息夜并没有打断两人,冷眼看着。
陆鸢鸢拍了拍他的肩:“那你等我一会儿,我的衣裳刚才不小心勾破了,换件衣服就和你回去。”
越鸿一愣,想问怎么回事。可余光瞥见后方那个影子,他直觉不该在这儿耽搁时间,便点了点头:“我等你。”
侍从为陆鸢鸢准备了一套衣裳,但放在另一个稍远的房间。陆鸢鸢换了衣服,又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发丝,突然依稀听见了远处传来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响声,还有几声惊呼。
意识到有些事情发生了,陆鸢鸢一凛,连忙跑出去,远远地,她就看到桌上的桑落酒倒了,酒液淌在桌上。
越鸿僵在桌旁,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而息夜的右边衣袖湿了,有酒液滴滴答答地滴下来,他的手背烫红了一片。
陆鸢鸢快步走近,声音拔高:“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侍从有些委屈地说:“仙君大人,刚才这位越修士见你进去太久了,说想进去一起等你。大祭司说不方便,越修士还是想进去……一来二去,就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上这壶酒,洒在大祭司身上了。”
息夜摇头,
轻声说:“别说了,只是意外。”
越鸿面色涨红,急急地道:“姑姑,不是这样的!我虽然是撞到酒壶,但他原本站得很远,谁知道他突然靠过来……”
陆鸢鸢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抓住他的手,将他拽到自己背后,才看向息夜,恳切地说:“祭司大人,实在抱歉,越鸿也是担心我,才会鲁莽行事,绝对不是故意撞倒这壶酒的,也绝无冒犯之意。”
她明明是在表达歉意,息事宁人。
但不知为何,她却感觉到,息夜被烫伤时应该是没生气的,但现在不同了。
他生气了。
眼神彻底寒了下去,阴晦地盯着和越鸿站在一起的她。
第128章
从大雨中吹来的风拂动了青色帷幕,灯影幢幢,若隐若现,拂照着那张苍白秀美的脸庞上,透出几分阴森的狰狞。
他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她扣着越鸿的那只手上,红唇几乎抿成了直线,有一刹那,眼神可以用凶厉来形容。
陆鸢鸢一愣,怀疑是自己眼花了,迟疑了一下:“祭司大人?”
仿佛因她的这声轻唤蓦地回神,息夜转过了脸,语声冷淡地开口:“明天再来找我。”
陆鸢鸢莫名地松了一口气,顺着台阶下来:“那我们就先告辞了,祭司大人不必相送。”
离开这片黑夜里的行宫,走远了,陆鸢鸢才松开手。
越鸿的面庞略带不安,看着她:“刚才,我……”
看样子,他也回过味儿来了,明白自己刚才差点惹了麻烦。
陆鸢鸢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但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酒壶倒下这件事,你在场,摘不清关系。我们和妖族之间的信任基础本来就很脆弱。今晚的事一旦闹大了,很可能会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一番,拿来做文章。还不如我们抢先认个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越鸿原本心情还有些低落烦躁,但她一口一个笃定的“我们”,心口渐渐热了起来,脱口而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只要你相信我就够。”
“但是我在乎,我不想看到你被架上去受罚。我的人,怎么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被欺负?”陆鸢鸢摇摇头,从他手里接过雨伞,看了眼天空:“换我来打伞,我们回去吧。”
她走出了两步,却发现越鸿没跟上来,纳闷地回过头。只见越鸿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月色下,仿佛面红耳赤。与她目光一撞,他好似才反应过来,喉咙里低低地咕哝了句听不清的话,快步跟上,抢回她手中的伞:“我来。”
雨幕里,两人并肩而行。越鸿自然而然地问起了她为什么去找妖族大祭司。
陆鸢鸢没瞒他,将自己腿上寄生了春蚔、而大祭司可以帮她解决的事告诉了越鸿。
越鸿听完,面色微微古怪:“我不喜欢他,他看起来就没安好心。”
“不要以貌取人,人家确实帮了我几次。当然,我不会因此就完全相信他的,有什么不对,我保证远离他。”陆鸢鸢扫他一眼,加重语气:“你不喜欢他没关系,但下次见到他,要藏好你的敌意。”
越鸿紧了紧撑伞的手,低声道:“我听你的。”.
第二天,陆鸢鸢按约定,再次拜访了大祭司。不过,想起昨日闹得不太愉快,她出发前还是挑了一些从金鳌岛带来的补品,以及一些礼物,当做赔礼。
一回生两回熟,门前的侍从一看见她就眉开眼笑,速速将她请到了昨天的地方。
妖界的光线一向都比较昏暗,白天也点着灯。昨天的炉子和酒壶瓷片都清扫干净了,地上很整洁。她走进去,就惊讶地发现息夜的膝上趴着个小毛团,他手中拿着一把翠绿的玉梳,正给小狐狸梳毛。
今天他仍戴着面具。
奇怪,自己家里应该是最放松的地方。为什么他还戴着面具?
是貌丑不愿见人?
法力高强的九尾狐,叠满了buff,怎可能会丑?亦或是,他面上有用法力也去不掉的疤痕?
疑惑在心中闪过,但她没有深思,对方却已经察觉到她的到来。
只见息夜梳毛的动作微微一停,轻声道:“请进。”
陆鸢鸢端详他的反应,看不出生气。想了想,她坐到了他旁边的椅子上,从这儿,正好能看见汤圆趴在他怀里,似乎梳毛梳得很惬意,翘着小脚掌,打着咕噜。
虽是独自带孩的鳏夫,但看得出来,他很称职,把孩子照顾得很好。
息夜的视线停在她的脸上,突然开口:“今天要请鸢鸢稍等片刻,也许晚些才能开始为你疗伤。本来在你来之前,我就应该办好自己的琐事了,但因为昨天烫伤了手,今天做事有些不便。”
陆鸢鸢一看,果然,他是用左手梳毛的,白皙的右手手背皮肤红肿,燎起了一个大水泡。
陆鸢鸢心下一惊,昨天光线昏暗,又有袖子遮挡,她还没看清,原来烫得这么严重:“你没有治疗吗?”
“我的体质就是这样,即便灌入法力,伤口也复原得很慢。”
这么奇怪的体质,真是闻所未闻。
陆鸢鸢回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连忙将盒子奉上:“对了,我和越鸿一起给你准备了一些补品。不过不是烫伤药,毕竟你是纯种妖怪,用仙药治疗只会有反作用,所以我们准备的是山参,是我自己种的,希望你别生气。”
听她再一次提起越鸿,息夜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玉梳:“一个小孩罢了,我怎会跟他计较?”
越鸿的年纪其实已是少年。但对方好像强行忽视了这点,“小孩”二字,咬得很重。瞥她一眼,他的话锋一转:“我先前还以为他是你徒弟,可昨天,我好像听见那孩子叫了你一声姑姑,原来你有个这么大的侄儿,就是瞧着跟你长得不像。”
陆鸢鸢想了想,实话实说:“我不是他的亲姑姑,是旁人托我照看着他的。”
“原来是这样。”息夜面色不改,垂睫道:“不过,不管是姑姑还是师父,也没区别,都只是一个寄托了小辈对长辈的尊敬的称呼而已。”
陆鸢鸢眉心一跳。
明明是在闲聊,但她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一时间,她不知该怎么接话。
这时,息夜突然轻轻地“嘶”了一声,玉梳落地。原来是在给小狐梳毛时,用右手翻动位置,却不慎牵扯到了伤口。
陆鸢鸢一凛,弯腰,帮他捡起梳子,入手冰冰凉凉的。不过,将梳子还回去前,她犹豫了下,说道:“我觉得,你的手伤成这样,还是尽量别做事了吧。”
息夜摇头:“不行,九尾狐尾巴太多,容易打结。汤圆年纪小,不会自己打理,只能由我定期帮他。”
陆鸢鸢十分不解:“不能让仆从来梳吗?”
“汤圆只认我,不肯让仆从碰他的尾巴、梳他的毛。”息夜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你倒是个例外。”
陆鸢鸢:“……”
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逮住那小毛团时,就将他九条尾巴来来回回地摸了一遍,这小家伙也也一副乖巧任撸的样子,实在很难将那个形象跟这番评价联系起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鸢鸢试着说:“那要不要让我来帮他梳毛?毕竟你的手变成这样,我的人多少也有些责任。”
她这么提议,当然只是想做一些实际行动的补偿,完全消除这场风波的影响。她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男子眼神一暗,仿佛是被她某个词触怒了一样。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好。”
陆鸢鸢将玉梳往腰上一插,打算将小狐狸接到自己腿上,但息夜却好像不是这么打算的,他略微避了避:“他睡着了,抱起来会醒。”
他是不想吵醒自己儿子,所以,让她直接在他腿上给这小狐狸梳毛?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这样一来,她就必须挨着对方坐了。
但转念一想,她连他大腿都坐过,那么只是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又算得了什么?
……不,那只是情急之下的
状况而已。
陆鸢鸢挥散自己脑海里那幅暧昧的画面,镇定地坐到他身边。衣料摩挲,传递着温度。
也许是错觉,她感觉到,自己主动靠近时,旁边的身子紧绷了一下,还屏住了气息。
犹如一只来之不易的蝴蝶落在花上,害怕惊飞它,所以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慢了。
为了方便梳毛,陆鸢鸢转过了身,弯下腰,手轻轻地在汤圆的背上摸了摸,才开始给它梳毛。这小家伙似乎感觉到抚摸自己的手换了一只,带着朦胧水雾的眸子睁了睁,但看见是她,打了个呵欠,就重新合上了眼,还十分配合地翻了个身。
玉梳齿埋入毛里,温柔地梳着。一时没人说话,因为离得近,她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轻轻拂在她耳际,视线也好像落在她头顶,但真正在看的,肯定是小狐狸。
梳了一条尾,陆鸢鸢忍不住评价:“汤圆其实还挺乖的。”
她抬眼,笑了笑:“不过,大概还是因为平常都是你在照顾他,所以,你在这里,他就安心了吧。你把他照顾得很好。”
“一开始,其实我也什么都不懂。”息夜垂睫,眸色幽幽,冷哂:“他娘亲当年一声不吭就离开,抛下我们这对孤儿寡夫相依为命,我自己一个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摸索到窍门。”
陆鸢鸢:“……”
不好,好像触到了人家的雷区。
陆鸢鸢停顿了一会儿,宽慰道:“人世间的生老病死都有定数,令夫人这么早就香消玉殒,离开了你们,我这个外人听了也觉得十分遗憾。不过,人活在世上,总是要向前看的,过去就是过去,我想,令夫人在天之灵,肯定也希望看到你们父子可以走出伤痛。”
“……人要向前看?走出伤痛?”
“你这样宽慰我,莫不是因为,如果换作是你,亲眼看着一个与自己朝夕相伴、与你有肌肤之亲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也会很快就忘记他?”
息夜的声音格外冰冷,在她耳畔响起。一双眼睛亦沉沉地盯着她,方才涌现的若有似无的温和,也在这份寒意里被吞噬殆尽。
陆鸢鸢执梳的姿态微微一僵。
亲眼看着对方死在自己面前?
何止。她可是亲手杀了那个人,还……当着他面,捏碎了孩子。和他纠缠了两辈子,一切都在那场天雷里画下句点。
还有一个……虽然不是她亲手杀的,却在最后留给了她一句她听不懂的遗言,让她再也忘记不了那张染血的、雌雄莫辩的诡丽面庞。
早上吃的东西不多,胃囊里好像有东西在搅拌,陆鸢鸢低低地说:“人死不能复生,我觉得,向前看总是没错的。”
正好在这时,九条蓬松的小尾巴已经梳好了,白花花的,没有一点儿结。汤圆睁开了涌动着水光的眸子,爪子扒拉了一下,似乎想爬到她身前,但被一双修长的手捞住了:“你先出去玩,爹还有些正事要做。”
小狐狸看了看陆鸢鸢,又看看父亲,叫了两声,似乎在讨价还价。但他还是很听话,见自己父亲不同意他留下,才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小狐尾颤呀颤的。
息夜关上房门,屋中的光线,顿时暗了许多。
不用他提醒,陆鸢鸢知道他要给自己烧春蚔了,咬了咬唇,主动褪去了裤子和鞋袜。流程就和昨日一样。但这一次,她小腿上的花却没有枯萎多少。昨天明明少了一个膝盖的寄生面积,今天的变化,却用两根手指就能丈量出来。
相比起来,反而是那种难以启齿的、痒麻的滋味在加剧。薄汗湿了她的后颈,好在她忍住了,没有发出一点哼声。
息夜掌中的狐火熄灭了,面色很平静:“越到后面,速度就会越来越慢。”
陆鸢鸢并不怀疑他的说法。毕竟这事儿是在占用彼此的时间,如果可以,对方肯定也想快点解决问题。她一边平复呼吸后道谢,一边将衣物整理好。
这时,她听见息夜开口:“下一次,就定在十日后吧。明日起,我有些私事要带汤圆外出一趟。”
陆鸢鸢望去,只看到他的背影。他走出了屏风.
既然人家说了是私事,陆鸢鸢也不便打听他这是去哪里、做什么,需要十天那么久。
但应该不是什么危险的公务。那种事情,谁会带着孩子去。
翌日开始,她继续履行自己使者的职责。
右将军绑架修士一案,妖界也很快给出了调查结果,真相和陆鸢鸢的推测区别不大。虽然右将军是权臣,也还是被按律处斩了。
陆鸢鸢没有去看行刑,越鸿去了,回来后告诉她,右将军刚死,尸首就被他原本的属下瓜分了,如同秃鹫吃光尸体上的血肉。
描述时,越鸿的神情有些作呕。
陆鸢鸢可以想象那个情景的残酷。同类相食是妖怪那个世界的规则,也是获得力量的途径。右将军吞噬了自己哥哥,自己又被其它妖怪吞噬,就像冥冥中的命运。
不过因祸得福的是,受近日的风波影响,修仙界和妖界的议事顺利了起来,胡搅蛮缠的刺头儿也少了,有了进展。但关于派兵配合的问题又卡住了。毕竟,妖界的模式和凡人界集权、屯兵的国家很像,而修仙界却是一个个宗派,一人力量可抵千军万马。所以,为妖王干脆邀请了使者团去南境的西面边境,实地考察。
这里是妖界受复生的鬼帝力量滋扰最严重的地带,只有亲眼看见妖界是怎么打仗的,才能商量出具体的配合模式。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去,陆鸢鸢只点了一部分人同行。妖王也带着他的人一起来了。
由于行程来得突然,她是等不到大祭司回来了。这几天,因为没有狐火烧灼,她小腿上的花,隐隐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好在,她每晚坚持运转两回小周天,勉强压制得住。
数日后的夜晚,他们抵达了边境。千里明月照亮荒漠,走上高耸的城墙,一眼望出去,是一片苍凉的戈壁滩,有点像被姬朔占据和开拓前的南境。
妖界将他们安置在城中的宫殿中。
这是第一天,陆鸢鸢洗漱之后,突然听见窗户有些奇怪的响动。她起了疑,快步过去,蓦地推开窗户,光照漏出,打在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身上。
第129章
仿佛是在干坏事途中被抓包了,窗外那蹑手蹑脚的身影蓦地一僵。
只不过,一抬头,觑见抓住自己的人是陆鸢鸢,对方好似松了口气,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娇俏的容颜。赫然是小若。
这次出行,小若也在妖王的随行队伍里。但此刻,她已经换下了白天那身华丽张扬的衣袍,穿着一袭便于匿影藏形的玄色衣袍,脸上还蒙了薄纱。
陆鸢鸢哑然片刻:“你怎么穿成这样来找我?”
小若将滑落的兜帽拉回头顶,恼道:“谁说我是来找你的?我这是要出去做个副本任务。西边的城墙守卫最少,我打算从那边翻出去,恰好路过你窗下而已。鬼知道你耳朵这么灵,这都能听见。”
陆鸢鸢:“……”
她已经脱离了系统的魔掌七年多,不清楚它目前是怎么个运转状态。不过,听起来,尽管《魅仙缘》的主线剧情被打乱了,那些可以爆金币、赚外快的除妖副本还是存在的。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你当做没看见我就行,赶快关窗,别把士兵引过来!反正我明天就回来了。”
匆匆抛下这句话,小若猫下腰,贴着墙根,一溜烟跑了。
陆鸢鸢眼睁睁看着她翻过高耸的城墙,往外一跃,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里。树丛后方,有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在接近,陆鸢鸢收回目光,反手关上窗户,将光亮锁在屋中。
这一夜寻常地度过了。伴随着墙外呼啸的风声,陆鸢鸢沉入梦乡。清晨,她被花园里的喧闹声吵醒,似乎有很多人在走动,且议论着什么。
怎么这么吵?
陆鸢鸢揉了揉眼,起床洗漱。才放下布巾,就有侍女敲门来送
早点。趁此机会,她向侍女打听了起来:“外面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侍女苦着脸,说:“听说昨天晚上,王妃因为一些琐事和王起了争执,关起房门来独自生闷气。今天早上,王才发现她不见了,现在正派手下到处去找呢。”
陆鸢鸢:“原来是这样。”
前脚被男主气跑,后脚就去做副本任务,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儿。所谓吵架,多半也是小若故意的吧。
这样一来,小若就可以借着“负气出走”的由头,理直气壮地消失一天一夜。等副本任务完成,她便可以装作气消了,若无其事地回到姬朔身边。大家只会觉得她昨夜在外面散心,不会对她的去向刨根问底。
小若刷过那么多副本,肯定不是第一次这样操作了。
陆鸢鸢并没有太在意。
结果,事情的后续走向,却出乎她的意料。
小若明明说过第二天就会回来,但直至第四天朝阳升起,她依然没有出现。
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几天,使节团考察的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过,陆鸢鸢可以感觉到,随着派出去寻找小若的士兵一次次无功而返,姬朔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焦躁而忧虑。
陆鸢鸢心里也觉得十分奇怪。
小若好不容易攻略了姬朔,挣到了100%好感,两界的合作也有了进展,她没有理由突然放弃这一切离开,另起炉灶。
唯一的解释是,小若并非不想回来,而是身不由己,回不来了。
按理说,小若有剧本,有女主光环,有系统道具,不会那么容易就在阴沟里翻船。
难道她触发了什么地狱级难度的副本任务?
一眨眼,小若失踪已到了第四天。
夜幕降临,陆鸢鸢埋首在书桌前,正在履行职责,记录自己这几天的考察所见,突然听见空气里响起一道久违的、正常人无法发出的机械的电子音,仿佛接触不良,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搜寻目标成功……你……好……陆鸢鸢……”
陆鸢鸢手腕一抖,差点捏断笔杆,纸上蓦地晕开一点墨。
大晚上,活见鬼。居然幻听了。
陆鸢鸢吐出一口气,薅了薅头发,面不改色地继续写字。
然而,那道电子音并不打算放过她,还越来越清晰:“你好……我是……小若的系统……”
锲而不舍,阴魂不散,堵住耳朵也没用。
陆鸢鸢无可奈何,终于停下掩耳盗铃,放下双手:“什么事!”
对方顿了顿,直入正题:“我想找你做个交易。”
“交易?”陆鸢鸢微微拧眉,联想到它的身份,以及小若近些天的异常,说:“你别告诉我,是小若遇到了麻烦,你要找我帮忙。”
电子音沉默了一瞬:“是。”
陆鸢鸢:“……”
小若还真遇到麻烦了?
果然,Flag真的不能随便立。炮灰一旦说出“我干完这一票就金盘洗手”、“我一定会回来的”这种台词,就离死亡的结局不远了。没想到,这种台词的诅咒力强得连女主角也不能幸免。
陆鸢鸢略一定神,说:“你跟我以前的系统是什么关系?”
系统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你以前绑定的系统,是《魅仙缘》的书灵,职责是维护原著发展。我是外来的系统。虽然我们都是系统,但为了区分,你可以称呼它为书灵,我为系统。”
它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等待陆鸢鸢消化这些信息,才继续解释:“起初,书灵不知道我的存在。但后来,小若差点被段阑生掐死,为了活命,她使用了一个超纲道具,导致书灵检测出我们的存在。但它没有抹杀我们,表示只要小若阻止你毁掉段阑生,就允许我们继续存在。事后,我被书灵收编,成为了书灵的下级系统。”
这么多年过去,陆鸢鸢还是清晰记得自己当年的九死一生,忍不住一攥拳头,冷冷道:“我还以为,你们这些系统都不会在意宿主的死活。”
系统:“你本来也没说错。正如书灵要维护原著,在职责面前,任何东西都要靠边站。你敢将手伸出格子,它就敢斩断你的手臂。而我的职责是要帮助小若攻略男主、送她回家。如果她死了,我和她的契约就会终止,并换一个合作对象。但现在情况特殊,我被书灵收编为二级系统,已经丧失了完整功能。只有帮助小若离开,完成契约,我才能脱离这个世界。否则,我会随着她一起消亡。”
听起来,这个系统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不甘心一直困在这个世界里当书灵的小弟,更不想消失,才会力保小若的性命的吧。
陆鸢鸢冷静地问:“你为什么找我帮忙?”
系统:“你是这个世界唯二的穿书者。虽然目前已经不受管辖,待遇和原住民一样,但还是可以和系统对话。其他人听不见我的声音。”
陆鸢鸢思索了下:“你是派了很难的副本给她吗?”
系统:“不,小若触发的副本非常简单。问题出在任务结束的时候,她遇到了从前的任务里,和她结过仇的故人,还被绑走了。”
原来如此。
在刻骨的仇恨面前,多强的万人迷光环也会无效。
陆鸢鸢点头:“所以,你是希望我将精确的线索传给妖王,让妖王去救她?”
系统:“不止,为了确保小若100%存活,我希望你亲自参与。毕竟,只有你可以听见我说话,在关键时刻,这会发挥非常重要的作用。而且,绑走她厉鬼,曾经也是你的故人。还记得雍国的废太子越歧吗?”
陆鸢鸢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凡人界副本后,发生了太多事。她只知道越歧被废,并不知道他的结局。他竟然……竟然已经死了?
系统:“越歧被废后,含郁而终,化作厉鬼,法力大增。现在,小若落到了他手里,照我的推算,半个月内不救出她,她将被献祭。虽然女主角的死亡不会对你造成直接影响,但她毕竟是《魅仙缘》的主心骨角色,这个身份太过特殊,一旦她被越歧吞噬了,越歧的力量将会极速膨胀。届时,再加上完全苏醒的鬼帝,敌人力量乘以两倍,就算你们和妖族联手,想打赢这场仗,代价一定比现在惨烈得多,你重视的人也将无一幸免被卷入其中。你跟我合作,即使没救出小若,我们没有签订契约,你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被惩罚。如果成功了,就是双赢。”
陆鸢鸢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她不是傻乎乎以德报怨的人。但她心里其实明白,系统说得有道理。小若一路走来,主角光环有多强,她是最清楚不过了。越歧要是吃了小若,得到强大的力量,后果将不堪设想。现在不尽全力阻止,就是给未来的自己树一个强大的敌人。
她心中已经做出了决断.
是夜,边城宫殿里,妖王的书房灯火通明。
经过士兵的传话,陆鸢鸢顺利地来到了内殿。一进门,她就惊讶地发现殿内不止姬朔,还有数日未见的大祭司。
息夜仍以面具覆面,黑发用一根发带绑起,坐在一旁,真真是烛下青玉,华光灼丽。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处理完自己的私事,也赶过来了吗?
那厢,姬朔一看见她,便从桌后站了起来。
小若失踪后,他的脸色显然憔悴了不少,眼白拉满血丝,不复第一次见面的意气风发,但言语间仍是不失礼节:“灵衡仙君,深夜来此,可是有什么急事?”
息夜的视线也投了过来。
时间不等人,陆鸢鸢顾不得将息夜赶出去了,开门见山道:“妖王陛下,我也许有王妃去了哪里的线索!”
姬朔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当着他们的面,陆鸢鸢取出了一面铜镜,说:“这个法宝,可以在特定时刻看见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说罢,陆鸢鸢将镜子竖起来,亮给姬朔看。只见小小的镜面里,浮现出水一样的波光,
竟是出现了她刚刚走入这间书房的画面。
姬朔吃惊地看着镜中的人影。
而与此同时,陆鸢鸢感觉到,旁边有道视线猛地扎了过来。她的手心微微出汗。
当年,殷霄竹死后,她飞升到了金鳌岛。醒来后,才发现自己手心还紧紧攥着那面窥天镜。
因为天雷轰顶,窥天镜碎成了几瓣,已经没用了。她不肯放弃,在金鳌岛花了几年时间,才把裂痕修复。修复后,镜子整体比以前小了一圈,看起来大不相同。
但寻常的镜子碎了拼起来也有裂痕。遑论是这种玄妙的宝物。修好了外表,功能却难以恢复如初。这几年,它最多就是发发光,回溯几分钟前的画面。
但息夜不可能知道这是什么,也不可能知道她在胡诌。
陆鸢鸢忽视他的目光,继续编道:“刚才,我擦拭它的时候,上面突然出现了一些很零碎的画面,我看到王妃被一些鬼差押着,带向了一座陌生的城池关押了起来,我想,她一定是遇到了麻烦。”
系统已经告诉了她小若被软禁的地点。
按妖族现在的搜查法,根本不可能在有限时间内找到小若。她必须强行将他们带向真正的方向。
问题是,应该怎么透露线索,才能既让妖王相信她并非信口雌黄,又不会质疑她之前在知情不报。
就是在这时,陆鸢鸢想到了这面窥天镜。
这世上,只有很少人知道窥天镜真正的用法,遑论它如今已改头换面,就算蜀山弟子来了,也认不出它。
姬朔跟绑走殷霄竹生母的蛇妖并无渊源,自然不会知道,就算这面镜子没废,想要它显现和小若有关的回忆,也必须要小若本人在场才行。
当然了,事关重大,只靠一张嘴巴胡说八道是不行的,所以她得把镜子也拿出来,演示一下,半骗半吹,让姬朔信她的话。
看来,已经奏效了。
姬朔急忙追问:“你可有看清那座城是哪里?”
陆鸢鸢颔首:“那座城,名叫沼兰。”
姬朔的脸色一变。
鬼帝复苏以后,黑暗势力蔓延,招揽了无数鬼兵鬼将。
沼兰曾是一片乱葬岗,如今,是鬼帝麾下一员大将的地盘,阴气森森,城中鱼龙混杂,什么都有。
据说曾有势力派出探子,去打探城中情况,但探子都有去无回。
既然已得知了小若具体方位,姬朔想亲自去救,却被手下按住了。最后,众人商量,因为现在完全不了解城中状况,害怕打草惊蛇会让小若更快丢掉性命,他们决定先派几个手下,从四方低调潜入,查探线索,再派援军在城外接应。
但问题这就来了。
妖怪已经和鬼帝的手下交锋过许多次。凡是强大的妖怪,特征都很鲜明。像是左将军这样外貌显眼的,混进城就等于是自爆身份。和他一样的大妖都要被筛掉。
而偏偏,不容易打草惊蛇的生面孔,武力值又差了一点。
陆鸢鸢趁机主动提出自己也想参与。
大伙儿都有些吃惊。很显然,他们并没有料到她这个局外人也愿意一起去。不过,姬朔并没有拒绝,这可是要去救自己心爱的女人,多一个强大的帮手,他自然求之不得。
当她提出参与时,一旁的息夜仿佛瞬间就看了过来。可是,当她转头看过去,却只看到了息夜的侧脸。
他并未看她,还微微将头转过去了另一边。在众人商定人选的间歇,他突然开口:“我和灵衡仙君一起去。”
席间静止了一刹。陆鸢鸢也吃了一惊。
不是吧,记得这位大祭司上次的战绩是一出手就轰平人家一座城……这次跟她一起去做探子,她居然有种杀鸡焉用牛刀的感觉。
察觉到大家的惊诧,息夜的眼睫轻轻一拂,不慌不忙地说:“灵衡仙君慷慨仗义,我们也决不能让仙君有任何闪失,不是吗?”
妖族大祭司,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仔细想来,本来也没几个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姬朔赞许地轻轻一点头:“不错,既然这样,那就由你和灵衡仙君一起去吧。有你在,我也比较安心。”.
去沼兰的路程颇远,为了争取时间,众人散会后,天不亮就要出发。
翌日傍晚。
陆鸢鸢蹲在一棵树下,借草丛掩饰,看着远方薄雾中城门的轮廓,舔了舔干燥的唇,说:“雾好浓,看不清城门下是什么状况。不过,沼兰既然是鬼城,趁白天进去比较好吧?”
说罢,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息夜。
这是她第一次和息夜结伴而行。不过这大半天,他们都在赶路,讲话倒是不多。
息夜微微一摇头:“虽然是鬼城,但城中并非只有鬼,还有可以在白日出行的妖怪。”
陆鸢鸢不熟悉这里,想不出更好对策,就点点头。两人换了个更近的地方,等到雾散,城门口的景致清晰了很多,他们看见了米粒大小的人影。
城门口果然设置了检查的关卡,有骑着大型妖兽的鬼差在巡查。进出城的极少,且都是奇形怪状的妖怪、阴魂……会看见跌跌撞撞的人类跟在后头,手腕被绳索绑紧,就像混在狼中的惶惶然的羊,顶着四周不怀好意的目光,瑟瑟发抖。
再往上一瞧,陆鸢鸢发现,城门上方吊着几个长条形物体,像风干的腊肠似的。她微微眯眼,面色就变了——那些物体竟都是死人,且衣着打扮,看起来都是修士。
陆鸢鸢深吸口气,说:“看来这座城里的主子应该很痛恨修士,抓到修士不光要杀死,还这样挂在城墙上羞辱。普通人倒是可以放进去……但他们都是用什么身份进去的?是被妖怪掳来的奴隶?商品?食物?”
“听说沼兰城中兴起了人市,货物是人类。”息夜停顿片晌:“我们可以试试。”
陆鸢鸢怔愣了一下,就见息夜从怀中取下一条布带,蒙向她的眼。
眼皮一痒,视线被遮蔽住了。
“不能让他们发现你是修士。你眼睛神光太亮,会被看出来。”
陆鸢鸢正想将布条扯下来,就被他这句话打消了念头。
眼前昏黑一片,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他紧扣住,随即也被布条缠上了。
没有勒痛她,却也没有留下挣脱的空隙。
一连绕了好多圈,绑得紧紧的,才停下来。
第130章
两条小臂并拢着,被束缚在胸前。陆鸢鸢别扭地动了动肩膀:“你确定这样真的能骗过他们?”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从自己手腕的绳结延伸出去的长带子,被不轻不重地扯了一下。她微微一惊,整个人随即失去控制,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撞上一副弥散淡淡药香味的胸膛。
像是套了牵引绳的小狗,被主人一扯,就得回到主人身边。
她刚才看到,每一个被带进去的人类都是这样的绑法。
可他们现在不是还没正式开始演么?演习好歹也先打声招呼吧。陆鸢鸢有点恼:“你……”
这时,她感觉到,息夜再次握住她的手腕,用指腹拨了拨绳结,像在确保她没有没有逃脱的可能。也许是对结果感到满意,她听见他若有若无地吁了一口气。
但他一开口说话,声音却很平常,毫无异样:“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
要做正事了,陆鸢鸢深吸口气,正了正心神。
算了,不能和妖怪计较太多。
因为看不到东西,只能靠绳子引路,绳子那端在息夜手中。好在,他走得不快,陆鸢鸢落后他一个身位,小步地跟着。
逐渐地,周围变得吵杂,吆喝声、鞭子声中夹杂着绝望的低泣。“人”明明变多了,空气却像降低了好几度,浑浊森然。
意识到他们已经来到城门口,陆鸢鸢心脏收缩变快,身躯微微紧绷。
这时,一阵重重的兽类脚
步声靠近了他们,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应该是骑着妖兽的鬼差走过来了。陆鸢鸢能感觉到,妖兽那颗热烘烘的大脑袋就在自己旁边。
她装作害怕,瑟缩起上半身,发着抖往旁边躲去,这反应,和周遭被绑着的人们如出一辙。果然,鬼差扫了她一眼,并没注意到异常。本想掠过去,但他发现,自己骑着的妖兽一靠近这里,迈步就越来越迟疑,后爪刨地,一副不安焦躁、想后退的模样。
鬼差转头看了看,在他旁边的只是一只普通妖怪而已。他勒住妖兽的绳索,问息夜从哪里来,进城做什么。
息夜的回答很稀松平常:“想去人市卖货。”
盘问了几句,没瞧出问题,鬼差放过了他们,喝了一声,让妖兽往队伍后面走去。
顺利混过了这一关,陆鸢鸢松了口气。
九尾狐毕竟是狐族最强的一支,不管去到哪里,都拥有当霸主的实力。要是让越歧知道,自己地盘上来了一个可以挑战自己地位的强者,他一定会提前警觉起来,甚至有所行动。
不过,大妖可以隐藏妖气、收敛威压。凡是力量不如他们的东西,都无法识破这层伪装。息夜应该就是用了类似的办法,骗过了刚才的鬼差。但鬼差骑着的妖兽还没开灵智,本质还是兽类,反而没那么容易受障眼法的影响。所以,会在动物直觉下惧怕息夜。
但这只是第一关,接下来,他们还得想办法接近小若。
根据系统那晚留下的线索,小若现在被关押在地牢里,那地方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每天的食物和水,还是越歧亲自给她送进去的。
想到之后还要偷偷把人捞走,陆鸢鸢就一阵头痛。
街上颇为吵闹,为了不引起侧目,息夜一路都没有讲话,拉着她拐入一个僻静的地方,才停下来,轻声说:“我们要先找一个地方落脚。”
陆鸢鸢将蒙眼的布条往上一挑。沼兰不愧是乱葬岗上建起来的鬼城,白天也阴森森的,比不得繁华的人界和南境,须点灯照明。灯中燃烧的并非明火,而是青色的鬼火。街上来来往往的,除了妖怪就是阴魂——他们的外貌乍一看与人类没有差别,但皮肤一点血色也没有,像只勾了线却没上色的白纸,脚边也没有影子。
很快,他们就打听到了一些基本情况。
沼兰分为内城、外城,用围墙隔开。外城又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区域,将内城夹在中间。在这里,城民分为三六九等,鬼族待遇最好。之后才来投靠的妖怪,顶天了也就是二等民,不允许进入内城活动。
陆鸢鸢觉得事情有点棘手。
好死不死,越歧的宫殿位于内城。那地方只有鬼族才能大摇大摆地进去。换言之,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关卡,无形中又多了一道。
而且,在街上转了一圈,陆鸢鸢总算明白,为什么沼兰入城盘查不算严格,可探子们还是有去无回了。因为在大街乱晃,搜集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系统说了,越歧会在半个月后拿小若祭祀,但周围压根没人讨论这件事。
想打探到有价值的信息,就必须潜入内城的宫殿里。走到这一步,很多探子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结局。
不过,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还是先在太阳落山前找个地方住下吧。
离他们最近的就是外城的南市,客栈就在城门过去两条街的地方。从外面看,这里的客栈屋瓦都十分残旧,乌灯瞎火的。息夜选了一处看起来冷清点的,抬手敲门,等了一会儿,门扉才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黝黑的壮汉脸:“哟,生面孔,客官住店呐?快请进来。”
这是一间两层客栈,帷幕遮着窗户,光线非常昏暗。有一架楼梯通向二楼。
息夜收回目光,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灵石,放在桌上,淡淡道:“要一间房。”
陆鸢鸢已经重新蒙上眼睛,装作被俘虏的人类,跟在息夜背后,手指微微一动。
灵石在三界都是通用货币。见息夜拿出成色这么好的灵石,那妖怪掌柜眼睛一亮,迅速将其塞入袖中,冲后方的伙计比了个手势:“赶紧上去收拾个房间出来!”
伙计应声离去。
等待房间收拾出来的时候,掌柜和息夜攀谈起来:“小兄弟,你也是要去人市卖货的?”
“对。”
掌柜上下打量陆鸢鸢,说:“像你们干这种行当的,我见得多了,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细皮嫩肉的,你来得也正是好时候,以前这种卖不起价,最近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息夜问:“为何?”
“以前的人市嘛,都是谁家的便宜谁家好卖。但最近,听说这种年轻的人类女子格外好卖,比别的货都贵一大截,估计是哪位出手阔绰的大人物喜欢吧。”
这时,旁边插进了刚才那个伙计的声音,他嗓门很大,大大咧咧道:“真搞不懂,怎么会有大人喜欢这种瘦巴巴的女人。你说,买个修士回去,吃了还能增补力量,买个壮汉,好歹也管饱。像这种细胳膊细腿的,只有脸好看,买回家有什么用?”
掌柜啧了一声,用力拍了下他的脑袋:“你懂个屁!人家缺那口吃的吗?说不定人家不图吃得爽,就图弄起来爽呢。”
伙计被他说得咽了一口口水:“滋味真有这么好?我还没弄过呢。”
掌柜:“谁知道呢,我也没试过……”
这时,息夜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房间收拾好了吗?我想上去休息了。”
伙计反应过来,谄笑道:“已经好了,客官请。”
等进入房间,陆鸢鸢一把扯下蒙眼布条。这房间十分狭小昏暗,一扇锁不紧的窗,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个矮柜。床上铺着很薄的被褥,且只有一个枕头,显然是只为息夜准备的,陆鸢鸢这个人类在他们眼中不配睡床。
息夜关上门,一转过来,就看见陆鸢鸢将双臂抬起,举到他面前,睁大眼看他:“你帮我解开。”
虽然她用蛮力能挣开,但一想到明天还要用上这套行头,还是省着点吧。
息夜垂眼,一把拽过她,走到桌旁,坐下来,给她解开了布条。不知道他是怎么绑的,看着像死结,可他手指很灵活,三两下就挑开了,她都没看清过程。
陆鸢鸢撸起袖子一看,皮肤上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红印。她伸手搓了搓,余光注意到,息夜盯着她的手臂,不过,她一抬头,他就清清淡淡地挪开了目光。
印子也搓不掉,算了。陆鸢鸢将袖子拉下去,压低声音,说:“王妃现在十有八九就被关在内城。刚才的掌柜说,最近在人市,年轻的人类女子总会被高价买走。出得起高价的,很可能是住在内城的鬼族。如果我们想混进内城,说不定可以将计就计,把我送进去。”
息夜说:“掌柜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尚不可知,他也是听说
来的。等我们去人市看了再决定。而且,你这个办法有些冒险,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要分开行动。”
也是,谨慎一些也好。
陆鸢鸢应了声,又揉了揉手臂,就听见息夜说:“过来这里,把你的腿露出来。”
陆鸢鸢蓦地回过神来,才想起来离上次他帮忙杀死春蚔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她依言坐在床上,卷起裤腿。小腿肚上的红花死灰复燃,生长了一点点,不过,并没有超过膝盖,比什么也不做时小多了。
她看到息夜坐下,苍冷的火焰在掌心冒出。当他的手按上她的小腿,那种熟悉的麻痒的煎熬感爬过骨头。陆鸢鸢垂下脑袋,咬唇忍耐。不知是不是死到临头的东西扑腾起来会更激烈,她感觉春蚔被烧死越过,这种感觉就越强烈。渐渐地,她后背流出冷汗,手指头也蜷缩了起来,甚至本能地想缩腿。但她的脚踝被死死地擒住了。为防自己忍不住发出不好的哼声,她吸了一口气,没话找话说:“说起来,这次,你会提出和我一起来,是不是因为我腿上的……”
息夜看了她一眼,承认道:“有一部分原因是这样。我答应过会帮你解决这件事,不该和你分开太久。”
陆鸢鸢低低地说:“谢谢你。”
熬到结束,这次,那朵红花褪到了小腿肚一半的位置。息夜一停手,她竟觉得有些发软,眼前花了花,身体猛地一倾。不想撞到人家身上,她心下一惊,连忙伸手撑住,稳住自己,掌心却恰恰压到了息夜的大腿。
隔着衣服看不出来,大腿摸着还挺硬的。这个念头闪过她的脑袋,掌下的衣衫一受力,居然打滑了一下。她的手也一时没收住,猛地滑向了中间,压了下去。
同一时刻,她听见息夜的呼吸停滞了一下,下颌紧绷。
糟了。陆鸢鸢的掌心仿佛被火烧到了,瞬间缩回来,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也在发烫,尴尬万分,连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压你的……实在对不起。”
她道歉了几句,想看息夜什么表情,但他却突然站了起来,背对着她。
他这是生气了?
陆鸢鸢有些不知所措,好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客官,我们来给您送吃的。”
沼兰的作息和人界是反着来的。太阳最烈的正午,满城静寂。半夜时分,整座城就会活跃起来,人市也是在半夜才开始的。
就连三餐时间也和人界不同。
息夜走过去,只开了半扇门,还挡在门前。从她的角度,看不到外面的老板递了什么进来,随即,门就关上了。
息夜背对着她,手里端着一个食盒,但他没有马上过来,而是将食盒拿到了一旁,陆鸢鸢看见他的手动了几下,不知在检查什么,顿了好一会儿,他将盖子合上,食盒推到一旁,转过来。
陆鸢鸢瞅了瞅他的表情。
刚刚才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事,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像是已经平复好了情绪,不生气了。她指了指那个食盒:“他送了什么来?”
“肉包子。但最好不要碰这里的东西。”
陆鸢鸢一愣,意会到了他的意思,后背蓦地涌起一阵恶寒。
也对。在这种地方,谁知道那是什么肉。息夜刚才不让她看食盒里的东西,是考虑到她是人类,不想她嗅到什么会让她作呕的味道吗?
陆鸢鸢心脏微微一动。就看到息夜从怀里取出了一包干粮,递给她:“饿了可以吃这个。”
干粮是他们出发前带来的,都是普通食物。陆鸢鸢轻声道谢,双手接过来,咬了一口,咀嚼了起来。
息夜看着她吃,垂眼,似乎考虑了下,才说:“我们子时出发去人市。吃完你先睡一会,到时间了我叫醒你。”
陆鸢鸢擦了擦嘴角的干粮碎屑,不赞同道:“这样不太好吧。还是我们换着来,你先睡,我守着。之后再换我。”
息夜的眼眸仿佛轻轻闪动了下,看向她,慢慢地说:“现在是晚上,我是妖怪。”
陆鸢鸢:“……”
差点忘记了,妖怪就是昼伏夜出的生物,夜里精神着呢。夜里睡觉的只有她这个人类。
既然这样,陆鸢鸢也不客气了,三两口吃完手中的干粮,拍了拍手。
这里的条件真不怎么样,床铺会发出吱呀声,被铺明明是新拿出来的,上面却落了一层灰尘,还有一股很久不晒太阳的味道。陆鸢鸢不碰那床被子,和衣躺下,慢慢地合上眼睛。
从凌晨开始,一直在赶路,她已经有点疲劳了,蜷着身体,很快沉入了睡梦里,还稀里糊涂地做了个梦,依稀感觉到有人拉起她的袖子,有凉凉的东西在她手臂那些红印子上拂开。
不过,毕竟是陌生的地方,就算睡着了,也不能持续很长时间。迷迷糊糊间,陆鸢鸢眼皮轻颤,似乎听见了什么,睁开一条眼缝。
她看见,房间里黑魆魆的,灯盏已经熄灭。息夜背对着她坐在窗边,似乎在守夜,有银色的月光落在他怀里。
不,不对,今夜的月光没有这么明亮。那似乎不是照在他怀里的月光,而是有一团东西蹲在他腿上,正在发光。
顷刻间,陆鸢鸢微惊,睡意不翼而飞。
虽然息夜侧着身,但她能看见,他怀中抱着一只眼熟的小狐狸。但这时的汤圆,并不是实心的质感,只是一团银色月光似的朦胧影子,虚幻缥缈,几条蓬松的狐尾,打着卷儿,垂了下来,影子穿过了息夜的手腕。
然而,她一眨眼,那银白的影子就消失了,息夜怀中空空荡荡。
……不见了?
刚才是她眼花了吗?
一定是吧。
来做这么危险的探子任务,息夜怎么可能随身带着自己的孩子?嫌命长了?
她今天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也没看到他身上有哪个口袋能装下一只活生生的小狐狸的——他总不能是把孩子藏在自己的肚子里吧?
这时,瞥见息夜的袖子动了动,似乎要起身。下意识地,陆鸢鸢不想让他发现自己醒了,连忙压下心中那丝古怪的疑虑,闭上了眼。【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