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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长生乐(十一)


    等赵无坷给他清理过伤口,烛生才终于开口说话:“世子怎么会找到密室的?”


    “碰巧。”赵无坷垂眸说道。


    烛生扬唇笑了笑,他看着赵无坷:“今早我进来后,有人同我说过,他怀疑郎君还活着。”


    赵无坷看他一眼,站起来道:“包袱里有换洗的衣物和一些吃食,夜里潮冷,你好好休息。别总胡思乱想。”


    烛生强忍着骤痛站起身,赵无坷转身就要去搀扶他,却被他避开。


    他挺直了背脊,双目直视面前青年,“三年前留郡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小人根本就不信郎君会做出那样的事,郎君是什么样的人,小人很清楚,公主也很清楚。这几年,小人始终不信,郎君是真的死了。今日白大人同小人说,他或许还活着,小人是真的……”


    “他是真的死了,眼下你先保住你自己的命吧。”赵无坷看着他说道:“别总想些虚妄之事。”


    他扶着烛生坐下后便离开了,


    青年背影越来越模糊,烛生垂眸看到地上的那把金梳,这是方才赵无坷离开时落下的,他走过去将梳子拾起来,梳子上还刻着个“蓉”字,他心头一颤。


    当时谢照青的死讯传来后没几个月,永昌长公主便过世了。


    建宁帝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才没让留郡的事情波及谢府中人,他为了凑够银钱来遣散下人便将这把金梳当了。


    原本这把金梳是他买来想赠与心上人的,他从小就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刚记事就被人卖到了谢府。


    年少时他也曾喜欢过一个女子,他想为了她去考取功名,在铺子里看到这把金梳,他便想买下来给她。所以他攒了很久的银子。


    谢照青同他说:“若真喜欢,我替你买下来。”


    他连忙拒绝了,他喜欢一个女子,想赠与她一样东西,得靠自己去争取。


    谢照青摇头笑了笑,“你要真打定了心思入仕,只管放手去做,等将来事成我替你说媒。”


    前后不到一年的光景,谢府便没落了。这把金梳也送不出去了,留在他手中也是摆设,倒不如换些钱财。


    烛生手上摩挲着金梳,轻笑一声。


    出了地牢的时候,赵无坷就见到苏云漪站在院中的一颗石榴树旁,她手里拿了只竹竿敲着树上的石榴,不知道她敲了多久,石榴没敲下来,石榴花却落了满头。


    不知道她敲了多久,终于是叹了口气,将竹竿放在一旁。


    一转头就见到赵无坷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她面上一囧,轻咳一声道:“他怎么样了?”


    赵无坷看一眼竹竿,“已经上过药了,等过两日出来后好好养着就没什么大碍了。”


    他说罢,又上前去将她头上的落花一片片摘掉。


    苏云漪感受到青年轻柔的动作,忍不住想躲开他,却不知怎的,竟忍下了动作,反而是静静地站着。


    片刻的功夫,竟让她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她松开紧攥着衣襟的双手,抬眼就见到青年露出来的那一截脖颈,月光打在上面,徒增一片光泽。


    “你想吃石榴?”赵无坷摘下最后一片花瓣后问她道。


    苏云漪摇头,对他说道:“不是,我是见你一直不出来,有些无聊,看到这里有石榴,便想打下来一只。”


    她忽然有些心虚,问他道:“这应当算不上偷吧?”


    赵无坷笑了笑道:“不算,不过石榴得等九月的时候才能吃。”


    他顿了顿,“你若是喜欢,明年我便在府里给你种一棵石榴树。”


    他这话说罢,两人都愣住了,苏云漪扯唇:“还得等一年,倒不如从集市上买几只。”


    等明年这时候,她或许已经不在梁都了,又或许……


    “世子妃若是喜欢,等石榴熟了,下官着人摘几只送到王府。”


    来人身着朱红翟衣,苏云漪抬眸见到他身旁一同过来的卓怀远,以及身后跟着的何慎,猜想他便是梁都府衙的府尹白大人,连忙就道:“叨扰大人了,我非此意,只是……”


    “无妨,”几人同赵无坷两人行礼,而后白玉廷才开口说道:“这果子结了不就是让人采摘的?”


    他面容和煦,嘴边噙笑,苏云漪看着他,恍惚间想起初见谢照青时的情景。


    “本世子过来,除了来接世子妃回府外,另有一事。”赵无坷说着看向白玉廷:“奉官家口谕,此案由我全权处理,明日起便将烛生转至刑部,梁都府衙公务繁重,便不多劳白大人了。”


    几人听此,连忙跪地应声道:“臣遵旨。”


    赵无坷见状,不再多留,对苏云漪道:“我们回府。”


    “殿下,官家怎会骤然下这道旨意?”白玉廷见状,连忙就开口问道。


    赵无坷脚步顿住,他侧过头看着白玉廷说道:“白大人觉得,本世子有什么理由假传圣旨?”


    “下官不敢。”白玉廷听见这话连忙就跪了下去。


    赵无坷只深深看他一眼,便同苏云漪一起离开了。


    明月如弓,沉夜似海。


    走出府衙,赵无坷便没忍住咳嗽了几声,苏云漪见状,连忙从马车旁的元七手中接过披风给他披上,赵无坷看她:“冷吗?”


    苏云漪摇头,两人上了马车。


    马车上,苏云漪借着灯光才发现赵无坷双唇有些发紫,她连忙问他:“赵无坷,你毒还没解?”


    “解了啊。”赵无坷连忙说道。


    苏云漪:“你唇为何发紫?”


    她这么一说,元七也注意到了,在他身边道:“是啊,世子您这是怎么了?”


    这两人一副紧张的神色看着他,赵无坷觉得自己头皮都有些紧,他道:“我毒解了,不必担心。”


    “那为何唇色变成了这样,”元七眉头紧蹙,“还是赶紧回府让唐铃铃看看吧。”


    赵无坷:“不用。”


    “得用。”元七坚持道。


    赵无坷:“我是世子还是你是世子?”


    马车里静了一瞬,元七道:“你是,但是这事上,小人得以下犯上。”


    赵无坷:“你坐外面去。”


    “世子您赶我出去我也……”


    赵无坷看一眼他,又看一眼一直在一旁盯着自己看的苏云漪,叹了口气说道:“我当真无碍,我是冷的。”


    元七疑惑:“今日这天也不冷吧?”


    赵无坷抬眼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苏云漪,见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探究,他道:“我体弱,天一转凉就会冷。”


    他这话也没算骗人,若不这么说,恐怕这两人回去了得揪着唐铃铃问,那孩子禁不住问,过不了多久就会全都招了。


    元七见状伸手摸了摸他的手,发觉他手还真是有些冰凉,也不再怀疑。


    “出去。”赵无坷转头看着他,淡淡地道。


    元七:“您还真让小人出去?”


    他说罢,瞥见自己紧握着赵无坷的手,连忙松开。


    “我同世子妃有些话要说,你不便留下。”


    听他这么说,元七立马就笑呵呵地下了马车。


    赵无坷:“……”


    马车里一片寂静,赵无坷看着苏云漪,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一句话,他倒出来一杯茶水,喝了一口才说道:“苏无咎过几日便要被流放出城,你要去见他吗?”


    苏云漪一怔,她道:“见他?”


    她摇头。


    她巴不得苏无咎死了,怎么可能还去见他。


    她大概能猜到赵无坷让她去见他的目的,无非就是觉得她余生会后悔,可她不会后悔,甚至方才听到他说官家会将苏无咎流放出梁都的那一瞬间,心里满是可惜。


    “官家将他流放,是打定了主意要保他。”苏云漪蹙眉说道,“你若想杀他,动作隐秘一些,也要当心。”


    赵无坷看着她,仿佛苏无咎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仔细想来,似乎苏无咎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从前在清河,他常听她提及生母,她最大的愿望便是再见娘亲一面,对于苏无咎,她像是从未有过半分情感。


    便是恨意也无。


    可她真的像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吗?


    赵无坷心里叹了口气,他对苏云漪说道:“苏云漪,人这一生很长,过往那些苦痛的,你不能总将它们放在心里,你得学着将那些事割断,将一切留在过去。以后便是属于你自己的崭新的日子,你这辈子不会困囿清河更不会困囿于苏家,除了苏家人,你还会遇见很多人。”


    苏云漪抿嘴,她低下头,“听不明白你说的这些,啰嗦,不过你催我,那我明日就去见他一面。”


    正好她心中还有些困惑需要解开,除了苏无咎,她也想不到旁人了。


    “不过,官家为何要保他?”苏云漪说着,抬眼看向赵无坷问道:“莫非苏无咎比皇家威严还重要?”


    赵无坷抿唇,他想起来了在御花园的时候,孟德元同他说的那些话。


    建宁帝早先只是一个宫女所生,他不得宠,日子不好过。那时候也只有苏无咎时常同他来往。


    后来先太子病逝,储位之争愈演愈烈,苏无咎更是放弃了其他有母族助力的皇子,选择了建宁帝。


    第62章 长生乐(十二)


    这些事,朝中一些老臣也都知道。


    原本人人都以为,建宁帝登基后,苏无咎会步步高升,却不曾想,他却将苏无咎调去清河。


    苏家的祖籍便是在清河,那时苏老太爷已经致仕,苏无咎去往清河,便是半退出朝堂了。


    朝中人人都觉得奇怪,但无人知晓,当年建宁帝是应允过苏无咎的,不管到了何时,不管他犯了什么错,他都会留苏无咎一命。


    此事除了他们二人,也只有孟德元知晓了。


    今日在御花园,孟德元同他说:“这些话,奴婢说来是有些越矩,官家心头还是疼殿下的,他生怕苏大人对江王殿下和世子不利,不然当初官家也不会将苏大人遣去清河。”


    赵无坷面上一顿,他连忙问道:“您的意思是,从官家刚登基的时候,苏无咎便开始对江王府下手了?也是因此,官家将他调到清河去?”


    “这……”孟德元连忙便跪下道:“奴婢不敢议论官家,今日同殿下说这些话,只是想告诉您,官家心头还是在意您的。”


    赵无坷连忙就将孟德元扶起来,顿了顿说道:“多谢公公同我说这些。”


    孟德元连连摆手,“世子言重了。”


    他看着赵无坷,欲言又止。其实这些年建宁帝同江王之间日渐疏离,他这个身边人,不是感觉不到。


    自皇后崩逝后,建宁帝更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听赵无坷这么说,苏云漪不禁蹙眉,“那依你这么说,苏无咎不是自十二年前对赵……就想杀你?”


    她摸摸下巴,“如果是这样,那苏鹤行从军便和此事没有直接的关系了……”


    “那便先将此事搁置,只要他好好地守着边关,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赵无坷说道:“如今的苏无咎对我们已经没有威胁了。”


    苏云漪点点头,她抬眸看向赵无坷,“对了,如今官家已经将案子交予你处理了,一会儿我们要不再去一趟谢府,我想看看那密道是通向哪里的。”


    “不用去了,我知道这是通向何处的。”赵无坷说道。


    “你怎么知道?你方才出宫后去过一趟谢府了?”苏云漪凑近他问道。


    赵无坷垂眸,“我哪有那功夫。”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苏云漪强压谢上扬的嘴角问他:“我听烛生说,你先前并不知晓这间密室。”


    赵无坷心里叹了口气,算他来晚一步。


    他垂着眼睑思虑怎么才能将这姑娘糊弄过去,却没注意到苏云漪眼里的笑意。


    苏云漪别开头,将这几年所经受的所有悲痛的事情全想了一遍,才终于面无表情地看向赵无坷:“罢了,我对你怎么知晓的不感兴趣你便先告知我,那密道是通向何处的吧。”


    ……


    穆府


    等到了穆府外,赵无坷便叫人停了马车。


    “你不会是要告诉我,六哥将密道挖到这里吧?”


    苏云漪双眼瞪得像是两只铜铃,赵无坷抿唇,他道:“这很不可思议?”


    在她心里,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赵无坷想,以前这种事他做多了。


    看苏云漪点头,他无奈地笑了笑,便上前去敲开了穆府的大门。


    门房见到是他,连忙就要行礼,赵无坷虚扶他一下,“深夜叨扰,不知穆先生可歇下了?”


    “没,”门房连忙便将两人引进门,“世子、世子妃快进来,老爷早就同小人说过,世子若是来访,不必通报。”


    赵无坷脚步一顿,他道:“前些日子听说先生病了,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老样子,大夫请了一波又一波,总也不见好。”门房叹了口气,“到了。”


    他说着,对着两人比了个‘请’的姿势。


    刚踏进院子,一股子药味便扑面而来。


    苏云漪皱了皱鼻子,她看向赵无坷,“穆先生身子一直不好吗?”


    赵无坷摇头,“从前他身子很硬朗。”


    他自记事起便爱往穆府跑,有时候甚至留在穆府过夜。可他很少见穆钦明用药,去岁听人说他病了,赵无坷只以为是小病,听说宫里派来了太医瞧病,再后来便无人说起,便只当他的病好全了。


    如今只站在院子里,他便觉得房中人的咳嗽声音太过剧烈。


    “我们进去吧。”


    不等两人往房中走去,便见到房中人开门走了出来。他身着白色中衣,苍白的头发披散着,冲赵无坷笑着道:“老夫听见外面的动静,便猜到是世子过来了。”


    他说着,就要对两人行礼,赵无坷连忙就跑过去将他搀扶起来,“您不必多礼,是无坷和内人叨扰了。”


    他说着便扶着穆钦明往房中走去,一旁的苏云漪见状,也连忙将门推开。


    等到坐下后,穆钦明冲两人笑笑:“算不得叨扰,左右我也睡不着,你们过来,倒也好说说话。”


    他说罢,看向苏云漪道:“这是世子妃吧?”


    苏云漪颔首,正要站起身来同穆钦明行礼,却让他拦住了,“使不得使不得,快坐着。”


    说话间,他将桌上的糕点推到苏云漪跟前,“尝尝?”


    苏云漪看一眼赵无坷,见他点头,便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穆钦明看着她笑了笑,“世子妃长得真是标志,可惜今日蓉蓉去府衙接她夫君了,要不然你们二人还能说说话。”


    “日后会有机会的。”苏云漪轻声说道。


    穆钦明看着她点点头,而后又看向赵无坷:“这几年总不见你出来,如今能出门了,身子好多了?”


    赵无坷点头,“好多了。”


    他这话落了音,还要再说什么,却见穆钦明抬手摸了摸他头上发冠,而后冲他笑了笑:“去过梁都府衙了?”


    赵无坷点头,“是,我思来想后,还是觉得应该来见您一面。”


    “知道你会来,”穆钦明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自小就这样。这案子由你主办,那你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都别顾虑。”


    他拍拍赵无坷的肩膀,“去我书房一趟,靠门最近的那个柜子里,有个木匣子,去给我拿过来。”


    “是。”


    赵无坷连忙应了一声,而后看一眼一旁低头吃着莲花酥的苏云漪离开了。


    等他离开后,穆钦明看向苏云漪道:“好吃吗?”


    苏云漪抬眼望去,见老人笑着看她,点点头道:“好吃。”


    因着穆钦明病症,房中只点了三两盏灯,算不上亮,甚至有些昏暗,可又衬得面前这姑娘的眼睛清澈明亮。


    她的模样并不像梁都女子一样明艳,将她放在人群中,第一眼不会注意到,可只要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便让人愈发挪不开眼。


    来了这半晌,他同赵无坷说话,她便在一旁坐着,模样乖巧。他这辈子带过的几个孩子都太过闹腾,没一个省心的。


    “若是你我早就相识便好了,提早知道你的喜好,你来之前老夫便让人备好你爱吃的那些吃食。”穆钦明说着,似乎意识到自己这口吻不对,连忙道:“老夫说错话了,世子妃莫见怪。”


    方才他一时间忘了他们身份有别,他同苏云漪说那些话是不合规矩的。


    “无妨的,”苏云漪连忙就道:“官人敬您为尊长,您自然也是云漪的长辈,我们之间,不用讲究那些虚礼的。”


    听她这么说,穆钦明笑了笑,问她道:“你叫他官人,很喜欢他?”


    苏云漪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她点点头。


    “他心里也有你。”穆钦明笑着说道,“从你们进来,他那双眼睛都没离开过你。”


    苏云漪心头一颤,呢喃道:“是吗?”


    心里忍不住腹诽,赵无坷做戏的时候倒是逼真。这样下去,全梁都的人都会觉得他对她情深如海了。


    “老夫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的秉性,他会待你好的。只是这孩子命不好,往后你们夫妻两个互相扶持着点。”


    他说罢,偏过头咳嗽了几声,苏云漪连忙倒出一杯水递给他,“听门房说,您这病一直不见好,不如过几日云漪同官人带了大夫再来给您看看?”


    穆钦明喝一口水,冲她摆摆手道:“我无妨,太医来看过了,不过是染了点风寒,过阵子便好了。你们两个也不用过来了,将手头上的案子处理了才是正事。”


    苏云漪抿唇,“那等忙完了,我们便来看您。”


    这一会儿的功夫,小姑娘的眉头便蹙起来了,穆钦明摇摇头,叹气道:“有机会的话,你便过来吧。”


    说话间,赵无坷便已经拿着木匣子过来了,“可是这个?”


    穆钦明点点头,“你带走吧,这里头的东西,或许你会需要。”


    见赵无坷面色犹豫,他扯出来一抹笑说道:“傻孩子,我早就致仕,知道你受了委屈,这心里想着帮帮你,却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做的这些事,也不知道对你而言到底有没有用。”


    他摇摇头,“还有句话,老夫想跟你说。”


    “什么话?”赵无坷上前几步,离穆钦明近了些许,老人面上的皱纹越发明显,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第63章 长生乐(十三)


    房中烛火忽闪,映照在老人脸庞上,他看着赵无坷说道:“倘若将来我不在了,你替我照看蓉蓉一二。我这一辈子也就只得了这么一个孙女,我总将她护在身后,许多事都没教给她,倘若将来她的日子难了些……你看在阿珣的面子上,帮她一把。”


    谢珣,已经很少有人唤他了。


    自幽州那场大战后,他作为谢照青活了十年,现如今,就连谢照青这个名字,他也要摒弃了。


    赵无坷点头道:“这些话我会记着的,您也……”


    他话堵在喉咙里,穆钦明冲他摇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先回去吧。”


    “那我们先告辞了。”赵无坷同他拱手道。


    穆钦明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很久后才站起身往卧房中走去。


    夜色寂寥,两人从房中出来后,沉默了一会儿后,苏云漪看向赵无坷,想到方才穆钦明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她道:“穆先生他其实盼着你能常来的。”


    她说罢又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两人静了片刻后,赵无坷顿住脚步看向苏云漪:“等这次案子结束了,我们再来看看他吧。”


    苏云漪抬眼望向他,“好。”


    “世子,世子妃。”


    刚走出院子,就见到迎面过来的太医,他身后的婢女手上端着药。


    “张太医?”赵无坷怔了一瞬后问道:“穆先生的身子如今是什么情况?”


    张太医行礼后说道:“先生如今年迈,臣不敢用猛药,只得慢些调养。不过这些日子先生的病症轻了不少。”


    赵无坷点头,“你去吧,别耽误了用药。”


    说罢这话,两人也没再多留。


    到了马车上,苏云漪说道:“不如等明日我去见苏无咎之前先带铃铃来看穆先生吧。”


    还不等赵无坷说话,就听到马车外的元七道:“世子,白大人和穆娘子回来了。”


    赵无坷听见这话,掀开轿帘,远远地就见到白玉廷下来马车,又转身来搀扶着穆宛蓉下了马车。


    苏云漪凑过去,就见到白玉廷身旁的女子,月色下,她姿态端庄,见她冲他们颔首,她嘀咕道:“原来穆娘子的夫君就是白大人。”


    赵无坷扯了扯唇,将轿帘放下。


    忽然听见苏云漪叹了口气,他扬眉看她:“叹什么气?”


    苏云漪:“这白大人看着是个端方君子,没成想是个废物。”


    赵无坷:“……”


    “穆先生今夜其实是在托孤,”苏云漪揪着手里的帕子说道:“他放不下穆娘子,只能将她托付给一个信得过的人。偏偏她那正牌夫君靠不住,便只有你了。”


    赵无坷摇头:“并不全是因此。”


    他顿了顿,“你知道今夜我为何会带你来穆府吗?”


    苏云漪思忖片刻后道:“因为密道通向穆府?你总不能是因为怀疑穆先生吧?”


    她将目光投在赵无坷手中的木匣子上,问道:“还是……你早就料到了穆先生会将这只匣子交给你,”


    赵无坷摇头,他看向自己手中的匣子道:“我不知道,我来,只是因为我得知此案同白玉廷有关,我虽打定了主意要对付白玉沓樰獨家諍裡廷,可他到底是……”他顿了顿道:“他是穆娘子的夫君,穆先生的学生,如今也只有他陪在身边。”


    其实来之前他心里有些忐忑,他怕穆钦明不知道白玉廷的所做所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将此事告知穆钦明。


    白玉廷三岁失怙,穆钦明自幼将他带在身边教养,他们相识的时日远比他早。


    他也怕,穆钦明不能接受,亦或是不愿相信。


    可他告知自己,什么都别顾虑。


    那一瞬间,赵无坷顿时明白了,穆钦明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也放心让烛生今夜留在梁都府衙?”苏云漪蹙眉,“他不会趁机对烛生灭口,让人死无对证吗?”


    “元七,去梁……”她还没说完,就被赵无坷拉了一把。


    他摇了摇头道:“你放心,白玉廷这么做,不是为了陷害烛生,他另有目的。只要他达不到这个目的,便不会伤害烛生。若我们贸然过去,反而会将他置于险地。”


    “他有什么目的?”苏云漪下意识问道。


    赵无坷垂眸,烛生早上被带到梁都府衙之后,白玉廷告诉他,谢照青还活着,他便有所猜测了,白玉廷必定是想利用烛生将自己引出来。


    早在谢府密道中,他便自己猜到了,是有人通过密道将少女失踪的案子扣到烛生头上的。


    “算了,我对此事也没什么兴趣。”苏云漪又说道,“那既然如此,我们快些回去吧。”


    赵无坷点头,他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木匣子,忽然瞥见匣子背面刻着的乌龟图案,心头一颤,连忙对马车外的元七说道:“掉头,再去一趟穆府。”


    青年额角青筋凸起,苏云漪看到他手中紧攥着的钥匙,而匣子里头是各式各样的玩意,看起来都是几岁稚童所玩的。


    马车停到穆府外,赵无坷跳下马车就往穆府跑去,门房想拦他却没拦住。


    “世子妃,你们怎么又回来了,这个时辰,我家老爷应当是歇下了。”


    苏云漪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叨扰了。”


    说罢也不再多说,追上赵无坷便同他一起往穆钦明的院子中去了。


    夜色浓重,霜白月色隐隐透出丝血色,映照在地上。


    院中血腥味浓重,已经盖过了中药味。


    “这……”


    门房也意识到了不对,脸色微变。


    赵无坷连忙就闯了进去,外间的桌案上还有两块荷花酥,靠近屏风时,就见到从屏风后有鲜血流过来。


    不用想,三人的鞋底也沾上了鲜血。


    赵无坷还想继续往里走,腿上不禁发软,苏云漪连忙就握住了他的手,抬眼就见到屏风后那只挺拔的身影。


    不等她反应过来,赵无坷便已经冲到了屏风后,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穆钦明的身边,将人扶到了床榻上,又冲着门房吼道:“还不快去叫太医,张太医呢?”


    苏云漪走进来,一眼望见了地上的张太医,她抿了抿唇,看一眼床榻上的穆钦明,他面色发白,胸口处已经不再流血。


    他浑身的血早已经流干了,他已经死了。


    可苏云漪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话。


    趁着门房跑出去,一旁的白玉廷也要往外跑,苏云漪见状,连忙唤了一声‘苍术’。


    白玉廷还没跑出去,就被苍术押住了。


    “先将他带下去吧。”苏云漪说道。


    还不等苍术押着白玉廷出去,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一见到穆宛蓉,白玉廷便用力挣扎,见挣不开,他连忙就对穆宛蓉说道:“蓉蓉,我真是冤枉的,是他们害我!”


    穆宛蓉绕过他跑到了床边,眼里噙着泪看着床榻上躺着的穆钦明,她哽咽着唤道;“祖父,你看看我啊。”


    苍术见状,堵住了白玉廷的嘴便将他押了出去。


    见床榻上的人不回应,穆宛蓉便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发觉没了呼吸,她骤然跌倒在地。


    苏云漪见状,连忙就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娘子,世子,大夫来了。”


    门房的声音传了进来,穆宛蓉连忙将面上泪水抹去,“请大夫进来。”


    她说罢,看向赵无坷捂着祖父胸口的手道:“世子,大夫来了,让他给祖父看看吧。”


    此时她仍抱有一丝希望,盼望是她方才探错了,祖父还有救治的希望。


    赵无坷愣了一瞬,他缓缓松开手,给大夫让出来位置。


    等大夫把脉过后,穆宛蓉连忙就问:“怎么样?”


    见大夫摇头,她心里一沉。


    “你再看看。”赵无坷却是骤然抓住大夫的手,像是生怕他离开,他重复着说话,声音带着哭腔:“你再看看他,他……”


    见大夫一脸为难,苏云漪上前握住赵无坷的手,“松手吧,赵无坷。”


    青年此时执拗得像个孩子,他手上力气越来越大,双唇紧抿。


    穆宛蓉看看他,又看看乱如孤坟的卧房,最后落到了床榻上的老人身上,她瞬时泪如雨下,“世子,祖父已经不在了,我求你,别再扰了他最后一分清净了,行吗?”


    她朝着赵无坷跪下,哭着说道:“我求你,你走吧。你若真的为祖父难过,你就把今夜的事情查清楚。”


    听见这话,赵无坷才松开了大夫的手。


    大夫见状,连忙将药箱收好,同几人匆匆行礼过后就离开了。


    他离开许久之后,赵无坷才将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放下,他转身将穆宛蓉搀扶起来,低声说道:“对不起,我……我今夜不该来的,我……”


    “这和你没关系,”穆宛蓉忍着哭腔说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看错了人,要不然,祖父不会死。”


    赵无坷连忙摇头,他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你怎么了?”


    苏云漪似是察觉出不对,连忙就问他道。


    赵无坷并未说话,只匆匆对穆宛蓉行了一礼,便带着苏云漪离开了。


    回了江王府,苏云漪拿着湿帕子来给赵无坷擦拭手上的血迹。


    第64章 长生乐(十四)


    她边给他擦拭血迹,一边转头对元七说道:“去将铃铃叫来。”


    “不用了。”


    元七刚应下,赵无坷便开口说道:“我无碍。”


    还不等苏云漪说话,他便已经往外走了,“我去审审白玉廷。”


    苏云漪见状,连忙就拉住他:“你不让唐铃铃来,可你总得好好休息吧。”


    说话间,她又冲元七使了使眼色,元七两人连忙退了出去。


    “眼下白玉廷还在宫里,你要怎么过去?宫门早就下钥了。”苏云漪道:“你再等等,好吗?”


    她这话说罢,赵无坷脚下一阵踉跄,重重地跪倒在地,“是我的错。”


    苏云漪擦去面上泪水,她摇摇头,哽咽道:“六哥,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她的声音响在赵无坷耳边,他抬眼望向面前的女子,嘴唇颤抖了一下,开口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此刻赵无坷总觉他脑袋像是被人砸开,再用雾包裹,使得他脑海一片空白。


    “抱歉,我骗了你。”赵无坷看着她说道。


    苏云漪冲他摇头,她道:“我明白你的无奈,你瞒着我自有你的道理。六哥,我明白你,穆先生肯定也明白的。”


    她话音还未落,就被人揽进怀里,而后青年哽咽着说道:“如果我不那么自怨自艾,能够早些发觉白玉廷的反常,或许老师就不会死,是我害死了他。”


    那个木匣子里,除了一些证据,还有他儿时在集市上买的那些玩意,父亲最忌讳玩物丧志,所以他便一股脑的留在了穆府,没想到穆钦明都留着。


    今夜穆钦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所以他才将穆宛蓉托付给他。


    “六哥,不是你的错,”苏云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些,原本我发觉你的身份之后,我是想就这样糊涂下去,但我现在……我希望你明白你没有错,你应该好好休息,烛生也还需要你救他。况且穆先生若是知晓,他定然也是盼望你好的。”


    ……


    翌日


    苏云漪来到大理寺的时候便见燕季等着了,燕季一见到她就道:“昨日世子同大人说过了,今日世子妃若是过来,便由下官带您过去。”


    苏云漪冲他轻轻颔首,“劳烦燕大人了。”


    等到了地牢外,燕季对苏云漪说道:“世子妃进去吧,下官就在这外头守着。”


    苏云漪点头,她看一眼乌水,“你也在这里等我吧,有些话,我想单独同苏无咎说。”


    地牢里寂静异常,走进去没多久,苏云漪便能听到几声老鼠的叫声。再往里走几步,就有老鼠从她眼前窜过。


    “胆子不小,这种地方你也敢一个人进来。”苏无咎的哼笑声音传来,苏云漪朝着声音望去,借手中风灯看清苏无咎的模样。


    他此时一身绛紫色锦衣,端坐在牢中的草席上,姿态端正,全然看不出即将要流放的窘状。


    苏云漪垂眸,抬腿走到牢房前,对他说道:“这种地方我来过不止一次,有什么可怕的?”


    儿时在清河,有一次苏夫人责罚她,将她关起来的那个地方,可比地牢差劲得多。


    “怎么,来看我笑话?”苏无咎嗤笑一声,缓缓走到苏云漪身前。


    苏云漪摇头,淡声说道:“我没那么无聊。”


    来看他的热闹对她来说没有一点好处,“我来跟你谈个交易,我知道你在清河苦心经营十来年,你被流放后,定然不愿轻易便宜了旁人。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待三弟长大后,所有的财物尽数归与他,将来他若要入仕我也可以相助。


    “你想要什么?”苏无咎问她道。


    “乌水的解药。”


    她话音刚落,苏无咎便笑了出来,“就为了这个?”


    他顿了顿,而后道:“没有解药。”


    如何处置乌水那些人,他全权交给破影了,而破影早就死在了平江。


    苏云漪蹙眉看着他,见他不似说谎,由于紧张而攥紧的双手也随即松开了,她淡声说道:“我知道了。”


    “怎么,你也会为了旁人而难过?”苏无咎嗤笑一声说道,“方才听你说,你可以为了她来护着三郎,我还有些惊讶。原以为,你对除却谢照青以外的事情毫不在意。”


    苏云漪面上一怔,她看着苏无咎:“你……认出来他了?”


    “我用不着你替我护着三郎。”苏无咎笑了笑道:“如今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们怎么样,我都不在乎。”


    ‘你们’指的是他这些儿女。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赵无坷?”


    苏云漪这话,昨日在御书房,建宁帝也是这样问他。


    苏无咎叹了口气,他知道建宁帝对江王心软,他只能这么做,如今的形势来看,建宁帝对江王只会越来越防备。


    赵无坷能隐忍数年,当年又乍然前往留郡,他不能放任赵无坷活在这世上。


    至于谢照青为何会以赵无坷的身份回来,他并不在意。


    见苏无咎不语,苏云漪转身就要离开,他给不了她解药,那她来见他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就没有别的话要问我?”


    苏云漪停住脚步,她转头,只见苏无咎叹了一口气道:“比如说,你的生母。”


    闻言,苏云漪不由得抬手握紧左臂,她道:“你知道了?是你给我下的咒?”


    却见到苏无咎冲她摇头,“我哪有那本事,我又不是南疆人。”


    他说罢,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打小便没主动找过我,第一次来找我,还是你生母离开后,想我帮你找你娘,我没搭理你。”


    苏云漪记得那一日,她从学堂回去的时候,便听闻娘亲掉进河中被河水冲走了,她不敢相信,疯了一样跑到河边,却只见到正在寻人的家丁。


    到了子时的时候,苏云漪听到苏无咎派来的人告诉她,秦氏死了。


    苏云漪朝窗外望去的时候,正巧见到屋外化了一半的雪,她嚎啕大哭,早就知晓苏无咎从未将她们母女放在心上,过了今夜,他也不会再派人去找了。


    苏云漪推开来报信的那人就要冲出去,却被人强行拽了回来。


    她那天被人关在房中,哭了整整一夜。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双眼已经肿得快睁不开,可她看到床头上的那个木牌愣住了。


    只因为这木牌是阿娘时常拿在手中的,而她确信,昨夜回来的时候,她并未见到这个木牌。


    苏云漪握紧了木牌,等下人将房门打开后,她便借口要去给苏无咎请安。


    可当她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后,便被苏无咎关起来了,扬言她什么时候懂规矩了才放出来。


    “其实自从那天之后,我便已经着手去查这件事了。”苏无咎看着她,“还有你手臂上的咒,我也都有所了解了。”


    他说着,冷笑一声,“你没想到吧,你心心念念要找的人,打从你未出生的时候就没把你当作人,你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工具。她为了达到她自己的目的接近我,又生下了你,你刚出生不久便被她悄无声息地下了咒。”


    苏云漪紧握着左臂的手渐渐松开,她扯了扯唇:“你凭什么污蔑我阿娘。”


    “还用得着我污蔑?”苏无咎摇头说道:“看你的样子,约摸早就有所猜测,何必自欺欺人?你应该不知道,为什么你那几位兄姐偏偏不喜欢你,从前他们叫你野种就是因为你生母来历不明,否则的话,家中庶女不少,怎么偏偏就你最不讨喜呢。”


    苏云漪抬手擦了擦面上的泪水,她不愿再同苏无咎多费口舌,转身就往外跑去。


    后方的苏无咎仍在说:“你来到这世上就是耻辱,你是我的耻辱,也是她的。你若还有些良知,便别让这咒语真的发作,让她利用,最后成了大周的罪人。”


    苏无咎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回荡在她耳边,苏云漪捂着耳朵往前跑去,眼前一片黑暗,稍不放心便摔倒在地上了,她连忙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又往前跑。


    直到一缕阳光打在自己的面庞上,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娘子,”乌水迎上去,就见到她手心破皮充血,连忙紧张道:“老爷不会对你动手了吧。”


    苏云漪摇头,轻声说道:“我没事。”


    她一说话,乌水和燕季便听出她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燕季连忙道:“世子妃,您受什么委屈了,直接跟我说,我……”


    他以为苏无咎因为奈何不了赵无坷,便将心中的所有怒火都撒到了苏云漪身上。


    虽然这是人家的家事他不该插手,可他偏偏就是看不得像苏云漪这样的弱女子受委屈,说什么都想替她做主,可他话还未说完就见苏云漪哭出声音来了。


    乌水顿时手足无措,她拍拍苏云漪的肩膀,“娘子,发生什么了,是老爷他……”


    苏云漪直冲她摇头,擦去眼泪后看着燕季说道:“燕大人不必多虑,我只是想到父亲流放途中会多有艰辛,他已年迈,只恐他身子会撑不住。才有些感伤,至于手上的伤,是我在里面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第65章 长生乐(十五)


    听到苏云漪这么说,燕季连忙就止住了声。


    “今日多谢燕大人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苏云漪道。


    ……


    鞫狱中,听见脚步声,白玉廷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转头见到是赵无坷,他顿住了。


    赵无坷坐在案前,对何慎说道:“你去看看烛生,再将周平带过来。”


    何慎离开后,赵无坷便听到白玉廷冷笑一声,“特意将人支开,是怕你身份败露?”


    赵无坷将手中的布包扔到他跟前:“这是你干的,对吧?”


    药味浓重,白玉廷不用打开便知那是什么。


    昨夜事发突然,穆府中的药渣还没来得及处理。


    赵无坷:“三年前他病后你便一直在他药里做手脚,张太医也是被你收买,倘若没有昨夜,他也撑不过几日,是不是?”


    白玉廷淡笑一声,“是。”


    他回答的干脆,并未试图狡辩,赵无坷默了一瞬,缓缓开口说道:“为什么?”


    他再也不能维持面上神情,走到白玉廷身前,双手攥着他肩膀,质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他待你如亲子,你为什么要害他?他有什么对不住你的?还有宛蓉,你这么做,让她怎么办?”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白玉廷挣开他,他抬手戳着自己的胸口,“你知道我这三年怎么过来的吗?我每日里提心吊胆,生怕当年之事被他知道了,他会不会将我绑去面圣,我不想死,所以我只能……”


    赵无坷听见这话,蹙眉看向白玉廷,“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玉廷听见这话,扯唇笑了一下,“你不奇怪当年你为何会在留郡落败吗?”


    他抿唇,“是我,我将你的计划告知给……”


    他这话还未说出口,就被赵无坷扯住衣领。


    青年眼尾发红,“我告诉你白玉廷,这种事你最好别胡说。”


    白玉廷看着他,轻笑着摇头,“我可没胡说,当年我奉命押送粮草的路上,粮草遭窃,有人说,他能帮我补上但要我帮他做这件事,我就……”


    他看一眼赵无坷逐渐发黑的面庞,“我本想着先应付着他,可没想到,等我押送军粮到留郡,就那么凑巧在帐外听到了你们的计划。”


    赵无坷缓缓松开了手,他木然道:“后来,你就全都告诉他了?”


    白玉廷看着他重新坐下,连忙道:“我……我也没想到啊,你自小就进了军营,我以为你能应付得过来。”


    他当时听说留郡大败的消息,他也是愣了好久,连着几夜都睡不着。定安军那么多人,他每天晚上都梦到他们来找自己索命。


    直到后来,羌族首领对谢照青以礼相待的消息传来,他才放下了心,是他谢照青叛国,与自己无关。


    或许是心境不同了,自那之后,他总觉得穆钦明看待自己的目光不一样了。他不许自己在府中提一句谢照青有关的事,可却又在暗地里查当年的事情。


    白玉廷想,他定是怀疑自己了,白玉廷知道,穆钦明一旦查出来,就一定不会饶了他。


    他不想上金銮殿受朝臣唾骂,更不想背负叛国罪名。


    又恰巧,穆钦明病了,所以他便这么做了。


    想到此,他抬头看向赵无坷,颤抖着双唇道:“你不能怪我,要怪便只能怪你自己,倘若这三年你来看他一眼你就能发现蹊跷,他就不会死,不怪我,是你,是你自己!”


    赵无坷听见他歇斯底里的指控,想到昨夜见到的那只木匣子。


    那里面是这三年穆钦明查到的些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还有他幼时落在穆府的一些东西。


    赵无坷心里苦笑,老师早就已经将自己认出来了,这三年自己却怕他当真怨怪自己,一直不敢去见他。


    就连昨夜去穆府,也全都是因为白玉廷。


    可老师到死还是在帮他。


    “况且……况且昨夜是他自己要死的,他还把张太医杀了,他陷害我!”


    白玉廷的话又证实了他的猜测,赵无坷抬眸看向他:“若是你能及时将大夫叫过去,他也不会死,只是你没想到,我会回去,更没想到,宛蓉也会在那时候过去。”


    他冷笑一声,继续道:“你说吧,是谁指使你陷害烛生的,还有我的身份,是谁告诉你的?”


    鞫狱中寂静一阵,白玉廷脚下一软,直接跪坐下去,他低着头说道:“你凭什么笃定我会说,反正我头上罪名不少,真要成罪人,你我一起死便好了。”


    赵无坷屈指,他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你若不说,那谋杀前任首辅的罪名便落到了你的头上,只要定罪,就算官家不杀你,只怕御史上奏要处死你的折子也不会断,你若交代,还可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看着白玉廷道:“难道你不想活着?”


    白玉廷默了一瞬,他当然是想活着,即便是背负罪名,但只要能够让他活下来,生不如死也是活着。


    他抿了抿唇,“此事并非我本意,我没想害烛生的,当年之事,我也有悔的。”


    他抬眸,对上赵无坷冷淡的目光,连忙说道:“几日前,有人来找我,他要我这么做的,若我不这么做,他便将三年前的事情传扬出去,他还说要借这件事让你露出来马脚。”


    赵无坷:“他是谁?”


    白玉廷摇头,“我……我不认识。不过我记得他的样貌,他眼角处有一颗痣,大概跟我差不多高。”


    赵无坷在纸上记下,淡声道:“还有吗?”


    看白玉廷摇头,他将笔放下,站起身道:“我知道了。”


    “何慎!”


    早就将周平带过来在外面等着的何慎听见他的声音,连忙就拖着周平进来了,“世子。”


    赵无坷看向他,吩咐道:“把白玉廷带下去。”


    他动作稍顿,又看向周平:“至于他……”


    感受到赵无坷打量的目光,周平立即跪了下来,他颤颤巍巍地说道:“殿……殿下……草民全都招了,师傅的死,确实是我所为,可我是无心之失啊!我是失手才杀得他。”


    赵无坷看向何慎:“他便交给你了,替我好好招待他。”


    ……


    鞫狱外


    赵无坷走到苏云漪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今日穿的素净,瞥见她裙摆的一片脏污,“怎么回事?”


    苏云漪抿嘴笑笑,“来的路上太着急,不小心摔了一跤,不过衣服脏了,待会儿若是要去穆府,我得先去换一身衣服。”


    “好,”赵无坷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我和你一起回去。”


    等两人到了穆府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


    穆宛蓉看到他们,连忙行礼道:“多谢你们过来。”


    两人同她颔首,吊唁过后,赵无坷看向她说道:“府上没有男丁,你若遇见什么难事,尽管同我提。”


    穆宛蓉点头,她看着赵无坷,“好。”


    三人都没再多说话,他们都知道,眼下有比这一时的悲伤更重要的事情。


    穆宛蓉看一眼堂上的下人,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等堂上再无旁人,她便看向赵无坷:“今日许娘子来了。”


    她说罢,小心翼翼看一眼苏云漪,继续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太多,可我总觉得她这阵子很奇怪。”


    赵无坷抿唇,问她道:“什么?”


    “其实早在前些日子,她就来找过祖父,不过我那时候不在府中,只是听府里下人提过一嘴,当时并未在意。今日她过来的时候,我……”


    穆宛蓉抿唇,许月恒今日来的时候一直在哭,她又一直同自己道歉,即便她向来是神经大条的,如今也不可能不留个心眼。


    见赵无坷蹙眉,穆宛蓉连忙又道:“我并非疑心她,只是……”


    “我明白。”他说罢,看着苏云漪道:“我得去一趟许府,你……”


    苏云漪点头,她看向穆宛蓉,“穆娘子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人忙不过来,我……”


    她说着话,止了声音,毕竟她对穆家来说是个外人,她贸然这么说,总觉得有些唐突。


    “那便多谢世子妃了。”穆宛蓉连忙说道,她又看向赵无坷:“劳烦你们了。”


    赵无坷同她颔首,又看一眼苏云漪后便离开了。


    刚出了穆府,赵无坷便见到了海瑾朝,他看向迎上来的元七说道:“我还有些事,你在这里陪着世子妃。”


    元七同他行礼后便进了穆府中去。


    “世子。”


    海瑾朝同他行礼,“臣方才去刑部,才听人说了您已经来了穆府。”


    他看一眼赵无坷,继续道:“今早臣已经去看过周娘子了,她身子恢复的不错,听她所说,周师傅是有心将铺子交予她与周平,照这样来看,周平完全没理由去冒险杀了周师傅。”


    赵无坷点头,这倒是同他们先前猜测的大相一致。


    若周平只是一个普通的学徒,即便是有所争执,也不至于动手去杀人。从铺子中的痕迹来看,也能排除他失手杀人的可能。


    “周平失手杀人同周娘子失踪同时发生,他定然知道什么。”赵无坷蹙眉,又将从白玉廷口中审出的消息大致同海瑾朝说了一遍,“若真如白玉廷所说,那人真是褚拭昭手下的人,他一定还会有所动作。”


    海瑾朝颔首,“臣已经派人暗中盯着褚府了。”


    第66章 长生乐(十六)


    眼看赵无坷离开,苏云漪便同穆宛蓉到了后院中处理事务。


    两人刚到后院不久,便听有下人禀报海瑾朝过来了,穆宛蓉看向苏云漪说道:“我先去看看。”


    苏云漪轻轻点头,又继续去忙手里的事。


    房中瞬时只剩下了她同乌水两人,寂静一片,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乌水,我有个东西落在马车上了,你去帮我找找。”苏云漪眨眼说道。


    乌水蹙眉看着她,四处打量了一番后,应声道:“是,奴婢这就去。”


    她刚一离开,苏云漪便站起身来,她从袖口中拿出来匕首。循着声音走到了窗边,刚将窗户推开,就见一道剑光闪过,苏云漪连忙退到后面墙根处,她低头看一眼汨汩流血的掌心,窗外的男人翻窗进来。


    苏云漪拔出匕首,却没注意到房中那道脆声。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用剑将她手中的匕首打落,而后将苏云漪拽到了怀里,手里剑抵着她的脖颈。


    “不想死的话就别动,否则我不介意拉你一起死。”


    苏云漪眼睫微动,她道:“你若真想死,也就不会一直潜在穆府。白玉廷落在赵无坷手中,你知道褚拭昭不会出手帮你,所以你便藏在这里,你想找机会挟持穆宛蓉,威胁赵无坷逃出梁都。”


    她话音刚落,脖颈就感受到了一阵疼痛,血痕落在脖颈上,男人在她耳边冷声道:“跟我出去。”


    见他押着自己就要往外走,苏云漪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剑,咬了咬牙就要将脖颈往剑刃上撞。


    ……


    许府


    许月恒自从穆府回来后便见到陆言秋站在院子里,她抿唇,走到陆言秋跟前,“倘若你是因着我成婚的事情来的,那你便回吧。”


    陆言秋拉过许月恒的手就往房中去,她将许月恒按在凳子上,看着许月恒道:“穆先生的死,背后有内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今日去穆府吊唁的人数众多,按礼数来说,陆言秋成婚在即,她去穆府吊唁本就不合适。


    若在平常,陆言秋大可认为是她感念穆钦明一生为了大周呕心沥血,可近日许月恒的反常实在太多了。


    “月恒阿姐,我同你说过,褚拭昭不是什么好人,你要离他远点。”陆言秋看着她道:“你要嫁给谁,我都为你开心,可唯独他……”


    “他怎么了?”许月恒看着她说道:“你若不能真心祝贺我,我也不勉强你。你走吧。”


    她面色冷淡,陆言秋自心头闷了一股气。


    两人相识十余载,这还是头一次她们发生争执。


    上次她祖母寿辰那日,秦越香中毒,她已经查出来同褚拭昭有关,只可惜抓了那些人都服毒自尽了,她手上没证据,奈何不了他。


    可许月恒关键时候能救下秦越香,她便知道这事不简单。


    她明白许月恒有事瞒着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撬不开她的嘴。若是换了旁人,她早就让人绑去东宫细审了。


    “阿姐,”陆言秋最后还是软了姿态,她蹲下身,伏在许月恒的膝头,“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很担心,褚拭昭不是什么好人,我怕你受到伤害。秦越香中毒,穆先生惨死,我都相信你没有做过,只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分明我们……”


    “好了,我明白你担心我。”许月恒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我不懂朝堂那些事,我只知道褚大人待我很好,我愿意嫁给他。言秋,你先前不是也说,要我忘记过去,一切朝前看吗?”


    陆言秋抬起头,嘴唇嗫嚅,“那我把芙蕖留在你身边,也好护着你一些。”


    “不必,府里有护卫,况且你在宫里的局势也不比我强。”许月恒想也不想就回绝了她,“不早了,你快些回宫吧。”


    见陆言秋从许月恒房里出来,芙蕖连忙迎上来,“娘娘。”


    陆言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到院外的那一抹身影,她上前走到赵无坷面前:“你来干什么?”


    女子秀眉紧蹙,赵无坷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他连忙就说道:“我来找许娘子。”


    陆言秋:“当初是你对不住她的,如今她大婚在即,你还这么堂而皇之的进来,传出去让旁人怎么想?”


    “你放心,我是爬墙进来的,除了你和芙蕖,没人知晓。”赵无坷一本正经地同她保证道。


    陆言秋:“……”


    不等她再出口阻拦,许月恒便已经将房门打开了,她看着赵无坷说道:“世子进来吧。”


    她说罢,看向陆言秋:“你快回宫吧。”


    ……


    许月恒引着赵无坷坐在桌前,替他倒出来杯茶,“你来问我穆先生的事?”


    斑驳阳光洒在桌案上,赵无坷见到她睫毛微颤,连忙说道:“你莫多想,我并非是怀疑你真的做了什么。”


    他话音未落,许月恒便已经站在桌旁对着他行了一礼,低声说道:“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她攥着手说道:“几日前,我在褚拭昭府中发现了他同林民詹一党的密信,便交予了穆先生。”


    她本以为,他会找机会上呈给官家,却没想到会因此害了他。


    赵无坷看到她通红的眼睛,抿了抿唇:“你嫁给褚拭昭,是为了这个?”


    许月恒闭口不言。


    “你不能嫁给他,这些事情,我会……”


    许月恒扯唇,她看着赵无坷说道:“可已经三年了,我每天夜里都会梦见无坷,然后第二天又会见到褚拭昭那张脸,你知道我多痛苦吗?我恨不得立马杀了他。”


    自从发现雁裳是褚拭昭的人之后,她便越发不能安寝,她要想尽办法让他偿命。


    赵无坷面上一顿,他低声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是,”许月恒低声说道,“你藏得很好,寻常人从不会往那方面想。可我当时看到你的眼神,我就发觉你不是他,加上你这三年一面也不见我,我便更加确定了。”


    “抱歉。”


    许月恒抬手,试图让照进来的阳光全部倾洒在她的手心中。


    “我从来没有怀疑你,因为我相信你。”许月恒看向他:“如果赵无坷是被人害死的,那我必定要替他讨回公道。”


    “许娘子,你相信我,我会替他报仇。你是无辜的,这些事不应该将你牵扯进来。”赵无坷站起身来看着她说道。


    许月恒摇头,“可他对我毫无防备,我嫁给他,可以早些将他扳倒,况且我不想等了。”


    再等下去,恐怕她就会疯掉。


    赵无坷:“可万一你被他发现了呢?若你惨遭毒手,我该怎么救你。我答应过无坷,会护着你的。”


    “若我就这样死了,那也挺不错的。”许月恒轻笑一声。


    她死了也算是彻底解脱了。


    见赵无坷还要再说什么,许月恒连忙道:“我知晓你的意思,但我心意已决。你回去吧,为防意外,你日后还是不要再过来了,爬墙也不行。”


    赵无坷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她推到了门外,


    刚翻墙出去就撞见了早就等在外面的陆言秋,他行了一礼道:“褚拭昭不是良配,太子妃还是多劝劝她吧。”


    陆言秋冷哼,“你也有脸说这话。若非你言而无信,她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赵无坷默了一瞬道:“我会赶在大婚之前解决了褚拭昭。”


    当初他醒来之时,赵无坷已经命在垂危了。唐愈欠江王府一份人情,按理来说他们是应该要救赵无坷的,可他却将活下去的这份希望留给了谢照青。


    赵无坷摇着头跟他说:“你别觉得自己欠我的,我是想着,反正我体内的两生散除不去,就算这次能活下去,下次定然是躲不过去了。让他们把你救活,我是不亏。”


    谢照青松开他的手,跑到了唐愈身前,他去祈求唐愈,却遭到了唐愈的拒绝。


    诚如唐愈所言,他什么也给不了,他们不会救赵无坷。况且那时太晚了,即便唐愈出手救治,也留不住赵无坷了。


    “六哥……”床榻上的赵无坷出口唤他道:“我还想请你帮我做两件事。”


    他虚弱的声音在谢照青的耳边响起:“梁都必定不愿再容你,他们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我知道,唐大夫会易容术,你替我回梁都,替我看看我母妃。”


    他面上浮现一缕愁容,“阿固还年幼,他若是被封为世子,我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得跟他地底相见了。”


    赵无坷望着床帐轻笑着说道:“这小糊涂蛋,我可不想等死了还要替他操心,太累。”


    幸好,梁都的人不知道他已经死了,谢照青还有机会活下去,有机会查明真相。


    “还有月恒,”赵无坷又看向谢照青说道:“她年幼失怙,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倘若将来她身陷险境,还望你能拉她一把。”


    他神色忧虑,又叹了口气说道:“我对不住她,说好了等回去就娶她的,她受过那么多苦,最终还是要因我而遭罪。若她将来嫁人,你也替我看着些,那人得比我俊俏,才学也得……”


    他声音渐弱,却还是强撑着舒展眉头,扯出来一抹笑,“罢了,这些不是最要紧的。重要的是,他待她的好不能比我少一分,还要能伴她长久。”


    第67章 长生乐(十七)


    解决了褚拭昭,说的倒轻巧。


    陆言秋在心里腹诽的时候,两人就碰到了赶过来的海瑾朝。


    “世子,太子妃娘娘。”海瑾朝行礼道。


    赵无坷和他一同往前走,“人抓到了?”


    “是,他自昨夜开始便一直藏在穆府。”海瑾朝回道。


    赵无坷脚步一顿,他想起来苏云漪主动提出要留在穆府的模样,连忙道:“可有人受伤?”


    先前他们将注意力放在褚拭昭身上和城门处,倒没敢想那人敢留在穆府。


    海瑾朝抿唇,低声道:“世子妃受了些伤,不过伤的不重,已经包扎过了。”


    赵无坷闻言,便掉头往穆府跑去了。


    海瑾朝看着身旁空荡荡的一片空地,扯了扯唇。


    他还没说完,包扎后,穆宛蓉便没敢再多留苏云漪,已经命人将她送回府了。


    ……


    江王府


    苏云漪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抬眸看向乌水:“我想去刑部看看那人。”


    乌水盛出来一碗山药红枣粥,冲她摇了摇头,“不可。王妃方才叮嘱过了,这几日你就在王府里休息,案子什么的,有世子去办。”


    她说着,喂给苏云漪一口粥。


    “我伤得不重。”苏云漪看着她说道。


    乌水沉默着喂她喝粥,连大夫都说了,倘若那伤口再深一点,手都要废了。


    见她不搭理自己,苏云漪眨巴眨巴眼睛。


    原本她也只是心有猜测,留在穆府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可没想到那人竟然真的藏在穆府,且就在穆宛蓉的房中。


    因为知晓那男人不敢杀她,所以苏云漪才敢将脖颈往剑刃上撞。


    果不其然,男人瞬间就将剑收到腰间。


    苏云漪却在那一瞬间看到他左臂上的图案,那些花样同她手臂上的大致相似,只是颜色却比她的更深。


    “你是谁?”苏云漪连忙就问他道。


    男人睨她一眼,还要再出手,却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是苍术他们过来了。


    他见状,手中的剑便转头对准自己心口,苏云漪一时情急,伸手便紧攥住了剑身。


    而后那人被带走了,大夫来给她包扎过后,穆宛蓉也命人将她送回王府了。


    喝过粥后,苏云漪便让乌水退下了,她自己则靠在床头想着如何出府。


    眼下她受了伤,若是再出府,江王妃定是不会答应。况且她就算能去刑部,也得避开赵无坷,


    怎么避开他也是个问题。


    忽然,额头被人轻弹了一下,苏云漪抬眼就见到赵无坷站在床边,眉头紧皱看着自己。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苏云漪有点惊讶。


    赵无坷坐在床边看着她的手道:“上过药了?”


    “嗯,大夫说了,没什么大事。”苏云漪连忙点头。


    她说着,抬眼打量着赵无坷,青年神色一直未松懈下来。


    “我想……”


    苏云漪刚开口说话,就被赵无坷打断了,“你今日为何不提前同我说一声,为什么不让苍术近身跟着你,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将乌水支开,你就没想过自己?”


    他一连串的话话说完就别开了头不去看她。


    来的路上他心里后悔了无数次,若他能多想一层,她就不会受伤。如果因为他的失误让苏云漪和穆宛蓉任何一个人出了事,他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看到苏云漪的手被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时候,他便又悔又气,悔他今日疏忽了这一次,气她今日闷不做声地把自己置于险境。


    他说话声音很轻,没什么威慑力,但苏云漪仍然能敏锐的察觉到他有些生气。


    苏云漪看着他留给自己的后脑勺,拿食指戳了戳,“我……”


    “受伤了能不能别乱动。”赵无坷蹙眉看着她说道。


    苏云漪晃了晃手,“这只手没受伤。”


    赵无坷:“……”


    看他脸变得更黑了,苏云漪连忙就解释道:“我其实原本也不确定啊,况且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不想让你再多操劳。如果我将我的猜测告诉你了,只怕那人会藏的更深,万一他趁着我们不在的时候对穆娘子下手怎么办?就算派了护卫保护,但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赵无坷抬眼皮子看她一眼:“歪理不少。”


    “不是歪理,你看,现在穆娘子不是安全了吗?”苏云漪辩解道。


    赵无坷:“……”


    再同她掰扯下去,恐怕他都要被她带偏了。


    “你先休息,我去刑部。”赵无坷说道。


    见他站起身,苏云漪连忙说道:“我也想去。”


    赵无坷回过头去看一眼她的手,淡声道:“好说,你自己让人备车进宫便可。”


    苏云漪:“王妃不准我出府。”


    赵无坷低笑一声:“所以你想同我一起去?”


    见苏云漪点头,他回绝道:“先把你手上的伤养好,外头的事情交给我便好,不差你一个。”


    他说罢,就要往外走,却被苏云漪拽紧了手臂,只得又停下来望着她。


    苏云漪看着他的目光带了些恳求的意味,“其实我同今日的那人私底下有些恩怨,我有些话想同他说。”


    赵无坷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色:“……难怪。”


    看她疑惑,他又道:“难怪方才我进来的时候,叫了你几声你都没听见。”


    ……


    许府


    赵无坷两人离开后没多久,雁裳就到许府送来了嫁衣。


    院中花香浓郁,许月恒轻轻荡着秋千,她轻轻点头,“多谢姑娘。”


    说罢便眼神示意一旁的婢女送她出府。


    看着她冷淡的神情,雁裳心里怄气,却又碍于身份差异,只得应声离开。


    池兰抿了抿唇,凑在许月恒耳边说道:“娘子不看看嫁衣吗?”


    “一件衣服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许月恒荡着秋千说道。


    嫁衣而已,她早就见过了。


    她闭上眼睛,想起来四年前赵无坷抱着个箱子到她院子里的情形。


    少年神秘兮兮地看她,“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许月恒领他进了房中,刻意同他唱反调:“不想猜。”


    说罢,便从桌上倒出来杯凉茶递给他:“你这一路满头大汗的过来,该不会是从王府跑来的吧?”


    赵无坷喝了口凉茶说道:“是从锦绣坊跑过来的。”


    锦绣坊在城北,算是隔了半个梁都城了,许月恒不禁蹙眉,“你不叫马车?”


    说罢,她转身便将箱子打开了,心说到底什么东西值得你跑这么大半个城。


    瞥见里面绛红色的布料,许月恒连忙将箱子合上,瞪大眼睛看着赵无坷,半晌才吐出来一句:“你是不是又喝醉了。”


    赵无坷每次喝醉都会干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你看我像是是醉了吗?”赵无坷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同我成亲的话,婚服应当是司衣局准备的,不过我觉得他们做的那些款式特别没意思,我自己画了图纸锦绣坊做的,要不要试试看,若不满意我便再改。”


    许月恒闻言轻叹一口气,“看来你醉的还挺厉害。”


    她将赵无坷扒到一边,低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江王殿下不愿意你娶我的。”


    “那是他不愿意,娶你是我一个人的事,他才管不了我。”赵无坷连忙道。


    见到许月恒蹙眉,他连忙就安抚她道:“我错了,你放心我这几日没招惹他。”


    “江王殿下也是为你好,正经人家的父亲,哪会愿意自己儿子娶一个灾星做娘子,更别说……”


    “诶诶诶,又胡说,外人都信了谣言也就罢了,怎么你也信?再说……”赵无坷晃了晃拳头,“当心我揍你。”


    许月恒看着他故作凶恶的模样,弯唇笑了笑。


    少女面颊微红,赵无坷看着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凑在许月恒耳边说道:“不过你别乱想,我父王不是不喜欢你,他对你印象还是挺不错的,他纯粹是看我不顺眼,哦对了,你还觉得我配不上你。真是可笑,我若……”


    他说着,一拍脑袋,嘀咕道:“我怎么又把正事给忘了。”


    他将嫁衣拿出来,放在许月恒手中,“快去试试。”


    见她怔着,赵无坷立马换上了一副哀求的目光看着她:“你去试一试吧,我特别想看你穿嫁衣的模样。”


    许月恒自知不是什么出格的人,却因着赵无坷,出格的事也干过不少。


    她答应他道:“就这一次。”


    说罢这话,她忍不住发笑,就连她自己都数不清这话说过多少遍了。


    说来奇怪,她从来没有同赵无坷说过自己的衣服尺寸,这嫁衣却是刚刚好。


    布料柔软,穿在身上也不让人觉着累。


    走到赵无坷跟前的时候,她见到赵无坷脸颊泛红。


    “你害羞了?”许月恒直言相问。


    赵无坷张了张嘴想反驳,但其实他自己都知道这事没有一点的反驳余地。


    这嫁衣穿在许月恒身上着实漂亮,他只看她一眼便觉得不好意思。


    她本就长得明艳,赵无坷自认为不是一个理智的人,若给他机会,恐怕他就不管江王反对不反对,直接入赘到许家,日后只跟许月恒过起来小日子,再也不管旁的事了。


    仔细想想,这样似乎还挺不错的,反正比做世子痛快。


    第68章 长生乐(十八)


    同许月恒相比,赵无坷还是扭捏了许多。


    他连忙拉着她坐到了梳妆台前,拿着好久之前就给她打好的头面在她头上动作。


    许月恒也不动,由着他动作。


    等他替许月恒装扮好之后,又将她转过来,忍着羞意点头道:“如此甚好。”


    他俯身,同许月恒视线齐平:“明日我得去留郡一趟,估计得几个月不能来找你了,你记得按时用膳,有事便去找卓曜容,他会替我照应你。”


    许月恒蹙眉:“你去留郡干嘛?我记得……”


    “放心,我不是去打仗,我哪有那本事,我就是去办点事,最多三个月我就回来了。”赵无坷说着,抬手勾了勾她唇角,“笑一下。”


    许月恒扒拉开他的手,叮嘱他道:“那你路上小心,记得多带些护卫。”


    “放心吧,我可还得回来娶你。”赵无坷认真地说道:“你信我,等我回来,我会想尽法子娶你的,我会让我父王知道,我这辈子除了你,谁都不娶,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说话时,眼珠打转,心里已经想了好多点子了。


    许月恒双手捧上他脸,点头道:“那我等你回来。”


    赵无坷闻言,立马又露出来一抹笑,但又转眼变得严肃,“不过这些日子你得好好用膳,等我回来要是发现我未来娘子瘦了,我得跟你算账。”


    许月恒:“……那要是我胖的穿不上婚服了呢?”


    “那就再改。”赵无坷想也不想就说道:“不过你要是瘦了,那我就不给你改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耳边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许月恒这才发觉她已经在院子里坐了半天了,眼下日近黄昏,金黄的光打在面前人的发梢。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许月恒说着,看一眼池兰。


    池兰福了福身后便去沏茶了。


    褚拭昭由着她拉着自己到了房中坐下,看着她说道:“去处理了点事,到现在才有空过来看你。”


    说话间,池兰就已经将茶水呈上来。


    “嫁衣还合适吗?”褚拭昭抿了口茶便问她道。


    许月恒连连点头,她笑了笑道:“我方才试过了,很合身的。”


    她说罢,看着褚拭昭,嘴唇嗫嚅。


    褚拭昭靠近她,轻声说道:“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许月恒摇头。


    “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直说的?”褚拭昭又说道。


    许月恒抿了抿唇,抬眸看着褚拭昭道:“那我直说了,你不许生气。”


    看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褚拭昭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我不生气。”


    许月恒离他远了一些,低声问他道:“雁裳和你是什么关系?”


    不等褚拭昭说话,她就道:“我看出来了,她看你的眼神不寻常,和我一样。”


    她这话刚说完,就见褚拭昭笑了笑,又将她拉到怀里,低声道:“你吃醋了?”


    许月恒别开头,“我说正经事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私底下没少编排我。”


    “她敢。”褚拭昭立马蹙眉,脑海里不知闪过什么似的,垂眸看着许月恒:“她只是一个下属,你别多想。”


    许月恒看他:“反正日后你不要总让她到我面前。”


    褚拭昭面上闪过一丝无奈,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顿了顿,他垂眸看着许月恒说道:“月恒,我这辈子只对你动过心,为了你,我可以舍弃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我把我整颗心都给你了,你也多爱我一些,好吗?”


    许月恒看着他近乎祈求的面庞,轻声道:“我早就很爱你了。”


    ……


    银戟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就见到雁裳在后院练剑,她剑锋凌厉,还没靠近就察觉到这人心绪不佳。


    “谁又惹你不快了?”银戟坐在石桌旁,喝了口水。


    这些日子麻烦事不少,他跟着褚拭昭可以说是脚不沾地。


    雁裳停住动作,问他道:“大人呢?”


    银戟:“去看许……”


    他话还没说完,雁裳便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了,她坐在银戟身边,嘀咕道:“日日都去,他可真……”


    察觉到银戟警告的目光,她立马闭上了嘴。


    “任谁新婚都会舍不得心上人,你没成亲,当然不懂。”银戟叹了口气,“你这几日过于放肆了,许娘子日后是我们的主子,说到底,你没资格对她指手画脚,更没资格对她有任何不满。”


    雁裳脸色变了又变,她看着银戟说道:“你不觉得她待大人太敷衍了吗,我去给她送嫁衣她看都不看。”


    清风吹过,带过院子里的一阵声响,片片柳叶飘落,银戟看到落在她发间的叶子。


    “再说了,你别忘了以前她同赵无坷什么关系,若是她知道赵无坷因大人而死,也不知道她是选择装傻还是替赵无坷报仇。”


    这才是雁裳最担心的事。


    她是看着褚拭昭一路走过来的,绝不能容忍他将一切葬送在一个女人手中。


    这三年来,她无数个夜晚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褚拭昭会喜欢上许月恒。


    从前她和赵无坷的事情,满梁都谁不知道。褚拭昭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大人。”银戟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散。


    雁裳连忙站起身来行礼,“大人。”


    褚拭昭看一眼银戟,方才他过来的时候,银戟是看到他了,可他不阻止雁裳,是因为雁裳的那些话,也是他想说的。


    “你们跟我过来。”褚拭昭甩下一句话后便转头往书房去了。


    雁裳看向褚拭昭,只见这人冲她摊摊手。


    “……”


    进到书房中,褚拭昭将架子上的书册拿下来,里头的信封落了出来,见到信封里面的白纸,他轻笑一声。


    银戟:“大人,信果然丢了?”


    褚拭昭没说话。


    昨夜他的人来报给他穆钦明过世的消息时他就察觉到不对,白玉廷在这个节骨眼入狱,而烛生又被转到了刑部,局势对他们是不利的。


    那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赵无坷找到。


    赵无坷也不是傻子,谁知道他藏到了穆府,又自作聪明,想着要劫持苏云漪,反倒是给了他们机会。


    “信怎么丢了,是不是……”雁裳蹙眉问道。


    褚拭昭看她,“是我疏忽,眼下只有一个法子了。”


    倘若那封信真的到了赵无坷的手中,他便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从赵无坷手中夺回信,再想法子让那人不再开口说话。


    另一条路,褚拭昭看着雁裳,“等苏无咎离京时,我会想法子将你放进押送队伍当中,你到时再寻机会去见他,将东西交给他。”


    雁裳惊了一瞬,又连忙应道:“是。”


    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褚拭昭,见他眉头紧锁,轻声问道:“那信是被谁换了,大人可有想过?”


    话刚出口,就挨了褚拭昭一记眼刀。


    雁裳连忙就低下头去。


    “吩咐你做什么便去做,雁裳,你们在我身边十余年,不论到了何时,我都会护着你们。但你谨记,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况且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许月恒是我认定了的人,即便是死,我也不会放手。”


    雁裳察觉到他的不悦,立马跪下应是。


    “你退下吧。”褚拭昭淡声说道。


    等她离开后,银戟连忙上前道:“大人为何改了主意?”


    分明先前是决定要派他出城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雁裳。


    褚拭昭垂眸,许月恒的话他并没有尽信。


    雁裳同他出生入死,他不会因为片面之词而对雁裳生出隔阂。


    若许月恒真的别有所图,他也不会纵着她。但雁裳的确是对许月恒多有不满,他也不希望两人还没成婚,就让她受尽了委屈。


    “她近日来过于焦躁,派她离开梁都,只盼着她将来能沉稳一些。”褚拭昭说着,又看向银戟:“你这几日不必跟着我了,盯紧江王府。”


    银戟:“是。”


    他顿了顿,又看向褚拭昭:“大人,倘若此事过后,您当真发现许娘子她……您会如何?”


    褚拭昭眸色暗了暗,他不再说话。


    ……


    江王府


    赵无坷刚迈出院子,苏云漪便紧跟上他了。


    饶是他放了话不让她跟来,她也硬是跟着。


    他有些犯难,自从两人说开后,她对着他的时候,又将从前那副耍赖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


    苏云漪也在心里叹气,先前他骗她的时候,可不敢这么直接拒绝她。


    两人正这般想着的时候,迎面就见何慎要撞上来了,赵无坷蹙眉将苏云漪挡在身后,“出什么事了?”


    何慎敛袂行礼:“世子。”


    他喘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出事了。”


    苏云漪从赵无坷身后探出头来,看到他头上带着薄汗,衣襟微乱。


    赵无坷递给他一张汗巾,领着苏云漪往前走去。


    “方才送过来的那人死了。”


    闻言,苏云漪脚步顿住,她抬手抚上左臂,颤声问道:“怎么死的?”


    何慎擦着额头上的汗,看一眼苏云漪被包扎好的手,“世子妃当真要去?”


    说实在的,那场面连他一个男人见了都瘆得慌,更别提苏云漪一个养在闺阁中的女子了。


    第69章 长生乐(十九)


    刑部


    漆黑的地牢里中发出来一阵细碎的呻吟,随着灯光闪过,老鼠立马爬开,跑到了黑暗处。


    三人来到牢房外的时候就见到海瑾朝和卓怀远站在里头说着什么,听见脚步声,两人连忙就转过身来。


    苏云漪在两人的空隙间就见到倒在地上那人自眼睛和鼻孔中流出的血迹。


    她捏了捏手心,还想再看的时候就被何慎挡在身前了。


    苏云漪看他一眼,绕过他便同赵无坷进了牢房。


    “陈琰已经来看过了,这人并未中毒,更没人对他用刑。”海瑾朝说着,心里有些纳闷。


    方才在许府外赵无坷回了王府后,他便率先一步来了刑部。


    这人起初死活不说话,好不容易撬开他的嘴,谁知道这人突然就死了。


    青天白日的,将在场的人吓得不轻。


    赵无坷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眼睫微闪,这人他曾经见到过。


    他看一眼身旁的苏云漪,微蹲下身去,将人手臂上的袖子挽上,入目的是淡青色的花,他垂下眼眸,“这样的花样,我曾经在羌族人的身上也见到过。”


    这也就是为什么先前在酒楼中他看到这人的时候心里忍不住起了疑心。事后他和卓曜容两人也分别派了人在城中找了这人,却都一无所获。


    闻言,几人看向他。


    “在留郡?”卓怀远连忙就道:“莫非是有羌族人潜入梁都了?”


    “不是,”赵无坷摇头,“看这人的样貌,也不像是羌族人。”


    苏云漪走上前,将面前人的死状看得更加清晰,她垂下眼睑,“我听说南疆有一种咒术,会让人的手臂长出来这样的花样,不知道这个是不是。”


    闻言,几人都看了她一眼。


    卓怀远又看向地上人的胳膊,呢喃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卓尚书也知道?”海瑾朝看向他问道。


    卓怀远摇头,“从前曾听长辈提起过,不过这些年来咱们大周同南疆少有来往,关于南疆的咒术,也没几个人知道。老夫也所知甚少,”他看着苏云漪问道:“世子妃可还知道别的?”


    顷刻间,除了赵无坷以外,所有人都用一副求知若渴的眼神看着她。


    苏云漪抿唇,默了一瞬后道:“我也是曾经听铃铃说的,不过看他的样子,知道的应该也不算多。”


    听闻这话,卓怀远不由得叹了口气,折腾了这么半天,眼前的这人的身上是一个有用的线索都没能查出来。


    似乎是不忍看他失落,何慎开口说道:“倒是那周平,这些日子被关怕了,方才吐了不少东西。”


    他说罢,目光停滞一瞬。


    “怎么,那背后真凶还能是天王老子不成?”卓怀远见不得他这么吞吞吐吐的样子,催促他道:“说。”


    阴暗的牢房里,周平靠在墙边,伸手看不见五指。


    他十岁就到了周家铁铺,师傅有那么多学徒,偏偏他最机灵,也最讨人喜欢。连带着周娘子也常常会同他在一处玩闹。


    他想,他将来定要待师傅和周娘子好。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周师傅竟然想要将周娘子许配给旁人。


    他不是最喜欢自己的吗?又怎么能把他最喜欢的女子许给别人呢。


    有人给他出了个计策,他听了,配合那人将周娘子劫走。


    只要她一夜未归,便再也没人会愿意娶她了,到时候她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可他算错了,那人将周娘子带走后便没了音讯,周师傅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过去质问他。


    那一瞬间,或许是出于恐惧,也或许夹杂着些怨恨,他将师傅杀了。


    那一晚他想了许多,将说辞都想了一遍,抱着一丝侥幸,盼望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他没有想着逃走,他知道他走不掉的。与其畏罪潜逃,还不如留下来,只要过了这一关,这个铺子都是他的。


    他自小就颠沛流离,不愿再过回去原来的生活。


    可他没想到,他还是赌输了。


    “那人是临州口音,恰巧周平就是临州人。”何慎抿唇,“听周平说,他见到的那个人缺了一臂。”


    闻言,赵无坷轻蹙眉,临州,单臂,这很难不让他想到一个人。


    他轻扯了嘴角一下,临州同平江相邻,若真是他,也难怪当初会将那些女子藏在那里。


    “若真是他,那临州岂不是危险了?”卓怀远蹙眉说着,“我得即刻奏请官家。”


    “不可。”赵无坷看向他,“贸然将他逮捕入京,又怎知不会打草惊蛇。他同那场大战脱不了干系,若真是三年前便已经有所预谋,那我们更得小心。还是先派人前去探探虚实为好。”


    卓怀远瞪大了眼睛,他看向赵无坷:“你你……”


    留郡那场大战在朝堂上是无人敢提,如今有人赤裸裸地提了出来,卓怀远这才明白过来,这桩案子可不是普通的少女失踪案,牵涉太广了。


    他不禁眼前一黑,却被一旁的海瑾朝伸手扶住了,“卓尚书,保重身体。”


    海瑾朝一本正经地叮嘱他。


    卓怀远叹了口气,“此事官家知晓吗?”


    赵无坷看着他又是痛苦又是懊恼的面容点头,“官家准许过的。”


    卓怀远:“……”


    “太好了!”


    卓怀远陷入沉思的时候,耳边传来何慎激动的声音。


    卓怀远扯了扯嘴角,心里已经在思虑着等来年吏部考核的时候一定要想法子把这个何慎调走,他刑部容不下傻子。


    他立马绕过苏云漪,两眼感激地看着赵无坷:“世子,说实话,三年前您回来后没有为谢将军说一句话,下官还以为您是什么懦弱之人。实在没想到,您竟然是如此……”


    赵无坷垂眸看着他和自己十指相扣的手,淡声道:“松开。”


    “啊?哦,”何慎连忙松开他手,连忙道:“下官冒犯了,但下官实在是太高兴了,原来这世上除了我,世子殿下也相信谢将军。”


    苏云漪抬眼,见到站在自己对面的海瑾朝轻挑了下眉,又看向赵无坷,青年双眸晶莹,她轻声提醒何慎:“何大人,说正事呢。”


    何慎听见这话,又绕过苏云漪站在了卓怀远身旁。


    “方才世子说,要派人前往临州探探虚实,可有人选了?”卓怀远离何慎稍远了些就问道。


    赵无坷点头,“这事我们都不方便过去,若是被发现了便不好了。”


    早些时候,临州的那位在梁都中可是见过他们的,需得是个生面孔。


    “下官去吧。”何慎开口道,“世子和两位大人过去很容易被发现,在场的便只有下官能去了。”


    “你不会武功过去做什么,去送死吗?”卓怀远轻斥道。


    何慎一顿,他看向赵无坷。


    “此事需得挑一个会武的,你去不合适。”赵无坷无视他眼巴巴的模样,又对卓怀远说道:“关于咒术的事情,我们还得再查一查。若此事真牵扯到南疆,那便绝不能罢休。”


    同赵无坷出了宫门的时候,苏云漪一眼就望见了站在马车旁的乌水。


    此时天已经有些暗了,阵阵秋风吹来,苏云漪快步走过去,看到乌水鼻尖发红,不禁皱眉,“不是说让你在马车里等我们吗?”


    乌水冲她摇摇头,低声说道:“在宫外奴婢不好放肆。”


    苏云漪眼神示意她上马车,嘀咕着说道:“都已经在马车里了,谁还能看见你。况且哪来那么多规矩。”


    乌水低声笑笑,苏云漪一直待她很好,可她却也不想给别人诟病苏云漪的机会。


    她能感受得到,跟赵无坷待的时日长了,苏云漪的心境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倘若娘子将来要留在王府,那她就不能成为娘子的污点。


    “奴婢先扶娘子上马车。”她正要伸手去扶苏云漪,却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你先上去吧,一会儿我扶她。”


    赵无坷说着,看一眼苏云漪:“若是冻到了,她又要心疼了。”


    看乌水上了马车,苏云漪察觉到赵无坷扶上她的左臂,连忙挣开他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赵无坷垂眸看了一眼两人之间隔着的空地,轻叹一声,“你右手有伤,我只能扶左边,倒不必这么敏感。”


    苏云漪看他一脸无奈,心里松了口气。


    方才他触碰到她的时候,她瞬间想起了在刑部中他看到那人手臂上花纹的目光,一时有些应激。


    她看向赵无坷:“其实我自己可以,不用扶我。”


    虽是这般说,赵无坷还是将她扶上了马车。


    两人刚进府就碰上了赵雯华和赵固两人。


    “你们在这里干嘛?”


    赵雯华摇头,“我们等你们呢。”


    她说罢看向苏云漪受伤的手,轻哼一声,对赵无坷说道:“王兄你一点都不会照顾人,嫂嫂都受伤了,你还带着她乱跑。”


    她说罢,拉着苏云漪就往院子里走,“已经回府了还让她在这外面站着,倘若嫂嫂手上的伤严重了怎么办?”


    赵雯华脚步顿住,转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赵无坷叹了口气道:“等以后我选郎婿,定是不能选你这样的。”


    第70章 长生乐(二十)


    赵雯华说着话,已经同苏云漪一起回了院子里。


    “王兄,母妃和父王很担心你们。”赵固说着冲他眨眨眼,慢吞吞地说道:“不过我和姐姐没让他们知道你把嫂嫂带出去了。”


    赵无坷闻言,揉了揉他的头发,“那我先多谢阿固了。”


    小孩叹了口气,冲他点点头,“等你忙完这一阵多陪陪母妃吧,你总受伤,母妃很担心你。”


    许多事情他虽然不懂,但也能看得出来,赵无坷身子不大好,却总是早出晚归的。


    赵无坷垂下眼睑,“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不在的时候还得你多陪王妃说说话。”


    ……


    翌日


    苏云漪刚起身,就听乌水说今早唐铃铃离开了梁都。


    “这么早?”苏云漪蹙眉,“他是遇上了什么要紧事了?”


    乌水摇头,“不知道,不过世子派了几个人送他回去了,娘子别担心。”


    苏云漪垂眸,想到昨日在刑部的事情。


    “世子妃,燕大人来了。”


    听到门外婢女的禀报,苏云漪不禁诧异。


    赵无坷今日一早就出府了,燕季不可能不知道,那他这是……来找她的?


    “请他进来吧。”苏云漪轻声说道。


    燕季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常服,脸上挂着笑,对着苏云漪行礼。


    “燕大人坐吧。”苏云漪招呼他坐下,乌水也给他添上茶点。


    许是因为先前同行过一段路程,这少年也不拘束,直接坐下来说道:“昨日刑部的事情,下官都听说了。”


    他用着茶点说道:“下官已经同大人请命了,这次临州,我去就好。”


    苏云漪看着他,上下打量一番,忐忑道:“你一个人吗?”


    燕季抬眼看向她,又看了看乌水,笑脸顿时就收起来了,“我在你们心目中就这么不靠谱吗?”


    看他这副受伤的模样,苏云漪连忙就哄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些担心你,况且临州路远,你年纪还小,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燕季立马冲她扬起来笑脸,“那世子妃是不是觉得我这次能将事情办好?”


    见到苏云漪点头,少年的笑容更深了,虎牙也露出来,“我就知道,世子妃才不像我哥,他就不信我能将事情办好,还说要跟我一起去,他也不想想,早些年那人可是见过他的。”


    苏云漪抿唇笑了笑,“陈大人不是不信你,他是担心你会遇到危险。”


    “我才不用担心。”燕季嘀咕道,“不过这次也不是我一个人走,何慎跟我一起去。”


    他低头呷了口茶道:“海大人跟我哥都觉得我容易冲动,说是我跟何慎一起去就刚好。”


    苏云漪心里有些赞同,这少年向来是把心思都放在脸上,若他一人前去,倒是真令她放心不下。


    “不过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情想同世子妃说。”燕季手指摩挲着茶杯,“其实我有点放心不下世子。”


    他叹了口气,“本来这事我答应世子了,不说出来的。但我听说唐铃铃走了,他这一走,我心里也有点不安。”


    说罢,他凑近苏云漪小声道:“前几日我跟世子在城外的时候,他吐了一次血,我总感觉这事很要紧,还是先跟世子妃说了吧。”


    “多谢燕大人告知,我知道了。”苏云漪点头。


    从到平江的第一晚开始,苏云漪就知道他对自己有所隐瞒。从前不知他身份,全然不在意,如今……


    她心里叹了口气,他的身子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不过世子妃别太担心,如今唐铃铃不在还有太医,只要多注意些会没事的。”


    许是为了调和气氛,燕季又说道:“听说临州的荔枝不错,等下官回来的时候给世子妃带上一些。”


    苏云漪笑着应了他几句,燕季见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便离开了。


    乌水送他到了王府外,同他福了福身道:“燕大人慢走。”


    燕季点头,看着乌水,眨了眨眼道:“乌水姑娘,我来的时候听下人说,海大人伤势有些重了。”


    他说罢,叹了口气道:“不过也是,他这伤还没好呢就满城跑。”


    乌水:“……燕大人,昨日在宫门外的时候,我看海大人生龙活虎的,至少惩戒你总是胡言乱语这事,是不在话下的。”


    燕季闻言,心虚了一瞬,他将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看天,又小声说道:“原来你还偷看他。”


    声音不大不小,却又刚好能让乌水听得清清楚楚。


    乌水:“……”


    她险些被这少年气笑了,转头就要走,却被燕季叫住。


    他领着乌水避开王府门外的守卫,情真意切地说道:“乌水姑娘,我跟你说几句真心话,这次真不骗你。”


    乌水轻撩眼皮,就听见他说:“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在意你,倘若你喜欢他,你根本不需要在意门第的。”


    ……


    御书房


    建宁帝看到手中的信后蹙眉看向赵无坷:“你拿这信来是为何意?”


    赵无坷连忙跪下,“臣自知此事证据不足,若是求官家降旨取消许月恒同褚拭昭的婚事实在不妥,但许月恒是许大人唯一的血脉,求官家……”


    “恐怕你还不知道,”建宁帝打断他:“早在几日前,她便已经来过了。况且朕的旨意,绝无收回的可能。”


    赵无坷愣住,他垂下眼睑。


    昨夜在穆钦明的那个木匣子中发现这封信的时候,他便想到这样的结果了。


    这封信只是羌人为拉拢而写给褚拭昭的信而已,赵无坷没有确切的证据证实他们之间的关系。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许月恒早就想到他会来求建宁帝,将这条路生生掐断了。


    他阻止不了她。


    “既然你要放手去查,便不必顾及这许多,朕可以答应你,将来褚拭昭伏诛后,朕会留许月恒一命。”


    是夜


    赵无坷刚一回府,迎面就撞见了个人。


    “这是李太医,来替我换药的,正好,你也让他号号脉”苏云漪坐在软榻上,见到他进来就道。


    赵无坷看了一眼她被包扎好的手。


    唐铃铃不在,给她换药的事情自然就换了旁人。


    “我便不用了,伤早就好了。”赵无坷吩咐元七:“送李太医出府。”


    苏云漪看他:“号脉而已,难不成你脉象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见她坚持这样,赵无坷叹了口气,若他不同意,只怕今夜他们还有李太医都不用休息了。


    “都听你的。”赵无坷无奈,坐在榻上就等李太医号脉了。


    “回世子妃,世子殿下只是身体有些虚弱,许是这些日子操劳所致。”


    听李太医这么说,苏云漪扬眉看向赵无坷。


    燕季没必要拿这么严重的事情来寻她开心,倘若赵无坷的身体真有问题,那得是什么病症,就连李太医也诊不出来。


    “好了,元七送李太医离府吧。”


    他说着,又看向苏云漪:“用过晚膳了吗?”


    见苏云漪点头,他又道:“那便再陪我用些。”


    饭菜早就让人热过了两次了,苏云漪看向他:“今日府中潜进来了两个人,苍术发现他们形迹可疑,还没来得及细审,他们就已经服毒自尽了。”


    赵无坷看她只坐着不动筷子,方才想起来她伤的是右手,凑近她问道:“想吃哪个,我喂你。”


    他一本正经地看着苏云漪,仿佛方才说的是很平常的小事。


    余光瞥见乌水默默地退下了,苏云漪:“……”


    她看赵无坷:“我自己有手,不需要。”


    赵无坷:“你不是手伤了?”


    苏云漪脸颊上的红霞褪去,她站起身往卧房走去:“早跟你说了我已经用过晚膳了,吃你自己的吧。”


    ……


    燕季回家的时候,就见到陈琰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桌上摆了一壶酒,他连忙跑过去道:“哥你今日怎么喝酒了?”


    见他拿过另一只酒杯就要倒酒,陈琰一把就将酒壶从他手里夺走了,“明日就要出城了,你还敢喝酒。”


    燕季冲他笑了笑,“那你自己喝多没意思。”


    “是有些无趣,”陈琰顿住,继续道:“那你看着吧。”


    燕季:“……”


    他抬头望了望天,叹气道:“今天没有星星。”


    寂静的夜空中,只剩下一轮明月挂在空中。


    陈琰瞥他一眼,“明日有雨,你记得多带几身衣服。”


    燕季连连点头,他手肘碰了碰陈琰。


    看着被他撞洒在桌子上的酒,陈琰沉默了一瞬,而后默默地将桌子清理干净。


    燕季:“我真不是有意的。”


    “看出来了,”陈琰叹了口气,“等去了临州你便不能再这么冒失了。”


    说罢,似乎是想到什么,他又说道:“我并非是不相信你,只是你自从来了梁都,便很少离开我身边。”


    说到此处,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把那句‘抱歉’说出来。


    今日燕季一句也没跟他商量便自己决定要去临州,他情急之下便说了那些话。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今日也不该跟你赌气。自从我来了梁都后一直都是你照顾我,我衣服破了都是你缝的,虽然你缝的很丑,害我被人笑,不过我还是挺喜欢你给我缝的衣服的我现在还留着……”


    陈琰眉头紧蹙,说话声音冰冷:“不必留着了,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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