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清晨,江好躺在七叶树下的阴凉处。


    已经过了淡粉携黄的花期,头顶只剩下七叶树巨大的树冠,密密层层的绿叶垂下,刚好擦过江好搭在膝盖上翘起的小腿。


    江好很喜欢这棵树。


    家里佣人告诉他,是他曾经看了某部电影觉得这棵树好看,于是,江亦奇便派人去英国找到取景地的庄园主人协商,刚好对方因巨额遗产税和修缮费而头疼,爽快地达成了合同。


    江亦奇又协调了北大西洋拉货的货轮,这才把这个高达12米,直径15米的大家伙运了回来。


    不是生日,也不是节日,只是因为他喜欢。


    “嗡嗡——!”


    江好含着棒棒糖翻了个身,拿起手机。


    【哥哥:醒了吗?】


    【江江好:你起床之后我就醒了】


    自从生日后,他就住进了江亦奇的卧室,也开始管江亦奇叫哥。已经过了小半个月,每天都能睡很好,起得自然就早了。


    【江江好:中午我来找你吃饭好不好?】


    【哥哥:好,这次别带妹妹来,沙发被挠坏了三张。】


    一分钟后,江亦奇的手机收到江好发来的视频。


    视频里,妹妹端坐在草坪上,嘴巴紧闭,委屈巴巴地看着镜头。


    江好故作严肃的训话声传来。


    “快跟哥哥道歉!不然今天下午就不带你去买项链了!”


    “嘤!汪汪汪!”


    下一秒,江好出现在视频里。


    “哥哥,妹妹已经道歉了,我保证是最后一次好不好?”


    江亦奇嘴角噙笑,回完消息抬眸间,已恢复冷漠,看向会议室众人:“怎么,我脸上有数据吗?看屏幕。”


    临近中午,江好牵着妹妹走出电梯,朝着江亦奇的总裁办公室走去。


    与此同时,走廊尽头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看着江好的背影愣了愣。


    办公室没人,江亦奇还没开完会。


    妹妹冲向角落里的小窝,把球刨了出来,自己玩。


    江好去休息室拿了罐酸奶,低头刷着手机,看中午去哪家餐厅。


    “妹妹,这家餐厅宠物不能进,你中午跟助理姐姐玩好不好?”


    妹妹没有汪汪答话。


    江好抬眼看去,妹妹四肢紧贴身体,背部拱起,耳朵也竖了起来,对着门口低吠。


    江好转过脸,见到一个五十多岁,身姿挺拔的中年男人停在办公室门边。


    二人隔着长长的距离对视几秒。


    “好好?”


    中年男人率先开口,脸上挂着温和笑意,朝着江好走来。


    江好不认识这个陌生人,但又无比确信他认识,脱口而出:“乔舅舅。”


    江亦奇的舅舅,乔燃的父亲、乔临渊。


    二人在沙发坐下。


    “总算见到你了,听说你在亦奇那儿安顿下来,舅舅这才放心下来。真是受苦了孩子。”


    江好礼貌点头,心却跳得厉害。


    乔临渊的目光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着他,最后停留在他脸上,开始闲聊。


    长辈的闲聊左不过是在关心身体,乔临渊表示听说了车祸的事,顺势问他:


    “好好,你很少开车。那天又是个雷雨天,你怕打雷,不出门。怎么,跟你哥闹矛盾了?”


    乔临渊双手抱胸,脸上依旧带笑。


    江好抬眼看他,却从那双与江亦奇和乔燃别无二致的黑色双眸里,看见了如同枯井般的幽深。


    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从底下爬出来,抓住他,将他拖进去。


    “谈不上闹矛盾。”江好故作镇定,往后一躺,“我跟江亦奇吵架不是很正常吗?”


    乔临渊握着咖啡杯,食指在杯身轻敲几下:“是吗。”


    江好始终谨记江亦奇的话:别让人知道你失忆的事,可能有坏人会扭曲事实欺骗你,你没办法分辨。


    加上,每每遇见乔燃总是会发生不舒服的事情,江好对乔临渊也实在没好感。


    江好别开眼,抓起个抱枕玩。


    乔临渊:“好好,你似乎对我有所防备。”


    江好搅弄抱枕流苏的手指顿住,同样开门见山地回了个“是”。


    不料,乔临渊竟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江好疑惑皱眉。


    “近乎于大胆的坦率。”


    乔临渊无奈摇头:“这一点,亦奇和乔燃都比不上你。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你是我的孩子。”


    “听说我的生父是个嗜赌如命的酒鬼。怕是没这个福气了我。”江好不接乔临渊的话茬。


    乔临渊放下咖啡杯,同他说了声“抱歉”,继而道:“你对我有所防备是应该的。当时在宴会上,乔燃想要打电话给亦奇,但是我拦了下来,你应该是怪我的。”


    江好眼眸微闪,竖起耳朵听。


    “那时,你已经成年继承了江氏集团的股份,所有董事会成员也都在,我相信你的父亲,哦不,养父、飞英也是没有办法。对了,他不是又私下找了你一次吗?他心里是很疼你的。”


    江好嗤笑一声。


    如果不是琴姨这段时间,给他讲了过去的事情,他恐怕就真要信了这话。


    江飞英,江家三代单传,生得眉眼如画,英气漂亮。只可惜胸无点墨,顶着张漂亮脸蛋就开始为非作歹。


    幼儿园就开始跟女孩约会,小学就带回家见父母,中学就学言情小说带人私奔,大学上五天课,他能一见钟情十个人。


    活得那叫一个风流潇洒!


    好在,他气死江老爷子之前,有了堪称基因突变,谦虚好学、勤奋聪敏,好似生下来就为亲爹收拾烂摊子的江亦奇。


    「皇太孙」已定,江飞英继续游戏人间。


    ……


    “乔舅舅,我知道死者为大,但也不能胡编乱造吧?”江好说。


    现在,换任何人告诉他,江飞英疼孩子,还是他这个被亲手赶出家门的「假少爷」,他都不信。


    “都过去的事儿了,我谁也不怪。乔舅舅不用这样。”


    乔临渊一愣:“还想安慰安慰你这孩子,没想到你倒活得通透。”


    他站起身,


    “好了,你跨过这道坎儿就行。做长辈的,只希望孩子平安就好。”


    乔临渊说着往门外走,江好见状起身送人。


    “不过,好好,”乔临渊回头,“你准备一直在亦奇家住下去吗?”


    “有什么问题吗?”


    乔临渊眉梢微微一动:“亦奇是个懂事顾家的好孩子,对你和乔燃都很好,但你要明白——”


    “对于商人而言,利益为上。就算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都有大打出手、兄弟阋墙的时候,何况…”


    江好对上乔临渊的视线,对方未说完的话不言而喻。


    乔临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不是吗?”


    “也没人会无缘无故给我忠告,不是吗?”


    拉开门的手停住,


    乔临渊回眸,眼中闪过丝讶然,轻笑道:“当然。”


    他抬起手,笑着用指尖把江好额角飞起的发丝勾去:“只是,一想到曾经对你做的事情,舅舅真是于心不忍。”


    江好盯着乔临渊,正欲开口——


    “舅舅,”江亦奇站在门边,“你在这里做什么?”


    二人站得近,乔临渊的手还没放下来,就在江好脸旁。


    乔临渊:“听说好好来了,过来看看他,简单聊了几句。”


    江好:“他刚刚性.骚.扰我。”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一愣。


    江亦奇眉心紧锁,目光寒恶:“舅舅。”


    乔临渊脸上笑容瞬凝固、消失:“好好,你…!”


    江好没搭理他,委屈地看向江亦奇。


    “他刚刚,还这样,这样…”江好拉着江亦奇凉如寒冰的手,模仿方才的动作,“勾我的头发!说话的语气还特恶心!”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乔临渊,此刻脸色也白了瞬,指着江好半晌说不出话。


    他就是故意这么讲的!


    这个挑拨离间的老家伙!活该!


    “好好,舅舅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如果有什么让你误会了,舅舅很抱歉。”乔临渊扯出个笑,“舅舅跟你说声对不起。”


    江好睨了他一眼,不讲话。


    江亦奇:“舅舅,好好年纪小,有什么就说什么。你……”


    乔临渊:“是是,我不会放在心上……”


    “你下次注意点。”


    “……”


    -


    吃过午饭,江好在车上睡着了。


    江亦奇把妹妹牵了下来,让它乖一点。妹妹打了个哈欠,趴在江好腿上也睡了过去。


    江亦奇轻轻关门,折返上楼,碰见了拎着两杯奶茶的乔燃。


    “江总,好好哥哥他……”


    “你少去找好好。”江亦奇步入电梯,双手抄兜,“至于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江亦奇来到会议室,四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赵修掏出烟,叼进嘴里:“虎毒不食子,乔临渊这个做舅舅的,总不得害自己外甥吧?”


    林雅一把将烟夺过来扔掉:


    “需要我提醒你吗?当时给好好发消息的凶手,是让他一个人开指定的车去码头。老板上车只是一个意外!”


    她看向关嘉韵,问她怎么想。


    关嘉韵:“我们就连凶手让江好去码头做什么,以及江好为什么会傻到答应,还不告诉任何人,都不知道。证据太少,不作评价。”


    说到「证据」,三人看向端坐在角落里的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短袖,宽松工装裤,鸭舌帽下的相貌和身高一样普通,混入人群丝毫不会引起注意的普通,在珠光宝气的三人面前这种感觉更甚。


    他双手撑在敞开的大腿上,沉声开口道:


    “关于车祸,你们已经知道。两辆车都被人做了手脚,刹车和gps定位全部失灵,底座还被人安装了塑胶炸.弹。如果那天江总没有上车,并且察觉到车辆有问题,给我打了电话,又即时撞向桥墩止损。车就算不翻,也会在十分钟后爆炸。好好少爷不可能活下来。”


    此话一出,三人陷入沉默。


    江亦奇走进来,抬手让他们不必起身。


    “吴锋,在好好被赶出家后,江飞英去找过他的这件事,查清楚没有?”


    “我找到所有在去年十一月照顾过江先生的佣人、护工,都说他在宴会后病情加重,没有出过医院。应该是不可能。”


    江亦奇摇头:“刚刚好好又告诉我,乔临渊也提到了这件事。或许是真的。”


    赵修皱眉:“亦奇,你真的认为你舅舅会害你们?”


    “需要我提醒你吗?乔临渊只是乔家养子跟老板并没有血缘关系。”


    关嘉韵:“在江老先生去世后,乔临渊曾作为代理ceo。三年前,老板回国,乔临渊看似退位让贤,但依旧把持着集团大部分产业。所以…”


    此话不假。


    江亦奇接手江氏时,只有22岁,虽说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年纪轻,又常年在国外,缺乏内部人脉。乔临渊在江氏的影响力自不必说。


    在过去三年,江亦奇所做的一切都是从他乔临渊手上夺回权力。


    去年十一月,他亲自前往中东,就是为了拿下关乎集团未来十年能源板块的根基和巨额利润的项目,继而彻底压过乔临渊。


    不料,江好出事了。


    现在想来,就是故意挑了他不在国内的时机,算准了,他会抛下一切回国找江好。最终,项目也被乔临渊拿走。


    当初,江亦奇还蠢到以为是董事会的人在算计他。


    直到车祸发生,他才明白,江好才是他们的目标。


    ——准确来说,是乔临渊的目标。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说,好好手里有什么令他们迫切渴望,甚至是忌惮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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