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长生乐(二十一)
“不必留着,扔了吧。”
听见陈琰这话,燕季连连摇头道:“我才不扔。”
他看向陈琰,“我很喜欢梁都,自从在大理寺任职我一直都很高兴,大理寺的每个人都对我特别好,还有世子和世子妃也对我很好,小时候的那些事情,我已经快要忘记了。我希望我可以帮得上你们。何慎说他想为谢将军做点什么,其实我也一样。”
陈琰抬手摸了摸他头,“傻小子。”
……
是日
苏云漪修养了几日后,手上的伤便彻底痊愈了。
这天,府里给她呈上请柬,是褚府送过来的。
苏云漪不禁蹙眉,一旁坐着的江王妃便说道:“你若是不想去,等那天我同雯华过去便好。”
赵无坷同许月恒从前到底有些牵扯,江王妃也不想她心生不悦。
“无妨的,”苏云漪连忙就道:“我们府上同他们两家私交也不多,到时送了贺礼便回来就好。”
她冲江王妃笑了笑:“就快中秋了,到时候阿舅和官人也该回来休息几日吧。”
江王妃无奈地摇了摇头,“无坷倒好说,从小只要过节,他就都留在府里,殿下他……”,她犹豫了一瞬,叹气道:“他太忙了。”
苏云漪还要再说话,乌水便进来了。
江王妃见状就道:“你既然有要紧事,那便去忙吧。”
走出院子之后,乌水才将手中的纸条交给苏云漪:“方才元七出门,有乞儿给他的。”
苏云漪将字条打开一看,她紧蹙起来眉头,“世子在哪?”
“一早就出去了。”乌水连忙说道。
“走,我们先去大理寺。”
大理寺中,海瑾朝看到手中的字条,心里一颤,“若这人所说是真的,那燕季他们可能有危险。”
字条上说,海瑾朝早在几日前就已经派人出城。
倘若背后之人当真是临州的那位,那燕季和何慎这时候便已经危险了。
说话间,两人听见一声推门声,苏云漪转头看到陈琰淡漠的神色,抿了抿唇道:“陈大人。”
陈琰点了点头,问苏云漪:“世子还没回来?”
“我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今早就没见他。”苏云漪心里也有些慌张,乌水说赵无坷离开时带了不少护卫,可想到燕季先前同她说的那些话,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窗外骤雨忽起,陈琰起身将门窗关上。
海瑾朝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酸涩,“抱歉,我不该答应他的。”
陈琰摇了摇头,“他说的对,此事由他去,是最适合不过的。在其位谋其政,他是你手下的人,你派他去,合情合理,没必要说什么抱歉的话。”
他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说道:“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相信他能把这件事情做好。”
海瑾朝抿唇,陈琰的父母早就过世了,他在这世上也只有燕季一个亲人。
陈琰待人总是温和,但其实他的眼神是没有温度。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游刃有余,唯独遇上燕季。燕季刚来梁都的时候,个子还不到他胸前,或许从前的日子过得太差,起初他总是畏畏缩缩的。日子久了,人也带上了些少年人应有的脾性。
“我也相信他。”海瑾朝说道:“不过这个消息还是得先让燕季他们知道,我这就去给他传信。”
“那我们便先回去了。”苏云漪也说道。
“雨太大了,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吧。”海瑾朝说罢,便吩咐随从引着两人到厢房休息去了。
许府
许月恒将荷包绣好,托着下巴望向窗外,“在看什么?”
听见褚拭昭的声音,许月恒连忙转身看向他,他穿了一身玄色常服,即便这一路打了伞过来,肩膀处的一小块衣料也有些被淋湿了。
“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来了?”许月恒就要吩咐池兰去备姜汤却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月恒,我没那么娇贵。你别动,让我抱抱你。”
许月恒感觉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紧了紧,她抬手拍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褚拭昭摇头,低声说道:“我只是太想你了。”
许月恒抿嘴笑了笑,“昨日才刚见过,况且我们明日就要成亲了。”
女子声音轻柔,褚拭昭松开她的腰肢,摩挲她的脸颊:“那你日后还会离开我吗?”
他目光恳切,像是祈求主人垂怜的大狗,许月恒笑着摇摇头,“当然不会,我嫁给你了,又怎么可能离开你?”
她不动声色地挣开褚拭昭的手,倒出来被热茶给他:“我今早去你府上找你,结果你不在,你去哪了?”
褚拭昭喝了口热茶,“处理了件事。”
他又看向许月恒,“月恒,你答应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别怨我,好吗?”
院外的雨渐渐停止,许月恒冲他笑了笑:“好。”
雨停后,屋内的人将窗户推开,鸟叫声和花香味一同吹了进来。
陆言秋转头看向床榻上的人,“这是我未出阁时候的院子,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闯进来。”
赵无坷忍着腹部的痛,“多谢太子妃。”
陆言秋冷哼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门被人关上,赵无坷对床边的人说道:“我在这里的事情,你替我跟她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赵羲和点头,“早就让人去说了。”
说罢,他察觉到赵无坷面色沉闷,连忙就道:“你别担心那么多,一切都准备好了,只要等明日,褚拭昭伏法后,许月恒也不会有事。”
“燕季死了。”赵无坷抬眸看向赵羲和:“因我的一时疏忽,将他害死了。”
他没有想到,燕季的父亲早就投靠了礼王,导致燕季潜入王府的第二天就被发现。
就连何慎也是九死一生地回来,他闻言出城去救何慎,自己却险些丧命。
“你胡说什么,这只是意外。”赵羲和蹙眉,“你以前不会这么想,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褚拭昭已经对许月恒生出戒心,如果明日我们失败了,她后半辈子会怎么度过,你有没有想过。”
他说罢,扶着赵无坷躺下:“等过了这次,你便好好的,回谢府看看吧。”
赵无坷却是躺着未发一言,他想起建宁帝曾经同他说的那些话,心中明白,他余生可能都回不去了。
是夜
许是下过雨,天有些微冷。
苏云漪站在院子里,乌水替她披上披风,“天冷了,就别总是在这里站着了。”
“不冷。”苏云漪冲她笑了笑,“乌水,等这次事情解决了我们就不能留在王府了。你以后想做什么?”
乌水想也不想就说道:“同娘子一起离京。”
苏云漪同赵无坷说好了要离开梁都的,她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和苏云漪同行已经成了她下意识的选择。
“不是,”苏云漪拉着她坐下,“你同我来到梁都是因为曾经受制于人,苏无咎已经不在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你了。你应该去过你作为乌水应该过的日子。”
乌水抿唇,“可我只想跟娘子一起。”
她本就无家可归,和苏云漪在一处的时候才能找到自己要做的事情。
苏云漪轻叹了口气,这几日她明显地察觉出自己身体的不对劲,留在梁都或者带着乌水都会给人带来灾祸。
她不愿意给别人带来祸端。
院墙处传来一阵响声,杂草微动,两人看去,只见到一个人影朝她们过来。
乌水见状,就要喊出声,却被人捂住了嘴。
“是我。”海瑾朝连忙解释道。
乌水愣住,看着他这一身黑衣蹙眉:“你不走正门翻墙干嘛?”
苏云漪收回自己按在荷包上的手,问海瑾朝:“大人过来有事?”
“没什么,只是想到世子不在,担心世子妃这里有危险,过来看看。”海瑾朝回道:“方才礼王的人已经进了城了,明日世子妃务必要当心。”
苏云漪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大人。”
说罢,她眼神一扫身旁的这两人,“你们聊,我有些乏了。”
耳边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乌水:“已经一更天了,大人还不回去?”
忽然手里被人塞了个东西,触感冰凉,乌水低头一看,是一只镯子,她连忙就要塞回去给他,却见这人将双手往身后一背:“你若不喜欢,丢了便是,但你别还给我。”
乌水抿嘴:“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不贵重,我来的时候在铺子里随手买的,五两银子一只。”海瑾朝解释道:“我是想到我上次受伤你给我送了药,,我也没有好好地谢过你。”
乌水:“那是娘子让我给你送的药,不是我……”
海瑾朝面上有些失望,“不是你自己想来的?那我先走了。”
他背影有些单薄,乌水没来由地愧疚,她方才所言可有不妥?
“海大人,”乌水连忙唤了他一声,“其实我也是自己想去看你的。”
话刚出口,她便有些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海瑾朝转头看着她,夜色中,向来面色严肃的朝廷判官露出来一抹笑,这笑容很深:“那你便将镯子收下吧。”
第72章 长生乐(二十二)
翌日
许府门外,褚拭昭搀看到被人背出府的许月恒,抿唇笑了笑,他将许月恒接过,将她打横抱起来的那一瞬间,四周突现一群官兵,街上一时纷乱,百姓们一时乱成了一团。
褚拭昭将许月恒放进轿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在这里安生待着,别出……”
腰腹处突然传来剧痛,褚拭昭垂眸,看一眼插在自己腹部的那把匕首,抬眸看向许月恒,她已经将头上的盖头摘下来了,眼中早已没了柔情,冷漠地看着他。
褚拭昭将手搭在她的手上将匕首拔出,“在这里等我。”
他转身,看一眼周遭的人,偏过头吩咐银戟:“动手。”
话音刚落,只见到官兵们并未按照事先计划好的率先处置了在场的官员,反而是一齐上前将他桎梏住了。
人群里,江王妃松了口气,在苏云漪耳边说道:“还好雯华他们没来。”
要不然的话,只怕两个孩子能让人吓坏了。
“不过,这褚大人是怎么回事?”
苏云漪抿唇,凑近她耳边小声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个大概。
看着江王妃惊讶的神情,她轻声安抚道:“阿姑别担心,官人没事。”
说话间,海瑾朝也已经派人将褚拭昭带走了。
江王妃拉着苏云漪到了马车上,后怕地道:“你该早点告诉我的,早知道我便不带你过来了,万一真出了事情,我该怎么跟无坷交代?”
“是。”苏云漪应声道。
江王妃还不知道,真正的赵无坷早就不在了,而害死她儿子的真凶在今日伏法。
苏云漪总觉得,她应该看到的。
前后不到一刻钟的时辰,这场婚事便已经作废了。
马车外,百姓们对于这场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的婚事不由好奇。
许公子见到这情形,蹙眉催了轿子里的许月恒一声,“还在这待着,你不嫌丢人啊?”
“我看你才丢人!”陆言秋拨开人群,将花轿旁的许公子踹到一旁。
许大人见状,连忙上前请罪:“犬子无知,太子妃恕罪。”
陆言秋将许月恒拉了出来,她将她手中的匕首拿开交给芙蕖,又拿出来帕子替她清理手上的血渍,“既然知道你儿子无知,该怎么做总不用本宫教了吧?还有,把这里的百姓给我驱散了,敢有一句流言传出去,我拆了你这府邸。”
她说罢,拉着许月恒就往府中走了。
陆言秋向来是言出必行,从前她也不是没干过这类的事情。
陆御史为人谦逊,偏偏有个陆言秋这样的女儿。许大人不敢耽搁,将围观的百姓驱散了之后便将许公子拎着到了祠堂中跪着了。
到了房中,陆言秋看着满房的喜庆之色蹙眉,转头吩咐池兰和芙蕖道:“你们两个,给我把这些挂着的东西全拆了,难看死了!”
“言秋。”许月恒将头上的发饰摘去,“你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么说的,你现在是太子妃,传出去对你不好。”
陆言秋冷哼一声,秀眉紧拧着:“难道我什么都不做,他们就会赞我几句了吗?再说了,我怎么能放任你堂兄那么说你,我看他就是不长记性,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
“你不问我今日是怎么回事吗?”许月恒看着她,出口问道。
陆言秋微怔,她蹲下身子伏在许月恒的膝头:“我猜你是知道褚拭昭的所作所为,所以提早和赵无坷他们商量好的?不过这都不重要,只要你没事就好。”
她对留郡之事还没有过多的了解,也不知道如今的赵无坷早就不一样了。
许月恒摸了摸她的头发,“言秋,这辈子能遇见你,真的很好。”
陆言秋抬眼看到她眼睛微红,立马就慌了神,“月恒阿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许月恒摇头道:“只是一时感慨,已经这个时辰了,你先回宫吧,今日乱成这样,你也有的忙了。”
陆言秋看她笑意柔和,点了点头应下,“那好,我先回去了。你这里若是有事,一定让池兰告诉我,不方便进宫就去陆府找廷舟,知道吗?”
她说着话,一步三回头,最后离开时冲着许月恒挥了挥手。
待她离开后,许月恒便吩咐池兰:“替我找出来一身干净的衣服吧。”
陆府
苏云漪并未同江王妃回府,反而是借口到了陆府。
陆家的几位大人如今都在宫里,陆言秋早先便同祖母说过,陆太夫人同她说了几句话后便命人领她到了陆言秋的院子里。
房中还燃着沉香,赵无坷却已经起身换好了衣服。
苏云漪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恰巧将腰带系好。
“六哥,你受伤了?”
昨日那件染血的衣服还在床上放着,苏云漪进来就见到了。
“小伤,你怎么来了?”赵无坷说着,又将那件衣服扔进火盆中烧掉,“走吧。”
他面色看起来又憔悴了几分,苏云漪皱眉,知道他伤的很重。
眼下褚拭昭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不管他接下来选择,这几日她都要看着他在府中休息。
两人刚推开门,就见到陆言秋站在院中,见到两人,她眉头微蹙:“你这就要走?”
昨日他伤的那么严重,大夫说了得让他静养。再说他脸色这么差,陆言秋扯了扯唇,“算了你走了也好,免得本宫还得顾着你。”
“多谢太子妃。”赵无坷两人谢过她后正要离开,就见到芙蕖匆匆过来。
顾不上礼数,芙蕖上前凑在陆言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陆言秋脸色一变,这才想起来不久前许月恒同她说的那些话。
“啪——”
她含泪甩了赵无坷一巴掌,看着赵无坷一头雾水的神情,咬牙切齿道:“月恒阿姐自尽了,倘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送你去陪着她!”
她说罢,便跑出了院子。
……
许府
三人赶过来的时候许大人站在外头,连忙就行礼道:“太子妃娘娘,月……”
陆言秋不愿看他虚与委蛇,冷声道:“滚。”
说罢她便直接进了房中,血腥味刺激得她忍不住想落泪,陆言秋忍着泪水,她连忙就看向大夫:“她怎么样了?”
大夫连忙行礼,“回娘娘的话,适才小人已经替娘子止住血了,等服过药后便可醒来。”
陆言秋垂眸,看向许月恒被纱布包着的手腕,点头道:“好,那多谢大夫了。”
芙蕖连忙就去送大夫出府,一旁的池兰仍在哭。
陆言秋蹙眉,“别哭了,你家娘子还没死呢。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池兰连忙就擦去面上的泪水,哽咽着道:“奴婢也说不清楚,奴婢……”
见她又垂下头去哭,陆言秋忍不住心里窝火:“别哭了,你先去厨房备些吃食,她今日一整日都没进食。”
池兰连忙就应下。
“你们先回去吧。”陆言秋看一眼赵无坷说道。
过了一会儿,见赵无坷仍站在那里不动,只一双眼睛盯着床榻上的许月恒,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眼下许月恒没醒,她也没什么心思去同赵无坷算账。
赵无坷望着床榻上的女子,他想起来十六岁那年,他坐在谢府的房顶上喝酒。
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声音,垂眸一看,是赵无坷对着棵苍翠挺拔的大树说着什么。
他心生好奇,悄悄地走到赵无坷身后。
少年用着饱含深情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道:“月恒,上元节那晚你想不想同我去放花灯?”
说罢,他‘啧’了一声,嘀咕道:“这也不行啊,太直接了,要不我还是先……”
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笑,赵无坷警惕地转过身,只见到谢照青一脸认真地点头,将他肩膀上的叶子拍开,“好啊,我很乐意同殿下一起去放花灯。”
赵无坷:“……”
少年本就微红的脸颊更红了,像是熟透了一样,“谢照青你……你偷听别人说话,真……真不要脸!”
谢照青佯装惊讶,控诉他道:“这里是我家,你在我家说我偷听你说话,我还没怪你打扰我喝酒呢。”
他走到床边,俯身跪下,“许娘子,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但我想告诉你,赵无坷直到生前最后一刻都在盼望你能好好地活着,他盼望你将来活的轻巧些,他更不希望你就这样结束一辈子,你活下去吧。”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自从许月恒得知赵无坷死讯,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只留下一副躯壳在这世上,如今褚拭昭已经伏诛,她便也不愿撑着这副躯壳苟活于世间。
不知怎的,床榻上的人微微动了一下,陆言秋顾不得震惊他所言,低下头轻轻唤了两声许月恒。
直到深夜,御书房的灯光大亮。
建宁帝坐在上首处听海瑾朝将要事一一禀报,“不止平江和梁都,近几年礼王也在其他州县暗中劫掠女子,他手下党羽也安插进朝堂中,微臣派人审查后更是确认,平江知府盛宪也在三年前被其手下残杀并冒名顶替,以及三年前留郡一战,也是因礼王和褚拭昭等人同羌族串通一气,试图离间我大周,又因谢将军不愿降服便将其残杀。”
他话音刚落,便见孟德元进来,跪下禀报道:“官家,京外奏报,苏大人流放途中有刺客袭击,不幸离世了。”
第73章 长生乐(二十三)
御书房中气氛凝固一瞬,海瑾朝看到上首处帝王的脸色越发阴沉,余光瞥见一旁的赵羲和也是面色凝重。
“此事你怎么看?”
赵羲和连忙就行了一礼,“儿臣以为,苏大人遇刺绝非小事,还请官家命人彻查此事,绝不能让无辜之人蒙冤。”
他这话刚说罢,头上就挨了一击,随着砚台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赵羲和额角的鲜血也落了下来。
建宁帝冷笑一声:“你果然知道,怎么,你还要包庇他?”
他说的是谢照青的事情,赵羲和默了一瞬,即便猜到建宁帝方才那一问是在试探他,但他仍开口说道:“父皇,儿臣是信他,求您彻查此事。”
“彻查?好,那朕便将此事交予你去查,倘若你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朕便废了你。”建宁帝冷声甩下这句话来。
许府
苏云漪垂眸看着手中的和离书,心里不禁生出一分不好的预感。
她抓着面前的人问道:“他可有说去了哪里?”
“并未言明。”这人摇头道:“他只说,你若要走明早便可离去。”
苏云漪脚下踉跄,方才赵无坷借口说有要紧事离开,便再也没回来。
“出什么事了?”陆言秋也觉出不对,凑过来的时候只见到她手里的和离书。
“你先回府看看吧。”
苏云漪怔怔点头,可心里却也明白,若不是遇见了要紧事,他不会这么仓促的就把和离书给她。
刚一转身,就见到迎面过来的赵羲和,“他人呢?”
问这话倒不是为了答案,他不再言语,只对陆言秋说道:“你今夜先别回宫。”
说罢,他转身就往回走了。
苏云漪见状,连忙捉裙追上了赵羲和,“他怎么了?”
“今日苏无咎的死讯传来,官家便已经猜到是他下的杀手,让孤彻查此事。”他翻身上马,看着苏云漪道:“既然他给了你和离书,你便趁早离开吧。”
他自幼便亲缘浅薄,谢照青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能够真心相待的人了,若他将谢照青送上断头台,那他后半生也必然不会苟活了。可谢照青也绝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他失去太子之位。
如今他最有可能做的事情,便是进宫认罪。
“他……官家为什么会怀疑他,难道他不是……”苏云漪眼眶发酸,她总以为谢照青会将一切安排好,明明从前遇见再大的事情,只要有他在,她就不需要顾及。
赵羲和蹙眉,他也没想到谢照青在这件事上会这么不管不顾,“这世上最有动机去杀了苏无咎的,除了他,也想不出别人了。我现在就回宫了。”
他说罢,便不再说话,骑着马就往宫里去了。
许府中的后院里,许月恒醒了,苏云漪看到池兰领着大夫从她身旁走过。
她没再耽搁,捉裙就往外跑了出去。
秋风瑟瑟,惹得她脸颊微疼。
看赵羲和的模样,这次或许他也救不了谢照青了。倘若建宁帝真的要杀了谢照青,那她劫狱能救下他吗?
苏云漪不敢想,因为这似乎是最不可能的事情。这次不一样,没有人会帮她,恰如三年前没有人为他说一句话。
“驾!”
身后马蹄声音传来,只一瞬便挡在了她身前,苏云漪抬眸看到陆言秋抿唇看着她:“上马!”
她伸手搭上女子微凉的手,陆言秋低声道:“抱紧了。想进宫就靠你这两双腿,天亮了你也走不到宫门那边。”
“可是太子殿下和他都说让我离开这里。”苏云漪担忧地看着身前女子的背影,“太子殿下也说不让你回宫的。”
“凭什么要听他的,你再废话我便把你扔下去。”
苏云漪闻言便静了下来,良久,两人到了宫门外。
眼看宫门就要下钥,陆言秋连忙将腰间令牌摘下,“本宫有急奏,求见父皇。”
“是!”
守门将士连忙就应下。
陆言秋拉着苏云漪就往御书房去,却在会极门前同赵羲和撞上了。
他头上的伤口还没包扎,见到两人,蹙眉问陆言秋:“这个时辰你怎么进宫来了,还把她带进宫了?”
余光瞥见陆言秋腰间的令牌,心头一颤,“你莫要告诉我你用的这个。”
陆言秋默了一瞬,这令牌是先帝赐予她祖父的,为的就是夜里有急奏入宫奏报。
她去追苏云漪之前,是先回了趟陆府,从祖母那里借的。
“这个是……”
见苏云漪出口发问,陆言秋抢先一步说道:“没什么特殊的。”
她话刚说罢,就挨了赵羲和一记眼刀,“你先回东宫,明日官家若是就今日之事问起,你想法子搪塞过去。”
说罢,他看着苏云漪说道:“我送你出宫。”
“不行!”陆言秋蹙眉道,“反正已经犯了宫规,总不能正事没办就走吧?”
她拦住赵羲和说道:“你快说,情况怎么样了。”
夜间仍有护卫巡逻,赵羲和将两人带去隐蔽处,才缓缓地开口说道:“我来晚了一步,赶到的时候,官家已经命人将他收押起来。他冒充宗室子弟意图行刺官家,再加上先前同羌族勾结的罪名,三日后凌迟处死。”
“荒谬!”陆言秋怒喝道:“他腹部还有伤,他能杀了谁?”
赵羲和抿唇,建宁帝执意要杀谢照青,别说给他随意安几个罪名,便是安几百个,旁人也是说不得的。
“太子殿下,他被人关在哪?”苏云漪问道。
赵羲和蹙眉:“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出宫去,你信我,我不会让他丢了命的。”
他说着,领着两人就要往宫门外走去。
陆言秋:“你不是说让我回东宫吗?”
赵羲和:“我反悔了,你现在出宫去,回陆府去。”
他步伐焦急,陆言秋察觉出不对劲,蹙眉道:“你打算干嘛?”
赵羲和不语,她顿住脚步,“你不说我不走,她也不能走。”
她说着话,强拉住了苏云漪在身后。
“太子殿下。”
乍然一道声音让三人顿住,赵无坷转过身便见到一个宫人。
走近才认出来是太后身边的女官,他愣了一瞬,上前将陆言秋两人挡在身后,“姑姑这是……”
女官同他们行了一礼,轻声说道:“太后娘娘请三位过去。”
赵羲和闻言,眸光黯淡一瞬,“夜深露重,孤一人过去便好,太子妃向来莽撞,只恐会冲撞了皇祖母。”
“殿下言重,太后娘娘只是想同三位主子话话家常,眼下江王殿下也在呢。”
赵羲和看一眼陆言秋,轻声叹了口气,“那走吧。”
……
御书房中
陆靖明看着棋盘,摇了摇头道:“不下了,这局臣输定了。”
建宁帝扯了扯唇,无言道:“你输了你就不下了,这耍赖的毛病多少年也没改。”
陆靖明叹了口气,“官家又不是不知道,臣在棋艺上向来是不精的,这要是早在十几年前,殷筠还在,那臣定是已经赢了这棋局。”
他这话倒是让建宁帝想起来少年时候,他那时候刚登基,陆靖明也还年少,朝堂上进谏的时候,常惹得他不快。
建宁帝心里憋着股气,知晓陆靖明的棋艺不佳,下朝后还将他见到了御书房对弈,想着在这棋局上找回场子。
偏偏陆靖明有个才女式的娘子,没少帮着他作弊。
只可惜,后来人却没了。
苏无咎第一次派人暗杀赵无坷的时候,恰巧被殷筠撞见,她护着赵无坷躲过了刺杀,可自己却撞见了陆靖明在官场上得罪过的人,她一个弱女子,还是死了。
那时陆靖明被他派去出使南越,等回来的时候,殷筠的头七都已经过了。
也因着那次,建宁帝便将苏无咎调去了清河,永不许他踏进梁都。
陆靖明却是不依,他只想提着剑到清河为发妻报仇,建宁帝拦着他:“他并无伤你夫人之心,那是意外。”
意外,建宁帝这是在提醒他,都是因为他平日太过放肆,得罪了太多的人。
整个大周,究竟有谁是他得罪过的,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可为什么他的过错让殷筠承担了,他将剑扔了,腰间还挂着离家时殷筠给他挂的香囊。
殷筠什么都好,不止是棋艺,她的女红也让人赞不绝口,两人成婚后,他便时常戴着她绣的香囊招摇过市。
人人都知道陆御史与其夫人恩爱有加,但那一刻他后悔了,倘若他不那么张扬,他能够收敛一些,又或者他不让人发现他有那么喜欢殷筠,她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自那以后,陆靖明同建宁帝之间便抛却了少年的情谊,他们之间就只能是君臣了。
建宁帝默了一瞬,“你今夜过来,便是为了谢照青?”
他方才恍然觉得,两人还能回到从前。
陆靖明起身,跪在地上,“臣身为左都御史,自有劝谏之责。谢氏一门忠烈,谢珣是谢家仅有的骨血,他不该身负罪名而死。这么多年,臣看着苏无咎越走越远,心中悔恨,倘若当年臣能对他加以劝阻,或许就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而今臣不愿官家也是如此,莫为了一己之私而残杀良臣。”
第74章 长生乐(二十四)
看着陆靖明弯下来的脊背,建宁帝倏而想起来,少年时他遇事也是从不退让。
殷筠死后,他就变了。建宁帝看着他越来越弯的脊梁,心里也明白,两人这是越走越远了。
陆靖明不杀苏无咎,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他一直在等,等建宁帝不再庇护苏无咎,等他那一双儿女不再需要他,亦或者,等建宁帝驾崩。
只是他没想到,谢照青会出手将人了结了。
建宁帝看着他,方才谢照青也是跪在这里,青年第一次带了怒气,“官家屡次袒护苏无咎,全然不顾他伤到过那么多人的性命,江王从未肖想过皇位,赵无坷也只想好好地活着,他们又有什么错?若无苏无咎,许多事情也根本就不会发生。”
谢照青自幼遇人便是一副笑眯眯的神色,再大的事面前,他也总是冷静的,第一次露出哀伤之色是谢老将军战死幽州。
七八岁的小孩穿着孝服就跪在先帝跟前,声称要进入军营,必要从羌族人手中夺回幽州。
“你起来吧。”建宁帝顿了顿说道,“陆靖明,朕这后半生,已经没有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了。”
陆靖明抿唇,或许苏无咎对旁人来说是个实实在在的恶人。可对建宁帝……
“不杀谢照青,难解朕心头之恨。”
陆靖明低头叹了口气,“这三年,江王府汤药不断,官家即便是放了他,他也活不了几日了。只是您若真将他处死,恐怕朝野中会有不少的闲言碎语。”
“孟德元,把人放了,”说罢,他顿了顿,“吩咐下去,明日起,在大周各州县贴告示将留郡一案的真相公之于众,朕还他清白。”
孟德元应声后连忙就退下了。
“无坷死了,老七便更不会原谅朕了。”建宁帝抬眸望向窗外夜空,叹了口气道:“罢了,总归是要孤家寡人的,你也退下吧。”
陆靖明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
见到陆靖明犹豫的眼神,建宁帝心中已经了然,“言秋闯宫的事情?”
他有些无奈,原以为陆靖明和殷筠的女儿会更像殷筠一般心细,凡事三思而后行,选她做太子妃也是盼望她能在赵羲和冲动的时候劝着些。
谁曾想,她竟然是更像陆靖明,进宫不过小半年,宫里有一半人都记恨上她了。
同她相比,赵羲和都显得沉稳不少。
“罢了,你自己的女儿自己带回去管教吧。”建宁帝说道。
许是心中对殷筠存着愧疚,这半年来他每每见到陆言秋,都忍不下心去罚她。
走到御花园的时候,陆靖明便同江王碰了面。
“免礼。”江王虚扶他道:“今日多谢陆大人。”
陆靖明摇了摇头,他才回府就从自家母亲那里得知陆言秋借走令牌。
若不是他夜里又进了一趟宫,还不知道建宁帝下了处置谢照青的旨意,去东宫想同赵羲和商量对策,谁知道赵羲和盯着头上的伤口吩咐底下人准备逼宫,吓得他一句话不敢说悄咪咪地就出来了。
只能派心腹去王府将事情报给江王,别看他方才在御书房中一脸镇定,实际上一颗心直在嗓子里跳动。
“对了,谢照青那边怎么样了?”陆靖明问道。
江王摇头,“不太好,眼下在寿康宫,能不能活过今晚尚且未知。”
他出来的时候,只见到谢照青浑身是血。
看着他那张同自己儿子一般无二的脸,江王不禁沉思,三年前,他的无坷也是这样的吗?
他当时不了解留郡的情况,还记得赵无坷走之前变得异常的乖巧,也不同他说那些气话了,他只是说,他真的很想娶许月恒。
可他那时有太多的顾虑,并未答允下来,只是问他:“何时回来?”
少年看着他说道:“两三个月,我将事情办好就回来。你若是舍不得我,我就尽早回来,不过你得答应我……”
江王直接打断他:“那你最好别回来了。”
留郡战败后,他是真的后悔了的。如果他早就答应赵无坷的要求,那他会不会就不会走了。万幸的是,过了几个月,赵羲和的人将赵无坷带回来了。
他是一个人徒步回来的,衣服都破了,头发也乱糟糟的。江王看着儿子的模样,险些落下泪来。
他想着,以后赵无坷只要不做危及大周和百姓的事情,想做什么都随意。
只是他没想到,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
寿康宫
苏云漪站在床边看着太医给谢照青换药,瞥见他浑身伤疤,苏云漪捏紧了手。
天牢里的那几个狱卒知晓谢照青的身份后,一时间便无所顾忌,趁机对他施刑,苏云漪几人赶去的时候就见到那狱卒举着烙铁就要往他腹部的伤口上放。
陆言秋反应快,将那人踹到在地上,将烙铁举起来,冷声道:“这么喜欢用这东西,我先给你尝尝看!”
“太子妃。”
谢照青虚弱的声音传到了她耳中,“他们都是无辜之人,对我心有怨恨也实属正常。”
等太医替他将伤口处理好,苏云漪连忙上前,低头就要查看他伤口,却被谢照青拦住了,“别看,我怕吓到你。”
苏云漪冲他摇头,“我方才已经看完了,没那么可怕。”
早在大婚那晚她看到他手臂上的疤痕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方才太医替他治伤的时候她才确切地看到他身上的伤疤,从旧日的伤疤上看,她不敢想他当年落在羌族人手中后,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对他的。
谢照青看她双眼越发的红肿,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在她眉眼处描摹:“其实我一点也不疼,当时他们把我关起来,只是告诉我,大周不信我,羌族人希望我臣服他们,没对我怎么用刑。至于你看这些伤疤可怕,大抵是羌族人野蛮,他们弄出的伤也更像他们,不过我真不疼。”
他声音虚弱,苏云漪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顺着他说道::“那羌族人真是惹人厌。”
许是伤的太重,谢照青同她说了几句话便已经忍不住合眼了。
苏云漪轻声说道:“你先睡吧,今日你离开后没多久,许娘子也醒了,太子妃说她已经好多了,也不再寻死了。”
殿中燃着炭火,虽还是秋日,谢照青却仍然是手脚冰凉,无奈才让人在这时节烧上炭火。
从内殿出来后,苏云漪便望见坐在桌旁的陆言秋,“太子妃娘娘。”
陆言秋连忙拉着她坐下,又吩咐芙蕖道:“去弄些吃的过来。”
“今日多谢太子妃了。”苏云漪说道,“您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陆言秋扯了扯唇:“赵羲和在太后那边听训呢。”
她也是没想到赵羲和那么大胆,她自己想的是带着苏云漪到天牢劫狱,她行事向来不考虑后果,却也知道这是下策,一不小心被人发现的话,东宫和陆府都跑不了。
只是她又实在不愿意看到谢照青蒙冤而死,以他的伤势来看,若是今夜不能出来,恐怕也用不着等到凌迟那日了。
陆家的几位长辈常说她胆大包天,如今一看,还是赵羲和更胜一筹。若不是江王和她爹发现了不对劲,恐怕这会儿赵羲和便已经直逼御书房了。
且不说他能不能成事,单说临州还有礼王余党,若梁都再乱,旁人尚且不论,羌族首领必定是夜里都能笑醒了。
见苏云漪一脸忧心,她连忙安抚道:“你别太担心了,他没什么事,对了,我明日就要出宫去了,看样子你们得在这寿康宫里多留些日子,我让芙蕖去王府给你们带些换洗的衣物吧,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多谢太子妃好意,只是我明日还是回一趟王府更为妥当。”她低声道:“明日六哥的身份公之于众后,江王殿下和王妃定然承受不了打击,只是我看他如今,暂时是出不了这寿康宫了。”
他们被瞒了三年,需要得到一个交待。
“赵无坷,真的已经死了吗?”陆言秋看着她问道。
片刻后,她又低下头去,“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如今安定下来,我还是没办法接受他已经死了的事实。难怪他自从留郡回来就变了性子,他变了,月恒阿姐也变得奇奇怪怪的。我先前总以为是他变心了,如今我宁愿他活着。”
赵无坷死了,她要怎么劝说许月恒忘记他。
……
翌日
苏云漪刚踏进王府就见到乌水等着她,“娘子,你没事吧?”
见她穿的单薄,乌水又连忙给苏云漪披上披风,“别着凉了。”
苏云漪抿了抿唇,“你去替我帮他收拾出来几身衣服,一会儿同我进宫。”
女子眼底乌黑浓重,乌水抿着唇看着她:“你要去见王妃吗?”
昨夜苏云漪两人迟迟未归,江王妃很担心,派出不少人出府去找。
乌水也陪着她等到大半夜,直到江王殿下后半夜从宫里出来,将宫中的情况告知她们,乌水才终于明白。
难怪苏云漪当初会去参加殿选,也难怪她前阵子那样奇怪。所有的反常都有了解释,乌水只是心疼她的娘子,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第75章 长生乐(二十五)
苏云漪来到江王妃院子里的时候,就见到赵雯华同她说着什么。
江王妃见到她,扯了扯唇道:“过来吧。”
“嫂……”赵雯华意识到什么,改了口道:“苏姐姐。”
苏云漪走到她身边,福了福身道:“王妃。”
院子里静了一瞬,江王妃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问她道:“照青还好吗?”
昨夜听江王把事情告诉她之后,她只恨不得连夜进宫去问问谢照青,她真的只盼望这是个玩笑话,她的儿子明明回来了这么久了,为什么突然告诉她他死了。
江王却把她拦下了,她起初想着等天亮了,她得去寿康宫看看,可真到了现在,她也不敢再去了。
苏云漪抿唇,低声道:“血已经止住了,得休养些时辰才能下地。”
江王妃闻言便放下心来了,她拉过苏云漪的手,“那我也放心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替我告诉他,不必为此愧疚,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只是我心里……”
她忍着哭腔道:“我心里实在放不下无坷,也没办法再去见他一面。”
她从嫁进王府那天,所求的也不过是‘阖家欢乐’,偏偏老天总是不让她如愿。
苏云漪点头,“王妃,一切都会好的。”
江王妃冲她笑了笑:“好了,他那里离不开人,你快回去吧。”
苏云漪点头,走出院子的时候,左臂上传来一阵异样,像是密密麻麻的小虫在爬,扰得她恨不得割骨剔肉。
苏云漪低头将袖子挽起来一小截,瞥见手臂上那朵紫红色的花后连忙放下。
……
元七自昨夜便同乌水将谢照青的衣服以及唐铃铃留下的那些药收拾好了,苏云漪看着他道:“多谢。”
“你多保重。”元七抿了抿唇说道。
刚走出王府,苏云漪两人迎面便见到海瑾朝。
她怔了一瞬,“海大人。”
海瑾朝将玉哨交给她,“穆娘子说,这是上次你在穆府的时候遗落的,她府上丧事刚过,恐不吉利便让我交予你。”
苏云漪垂眸,这是从前谢照青给她的,难怪这几日她找不到了。穆宛蓉这么做,是怕自己给谢照青带来不祥。
她点头道:“多谢大人。”
海瑾朝默了默,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过突然。一夕之间,赵无坷便成了谢照青。
而谢照青又伤重在寿康宫。
海瑾朝自心头叹了口气,对苏云漪说道:“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大可旁人来寻我。”
“多谢。”她顿了顿,又道:“燕季他……”
海瑾朝抿唇:“他死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面上透过一丝不忍,“这两日陈琰替他操办丧事。等谢将军好了,你们去看看他吧。”
苏云漪点头,余光瞥见乌水,她伸手将乌水手里的东西接过,“我在马车上等你,你快一些。”
乌水点头,将镯子拿出来递给海瑾朝。
海瑾朝怔了一瞬,“你为什么又还给我?”
乌水抿唇,“这东西这么贵重,大人应该把它给配得上它的人。”
她模样疏离,海瑾朝并没有接过,他道:“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她说,若我有心仪的女子便可交予她。没有跟你说明,是我不对。但我只是想等些时日,等你真的接受我了,我……”
“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的,”乌水打断他说道:“我以为先前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奴婢对大人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应当同您相配的是高门贵女,不是我这种人。”
她说罢,就要把镯子塞到海瑾朝手中,却见他将手往身后一背,“你若是不要,扔了就是,反正不值钱。”
乌水:“……”
你可真是财大气粗。
这样质地的玉,饶是过往她见过的那些显贵手中的也远远不及。
她无奈地叹口气,“大人真的了解奴婢吗?”
“我如今是对你所知甚少,但我爱重你,更想了解你的全部,不管如何,我这辈子都认定你了。”海瑾朝盯着她说道。
乌水避开他的目光,转而看向街巷一角处嬉笑玩闹的孩童,片刻后,她又看向海瑾朝说道:“好啊,那我现在便告诉你。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进了苏家,我不是一开始就跟在娘子身边的。我原本是老爷养的用来替他从别的大人那里探听消息或者笼络人心的棋子,怎么做到这些,还需要我说的更清楚些吗?”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无权无势的女子,凭什么能做到这些,她能靠的也只有这些。
街上风平浪静,乌水却能从海瑾朝面上看出来他心里的震惊,她别开眼睛,淡声说道:“所以能同您相配的,从来都不是奴婢这样的人。”
海瑾朝仍是钉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乌水已经拉过他的手将镯子放回到了他手心中。
“我……”
他追到马车旁去拉她,却连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马车一路向皇宫驶去,苏云漪看着乌水微红的眼睛,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或许我不该劝你,可总见你这么纠结,我也放心不下。若是当真这么痛苦,为何不放下过往的一切,坦然接受?一路走来,我们对他也有些了解,以海大人的性子,即便日后他对你的情谊淡去,也绝不会伤害你的。”
乌水抿唇,直到泪意消退,她才开口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从前在清河,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我从来不觉得贞洁多么要紧,更不觉得那样做丢人。可我如今对他生了情,却又过不去我心里的那道坎。”
说罢,她又同苏云漪笑了笑,“其实不在一起,我只是会偶尔难过一点,可跟娘子在一处,我就会一直高兴,那一点的难过便被冲淡了。可倘若同他在一起,我便只会每日活在不安和愧疚中,这份愧疚也会一直提醒我,让我永远也忘不了在清河的那些事情。”
闻言,苏云漪连忙抱着她说道:“那就不要和他在一起了,我只希望你能开心些。”
……
等苏云漪到了寿康宫的时候,太后还未起身。
昨夜折腾的她老人家一宿没睡,现在可遭不住了。
谢照青倒是醒了过来,听见脚步声,他就往门外看去,见苏云漪和乌水两个人都是一手拎着两个包袱进来,他无奈地笑一声:“你们总不会是把王府搬进来的吧?”
苏云漪边将包袱都打开边认真地回答他:“当然不是,元七担心你,还连夜让人做了好多吃的,还有王妃和郡主,也都让人塞了好多东西。”
她把药瓶都拿出来,又跑到床边问谢照青道:“你看一看,这几瓶药该怎么吃?”
谢照青望着床帐,问她道:“唐铃铃把这个药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这个他没跟我说,不过我刚才过来之前,元七和我说这是唐铃铃走之前同他说的,让我不要同你透露是唐铃铃说的。”苏云漪认真地同他说道。
谢照青头顶冒黑线,“这么明显的事,傻子都能猜到。”
苏云漪抿着唇笑了笑,凑近他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同他说的。”
她还记得元七气的跺脚,“谁知道,那小孩就这么跟我说的。不过他走之前说,这些药是急用,平常也是在谢郎君看得见的地方放着的,同我说一声是因为怕他有一天不方便。”
两人说话间,乌水就已经出去了。
“你还没跟我说,这些药怎么吃的。”苏云漪在床边问他。
谢照青这才注意到,她方才都将纸笔拿出来了,这是打算记下来。
他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这个你不用管,我到时自己知道怎么用。昨天一直没消停,我听宫女说,你夜里可是一直没睡,要不去休息一会儿吧。”
苏云漪摇头,她看着谢照青:“我想跟你说一说话。”
女子眼眸明亮,专心致志地看着他,谢照青窥见对方眼中的自己,面色苍白得厉害,他叹了口气:“同我有什么好说的,况且我现在有些累了,我想睡一会儿,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苏云漪点头,“那你先睡,我去帮你做些吃的。”
她一副认真询问的模样,谢照青心里无奈,其实他只是想她好好休息,不要总是将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一个必死之人,不值得她这样。
最后是谢照青点了她睡穴后扶着她睡下了,她这段日子太累了,再不好好休息,谢照青只怕她病倒的速度比他伤势愈合的还要快。
苏云漪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等她再醒过来时,外边的天色便已经变得黑沉沉的了。
见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她揉了揉眼睛,起身后便穿上外裳往外走去,恰巧同过来的陆言秋碰了个面。
“你醒了?”陆言秋问她道:“要不要吃一些东西,我特意从宫外的望江楼带过来的。”
苏云漪四处看看,她想去看看谢照青,可这寿康宫太大了,这么多偏殿,个个都长得一个样子,她竟然想不起来谢照青所在的那处偏殿是哪个。
第76章 两同心(一)
“别乱看了,他可舍不得让你离他远了,他现下就在你旁边的那处偏殿。”陆言秋凑近她说道。
苏云漪不禁想到先前还想给谢照青做些吃的,但之后她好像是睡着了,她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走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晚些时候你再来看他。”陆言秋拉着她便往正殿去。
她没同苏云漪说,今日她过来的时候便听太医说谢照青伤口又裂开了,这几日可是千万不能走动。
……
等用过晚膳后,苏云漪正要去见谢照青,迎面就见到赵羲和过来了。
她福了福身道:“殿下来看六哥的?”
赵羲和点头,顿住脚步看着陆言秋说道:“今日边关传来消息,羌族已经向我大周投降,并承诺百年内不再进犯,等过些时日便会来京签订降书。恰巧又赶上这次朝会,其他各国也都会过来。”
朝会是几国历来的传统,每十三年办一次,这次又恰好轮到在大周梁都举办了。
苏云漪不知怎的,直觉左臂越发的痒,像是有上万只虫子在啃食她左臂上的骨肉。
“你怎么了?”察觉到苏云漪面色不对,陆言秋连忙开口问她。
苏云漪摇头,轻声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高兴。”
她说罢便紧抿着唇不发出声音。
“这次能将羌族击败,不过还真是不容易,自太祖建国后羌族便屡次进犯,也没少残害我们大周的百姓,百年来这么多将领守着边关才没让他们破开我大周的国门。”赵羲和说罢看向她道:“这次能击败羌族,你二哥居首功,等羌族人来京的时候,你二哥也会过来。”
苏云漪点了点头,心中想起来谢照青从前同她说过,苏鹤行是难得的帅才。
看来这话也真没错。
赵羲和将这消息同她们两人说了之后便去见谢照青了。
等苏鹤行同羌族使者进京的时候,谢照青身上的伤也已经好了大半,两人便出了宫,回了谢府。
刚一下马车,谢照青就见到烛生泪眼汪汪地望着他,他无奈地扶了扶额头,“把泪擦擦。”
若是少年时候,他定是要在烛生头上敲两下,但今日看他这模样他不禁想起来在梁都府衙中,烛生浑身伤痕的模样。
倒是绣荷上前说道:“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早就打过招呼了,穆娘子也派了人过来帮忙,府里已经收拾好了,加上官家赐下来好些东西,这几日奴婢和烛生又往府里添了几个下人。不过比不上原先热闹。”
谢照青冲她笑了笑,“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如今府上也没几个人,够用就行。”
他因着行军的习惯,也不需要旁人伺候。况且他自己的身子自己也知道,过不了几日他去地底下见他爹,反倒留下了绣荷他们,又要替他遣散下人。
“那还不快些进去,我这阵子可帮了你不少,你不得亲自给我奉茶吗?”
听见穆宛蓉的话,谢照青低头笑了一声:“行啊。”
谢照青言出必行,进府后去祠堂祭拜过父母兄嫂后就要去给她奉茶,却被穆宛蓉拦住了,她笑着说道:“跟你说笑,你还当真。”
她话刚说罢,一旁的侍女就道:“谢郎君,我们家娘子现在可还不能喝茶。”
她话刚说罢,就遭到了自家娘子的一记白眼。
已至暮秋,谢照青却被院子里的风刮的异常清醒。
“这事我本就没想着瞒你。”穆宛蓉低着头说道:“我也没想到我在这个节骨眼怀了身孕。赵羲和同我说了,只要我想留着它,他可以想法子去求官家。但我不想,所以我便把它打了。”
管家劝她,这孩子是条命,他们都觉得这条生命既然来了这世上就是恩赐,她应该欢天喜地、满怀期待地盼着它的到来。可穆宛蓉却明白,她心中是极其痛恨白玉廷的,若将有白玉廷血脉的孩子生下来,难保她不会将心中怨恨发泄到它的身上。
这不是生命,这是一条困住他们的枷锁。
“对不起,如果我当初能早点发现,你跟老师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穆宛蓉瞒着所有人堕胎,若当时真有什么意外,只怕现在他们也不会再这样好端端的说话了。
“你非要这么想的话,那我也有错,我跟他同床共枕这几年,一点也没发现。祖父出事前,那么多次他都在暗示我,我也没能听得出来。”穆宛蓉忍着眼眶里的泪道:“我知道,他当时只是在暗示我,让我再回想起从前的时候能少一些怨恨与自责,他希望我们余生都能好过一些。”
身为长辈,他从没有期盼这些孩子能成就什么功绩,不聪明也没关系。若是平庸一些,他能庇护他们度过余生便好。
“照青,我能感觉到你现在跟以前很不一样了。你很自责,总是怨怪自己,”穆宛蓉看向谢照青,“你知道吗?长公主生前最期盼的也只是你能活着回来。”
谢照青闻言,捏紧了手。当初赵无坷死在他面前,他一路走回梁都,心里顾虑的只是他回去怎么面对所有人,他不知道他要怎么做赵无坷。
可他回了梁都,永昌长公主就已经病逝了。
当他站在灵堂中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
定安军那么多枉死的冤魂,留郡那么多百姓,赵无坷和永昌公主,都因为他死了。
他开始不断地设想,倘若他当初没有出征留郡,这些人或许就都还在。
谢照青看向面前的穆宛蓉,他点点头道:“宛蓉,我早就放下过去了,以后我们就都好好地活着吧。”
院中的风越来越大,穆宛蓉看向谢照青,见他眸光低垂盯着院中的一片空地,挑眉道:“你看什么呢?”
谢照青却是摇头,“你觉得,我这院子种几棵石榴树,怎么样?”
闻言,穆宛蓉扯唇,“你是不是忘了?小时候你嫌你院子里的树碍眼,硬是让人给移走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谢照青这些年遭遇了什么,竟然连喜好都变了?
谢照青默了一瞬,忍着她悲伤的目光道:“那就劳烦你帮我找些树苗。”
穆宛蓉点点头,“你可算是愿意把你这空院子装扮一下了,说实话,自从那次之后我都不想来了。要不要再种些别的花草?”
“不用。”谢照青慢悠悠地说道:“我只种石榴树,小四喜欢。”
他答应过她,会在府里给她种下石榴树的。
穆宛蓉闻言轻笑一声,在他耳边说道:“那你不移植些花草怎么行,姑娘家都喜欢这些,当心苏姑娘嫌你没情调。”
谢照青摸了摸鼻子,心里默默道,他同苏云漪比起来,似乎是苏云漪更没情调。
他抬眸看向穆宛蓉:“你别误会,我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先前只是迫于局势同她做了一阵子夫妻,到底也是做不得数的。”
如今他已经不是赵无坷了,他们的婚事也早就作废了。
眼下,他同她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穆宛蓉托着下巴看着他,促狭道:“她爱吃石榴你就在家里种石榴,我跟你相识将近二十载,怎么不见你对我怎么贴心。”
见谢照青耳垂渐红,她又连忙道:“只是如今她这样跟在你身边,日子久了难保不会有人说闲话,你就没有什么打算?”
谢照青抿唇不语,苏云漪曾经同他说过,想离开梁都。恐怕如若不是这几日的这些事情,此刻她已经走了。
那次从刑部回到王府,他问过唐铃铃,便确定了她是身中咒术才要离开。
被建宁帝关进死牢的时候,他想的只是希望唐铃铃能找到解救她的法子。
若她能挣开束缚,若他没有这一身病痛缠身,他当然是希望……
突然,谢照青感受到喉头一片腥甜,一口血吐出来后,谢照青自黑暗中被人搀扶住,他听到穆宛蓉在他耳边焦急地呼唤着他。
前厅中,苏云漪看到海瑾朝身旁的唐铃铃,疑惑地眨眨眼,“他怎么跟你来了?”
不等海瑾朝说话,就见一旁的唐铃铃撇着嘴抱怨:“嫂子,我是被你二哥抓走了。”
或许是一路奔波,如今看着这小孩都瘦了一圈,个子却比从前高出了不少,苏云漪惊了一瞬,她看向海瑾朝:“出什么事了?”
海瑾朝抿唇:“苍华山的唐大夫,可能是同羌族有关系,不过他如今不知所踪,鹤行去苍华山的时候只见到唐铃铃,便将人抓了过来。”
“我师父才不可能!”唐铃铃立马就红着眼睛去同海瑾朝争辩,“我跟着他在苍华山这么多年,都没见过……”
海瑾朝:“事情还没定论,鹤行也只是怀疑罢了,一切等找到唐愈之后便都会清楚了。”
苏云漪也连忙给唐铃铃顺毛,绣荷抓了桌上的零嘴塞小孩手里哄着,“我要去找我哥。”
“好,那我这就带你去找他,好不好?”苏云漪放轻了声音说话。
唐铃铃抹了抹脸上的泪,嘀咕一声:“我不要你带。”
第77章 两同心(二)
等烛生带着唐铃铃去见谢照青之后,海瑾朝看着苏云漪继续说道:“鹤行也是看他实在是什么也不知道,便让我将人带给你们,只是切不可出谢府。”
如今谢照青身体不好,又离不开唐铃铃的诊治。苏鹤行这么做也是卖给他们一份人情。
她扯了扯唇,看唐铃铃方才那模样,苏鹤行路上也没少恐吓他。
“那就劳烦大人替我谢过他了。”
海瑾朝点头,他心里却觉得有点诡异,分明他们才是亲兄妹,苏云漪却让他代她道谢。
“对了,过几日南疆使者进京后,还请大人替我提醒他留意一下南疆那里。”
海瑾朝面上闪过一丝警惕,低声问她:“你是怀疑什么?”
“这就不便告知大人了,免得大人抢了我二哥立功的机会。”苏云漪玩笑道。
海瑾朝:“……”
他将目光从苏云漪面上挪开,看向她身后的乌水。
离上次相见已经过了将近两月,这期间海瑾朝也时常托人到寿康宫带话,却都被乌水回绝了。
苏云漪歪了歪头,她看向绣荷:“绣荷姐姐,我们去看看铃铃吧。”
乌水见状,正要同她们一起离开,却被人攥紧了手腕。
见她偏头看过来,海瑾朝连忙松开手,自以为和善地对她露出来一抹笑,“我就说几句话,你别急着走。”
乌水闻言,点了点头。
“那天你同我说了那些话,却不等我说,你便已经先走了。我现在也想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了解我。”海瑾朝看着她说道:“我自幼便按照父亲规划好的一切生活,对于未来夫人,我也曾设想过。如若没有遇见你,我会听从祖母和母亲的安排,和官宦人家的女子成婚。但我遇见你了,那在这世上,能与我相配的只有你。我爱慕你,你早就知道,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也早已知晓。但我不知晓你对我的心意。”
乌水避开他的眼神,手指摩挲着道:“我对你无意。”
“那你对我无意,是因为有所顾虑,还是真的对我无意?你若是有顾虑,那我告诉你,这世上是有比你有权势的女子,但能与我相配的却只有你。你从前多经罹难,我知晓过去留在你心里的烙印,也盼望你日后能够无拘无束地度过余生。若你心中也有我,那我告诉你,只要不涉及生死,在我这里都不算难事,什么名利地位钱财甚至是贞洁,都比不上你我要紧。同这些相比,我更心疼你,独自一人活过了这些年。”
乌水觉得口中有些发涩,她看向海瑾朝说道:“那要是我真的对你无意呢?”
她眼眶有些湿润,海瑾朝将手帕递给她道:“那我便只能想法子让你对我有意了。”
乌水别开头擦着泪,嘀咕道:“从前刚进京的时候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能得大人这样待我。”
她这么说,海瑾朝不禁笑了笑,“我如今倒真是后悔了,当初把苏娘子得罪透了,已经不能盼着她替我说几句好话了。”
乌水立马辩驳:“娘子才不是你说的这样,再说先前就是你处处针对娘子。”
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就同海瑾朝争辩,海瑾朝笑着应和她,“先前是我小人之心了。”
乌水这才满意地点头,看海瑾朝仍停在原地,她道:“你不走吗?”
话毕,海瑾朝又拿出那只镯子递给她:“这个,你还要不要?”
天色渐暗,晶莹剔透的镯子散发出淡淡的光,乌水攥紧了手。她知道,收下这镯子代表着什么。
方才海瑾朝的话的确让她放下了顾虑,可她仍旧犹豫不决。越是了解他,便越是觉得他这人有多难得。她不愿错过他,可心里却仍忐忑。
她在忐忑中活了十几年,日子太久了,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放下过去的忐忑,才能不辜负自己、不辜负自己对他生出的这份情谊。
忽然,后院传来一阵动静,乌水连忙对他说道:“我去看看,大人若是忙,便先回去吧。”
等乌水到的时候,苏云漪几人正站在院子里,见到苏云漪魂不守舍的模样,她连忙上前道:“怎么了?”
苏云漪摇头,她和绣荷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的动静,才知道谢照青方才吐血了。
听穆宛蓉所说,谢照青眼睛也看不见了。
她抿着唇,他的身体远比她想的还要差。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铃铃终于是开门出来了,他走到几人面前,“我方给他施过针,他发病时五感时有时无的,你们记得注意点。”
苏云漪愣了一瞬,她张了张嘴,想问唐铃铃,你能救他吗?
可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倘若唐铃铃真的能救,他也不会被这病症折磨这么久了。
见她钉在原地,唐铃铃低头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有事要同他说的,也罢,我现在直接跟你说吧。你跟我过来一下。”
苏云漪看一眼房门,她方才并没有来得及看谢照青一眼便被唐铃铃轰出来了,现在她真的好想去看看他,哪怕她什么也帮不了他。
“你快去吧,这里我们看着。”穆宛蓉拍拍她的肩膀说道。
苏云漪点头,同唐铃铃离开了。
廊檐下,唐铃铃看着她说道:“其实我上次回苍华山,是为了帮你解开你身上的咒术的。”
他抿了抿唇,先前他察觉到端倪的时候,苏云漪骗他是胎记,他就真的信了,也没再多问。要不是谢照青,恐怕他这辈子都不能知道了。
只是他找了这么久,也只想到了那么一个凶险的法子,本想着同谢照青商量的,可现在他仍在昏迷。
“我翻过师父的那些医书,目前发现只有一个法子,那咒术在身上停留的太久,已经种出了蛊虫,苍华山上有毒草能将它们杀死,唯有让你每日服用,等它们死了之后便会在你左臂上凸显,到时我再替你将它们取出。只是这法子太过冒险,稍有不慎便会让你丢了性命,你要不要再等等,等我找到更好的法子,或者找到我师父?”
苏云漪闻言摇头,“就用这个法子吧。”
这几日她能察觉得到身体上的那种感觉越来越明显,很多时候她都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南疆使臣很快就要来了,不管他们有什么企图,苏云漪都不想沦为旁人的工具。她如今只想留在这里,若这咒术不解,她实在难以安心。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死,可她又何曾畏惧过。
唐铃铃冲她点头,“那我们明日就开始吧,你去看看六哥吧。我走的时候,他是真的很担心你,你说你,这种事干嘛不早说?”
看着唐铃铃唉声叹气的模样,苏云漪抿唇,她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如果让谢照青知道,她这是出自南疆的咒术,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疑心她同南疆有什么牵扯。她不敢冒险去赌,他为了大周付出许多,她不知道她在他的心里到底是几斤几两。
她原想着,她离开这里,找个地方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她不会伤害大周更不会伤害任何人。
可原来,他知晓一切后也只是会担心她。
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谢照青都是支撑她活下去的那个人。
苏云漪回到后院的时候,谢照青还没有醒,绣荷看到她,福了福身道:“穆娘子身子弱,奴婢已经让烛生送她回去了。苏娘子饿了吧,奴婢先去给您把饭菜热一热。”
等她离开后,苏云漪才坐在床边落下一滴泪。
泪水砸在床上,迅速晕染开。苏云漪胡乱擦了擦泪,在谢照青耳边说道:“六哥,我还是想哭,我好想帮你,好想知道我应该怎么样才能够让你醒过来。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好难过,明明知道哭是救不了你的,可是我还是想哭。”
她看着床榻上没什么生气的青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涌出来,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不管是烛生绣荷还是穆宛蓉,每一个人同谢照青之间的牵绊都要比她深,他们都那么冷静,她不应该哭的。
况且如今谢照青还活着,她为什么要哭,苏云漪想起来三年前,留郡的消息传来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对他生出了那样的情意。
没有少女的羞涩,她只带着一腔愤怒和委屈度过了这三年。她总觉得,他不该背负这样的骂名,她为他委屈,愈发痛恨这世道。
得知他还活着,她心中的欣喜是大于一切的,可是苏云漪没想到,这份欣喜这么短暂。
短暂得她还没缓过神,上天就又要将他夺去了。
……
等烛生回来的时候,苏云漪正坐在房中用膳。
见到他来,苏云漪扬唇笑了笑,小声问他:“你饿吗?”
她眼睛红肿着,烛生也不是第一次见她强颜欢笑,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坐在她身边道:“我早就吃过了,你吃吧。”
苏云漪点头,她尽力填饱肚子,不能在祛除咒术的时候出了差池,她要尽力活着。
第78章 两同心(三)
烛生打量着她,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是在元始九年,那时因为谢照青的缘故,苏府已经无人敢给她使绊子了。
不再挨饿受冻,苏云漪看起来也不像是从前那般瘦弱了,只是如今瞧见她,烛生觉得她又回到从前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没人庇护后,苏府的那些人肯定又变本加厉。
她受了这许多苦,却又一个人撑着来梁都,烛生抿着唇细算了下,其实她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苏云漪用过晚膳后,看向烛生:“已经很晚了,你还不休息吗?”
见烛生摇头,她又看看绣荷,“我有事要同你们说。”
见两人都朝她看过来,苏云漪呼了一口气道:“如今六哥还没醒,我接下来的这些日子,不能总是照顾他,我……”
烛生道:“你放心吧,我们有这么多人在呢,不过你要去哪?”
苏云漪叹气,眼睛悄悄地瞟了一眼一旁的乌水,低声说道:“其实方才铃铃找我,是因为我生病了,接下来的日子需要诊治,或许要很久。”
唐铃铃不能离开谢府,若要在这里解开咒术那就只能提前同他们说好,可她又深谙乌水和烛生的性子,一旦他们知道了便不愿意她冒险。
他们希望她选择另一条较为稳妥的路。
“你怎么了?”烛生蹙眉问她道。
苏云漪摇头,“算不得大事,只是铃铃诊病有个习惯,不喜欢别人打扰。”
听她这么说,烛生两人点点头。
“你不告诉我是什么病症,我也不问,只要你好好的就好。郎君这里有我们在,出不得大事,你安心养病,知道吗?”
苏云漪点头,她看着烛生两人说道:“今夜你们休息吧,我想守着他。”
“好,你别太辛苦。”烛生说道。
绣荷也说:“我去给你多拿一床被褥,天凉,可别染上风寒了。”
苏云漪连连点头,看着他们离开了才冲一旁的乌水招招手,她从袖口中将药瓶拿出来后放在乌水手中,“你的解药,铃铃研制出来了。”
她说罢,笑了笑道:“你别看他年纪小,医术却当真是厉害,短短几个月就研制出来了。”
乌水愣怔一瞬,将药瓶紧紧地攥在手里,问她道:“娘子生了什么病,我从来都不知道。”
苏云漪弯着眼睛冲她笑了笑:“这便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乌水却低着头不说话,若是无事,苏云漪也不会撮合她同海瑾朝,她不是傻子,当初苏云漪让她去送药她便觉出不对了。
况且苏云漪那么喜欢谢照青,先前却想着离开梁都,若不是出了大事,她又怎么舍得。
乌水越想便越觉得心头发闷,她看着苏云漪说道:“娘子,你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苏云漪冲着她轻轻地摇头,“乌水,我有铃铃照顾我,你别担心。我不能守在六哥身边,你替我照顾好他,好吗?”
她用这样祈求的目光看着自己,乌水没办法不答应她。
苏云漪冲她笑了笑,伸手搂住乌水的肩膀:“不管以后如何,不管你和海大人未来如何,你都要快乐。”
翌日
苏云漪从唐铃铃手中接过毒草,对上小孩凝重的目光后,她轻笑着道:“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唐铃铃皱眉:“你若是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说不准等找到我师父之后,你就……”
苏云漪摇头,“我不想等了,我去煎药了。”
她说罢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天比昨日暖了一些,随着她开门的动作,阳光倾泻进来。
唐铃铃叹了口气,他缓缓地坐在桌旁。
他本以为苏云漪会借机问他谢照青的情况,心里也愈发忐忑。
谢照青算是他经手的第一个病患,可他却没把握治好这第一个病患。师父临走的时候告诉他,“倘若我回不来,山下的那小子的命就交给你了。”
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他那时候还不明白师父所说的‘回不来’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他是同以前一样,下了山总爱四处游玩。
如今苏云漪和谢照青的性命,他一个都没有把握保住,唐铃铃托着下巴想,他这出师之路也实在是不顺。
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唐铃铃看过去,就见到苏云漪端着汤药进来了。
看她把药喝下,唐铃铃对她说道:“这几日你或许会吐血,腹部疼痛,出现各种毒发的症状,若是实在受不了,便服用解药。然后再煎第二副毒药。”
苏云漪点头,对他说道:“辛苦你了。”
“我去看看六哥,你有事记得叫我。”唐铃铃说罢,便将一瓷瓶搁在桌案上。
驿站中
苏鹤行站在院子里,听手下过来禀报:“将军,南疆此次出使的使者是峄阳帝姬,属下打听过了,她过来后便一直在房中并未出门,也没同什么人来往。”
“继续盯着。”苏鹤行道。
这么多年大周同南疆是井水不犯河水,况且他们同大周之间隔着一个东夷,只要南疆王不是脑子进水了,他就不至于帮着东夷扩大疆土来给自己添堵。
可他又觉得苏云漪没必要拿这事耍他,给他添堵,她也没什么好处。
日头渐大,笼罩着整个驿站
峄阳将窗户打开,转身看向坐在桌案前的男人,轻笑着道:“我那好女儿还真是……”
唐愈垂眸喝了口茶,淡淡瞥她一眼不语。
峄阳坐在他身旁,笑着道:“师兄,你是在想,如何让苏鹤行发现你,救你出去吗?”
见唐愈不说话,她叹了口气,拍拍唐愈的肩膀说道:“放心,我也只不过是想同你叙叙旧,等过了这几日,我同她母女团聚了,自然就会放了你。”
唐愈翻了个白眼,二十多年没见,峄阳睁眼骗人的本事却越发的见长。
扣着他是为了威胁苏云漪。
她知道苏云漪为了不受她的控制,大有可能会选择赴死。而唐愈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有能力且愿意出手救谢照青的人。
什么师兄妹、母女情深,这个疯女人。
“师兄你不说话,是不满意了?”峄阳歪着头问他道。
打从她将唐愈抓起来后,这人便没再同她说一句话,一路上都是她自言自语,峄阳觉得无聊极了。
“那不然,我去把你那个小徒弟带过来,跟你作伴?”她又‘啧’了一声,摇摇头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这可不行,他若是来了,谢家那小子岂不是要死了,到时候我那女儿不肯就范可坏了。”
唐愈闻言瞪她一眼:“你想我同你说什么?”
峄阳冲他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忽觉有些不对。
她从怀中将木牌拿出,看着上头明显有些变淡的符纹,攥紧了手,而后道:“师兄,你向来比我更有眼光。”
谢府中,苏云漪数不清自己在痛苦中醒过来多少次了,她没有力气去看日晷,不知道自己在疼痛中度过了多少次,只能通过自己在墙壁上留下的印记想起自己喝过了多少碗药。
她微微睁开眼睛,只见到床边放着的一盒蜜饯,以及一张绣着红梅的帕子,她伸手拿过蜜饯放进口中,勾唇笑了笑,她一嘴的苦味,现下已经尝不出来蜜饯的甜了。
可她还是觉得很甜,心里甜。
她从枕头下拿出来木牌,不由得蹙了蹙眉,不知是否她记错了,这木牌上的符纹的颜色有些变淡了。
她又连忙将袖子掀开,只见到左臂上的花纹也已经变浅了。
难道说和这木牌有关?
苏云漪垂下眼睑,她看向院外,儿时的记忆又一次涌现在脑海中。
那也是个秋日,苏云漪从私塾中回来的时候,就见到秦氏坐在台阶上,她手里又是攥着那只木牌。
见到苏云漪回来,她招了招手:“小四,快过来。”
往常她总是待苏云漪淡淡的,唯有那一日,她露出来了那样和蔼的笑容。
苏云漪连忙就跑到了她身边坐下,“阿娘,这个是什么呀?”
秦氏抬手捏了捏她好奇的小脸,“这是我的木牌,喜欢吗?”
苏云漪伸手接过,她仔细打量一番后点点头。
木牌的质感和她往常见过的木头不一样,苏云漪觉得这感觉有点新奇。
秦氏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说你啊,这般爱笑又机灵,真是一点也不像我。”
苏云漪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面前女人的面庞,秦氏很美,她美得更有攻击性,不同于清河女子的温婉柔弱,她美得更张扬。
她只听府里的老人说过,当初便是因为阿娘这样的容貌便被苏无咎纳入府中,后来苏云漪出生后,他就不再来看阿娘了,也不许旁的人来她们的院子。
“我同苏无咎这么冷待你,你就不怨恨?”秦氏将木牌从她手里抽出来,“别急,这东西,你日后也会有,我是不能看着你长大了,希望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能长成我期盼的模样。”
苏云漪立马慌张了起来,追着女人问:“阿娘要去哪?”
结果却被女人关在了门外:“去睡觉,你要是饿了自己去弄些吃食,少来扰我。”
第79章 两同心(四)
四国朝会后,建宁帝便宣布了对礼王等人的处置决定。
朝会结束后,陆言秋便同许月恒一道上了马车。
许月恒抬手帮着她将那身内侍衣服换掉,叹气道:“你说你啊,今日朝会刚结束你便出来,是真不担心明日早朝大臣们参你一本?”
陆言秋将头发盘起来,嘀咕着:“所以我才乔装出来啊,况且我同父皇说过了,就算被人弹劾了也不怕。”
许月恒无奈地摇头,“其实你用不着每日守着我的,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盯着她这件事,陆言秋真是有足够的毅力了。
上次她深夜闯宫,第二日便被陆御史抓着抄书了。偏偏陆言秋抓着家规问道,可否将家规带到许府抄写。
气的陆御史将她赶去祠堂跪着写了。
于是陆言秋便趁他不注意,拎着家规到了许府。
许月恒打小没少替她挨罚,抄家规也是顺手的事。
“谁说我是为了守着你的,我还想再去看看谢照青。”说罢,她叹了口气,“赵羲和抽不开身,这几日一直沉着一张脸,我要是不替他去看看,恐怕他得急死了。”
许月恒也垂下眼睑,叹了口气道:“我派池兰去看过他,听说是醒过了两次,昨日又昏迷了。”
不止是她,江王府也派人去谢府看过,有时候,谢照青醒来连人都认不清,甚至记不得自己是谁。
在外人看来,谢照青如今不过是吊着一条命,反而是太后,时常问起来陆言秋有关于谢照青的情况。
谢照青是永昌长公主带大的,公主刚嫁到谢家没几年,谢家大郎便战死了,谢照青算得上是她唯一的念想了。
于太后而言,这是她的女儿带大的孩子,可如今也……
两人说着话,却没意识到马车越走越偏,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立在了荒郊野外。
两人连忙下了马车,只见到四下里荒凉孤寂,寒风凛凛,吹得陆言秋打了个寒颤。
许月恒连忙将手中的斗篷给她披上,陆言秋转头看向车夫:“你怎么驾车的?”
话刚说罢,耳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排排枯树后乍然现出一道孤影,一道剑光朝着她们过来,“小心!”
陆言秋一手将许月恒拉到了身后,另一手自袖口中射出袖箭,来人见状,微微侧身躲去。
“雁裳?”
许月恒这才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惊讶出口。
先前褚拭昭派她出城去,许月恒还以为礼王被捕,所以雁裳也已经被抓了。
雁裳冷笑:“你还真是命大。”
她带着兵符去见礼王,却没想到兵符已经被人调包。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知道是燕季将兵符交给了何慎。
后来礼王被捕,她趁机便逃走了。
她早就知道许月恒有问题,这一路只为了一个目的,杀了她。
只是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一个陆言秋,不过没关系,时辰早晚罢了。
一旁的车夫见状,颤抖着就要爬起来逃走,却被陆言秋拽了回来拧断脖颈,她嗤笑一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动手吗?”陆言秋弯了弯唇,赤手空拳就朝雁裳袭去。
雁裳躲过她的袭击,退到枯树丛中,又趁着陆言秋追击上来的档口,手中握紧了剑朝她胸口处刺去,陆言秋立即闪身到了她身后,乘机拧断了她的手腕,接过她手中的长剑,将她从树丛中踹了出去。
陆言秋看到雁裳自喉头中吐出一口鲜血,她冷笑一声,走到了雁裳身旁,“死不悔改。”
她说罢,举起来剑就要朝着雁裳脖颈划去,却见她抬眸看向许月恒:“他对你那么好,你却这么害他,你根本就没良心。”
陆言秋手上动作顿住,她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许月恒。
“先把剑给我。”许月恒从她手中接过剑,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雁裳:“你为他抱不平?”
雁裳冷哼一声,她听说了,这么多天,许月恒连见都不愿意去见褚拭昭一面。她真是后悔,早知道的话,三年前就该将这个女人杀了。
许月恒歪了歪脑袋,面上露出一抹讥讽:“我是骗了他,那又怎么样呢?你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只许你们利用白玉廷、利用翟阴来陷害谢照青,却不许我利用褚拭昭来报仇?你们害了那么多人,如今不过是因果报应,这就受不了了?”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朝堂上的那些事更与她无关。从始至终她也不过是想要一个赵无坷而已。
可只是这样,却也那么难。
“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不爱他罢了。他对不起那么多人,可从来没有对不住你,三年前如果不是他,你早就死了,你欠他的,这辈子都无法偿还。”雁裳说着,察觉到腹部的疼痛,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一旁的陆言秋不禁蹙眉,她方才的力道有这么大吗?
“你觉得我要感谢他?还是你觉得,他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我余生也要在悔恨愧疚中度过?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三年前他一开始接近我就是别有目的,后来他对我生出情意又怎么样,以为我稀罕他这样的感情吗?以为我不知道他一直对我有所防备吗,倘若他真的将礼王和羌族人引进梁都城,我的下场只会是生不如死。”
一阵脚步声传来,犹如雷霆贯耳,身后被人一拉,许月恒就被陆言秋拉到了身后,紧接着一支暗器射穿了雁裳的头颅。
“真是个废物,连一个不通武功的女人都杀不死。”耳边传来一道嘲讽的女声。
陆言秋撇头看去就见到一群身着南疆衣服的人围住了她们,为首的女人将面具摘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面前女人模样娇艳,陆言秋认得出来,她就是此次朝会南疆派出的使臣,峄阳帝姬。
在宫里的时候,她总是蒙着面,如今却公然将面具摘下了。
陆言秋却顾不上她为何这么做,转而看向她身旁的苏云漪:“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苏云漪未发一言,见她双目呆滞,陆言秋还想上前,却见峄阳将人拉去身后,她身旁的侍卫拔出剑指着自己。
“我的女儿自然是要同我回南疆去,太子妃还是别插手了。”
陆言秋嗤笑,“胡说八道,她生在大周长在大周,跟你们南疆有什么关系?”
“这我就不便回答你了。”峄阳摇摇头说道:“你与其关心她,还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
她说着,眼神示意自己身旁的人。
陆言秋见到他们捂着许月恒的眼睛就要离开,手里握着剑就要动手,却听见峄阳说道:“太子妃别着急,我不会伤害你的小姐妹,只是担心待会儿打起来了会吓到她。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要是吓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陆言秋四下里看了看,峄阳这是做足了准备。
恐怕雁裳也是她设计好的,她心里却不禁奇怪,这峄阳帝姬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连她会选在这个时候出宫都算得这么准确。
她将剑收回,冷声道:“若是伤了她,你们也别想活着离开大周。”
峄阳冲她摇摇头,叹息道:“放心。”
眼看着许月恒被人带走,陆言秋才抬眸看向峄阳:“你还不动手?”
她说话间,越过人群去看向苏云漪。
“你以为我是要杀你?”峄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急,我……”
她话未出口,便见到一支支箭羽朝着他们射了过来,一行人拔出剑将射来的箭打飞,“出来吧。”
陆言秋见到迎面走来的苏鹤行等人,连忙闪身到了他身后。
苏鹤行见到她,惊讶了一瞬,“太子妃。”
陆言秋连忙说道:“免礼,苏娘子还在她手里呢。”
她到现在也依然认为是峄阳劫持了苏云漪,苏鹤行不禁扯了扯唇,他抬眸看向峄阳,“好久不见,秦姨娘。”
陆言秋瞪大了眼睛,她看看苏鹤行,又朝前看一眼苏云漪,原以为峄阳说苏云漪是她的女儿是在胡说八道,这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峄阳看到是苏鹤行,面上略显失望,“竟然是你小子。”
“怎么,你还在等旁的人?”苏鹤行冷笑了一声,“我要是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敢踏入大周一步。”
“哦,那苏无咎的血脉倒真是强盛,你将他的愚蠢懦弱继承了个十成。”峄阳讽刺着道。
苏鹤行皱眉,吩咐身边的随从道:“去将他们拿下。”
“我不想跟你打,这次我来大周是有旁的要紧事的,让开。”峄阳皱眉,她自袖口中甩出一根彩色丝线朝着苏鹤行一行人甩过去,苏鹤行见状连忙握着剑就要劈过去,却见到丝线缠绕住了他的手腕,手腕渐渐变黑。
“苏将军!”陆言秋见状蹙眉道。
与此同时,峄阳身后的苏云漪吐出了一口鲜血,她当机立断,不等峄阳反应过来便握紧手中的匕首将自己左臂上的皮肉割开,血腥味蔓延开来,随着她的动作,一只只蛊虫也掉落在地。
不等峄阳反应过来,她就上前紧紧桎梏住了帝姬的脖颈,淡声道:“把他们都放了。”
第80章 两同心(五)
她左臂仍在流血,面色却愈发沉静。
“把殿下放开。”峄阳的侍卫立马出口说道。
苏云漪抿唇:“你们若是着急,大可以杀了我。不过这次就成了我阿娘同我一起到阴曹地府作伴。”
“你舍得吗?”
峄阳说着,便要从袖口中拿出木牌,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声响。
余光见到不远处的赵羲和,她立马就将细线收了回去,对苏鹤行说道:“一边玩去,我没功夫搭理你。”
赵羲和走过来,目光沉静地望着她:“把人都放了,你不就是想孤给你一个交代?”
“其他人可以,但小四是我的女儿,我得将她带回南疆去。”
赵羲和闻言,直接气笑了,“你女儿?你有把她当做至亲骨肉吗?你对她下咒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他说罢从腰侧拔出长剑指着眼前的女人,冷声道:“孤已经见过了唐愈,知晓你过去所做的一切。你若依旧执迷不悟,孤也不介意和你同归于尽。”
他这话说的极为认真,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这并非是在玩笑。
苏云漪眼睫微闪,她在服用了最后一碗药的时候,便察觉到体内蛊虫指引着她来到峄阳身边。
她明白,有些事情她躲不过去,况且她心里也隐隐有些猜测。
唐铃铃同她说,苏鹤行是在羌族人的口中听闻过唐愈的踪迹,可他消失不见,再者说了,这咒术出自南疆,满大周却只有唐愈知晓,一切迹象都在提醒她,唐愈同她的亲生母亲有些关系。
这世间除了唐铃铃以外就只有唐愈能救谢照青了,她得去找到他。
如同她所猜测的那样,她见到了她的阿娘。
从儿时听闻她落水过世后,苏云漪便一直想要找到她。而今在十年后,她终于明白那时她所说的那些话。
离开大周是为了让她独自一人在苏府苟延残喘。峄阳为了让她生出恨意,让这咒术在她的体内发挥出极致的作用,让她成为为她所用的工具,一遍遍地给予她绝望。
蛊虫已除,苏云漪不再受她摆布。峄阳挣开了苏云漪,握住她的手道:“真是个傻孩子,你以为你真能对我做什么?你的这点力气,还不够给我抓痒。”
苏云漪看着她染了蔻丹的手轻轻拍着自己的手背,“不过你是我的女儿,你觉得你留在这里能有什么好下场?将来大周同南疆只要起了什么纷争,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便是你,你以为谢照青会一直相信你、保护你吗?不不不,将来第一个对你拔剑相向的就是他,至于别的人,就更不要说了。”
苏云漪挣开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握住了肩膀,“小四,你相信阿娘,这世间人都是极恶的,他们不会真心对你,更不会真的爱你,难道你爹,你的那些兄姐,还没让你看明白吗?你是我的女儿,就算将来我会让你成为傀儡,但你在南疆,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苏云漪泪水滑落,她看着眼前极力劝说着自己的女人,轻声问道:“真的?”
“假的!你别听她的!”另一旁的陆言秋连忙对她说道:“你不能听她的一面之词,你……”
她说着,就见到峄阳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递到了苏云漪面前,“赵羲和,你快杀了她!”
只见到苏云漪手肘一转,盯紧了她手上的伤口,便将蛊虫引入了她的皮肉中,而后连忙朝着陆言秋跑去。
因着体内的毒药,她体力早就耗尽,赵羲和见状,连忙就将她推了一把,幸好陆言秋及时接住了她。
“你没事吧?”
陆言秋掀开她的衣袖,就看到血肉模糊的一片,她连忙别开眼睛。
“你们先走。”赵羲和趁着和人打斗的空隙说道:“苏鹤行,你替孤送她们回谢府,谢照青还等着呢!”
后面那半句话是特意说给苏云漪听的。
他此时还穿着朝服,看样子是在宫里得到消息后立马就出宫来的。
左右方才苏云漪将蛊虫送进峄阳体内,她此时就算想找赵羲和麻烦也是无暇顾及。
想到此,她拉着苏云漪就连忙上了马车。
……
苏云漪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的时候,她揉揉眼睛,就见到守在床边的陆言秋,“太子妃?”
她四处看看,是她这几日在谢府的房间。
陆言秋抬头看向她,立马就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在马车上心中失血过多昏迷过去,我当时还以为……”
陆言秋想起来那时候还是心有余悸,她把马车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止血的伤药。一转头就见到苏云漪倒在马车上一动不动,赵羲和让她把人带回谢府,她还以为她没办好这事,让苏云漪死了。
再看着她血肉模糊的手臂,陆言秋没忍住哭了出来。
还是外面赶车的苏鹤行进来了,他倒是冷静,探了探苏云漪的鼻息后,淡漠道:“祸害遗千年,她还活着。”
撂下这话后就继续赶车了。
苏云漪闻言抬了抬自己的左臂,随着疼痛的传来绷带也被染红了些。
伤口裂开了。
陆言秋:“……”
她走到房外,就见到唐铃铃和苏鹤行坐在台阶上,一人靠着一个圆柱子。
她轻咳一声,轻声对唐铃铃说道:“苏娘子醒了,不过伤口有些裂开了,劳烦您再去给她包扎了。”
小孩听见这话,立马站起来,满脸都是:我猜就是这样。
而后他抱着药箱就往里去了。
陆言秋垂眸看向苏鹤行,“苏将军,你要进去看看她吗?”
苏鹤行站起身来对着她行了一礼,“过几日臣便要离京了,就不便叨扰了,先告辞。”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陆言秋耸了耸肩,而后听到脚步声,见到赵羲和的身影,她连忙就跑了过去。
“你没事了?”
她上下打量着赵羲和,他应当是回东宫换过衣服了,这时候穿了身鸦青色镶边圆领袍,见他面上还有些疲倦,陆言秋连忙就引着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父皇没罚你吧。”
见她一脸忐忑地望着自己,赵羲和不由得笑了一声,他摇摇头道:“没有,峄阳帝姬已经离开了,她试图豢养傀儡的事情我也已经让人传信给南疆王了。南疆王早就容不下她了,眼下得知她别有图谋,将来南疆就又是一场内战,不论谁赢,对我们都有好处。”
唐愈告诉他,这种咒术能将活生生的人变作任人差遣的傀儡,早在多年前他和峄阳的师父发现后便禁止了这一咒术,并将此禀告给了南疆王,南疆王虽然听从了唐愈师父的谏言,却为了保住南疆王室的尊严而杀了他。
唐愈也因此离开了南疆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大周,若不是因为谢照青命在垂危,他需要回到南疆找到医治的法子,也不会被峄阳抓到。
峄阳已经在不少人的身上施展过咒术,除了大周的零星几人外还有羌族那些国家。
陆言秋听到这话,心里不免觉得后怕,她低声说道:“没想到这次朝会招来了个疯子。”
她又看向赵羲和:“不过……她千方百计的找你干嘛?”
算算时间,峄阳上次来大周的时候,苏无咎已经在清河了,同赵羲和八竿子打不着。
赵羲和勾唇:“她同我有血仇,你想知道吗?”
陆言秋摇头:“不想。”
不等赵羲和出口问她,她又说道:“对了,月恒阿姐怎么样了?”
“我来之前先去许府看了她一眼,已经没事了。”赵羲和掩住眸中的讶色。
房中,苏云漪看着唐铃铃认真地给她包扎的模样,轻声道:“麻烦你了,我保证我不会乱动了。”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唐铃铃眼眶里噙着泪看她。
“你怎么哭了?”苏云漪抬手给他擦去脸上的泪。
唐铃铃哽咽着道:“我今天找不到你的时候都要吓死了,后来我师父回来了你知道我多害怕吗?虽然我很想师父回来,但是我也不希望你拿你自己去换他。”
小孩说着话,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苏云漪冲他笑了笑:“我要不是有把握,我也不会去……”
“你有什么把握,你走的时候药碗还是热的,还有把握,连我都没把握能将你治好。”唐铃铃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苏云漪:“……”
她默默地将一旁绣着红梅的手帕压在枕头底下,继续说道:“其实我拿我自己换你师父也是为了让他救六哥,不然就算是你求我我也不去。”
她说罢这话,又问唐铃铃:“对了,六哥怎么样了?我能去看看吗?”
唐铃铃连忙拦住她,“我求你别动了,再动你这手臂可就残废了。”
苏云漪立马停住,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道:“我师父说,他如今给六哥用了新药,原来在留郡那时候伤到了肺腑,如今虽然不再有生命危险,不过还是得静养。”
他说罢,看着苏云漪说道:“你也得静养。”
他没说的是,在苏云漪未醒的那几个时辰里,谢照青也来过不少次,唐铃铃可是记得师父说的话,把他给求回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