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淮城螃蟹岛。
妹妹已经先一步戴好头灯,昂首挺胸,海风吹拂着它那一头洁白毛发。
江好穿着白色速干衣和短裤,脚踩溯溪鞋,右手拿着根长铁钳,江亦奇正给他调整头灯。
“可以了么?”
“嗯。”江亦奇把他脸庞的发丝捋至耳后,“再小的螃蟹也不要用手抓,记住了吗?”
“记住啦,我可以去了么?”
江亦奇点头。
江好打开头灯,跟妹妹冲向退潮后的海滩。
这段时间,江好每天刷手机,看着好多人来淮城的岛上赶海,一桶桶的小海鲜看得他双眼放光。
半夜,也曾去自家海滩上抓螃蟹,但收获寥寥。
一问才知道,三公里的海岸线都设了网。大些的鱼虾蟹都被拦在网外,自然找不到。
江好惦念着赶海这事儿好几天,借着生日,凌晨出门,被江亦奇抓了个正着。
“你要去哪儿?”
“赶海。”
江好以为江亦奇脸色难看是不想让他去,结果——
“江亦奇,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起去呀?”
江亦奇的脸依旧很臭,找出溯溪鞋给他穿上,一声不吭地带他上游艇驶去螃蟹岛。
江好算是明白了,江亦奇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别扭。
“江亦奇,你不要害羞,你要是想跟我一起玩告诉我就好了…嗯,不好意思讲的话,那我下次出门玩也叫上你。你说好么?”
江亦奇站在甲板上深深吸气。
“去哪里要跟我讲,过去十八年的生日都是我们一起过的,以后一辈子也是。”
“我现在不是你的弟弟了,也可以一起过生日吗?”
江亦奇扭头,少见的坦诚:“就算是忌日,我们也得一起过。”
引擎声有些大。
江好:“啊?什么起锅鸡?”
江亦奇:“……”
海滩上,二十来个保镖散开,跟先遣队似的,找着货就叫少爷来夹。
很快,四个桶都夹满了。
“少爷,这有个大的!我们包剿,你就…”
“我不要你们帮忙了!”江好一个劲儿摇头,“视频里赶海都是自己抓!”
“这也是您自己抓的啊,我们只是小小的帮忙!”
江好冲着在岸边看邮件的人喊,“你快过来!”
妹妹被螃蟹夹了嘴,正趴在引擎盖上喝水休息,听见江好在喊人,竖起耳朵,可不等抬头,就被按了回去。
“没叫你,”江亦奇收回手,“别插足。”
妹妹:“……”
回到游艇前,江好把小崽子都放生了。
就是这个「小」不好把控。
江亦奇看着他先筛选了一遍,第二遍的时候,又把原先留下来的放了出去,第三遍又放走了一大堆……抬起手,欲言又止。
很快,蹲在沙滩上的江好不动了,看着仅剩下的小半桶,嘟囔道:“怎么就没有了呢?”
保镖在后面围了几圈,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声。
江好挫败地将头埋进双腿,搭在膝盖上的手被轻轻握住,抬头,见到弯腰牵起他的江亦奇。
“上船,带你去海钓。”
白色游艇停在蔚蓝海面,飘着、荡着,像永不落下的雪白海浪。
一条笔直纤细腿垂在船外,光洁白皙,比浪花更柔软的白,没穿鞋,扯动鱼线时脚指头也用力地紧紧捏着,蜷在一块儿。
“江亦奇,快点,我快拽不动了!”
江好紧紧拽着鱼竿,微微发着抖,清瘦的手臂仿佛会比鱼竿先一步被折断。
透着汗的后背贴上温热的胸膛,手中力气一轻,黑色鱼竿被一双从他身后伸出的大手握住。青筋凸起,能握千钧之力,鱼竿瞬间变得乖巧。
江好愣了瞬,昂头看向江亦奇。
江亦奇单膝跪在他身后,支起的左膝和握住鱼竿的双手将他圈在怀里,黑发一丝不苟,下颌绷紧,目不转睛地盯着海面,不停调整角度,专注如鹰隼。
江亦奇工作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
所以出院的第二天,就去上班,连手臂…糟了!
“——江亦奇!”江好抱住鱼竿,“你、你的手!快松开,我自己来!”
江好使出全身的劲儿,优哉游哉垂在船外的腿,紧紧勾住了栏杆,额上很快就出了汗,脸颊涨得通红。
忽然,对抗的力道消失了。
江好探头往下一看,汉密尔顿们已经把鱼抱上了小艇,冲着他比了个ok。
“谢谢!”
江好从江亦奇手里夺过鱼竿,丢到一旁,转过身,在江亦奇的右臂上摸了又松,反复几次,急得有些结巴。
“你,你手没事吧?伤口有没有裂开?有没有很痛?”
江亦奇不吭声。
昂头去看,却撞进那如同一方古墨的眼里。
“没事。”江亦奇唇角轻勾。
“不行,给我看看!”
这时,脸颊被一只手温柔覆住,轻轻一带,脑袋撞进胸膛。
江好攥着江亦奇浅棕亚麻袖口的手指慢慢松开,所有的紧张和狂跳的心脏,在江亦奇宽大又温柔的怀里慢慢平复、消失。
大拇指在脸颊摩挲几下,酥酥麻麻的,仿佛需要安抚关心的人是他。
江好安静地靠在江亦奇身上。
红日从海平面缓缓爬起,洒下金色光芒,海面波光粼粼。
十九岁的日出。
江亦奇在江好身后坐下,拥着他,在太阳完全露出来的那一刻,轻声对他讲:
“好好,生日快乐。”
说完,更轻地吻向他的发顶。
江好以为只是只是一缕海风。
-
中午,他们在附近包了家当地做海鲜的馆子,江好钓的那条近五十斤黄鲣鱼,以及其他的鱼,现杀现吃。赶海抓到的螃蟹、螺、海星和虾都留着带回家养,以后晚上再想赶海就简单多了。
江好肚子早饿了,少见了吃了一整碗大米饭。
下午去了商场,还准备去游乐场,可一上车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头上的cynthia?给他戴的品牌生日帽被摘了,勒得他不舒服的安全带也消失了,身体陷入被更温柔、更安心的地方。
“睡吧。”
江好抹了把脸,脑袋自动定位,靠着江亦奇的脖颈睡沉。
江亦奇抱着江好往卧室走。
窗帘关上,只有日光从窗帘顶部微弱的渗入,江亦奇背对着光,望向床上的人。
江好平躺着,微微侧头,长发柔顺地披散在枕头上。眼睫平静地垂着,像无数次躺在他怀里那么乖巧又安静。
江亦奇的呼吸粗重起来。
这一刻,他脑中出现太多画面,那些江好不记得的事。
江好在吻他,江好在用双腿勾住他的腰,江好在跪趴时舒展的蝴蝶骨……那些吻痕和记忆都被一场车祸改变。
挺好的,毕竟——
「我怎么可能嫁给你,江亦奇你疯了!我根本就不爱你,不爱你,你懂吗?!」
好好不爱他。
爱的只是把他接回家,依旧扮演兄长角色的他。
那些亲吻和拥抱都是好好给他的错觉。
江亦奇松开手,起身离开。
……
江好做了个美梦。
梦里花儿啊朵儿啊全都围着他,钻石在天上飞。
江好馋得双眼发亮,跳起来去抓,抓到了一片樱花。
像是扯动了整棵樱花树,粉色花瓣簌簌往下落,落在他的脸上,唇上——
有人在吻他。
他在和一个男人接吻。
看不清脸,确能听见他们彼此的心跳。
手指抓到了男人光滑的丝绸领带,在对方亲向他时,指尖倏地抓紧,紧张地颤抖,最后闭上了眼。
盘旋在周身的樱花消失,变成初春蓬松的床铺。
指尖依旧颤抖,颤抖地抓着男人结实宽大的肩膀,吻得更加急切。
「轻一点」梦里的自己说。
好像并没用。
梦里的自己依旧很疼,整张脸都被泪水打湿,却被温柔的舌尖舔舐。不停颤抖地手指也被握住,密密麻麻地亲吻。
「好好」梦里的男人喊他。
两个字,仿佛能驱散一切的疼痛。快.感如小蛇爬遍全身,伸出手紧搂着男人,什么都忘记,只记得自己好爱他。
就当他试图看清对方的样子时——
“砰——!”
刹车失灵的汽车,横冲直闯冲下公路,撞向跨海大桥的桥墩,一片漆黑。
他猛地睁开眼。
江好坐起身急促地喘.息,后背洇出大片的汗,心跳狂飙。
他的颤着手摸向自己的头、脖子、胸膛…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
“江亦奇…江亦奇…!”
房间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人。
江好觉得这又是一个梦。
梦里,他也是独自一人在房间醒来,抱着枕头去敲江亦奇的卧室门,但他喊了好久好久,江亦奇就是不开门。
江好拖着脚步,还没适应明亮灯光,哭得有些喘,推开一扇又一扇门,终于见到了江亦奇。
“江亦奇…”
书桌后的人错愕地抬头,怔愣一秒,赶忙挂掉电话,椅子猝然后拉,发出刺耳声响。
“好好?”
江好猛地扑进他的怀里,止不住的啜泣:“江亦奇…你去哪里了,我都找不到你…”
江亦奇双手稍稍用力,托住他的大腿,抱着人往卧室走,肩膀被用力抓住。
“我不要回自己的房间…!我不要!你都,你不会给我开门…我不要!”
江亦奇的双眼像被灌了热水,烧得耳鸣。
有过两次,他不给江好开门。
第一次是在他得知,江好不是他的弟弟两周后。
他还是忍不住把江好接到了美国,却不愿再抱他、牵他,晚上也要求江好一个人睡。
江好从来没有跟江亦奇分开那么久,从来没见过江亦奇那么严肃,害怕得不敢反驳,默默回了卧室。半夜醒来,哭着拍门:“哥哥,我害怕,哥哥!”
隔着门,江亦奇一夜没睡。
第二次是在回国找到江好,把他接回家后。
陪着江好度过了最难熬的两个月,在情人节那晚,江亦奇有生意应酬,江好不知怎么的找来,抓起桌上的花把江亦奇狠狠砸了一通,跑出餐厅。
江亦奇在卧室找到江好,然后,江好亲了他。
江好哭着搂住他,骂他怎么可以这么做,骂了打了又亲了。
江亦奇大脑一片空白,终于在江好把舌尖探进来的那刻推开他,独自回了卧室。
同样的,江好在屋外不停敲他的门。
……
江亦奇抱着怀里的人,不停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好好,我不会再这么做了。别哭了,别哭了…”
江好紧紧闭着眼,摇头,根本就不相信他。
“我不是你的弟弟,你一定不会要我,他在你的心里一定比我更重要,你喜欢他,你更喜欢他多一点…江亦奇,我不喜欢你这样,我不喜欢一个人睡,我不要一个人睡…!”
“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江好湿漉漉的脸被捧起来,在洒满月光的房间与江亦奇对视。
“好好,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你重要。”
江好听着,心里更酸,眼泪簌簌往下掉。
“你,你之前都不叫我好好,以后也要这么这叫我…!”
“好,我答应你。”
江好的脑袋被重新按回温暖的胸腔,听着江亦奇的心跳,听见他对自己说:
“好好,哥哥爱你。”
江亦奇说谎了。
他不想做江好的哥哥。【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