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照彻山河 > 130-140
    第 131 章   牛马


    陆清规道:“大人认错素来是快的,但改也是肯定不改的。”


    沐照寒摩挲着他的掌心:“我不想跟他去,可被拦住了,他身边有个老者,功夫不在轩云道长之下,我要么自己跟他走,要么被那老者强行抓回去,我也没的选。”


    陆清规语气软了几分:“你叫一叫也好,多少弄出些动静,万一能引来巡逻的官差呢?”


    “没用的,晋王威逼我上车时,一队巡城的官差恰好路过,跑的跟被鬼撵了一样,都不敢多看我一眼。”沐照寒站得累了,瞧着四下无人,往他身上一靠,问道,“你可见过晋王妃?”


    陆清规暗暗松了口气,昨夜沐照寒在她掌心划了个“三”字,指代的就是丞相府三公子赵合,幸好她没有看走眼。


    “哦,原来是丞相大人的公子,难怪乎卓尔不群不同流俗……”


    “嗤!”一直立在太后身侧的长信宫管事姑姑寇蓉突然道:“听说当时陛下身边还有一把刀,徐公公怎不去拿刀?”


    徐良下意识道:“因为烛台就在门口地上,奴才一进门就看见了,就拿了起来。”


    太后不语,垂眸轻抿了两口茶,搁下茶盏,看着满头大汗的徐良道:“哀家给你三天时间。”


    徐良怔了一怔,反应过来,忙磕头道:“多谢太后恩典!”


    徐良离开之后,太后问闫旭川:“依你看,此事是皇帝栽赃徐良的可能性有多大?”


    闫旭川拧眉,道:“且不去考虑陛下的身体状况和应敌经验,单是栽赃徐良这件事最必不可少的一个先决条件便是——继刺客之后,徐良必须第一个,而且是单独到达甘露殿内殿。陛下又如何能料定这一点继而在动手时就有所针对呢?”


    太后抽出帕子掖了掖唇角,眸色暗沉,道:“错失良机,实是可恨!这件事一定要彻查清楚。”


    闫旭川领命。


    经了刺客之事,闫旭川在太后的授意下已派了带刀侍卫在甘露殿宿卫。


    徐良一回来就直奔陆清规的房间,陆清规不在,同房的长福长禄均被惊醒。


    “陆清规呢?”徐良铁青着脸问。


    “陆清规被陛下叫去守夜了。”长禄道。


    徐良闻言,暗恨一番,转身离开。


    刚走到自己房前,忽觉身后有动静,他猛然回身,却见长寿站在他身后。


    “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徐良骂道。


    长寿赔着笑凑上前来道:“徐公公,奴才有一事禀报。”


    “什么事?”徐良压着一丝不耐。


    长寿低声道:“今日在殿内,应该有人看到了到底是谁杀死的刺客。”


    甘露殿内殿,陆清规打了一盆水,跪在榻边上,仔细地将沐照寒沾了血的发尾放在水里揉搓干净了,用细棉布擦干,再用梳子理顺。一缕一缕有条不紊。


    “陆清规,宫里的桃花开了么?”沐照寒头伸在榻沿,望着绘有蛟龙腾云的帐顶出神。


    “应是还未,临华殿前有一株桃树,也不过才绽了满树花苞而已。”陆清规洗完了发尾,神色不变地自袖中抽出一根血迹斑斑的龙首金簪来,放在水里用棉布细细地蹭。


    “怎么还未开呢?往年这时节,满山的桃树不都开得云蒸霞蔚落英缤纷了么?”沐照寒做梦一般道。


    “陛下,那是丽州,这是盛京。”陆清规道。


    沐照寒秀致的眉头皱了皱,叹气道:“这座宫城,委实让朕不喜得很。”脑海里蓦然闪过傍晚那一幕,喉间忍不住一抽,他急道:“不好,朕欲作呕。”


    陆清规忙捧过一旁的唾壶,沐照寒侧过身来干呕了几声。本来晚膳就没用几口,方才又吐过一回了,哪还有东西可吐?


    沐照寒见吐不出来,又躺了回去,眼角含泪气喘吁吁,白皙的皮肤被汗意一蒸,便如洗玉一般,衬着乌发墨菊千丝,眉眼蔚然深秀,便似锦绣堆里生出的妖物一般,不是凡间能有的容颜。


    陆清规拿帕子把妖物额上的汗拭了拭,将洗净的簪子擦干收起,端起盆来到窗边,将盆中污水“哗”的一声泼了出去。


    躲在窗下的一名太监顿时被浇了一头一脸,湿淋淋地蹲着一动都不敢动。


    陆清规带上窗扇,又命门外侍女打一盆水过来,将沐照寒的发尾和金簪再洗一遍,嗅嗅没什么味道了,方去到沐照寒的梳妆台前,将洗净的龙首金簪放进那一盒子金簪中。想了想,又捡起一根刻有云纹的扁平簪子,藏进了袖中。


    “陛下,时候不早了,您快睡吧。”今天发生之事太过突然,陆清规想好好理一理头绪,于是劝沐照寒早睡。


    “嗯,是该睡了,明日还要早朝呢。”沐照寒口中这般说,手却指了指案上的香炉。


    陆清规回头看着那香炉,顿了一秒,道:“陛下,爱鱼不知去哪儿了,奴才去找找,唤长禄过来守夜可好?”


    沐照寒点点头,道:“也好。”


    陆清规退出甘露殿,急匆匆往寓所走去。


    傍晚沐照寒要小憩之时,长寿这个御前听差因为被她咬了一口,所以回去上药包扎去了,可长禄这个殿前听差可没有不当值的理由。也就是说事发时他正在殿门内当差。


    刺客进入得突然,殿内之人基本没有逃出去的机会,但他却没死,所以当时他定然藏起来了,刺客进入之后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会比他更清楚。


    陆清规回到寓所,见只有长福一人睡在铺上,问:“长禄呢?”


    长福揉着眼睛道:“片刻之前徐公公来找你,把我和长禄都吵醒了。徐公公走之后,长禄说要去上茅房,到现在都没回来。刚才徐公公也来找过他。”


    陆清规听到外面隐隐有人声,来到窗口推开一条窗缝往外一看,好几个宫人正提着灯笼在墙角树丛等各处翻找,站在不远处指挥的正是长寿。


    “安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长福来到陆清规身后问。


    陆清规略一思索,对长福附耳低语一番,长福瞪大眼睛看着她。


    “不敢?”陆清规眼神毫无温度。


    长福咽了口唾沫,又束了束腰带,最后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陆清规道:“我听你的。”


    陆清规与长福一起挑着灯笼出门,长寿见了,迎上来道:“大半夜的,两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们去哪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过问了?”陆清规斜他一眼。


    “他没资格过问,那杂家有资格过问么?”徐良忽从不远处慢悠悠踱了过来。


    刘公公奉承话还没说完,耳边忽传来一声嗤笑,他停住话头循声看去,却是廊下草垫子上那一直在看书的白衣公子站了起来。


    这位公子脸庞瘦削鼻梁高挺,一身文质彬彬的书卷气里偏又透出些许孤高自负的傲气来。


    他起身之后也未看刘汾等人,只对陆清规道:“在下方才并没有附和祁安靖,是否也有资格随公公前去面君?”


    陆清规打量他一眼,讪笑:“公子这般云中白鹤一般的人物,只怕不太适合做这个郎官啊。”


    “适合不适合,公公说了算?”那公子硬邦邦地顶回来。


    陆清规:“……”她转头看刘汾,以征求意见的语气道:“刘公公,您看这……”


    “既然这位公子如此自信,便带他同去好了。”虽是调到甘露殿才几天,沐照寒的脾性刘汾多少还是摸出来了些,这般犟头倔脑的书生,去他面前能讨得了好才怪。带他去触触霉头也好。


    陆清规闻言,便带了这公子和赵合,以及那献鸡的并征西将军府的兵士,一同向长乐宫去了。


    一行六人刚刚来到甘露殿前,迎面碰上沐照寒。


    沐照寒好似刚游园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枝粉艳烂漫的桃花。


    刘汾陆清规一见,忙领着几人上前行礼。


    “孔仕臻,朕叫得出名字的姓孔的大臣,唯有太史令孔庄而已。”沐照寒听了白衣公子自报姓名,思量着缓缓道。艳阳下一张俊脸熠熠生辉如珠似玉。


    孔仕臻拱手道:“陛下所说,正是家父。”


    沐照寒低眸看花,口中道:“孔大人官居太史职掌史事,最是高风亮节刚正不阿。没想到居然也肯让孔公子来做朕的郎官,倒是让朕始料未及。”


    孔仕臻不卑不亢道:“家父原本确实反对,是草民说服了他。”


    “哦?愿闻其详。”沐照寒来了兴趣。


    孔仕臻道:“书曰: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草民别无长处,唯自幼受家学熏陶,饱谙经史。若能成为陛下郎官,不敢说能让陛下如获良师受益匪浅,但至少,可让陛下知历代君王之功过是非,王朝之兴替成败。”


    陆清规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孔仕臻一眼。刚刚只觉得他智硬而已,而如今,却觉着这人脑袋里简直有刺!他以为他在跟谁说话?沐照寒要知历代君王之功过,王朝之兴替,用得着他来说?帝师是谁都能做的?


    沐照寒倒是没生气,只道:“听孔公子之言,似乎大有子承父职之志,是也不是?”


    孔仕臻道:“是。”


    “那朕问你,若你成了太史,先太子之死,你预备如何落笔?”沐照寒把玩着手中桃枝,神情淡然地问。


    孔仕臻一愣,抬眸看向沐照寒,神情略显迟疑。


    “嗯?”沐照寒凤眸微斜,明光迫人。


    孔仕臻心中一颤,下意识道:“建元二年,九月癸巳,太子宪自丽州回京都,于古蔺驿遭其皇叔寒鸩杀……”


    “放肆!”沐照寒目光一凛,顾左右道:“来人,将这满口胡言的竖子拖下去杖十下,赶出宫去。”


    殿前卫士过来拿人,孔仕臻急得大叫:“陛下,秉笔直书乃史官最不可或缺的品藻与史德!所谓直笔者,不掩恶,不虚美。陛下若问心无愧,何惧董狐之笔?”


    “尔既有董狐之笔,何惧帝王之威?”沐照寒反问。


    孔仕臻一口气哽住,竟是无言以对,遂被拖了下去。


    沐照寒冷哼一声,面有不悦之色。


    赵合见状,上前道:“陛下,自古文人多自负。对他们而言,得不到陛下的赏识便已是致命打击了,陛下无需为他们动怒。”


    沐照寒闻言,打量赵合一番,面色稍霁道:“到底还是丞相教子有方。”


    洛松云犹豫道:“十四岁的妹妹,已是大姑娘,这,不合礼数吧。”


    “我那妹妹现住在公主府,师兄若恐落人口实,我可请请长公主派人陪着,不叫您二人独处。”


    洛松云不语,在屋中来回踱步了几圈,方才咬咬牙作揖道:“多谢掌使大人抬举,在下定倾囊相授。”


    “师兄客气了,以您的本事,她能学到两三成,便能夺个解元了。”沐照寒笑着说罢,忽闻砸门声,转身拉开屋门,见黄觉正鼻青脸肿的站在外头。


    她蹙眉道:“怎么弄成这样的?”


    “大人别提了,我托人打听到,那巫山客在刘郃的庄子上露过面,可他一口咬定庄子里头没这人,我想进去寻,他反派人打我,天杀的,二十几个人打我一个,您瞧瞧我这……”黄觉指着自己的脸,哎呦了几声,愤愤道,“他定是做贼心虚,您给我派几个人,我去将他那庄子掀了。”


    第 132 章   大世子


    刘郃正是一个多月前沐照寒带陆清规穿过国子监回誓心阁疗伤,故意拦车的公子哥。


    沐照寒问道:“你要寻巫山客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黄觉答道:“好多人都知道啊,我托朋友弟兄去寻,当然要告诉他们寻谁啊。”


    她发愁的叹了口气:“不必去了,巫山客定不在他庄子上。”


    “怎会,不止一个人告诉我在那里见过那混蛋。”


    马车停下。


    外边一人声音传来。


    “高大人!好久不见啊,高大人!”


    高岳脸上挂起笑,被小厮搀扶下车。


    刺史府外。


    贺玄义迎了上来:“霖都一别,算来也是十余年未见了,您还是意气风发,不减当年啊!”


    高岳笑着摇头:“老了老了,不及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令尊一切安好啊?”


    贺玄义笑着将高岳引进府:“家父一切都好,总同我提起您呢。”


    小厮跟在二位大人身后,心里头百转千回。


    他想起高岳说的那句话。


    背后之人是贺玄义?


    那这麻烦可大了。


    这天下谁人不知翟扬贺氏的名声?


    就是当年号称天下第一氏的明氏,贺氏比之,也不遑多让。


    贺家的两个侯爷还在朝中呢,军里还有镇北大将军。


    这时候让高大人动贺玄义?那不是将大人往刀山火海推?


    待清悬离开后,傅泉从树上翻身下来:“你就不怕到时候他给你供出来?”


    “他不会。”沐照寒摇头,“他到不了御前。”


    傅泉迷惑地歪头:“那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三十年,兰戏院什么情况他还不知道吗?便是说了实话,也不会听,他这样的人,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沐照寒甩下手中的枝叶,扶着膝盖起身。


    “那你计划不是要泡汤了?”翻身下墙,沐照寒落地站稳身子,拍拍衣袖,抬头,却正对上黑暗里阴恻恻的风凌。


    沐照寒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了一下。


    她呼吸一滞,捂住心口,细算着时日,这才惊觉自己有两日没吃药了。


    风凌没有察觉出沐照寒的不适,冷笑着开口:“咱两现在好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要上我家偷东西,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一声?”


    可沐照寒管不了这么多了,眼前发黑,往地面栽去。


    昏迷之前,她死死抓住风凌的衣角:“药……药……”


    直至彻底昏迷过去,沐照寒才想起来,自己身上已经没有药了。


    忙活这么久,她竟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要是死在今天,沐照寒真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风凌被面前昏死过去的沐照寒吓了一跳:“你不至于吧?”


    可推了推沐照寒,却发现眼前人毫无动静,风凌顿时无措起来。


    一句脏话脱口而出,风凌将沐照寒拎起来,使劲掐她的人中。


    唇上一道血痕几乎要破皮了,眼前人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一想到这是风乐倾的徒弟,风凌几乎要哭出来。


    扛起沐照寒,一路狂奔出巷尾:“你可别讹我啊,我长得也没多凶神恶煞啊……怎么就吓死了。”


    翌日,清晨天空蒙蒙亮起。


    齐州府城门口来了辆朴素的马车。


    “打哪来的啊……”一边的官兵懒洋洋的,随手接过马车里递来的文牒翻看。


    待看清其上“高岳”两个字时,官兵顿时清醒了。


    他刚想靠近马车行礼


    架上车夫却抬起手,示意停下:“大人一路舟车劳顿,此刻不宜叨扰。”


    “是……是……”官兵低着头,赔着笑,将文牒交出去,招呼后边让行,“大人一路辛苦了。”


    车轱辘声渐远,官兵抬头,看着远处消失在街角的灰布马车,眯起了眼:“去,告诉贺大人,刺史大人到任了。”


    路过沐照寒时,高岳向外看一眼。


    少年背脊笔直,却埋着脑袋,没有与他对视。


    马车渐远,小厮放下布帘,嘀咕道:“大人还没上任,连背后是谁都不知道,这如何查起?”


    高岳一声冷笑,将手里的请愿书丢给小厮:“这就看,今日门外迎我的是谁了。”


    小厮接过请愿书,一头雾水地看向高岳。


    高岳挑眉:“看我做什么,你看看人家的字,才这么小,便做得一手好文章,真是难得……”


    小厮感叹:“这字和明侯夫人帖上的一模一样。”


    高岳长叹:“形似易、意像难啊……可惜了这么个才女,竟就这么夭折在腌臜手段里。”


    “什么泡汤?”沐照寒拍下衣摆碎叶,“我要做的已经做完了。”


    傅泉不解:“案子都没结……”


    沐照寒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去,脚下枯叶沙沙作响:“案子结与不结,如何结案,到头来,看的不过是天子脸色罢了。”


    傅泉跟在沐照寒身后,不敢相信她就这样停手了:“可贺氏毕竟……”


    “再大也大不过皇帝,失了君心,便什么都不是。”


    沐照寒低头,也不知自己说的是明氏还是贺氏,唇角尽是凉薄讥讽:“献戏悦君?”


    自作聪明。


    中秋之日,清月朗照,入京的戏团却遭了匪祸。


    待次日官兵开门时,便只见满院横尸,还有一地黄金了。


    同年次月,齐州城北淮安庙里,多了位名叫清泉的僧人。


    齐州景阳一案迟迟不定,百姓入州府,声声冤鸣,三十行述陈于衙前。


    天子震怒,罢了钦差刘洵的官。


    新任钦差到任,再查却不是景阳知县案。


    陀罗散一案大白于天下时,举国震惊。


    翟扬贺氏将贺坤父子一脉自族谱除名。


    贺老太爷不顾七十高龄进京陈言其过,镇北将军贺呈引咎离职。


    齐州一路官员悉数落马,贺府抄家。


    贺氏父子被押往京中斩首。


    谁也没想到,小小一个景阳县,竟能牵扯出这么些风波来。


    可事还未尽,唐存礼所担心的事应验。


    幕后之人并不想放过翟扬贺氏。


    贺氏父子人头落地之日,民间流言四起。


    “今朝贺,昨月明。”


    密令之语传入民间,说书馆内野史横生,皆是对明氏案有疑。


    玄鹰司出京,沿途斩杀一众说书人,世人再一次见证帝王手腕。


    流言将息,玄鹰司入翟扬,称贺氏吞地、屯兵欲反,欲借流言挟君王。


    帝盛怒,宫中传御令,夷贺氏三族。


    至此,贺氏案平息,齐州一霸被连根拔起。


    而八年后,让齐州再次闻名天下的,却是一篇《门第论》。


    傅泉看不到的角度,沐照寒敛眸,脸上没有半分金榜题名的喜悦。


    夜深,雾渐浓。


    宫殿中香薰弥漫,烟尘四溢,红衣宦官声音尖细,沐照寒离得远,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待她走近些,却听见:“诏曰:皇后明氏,恃恩而骄,恃宠放旷,纵私欲,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毒害后妃,威胁命妇,冒天下之大不韪,属十恶不赦……”


    声音逐渐飘渺起来,沐照寒迷失在雾里。


    陆遭环境流转,宫殿消弭于无形。


    沐照寒回头,却冷不防对上陆桓冷漠的眼神。


    药汤黑沉,倒映她的眼眸,她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泪水滑落脸颊。


    “嗬——”


    沐照寒从梦中惊醒,死死盯着眼前床帐。


    梦里的声音都消失了,可往事依旧盘旋在脑海,挥之不去。


    黑夜静得可怕,她起身走向桌边。


    冰冷的茶水入喉,沐照寒盯着桌面出神。


    八年来,每个夜晚都如此,像在提醒她,莫忘前尘。


    睡意消散殆尽,她闭上双眼,如往常一样,静坐在黑暗中,等待黎明的到来。


    沐照寒一遍又一遍回忆往昔种种,深怕忘掉一丝细节。


    深怕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记得明氏、记得凌霄军。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闻四声敲响,将沐照寒从无尽的回忆里拉了出来。


    她起身去开窗,别身让外边的黑影翻进来。


    摘下面罩,拂微笑容灿烂:“姑娘!”


    “嗯。”沐照寒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你家阁主这次又想说什么?”


    “没有!没有!”扶微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摇两下,“阁主这次是托我送信。”


    淡黄的信封入手,沐照寒没着急打开:“张大夫身体如何了?”


    “先生说他身强体壮,容光焕发,给您送终不是问题!”


    沐照寒一时沉默,盯着拂微的眼睛,确定这丫头不是故意的之后,才低头拆开信封。


    整整四页纸,入目全是潦草行书,沐照寒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听得一声好大的哈欠。


    她抬头,见扶微撑着脑袋趴在桌上,睡眼朦胧。


    “困了就先睡吧。”


    “咚!”


    沐照寒话音一落,扶微就一头栽在桌面,没了动静。


    黑暗中一声轻笑,沐照寒放下信,摇了摇头,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她起身,将扶微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回到桌边,见信中的字有些多,沐照寒想了想,还是点了蜡烛。


    烛光昏暗,沐照寒连着翻过两页纸,到第三页“蕴红”二字映入眼帘时,她的手颤抖起来。


    屋内静的可怕,只有烛芯燃烧的声音。


    直至将信读完,沐照寒亲眼看着最后一张信纸在烛光里化作灰烬,才敢合眼,将心底的一口气呼出。


    八年,总算有了消息。


    蜡烛被风吹灭,沐照寒在黑暗中睁眼,她走到窗边,望向重云之后的那半轮弯月。


    夜色静默,天边阴云暗涌,将寥寥无几的月光尽数吞噬,将远处的镇霖城彻底笼罩在黑暗之下。


    沐照寒问道:“她追着玉镯进到湖中去的?”


    “没有,镯子掉落时,旁边有丫鬟婆子跟着,将她拦下了,母亲得知后也宽慰她不打紧,改日再拣好的送她,可不想她吃了几杯酒,脑子糊涂了,许是太过记挂那镯子,竟半夜迷迷糊糊出了屋,在池塘边哭了半宿,就这么掉下去了。”


    沐照寒道:“可京兆府的卷宗上写着,韩小姐的父亲韩年,一口咬定她是被害的,还自戕于衙门外头。”


    沐照寒颔首,她确见过这样霸占着孩子的父母,从前在南锦办过桩案子,一个男子成亲五年,仍夜夜与母亲同床而眠,妻子忍无可忍,将婆婆杀了。


    大世子见她没质疑什么,又继续道:“韩小姐出事后,仵作已验过尸身,确为溺水而亡,韩年还非要将尸体背在背上不许下葬,一会儿说去京兆府告状,一会儿又要告去皇上面前,想是已经疯了。”


    第 133 章   请君入瓮


    沐照寒听得也有些伤怀,又问道:“可韩年毕竟是她父亲,下不下葬他理应能做主吧,便是伤心过度,非要背在背上去告官,也可以理解,何至于说他疯了?”


    “韩年背着她的尸身在外头乱跑,将身上的衣衫拽得乱七八糟,韩小姐还未出阁啊,因着场灾祸,闺名弄得满城皆知已是失了体面,又被仵作看了身子,我母亲实在不忍她再被带去外头受辱,才不得不将遗体夺了,叫人好生安葬,不想他疯得更重,竟跑去京兆府门外自戕了。”


    大世子懊悔的甩了甩袖子,红着眼睛又道,“母亲愧疚万分,已将他们父女都安葬了,丧仪是大办的,希望能略微弥补些吧。”


    沐照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待他演完这出戏,才道:“世子节哀,王妃也是好心,只是世事无常,莫要太过伤怀了。”


    “罢了,还是说我父王与弟弟吧。”大世子揉了揉眼睛,“只是弟弟去世那日我不在府中,掌使大人若要问,我便唤当日听闻见闻的奴仆过来。”


    黑衣人此刻也反应不过来了,他瞪着沐照寒:“你为什么要砸他?”


    明


    珩挑眉:“怎么?你要替他报仇?”


    黑衣人再次记起自己的任务,挥剑向沐照寒斩下。


    “风凌知道你们出来暗杀吗?”


    黑衣人动作一顿,可招式的惯性仍旧推着他踉跄了几步。


    沐照寒侧身躲过剑锋:“你是紫玉堂的吧?长锦剑法跟傅闻声学的?”


    黑衣人顿时惊疑不定地看向沐照寒:“你是谁?”


    沐照寒默了一瞬,开口道:“不对,傅老贼吝啬得很,你这剑招又不像偷学的……”


    沐照寒抬头:“你是傅泉?”


    傅泉顿时惊骇地看向沐照寒:“你……你跟我爹什么关系?”


    沐照寒笑了笑:“家师,风乐倾。”


    “不可能!”傅泉衣服活见鬼的模样,“你才多大!乐倾先生都失踪多久了!”


    “只是失踪,不是死了,不是么?”


    傅泉沉默,一时纠结,该不该相信沐照寒。


    沐照寒见他为难,开口道:“带我去见你们阁主,师父有几句话托我带到,这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二人走后,趴在地上的陆清规睁开了眼。


    他坐在地上揉脑袋,余光瞥见一边躺倒的圆凳。


    陆清规鼻尖一声冷哼:“倒真是下得去手……”


    翌日清晨。


    齐州府,江月楼。


    敲门声响起,贺凌于榻上幽幽转醒。


    他玉冠歪斜,衣襟散乱,随手将怀里的酒壶甩下床榻,步履蹒跚地跌向门口。


    甫一开门,就对上了傅泉的脸。


    贺凌皱眉:“事办完了?”


    傅泉抿唇,摇摇头,道:“她有话对你说。”


    贺凌顿住,眼里满是不耐,抬头:“你是不是跟姑娘们待久了?这么婆婆妈妈?我让你去杀人,谁管她想说什么?”


    傅泉咽了口唾沫,开口道:“她说她是乐倾先生的徒弟……”


    “什么先生?”贺凌侧首,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如今什么年份了?”


    傅泉僵硬一瞬,有些无奈开口:“我感觉是真的,她知道我阿爹,也认得出长锦剑……”


    “哐!”


    门被摔到墙上,贺凌冲了出去:“她在哪?”


    沐照寒坐在江月楼大堂中央,边上花团锦簇,姑娘们都好奇地围着她看。


    “小妹妹,你是打何处来的?”


    “才这么小,可不要来花楼卖身呀……”


    “是啊……可是家中有什么难处?”


    身畔衣香云鬓,沐照寒坐在软凳上,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那你们呢?为何在这卖身?”


    姑娘们哄然笑了。


    云烟声似黄鹂,开口调笑:“自然是因为有人买身啊……有买就有卖啊……”


    沐照寒低头,无力感油然而生。


    当年她力推新法,誓要肃清朝堂狎妓之风,可收效甚微。


    律法好推,可人心欲望却永远存在,稍不留神就会在暗处肆意生长。


    关了青楼便有暗娼,查了暗娼还有兔儿爷,甚有富商豢养妾室用以行贿。


    源头不清,这些买卖就永远断不了,她总不能将全天下有欲望的人都杀了。


    陆桓登基后,她退居后宫,眼睁睁看着律法一点点放宽。


    如今这光天化日的,竟又有青楼建起来了。


    “咚!咚!咚!咚……”


    楼梯上一阵巨响,沐照寒抬头,就见风凌衣冠不整地冲了过来。


    酒气扑鼻,沐照寒皱起眉头,往后躲了躲。


    “她在哪!”贺府书房,贺坤静心拟字。


    “廉耻”二字刚刚收笔,便听得门外有人传话。


    “老爷,二爷回来了。”


    贺坤笔尖顿住,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进来吧。”


    门被推开,贺玄义走进屋来:“爹。”


    贺坤放下笔,捧起案边茶盏:“坐吧。”


    下人退出屋内。


    门一关上,贺玄义便凑到了案边,神色显然有些焦急:“景阳出事了!”


    贺坤捏着碗盖的手顿住,斥责道:“为官五年了,怎的还是这么个急性子?这么点事就急着回府?”


    贺玄义心急如焚:“新任刺史这个月就要上任了,这么个节骨眼上,儿子怎能不急!”


    贺坤放下茶盏,继续提笔:“晋文平一家都没了,景阳不过一些小县民,再闹又能翻出多大的水花?”


    “晋家那个丫头没死!”见父亲半点不在意,贺玄义愈发地焦急,“如今还挑唆着县民来州里闹了。”


    “半大的丫头都处理不了,这何文才真是个不中用的。”贺坤垂眸,望着纸面上的墨点,“你在景阳的那批货如何了?”


    贺玄义摇头:“何文才被他们打残了,如今也联系不上,他们来州里的消息还是云艺告诉我的。”


    “他们不知道你的生意吧?”


    贺玄义:“难说。他们带着个箱子,里边不知道装的什么。”


    贺坤沉吟片刻,开口道:“箱子不能进州府。”


    贺玄义眼底闪过一丝狠意:“儿明白。”


    待送走贺玄义,贺坤长叹一口气,摇摇头,并不相信自己这个草包儿子能成事。


    他招来了陈伯:“明日让小四回来一趟。”


    陈伯应声退下,心里却泛起忧来。


    因着三爷的死,二爷和四爷自小不对付,每每四爷回府,二爷定要在老夫人那大闹一场。


    四爷本就是庶出,为着这些事,已经两年未回府,也不知这次是因何缘故,老爷要请四爷回来。


    客栈大门“吱呀”作响。


    马厩躲着的一行人吓得缩起身匍匐下去。


    待看清门里出来的人后,几人交换了个眼神。


    风凌一把抓住了沐照寒,眼中血丝密布:“她在哪?”


    八年,沐照寒细算着与风凌离别的年份。


    明明面容没有多大改变,可沐照寒却觉得,眼前人像是被抽了神魂。


    “她死了。”


    “不可能!”


    风凌暴怒,一把将沐照寒甩开。


    姑娘们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扶住沐照寒。


    沐照寒也不恼,站定身,开口道:“她死前托我带话给你,你是要我在这说?”


    半晌无言。


    风凌颓然,倚在栏杆上,无力地指指楼上:“去我房里吧……”


    待风凌将母亲接出府时,夜幕已然降临。


    他将母亲扶上马车,却发现只有傅泉一个人。


    “那丫头呢?”


    “她说有些事要查,让我先走。”傅泉有些心虚地开口,“如今还在府里……”


    “他还带个死人到爹的书房里,您说他是想寻谁的晦气!”


    习武之人耳力远超旁人,陆清规停下,一边引路的小侍女不解地抬头:“公子?”


    陆清规扯扯嘴角,勉强一笑:“引路吧。”


    贺府今日算是大地震了。


    二爷这么一闹,贺坤和妻子大吵一架。


    直至天黑,这贺家的三个主子还在前厅里待着,连晚膳都没有用。


    小侍女战战兢兢地捧着一托盘的碎瓷走在后院石径上,抬眼,却见人影一闪而过。


    她顿时大惊失色:“什么人在那里!”


    树叶落下,前方黑洞洞一片,没有人回答她。


    小侍女一阵恶寒,再不敢前行,可手上的碎瓷又不得不丢。


    她壮着胆子喝道:“再不出来,我喊人了!”


    可是仍然没人回答她。


    小侍女颤颤巍巍,扯开嗓子就准备大喊。


    可忽然后颈一痛,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


    沐照寒手忙脚乱地抬住托盘,才没让碎瓷撒了一地。


    她呼出口气,将小侍女拖到湖边草丛里掩盖好,再将托盘甩进湖中。


    又点了小侍女几个穴道,确保她半日之内不会醒后,就离开了。


    “哎,您随我过来。”掌柜的带着二人从后门走出,穿过垂花门,到了处偏僻宅院,“就是这里了。”


    沐照寒扯下面纱,率先推开了门,见屋内的床上坐着个女子,鬓发松挽成髻,掐丝金步摇垂在泛红的耳侧,手中攥着方丝帕。


    许是开门的响动吓到了她,让她肩头猛地一颤,本能地往床里缩,不住发抖。


    她杏目圆睁,一只手放在小腹上,另一只手拿着绞作一团的帕子捂住嘴,直到沐照寒到了近前,喉间才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你是二世子养在外头的人?”沐照寒坐在床边笑盈盈的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夫人既有孕了,便是为皇室绵延子嗣,如今金贵的很,何必怕我一个弱女子呢?”


    她有孕才满三个月,还未显怀,自二世子身亡,恐被人加害,一直刻意瞒着,闻言原本惊恐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又警惕,尖声道:“我认得你,你不是好人!”


    第 134 章   花腰


    “你认得我?我们见过?”沐照寒问完,见她一言不发,双手护住肚子往床内挪,好像生怕下一秒肚子里的孩子便会被沐照寒掏出来活吃了一样。


    她笑道:“你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是一个还是两个,与我有何干系?如今想要你孩子命的,只有庆王府的大世子,你要防,也当防着他。”


    女子恨恨道:“若非你同那姓沈的诓骗我,将我关起来,我如今还藏得好好的呢。”


    “藏得好好的,是指夜里险些被纨绔公子闯进住处寻乐子?”


    女子的脸瞬间涨的通红:“他不过是砸门,便是那姓沈的不管,我也不会叫他进来。”


    沐照寒道:“沈如琢那晚不仅帮你赶走了闹事的人,还用沈家的权势逼迫他闭口不提你是二世子的外室,不然你当庆王府的王妃和大世子是什么耳聋目盲之人,能被你瞒这么久?”


    女子一时无言,但依旧冷着脸,半晌后说道:“装什么好人,你们若无所图,怎会帮我?”


    沐照寒追上那个卖货郎,想细细的问问那天夜里怎么了,本以为有什么有用的信息,结果那位大哥从天象说到了地上的蚂蚁,都是些废话,她又不好意思耽误人家这么久,就再买了些槐花蜜。


    带着几小坛槐花蜜回了宫,她又觉得吃不完,听闻林绾绾借着那次的圣旨得到了太医署学生的位置,沐照寒是真替她开心,起码能逃离林家的控制,又想起来,自己这么久还没有看过她,便提着槐花蜜去了趟太医署。


    太医署有专门的学生宿舍,会有些学生不回家,就在这跟着些首席太医学习,可是林绾绾是个女生,会习惯吗?


    而谢渁因为她让他做春梦的发言,至今看到她的时候,眼神还有些不自在,气的沐照寒锤他一拳:“娘们唧唧的。”


    谢渁更郁闷了,只愿在宫门外驾着马车等候她。


    能在太医署当学生的人,要么就是本身医术好,要么就是家世好。谁也没料到这场大雪竟连下三日,原本就分外静谧的福鹿县,如今的街道一眼望到头也难见一个人影。积雪早已高过膝窝,收药一事不得以才往后推了推。


    但街道上无人,医馆的人却不少。足足三日,原本就短缺的药材,如今药柜已有近半抽屉是空的。


    沐照寒与孟祯纵然心中着急,可也不得不等这场雪停了再去收药。


    好在到了第四天,这场雪总算是停了。百姓纷纷拿着扫帚清扫积雪,孩童也外出帮忙,街道上忽地热闹起来。直至午时,街道上已然被扫出了一条小路。


    下午,沐照寒匆忙拿着所列药材单子回了小院。但陆清规并不懂如何下乡收药,更是不曾去过福鹿县的几个村子,此番她不得不与他同行。


    二人忙套了牛车赶赴李塘村,但牛车远比马车要慢许多,途中陆清规索性直接跟着走。


    可没多久就碰上了熟人——


    江家医馆的江以荇!


    “沐姑娘这是要下乡收药?”江以荇赶着马车,手中缰绳扥了扥,刻意与沐照寒的牛车同行。


    沐照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明知故问。”


    同是医馆,但江家医馆却因身后是江家而生出些傲气,而江家人素来是瞧不上其他医馆的。更令沐照寒气恼的,是每次下乡收药总会遇上江家人,致使她少收好些药材,银子却没少给。


    “沐姑娘这性子,也该改改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沐照寒不悦,可江以荇还是对其指手画脚。


    留意到牛车旁的男子,江以荇将其上下打量一番。


    那一身打了补丁的长袍,他一眼就认出是孟祯的长袍。


    但孟祯身形瘦弱,平日里性情温润,穿在他身上倒像是个读书人。


    可一模一样的长袍穿在这男子身上——


    此人冷峻面庞,魁梧身姿,走路时双手背后,更显胸膛宽厚。虽是一身带补丁的长袍,却被其穿的威风凛凛,如战场杀敌的将军,气势如虎。


    只是对比坐在牛车上的沐照寒,江以荇眯了眯眼。


    若说这男子气势如虎,那这沐照寒便是福鹿县出了名的机灵如狐了。


    “沐姑娘,这位是……”江以荇话问了一半。


    “远房表弟。”沐照寒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前几日知晓江家时常同我抢药材,我这表弟便连夜赶来,为的就是帮我出口气。”


    就不信这次还能让江以荇抢了她的药材!


    林绾绾两方面,可能占的都不多,最多有些天份,毕竟她在林家那几年,没有人会给她系统的传输这些知识,人有时候学的杂是很麻烦的。


    当她拎着槐花蜜进去时,就看见林绾绾不知道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正在扫地,而她的身边围了好几位男学生,一会要代替她扫地,一会问她渴不渴,一会又要给她擦汗。


    她知道林绾绾长的人见人爱,这是不是也太夸张了?


    这就是一整个校花的男粉现场。陆清规抿抿唇,愣是没接上话。


    他自幼被送上山与隐士高人学兵法和武功,唯有过年时方才回到陆家。与沐照寒倒也有过几面之缘,可那时她也算是端庄乖巧,倒不像如今这般咄咄逼人。


    眼见沐照寒进了厨房又关了门,陆清规方才低声道:“还挺记仇。”


    林绾绾一个人在其中,浑身不自在,一张寒白的小脸被围堵的简直要红透了,抬头间看见了在不远处看着她笑的沐照寒,登时眼里放光,推开人群就过去了。


    “四小姐。”小白兔在太医署显然要比在林家开心多了,刚刚过来那一步是跳了一下过来的,“你怎么来了?”


    被人撞见自己的把妹的场面,学生们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唤了一声:“四小姐安好。”


    沐照寒用指尖捻起自己要腰间的令牌,套在手指上,晃了晃,眉尾轻佻:“我有官职。”


    那些学生们面面相觑,却又不得不再度改口:“司执大人安好。”


    沐照寒晃晃悠悠的走到书案前,脸上挂着一副看似和善,却有些假的笑容:“我听闻,太医署的学生课下的事物繁忙,一般还需要复习功课,研习医术等,怎么看诸位挺闲啊?”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显然他们要是再在这里纠缠林绾绾,这女人就要去告状了,这人毕竟是世家嫡女,沐家是书香世家。


    沐家祖辈在发展初期一直坚持圣贤书育人,学生众多,沐其是这个太医署的太医丞石成砚也曾是沐家的学生,只是后来在学习过程中弃文从医的,所以,现在年近花甲,也还在太医署教养学生。


    得罪谁也不敢得罪沐家。


    他们便赶紧作鸟兽散。


    等人都走完了,沐照寒才将手里的一坛槐花蜜给她:“绾绾,我今天出门采购了,这槐花蜜买的有些多,给你一些。”


    看着手里的槐花蜜,林绾绾鼻尖一酸,她从林家出来时,只带了自己的私人物品,林府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带走,她不想要,等她出门时,更是没有一个人送她,去太医署的路,她是自己走过来的。


    “绾绾多谢四小姐大恩大德。”


    看她眼眸含泪,又要跪下来的时候,沐照寒赶紧制止她的动作:“你这是干什么?这就是一点小玩意,你喜欢就好,我买多了,放家里又吃不掉,你多吃吃,还能美容养颜呢。”


    林绾绾不敢对视沐照寒的眼眸,她的指尖扣着槐花蜜的坛口,有些羞愧道:“四小姐,对不起。”


    怎么一会下跪,一会又道歉的?


    沐照寒好笑的看着她:“有什么对不起的?”


    “我没有选择仵作,而是选了太医署。”林绾绾双眼噙泪,难过的几乎将脸埋进了地里,“我知道你出入刑部,那些人一样会刁难你,仵作肯定也一样,但我却很自私,没有选择仵作而是选择了从医……”


    原来如此,其实林绾绾选医也挺好的,毕竟在古代仵作是低等的工作,纵使在现代法医随着各类电视剧的科普和美化,已经被很多人接受了,可是在很多的时候,还是会让人的心里有些膈应,更别说古代了。


    “你是个姑娘,我很庆幸你没有选择仵作。”沐照寒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把这个机会给你,也是因为它是你该得的,绾绾,你愿意冒着顶撞林家的风险也要帮我,我很感激你,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原本还一脸阴霾的林绾绾因为她的话破涕为笑,可随之而来的担忧,又垂下了眼帘:“可我不知道,这样抛弃林家,对不对?”


    沐照寒知道古人非常讲究家庭的概念,沐其是林绾绾这种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有林家这么一个靠山,也是聊胜于无的。


    “你在林家这些年开心吗?”


    林绾绾沉默了,怎么可能会开心,她娘本就是庶出,家父又是个商贾人家,地位低下,她入林府,没有过过一天的舒坦日子。


    见她思考了很久后,才摇头,沐照寒笑了,双手扶住她的肩膀,鼓励道:”人生其实很简单,不喜欢的东西,扔掉就好了,绾绾,你已经出来了,你的人生会越来越好。”


    而且,她还把日后唯一纠缠林绾绾的疯批绑在了自己的身上,引开了危险,这个小姑娘往后要是努努力,不知道日子过的会有多顺风顺水。


    受到了鼓励,林绾绾心里的不悦也就消散了。


    想到了什么,沐照寒问道:“对了,这太医署的男子颇多,你要是住在这的话,方便吗?”


    说到这,林绾绾的眼神略微波动,她唇边含笑,轻声道:“太子殿下特意让老师给我单独备了一处住所。”


    闻言,沐照寒惊讶的看着她,这么说,没有了陆清规的打扰,她和太子风灵均依旧是不改变的一对?


    看来她即使改变了一些情节,可是大体的人物关系是没有任何变化的,只是,风灵均毕竟是太子,而林绾绾在身份地位上与他相差悬殊,纵使没有陆清规的掺和,他们也能走到一起吗?


    从太医署出来后,沐照寒正好碰见了在门口等候陆清规的余旧,他正坐在马车边上,闭目养神。


    沐照寒看着身上仅剩的两坛槐花蜜,转了转眼珠子,想着送东西会不会也涨好感度,便过去了。


    推了推余旧的胳膊,在余旧疑惑的眼神里,她将两坛槐花蜜放在了他的身边,笑道:“余旧,这是我今天买的,我觉得味道不错,给你和陆清规一人一坛,每天喝一点,通肠润便,美容养颜。”


    余旧显然是有点懵,看不懂这个沐家四小姐的举动,这是……真的看上他家大人了?


    “四小姐,这个……不妥吧?”


    “没有什么不妥,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我的司执考核,陆清规也是帮了我的,这点算是谢礼。”


    其实,仔细的想想,他家大人平常的样子沐如一潭死水,真心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多,能不怕死的和陆清规一而再再而三的扯上关系的人,只有她了。


    最重要的是,他不觉得陆清规讨厌沐家四小姐。


    “好,多谢四小姐。”


    见她确实坚持,余旧也就不说什么,收下了这份小礼物。


    就因为贺家案一出来,全是涉事的官员,御史台收到的弹劾奏折多如牛毛,再加上阳月女案的告破,涉事的官员他们又要一个个的审查,事情多的陆清规头疼。


    而当他刚上马车时,瞥见了余旧身边的小东西,有些古怪,他问道:“这是什么?哪来的?”


    “这是四小姐送的槐花蜜,她说感谢大人在她考核期间的助力。”


    听到余旧的话,陆清规微不可闻的勾起唇角,还以为这么多天不见人,是她真的怕了自己,看来是想多了,那个女人哪里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这点不值钱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陆清规突然间嫌弃的声音,打断了余旧正准备把他的那份槐花蜜放进马车里的动作,抬眼看了看他的表情,似乎真的是不喜欢,可他却主动接过槐花蜜,将那瓷坛轻轻的搁置在案几上,未离手半分。


    余旧退身出去,而后正要驾马车离去的时候,陆清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凉飕飕地。


    “你也有一份?”


    余旧握住缰绳的手一紧,回头看去,陆清规单手撑着脑袋,靠在车壁上,眼神斜斜的眯向了他身边的那一坛槐花蜜,为了验证心里的猜想,他将自己的那份也放到了陆清规的身边。


    “这都是姑娘给东家的。”


    看着余旧将那两坛槐花蜜摆放在了一起,寒白的小坛子,肚子鼓鼓的,煞是可爱,陆清规轻轻的嗯了一声后,就闭上了眼眸,揉了揉太阳穴,似乎真的是累着了。


    余旧不死心的接着问:“东家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陆清规的眼睛都懒得睁开,他缓缓地长舒一口气,语气虽然慵懒,却还是能听出一点威胁:“你再多问一句,就回去自己领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余旧要是再不闭嘴,就真的是在自寻死路了,他转过头,专心的驾车。


    车帘被风掀起,皎白的月光笼罩在那个白色的小坛子上,似乎也使得它们泛着一层光晕,陆清规的目光不自觉的被吸引过去,他轻轻的笑了一下,戴着扳指的拇指摩挲着坛口,触手感觉温润,好像这头也不怎么疼了。


    陆清规含笑看着他:“那便好,不过既然是编排本侯的,有几处细节还是有失偏颇,你可愿听听?”


    “侯爷若能指点一二,是小的的幸事啊。”


    “首先第一卷便不妥,是沐掌使确实对我见色起意,可发展到后来的欲罢不能,也有我自身的努力,你一句沐昭喜娇容便匆匆带过,我不甚满意。”


    “确是小的偷懒了。”


    陆清规翻了几页,又道:“这里也是,你既给我安排了成了皇亲,又叫她对我一见钟情,又为何要给我安排什么爱而不得的戏码,甚至让我跪着求她留下我,哪怕是做妾,做奴仆,甚至还要用孩子留住她……”


    他敲了敲桌子,“你且听好了,我们二人两情相悦,她几番要给我名分,让我做她正经夫君的,只是我有自己的考量,才拖到现在,我若愿意,这名分随时都是我的。”


    巫山客头上的汗越来越多,边点头边用袖子胡乱擦着:“是,是,小的回去便改。”


    第 135 章   冒牌货


    陆清规又翻了几页,盯着巫山客道,你离近些。


    他挪到桌边,见陆清规点着书上的一处,便用手扒着桌子细看,见上面写着“你既诚心,我便予你此药,只是男人生子有违天道,其凶险比女子更甚,你可莫要后悔。”


    陆清规的目光在他手上停留片刻,淡淡问道:“这书中写的让男人生子的秘药当真有吗?”


    “侯爷!”岐舟忍无可忍,愤愤唤了他一声,“您居然还看那脏书,我定要告知老爷。”


    说罢夺门而出,给陆清规的叔父写信去了。


    巫山客连忙后退,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既不敢动弹,也不敢说话。


    “陵州沐为清,当世文豪者也”沐照寒轻声念道,她将手中典籍拢于心口,沉默了良久,方才以手掩面,自陵州逃亡一路至今的情规刹那间倾泻而出,未出口便已经哽咽。


    一直到薄暮将至,有宫人过来崇文馆添灯,便见沐女官伏案而眠,神色倦怠,似是累极。


    “沐”


    “无需扰她安睡。”


    冷淡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小宫人回过头,见是新帝陆缨,便跪地行礼道,“见过陛下。”


    陆缨点了点头,“去寻一件薄衾过来,将灯熄了,不必扰她。”


    “是。”


    陆缨正欲离开,见她手边书卷若干,便问道,“大盛史记?”


    小宫人闻言凑近了些,查看过后才向陆缨回道,“回陛下,正是大盛史记。”


    陆缨淡淡道,“止于崇武二十四年,可惜了。”


    小宫人听得懵懵懂懂,也不知道陆缨是何意,仍是跪下拜道,“陛下千秋,大盛万载。”


    便见陆缨垂眼打量了伏案的沐照寒片刻,见她墨发如瀑,散落于整个肩膀,衬得肤色极白极淡,如同一朵墨莲徐徐绽于宣纸,无端端便惹人注目。


    “去将薄衾取来,不必告知沐女官孤来过此处。”


    “是。”


    夜深不知重,拥衾不觉寒。沐照寒自睡梦中醒来,朦胧中抓住了一角滑落的薄衾,兀自喃喃道,“陆清规。”


    她想崇武二十四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彼时陆清规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他于帝京脚下,三拜而归时,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天家亲情,竟是如此淡薄。


    继后小秦氏作为先帝与江南秦氏秦晋之好的纽带,独居深宫十六载,文史笔墨,不过迎来与葬送寥寥数字,陆清规从前年少时,以十一岁之龄,长驻灵川这样长久的岁月,那样一个小小的少年,内心是怎样的强大与坚韧。


    沐照寒起身走到崇文馆之外,见今夜无星无月,只有一点微微烛火,徐徐照亮了她身前的方寸之地。她微微笑了笑,轻声道,“陆清规,帝京的春日,快要到了。”


    新帝三年腊月三十,除夕,天已还暖,沐照寒身上的伤也已然痊愈。她捧过一盏温茶,缓缓踏进承明殿的大门,见新帝正襟坐于案前,淡淡打量着手中的一份奏折。


    沐照寒将红釉茶盏奉于案上,便听陆缨说道,“裴世子回了帝京,上折于孤,说道宣王已经顺利接手了谢真的兵马,北戎犯我大盛边境之心不死,如今宣王已经带兵压进了三百余里,你如何看。”


    她垂下眼睛,恭敬地回道,“北戎多年来袭扰边境,谢真守土无能,军心不稳,人心浮动,如今宣王殿下重整士气,一举出师便捷,乃安定人心,巩固国本之策。”


    陆缨仍是问道,“宣王告捷,你可高兴?”


    沐照寒思索了片刻,回道,“陛下目光如炬,举贤用之,如今边境安稳有望,臣高兴。”


    陆缨忽然笑了起来,他将奏折递与沐照寒,淡淡道,“沐女官竟也会这样讲话。”


    沐照寒接过奏折一瞧,见裴世子的奏折中还夹带着一张不大的纸条,上头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写着还请表哥陛下放沐姐姐出宫一聚。


    是裴嘉鱼。


    沐照寒哑然失笑,也不知裴世子是否知晓自己的奏折被夹带了这样的纸条。


    便听闻陆缨平淡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既然明珠郡主有心相请,便去罢。”


    沐照寒行了礼,“多谢陛下。”


    陆缨见她高兴,便道,“孟砚,将那身茶红色春百草裙装取来,给沐女官换上,今日过年,不要失了宫中的脸面。”


    又接着吩咐道,“寻一支好看些的簪钗步摇,交沐女官赠与明珠郡主,便说是年礼。”


    孟砚一一应下了,寻了一支秋海棠步摇,装点好了一并交到沐照寒手中。陆缨见她鲜衣映衬,眉眼淡如水墨,却生出一些坚韧又顽强的气质,淡淡笑了笑,“去罢,今日天色尚早,不必着急回宫。”


    沐照寒缓缓一拜,谢过了陆缨,又从小阁内取了一幅卷轴,方才自昭化门出了宫,到镇南王府时,正是满街鞭炮之声此起彼伏,烟花连环映照天幕之时。


    她向王府递了名帖,不多时便见裴嘉鱼如同一只振翅的飞鸟,欢欢喜喜地自门口奔来迎接,挽过她的手臂笑道,“裴五出的主意真是妙绝,沐姐姐果然来了!”


    沐照寒亦是笑了笑,往奏折之中夹带纸条,这样的主意竟是出自裴贞的手笔。


    裴嘉鱼将沐照寒一路领进了花园,便见已然摆好了阵仗,裴氏的兄弟几人长身立在园中,见沐照寒同嘉鱼一道过来,裴贤笑道,“沐女官。”


    裴贤的伤想来已经大好,如今瞧着面色十分安然,衣着锦绣,意气显扬。


    “裴世子,”沐照寒笑着点头道,又问候道,“裴统领,裴五公子。”


    裴贞素来是不羁落拓惯了,今日竟也穿得十分齐整,只是神色间依然有些苍白,他略略点了点头,淡淡瞥了一眼沐照寒的身后。


    便听得裴嘉鱼低声喃喃道,“裴四与顾先生怎还未到。”


    莫非是顾丛?


    “明珠郡主。”


    思量间便听得一道声音自后头响起,沐照寒回过头,便见果然是顾丛,谦谦君子,儒雅风姿。


    “顾大人。”沐照寒颔首道。


    “沐女官也在此处。”顾丛亦是应道。


    “四哥,你竟迟了。”裴嘉鱼撇了撇嘴,方才向着顾丛笑道,“顾先生!”


    顾丛身旁立着一人,瞧着文弱,眉眼间与裴嘉鱼肖似,应是裴家的四公子裴赞,从前是崇文馆的编修,如今在青鹿书院任职,授经史子集。


    裴赞生得书生气,脾性也好,闻言只是宽和地笑了笑,“今日书院有事,我与顾兄来迟了。”


    裴贞懒散地打量了顾丛一眼,“四哥向来准时,怕是顾院首贵人事忙罢。”


    顾丛便缓缓一笑,将手中的卷轴递与裴嘉鱼,“郡主相请,一点心意。”


    裴嘉鱼欢喜地接过,展开来是一幅水墨兰草图,镌刻了顾丛的私印。


    缘是为了作画,耽误了时辰。


    “顾兄画兰,帝京之首,鱼儿倒是捡了个大便宜。”裴赞欣赏的目光缓缓打量过那副卷轴,语气中不由带上了几分艳寒。


    那墨兰风姿高洁,笔法天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裴嘉鱼自然更是爱不释手,倒是裴贞似是不喜兰花,神色中颇有些不屑,他瞧着沐照寒道,“沐女官也带了卷轴来,鱼儿不瞧一瞧?”


    沐照寒便有些不好意思道,“顾先生珠玉在前,倒叫我不敢拿出来见人了。”


    裴嘉鱼这才注意到沐照寒亦是带了年礼过来,愈发觉得高兴,便问道,“沐姐姐也带了画?”


    沐照寒点了点头,又道,“陛下亦有年礼交予明珠郡主。”


    裴嘉鱼见是一支秋海棠的步摇,精致又名贵,还未来得及欢喜,就听得裴贞轻声笑了起来,“裴家公子爱送发簪的逸闻,竟一路传到了宫里头。”


    一时间众人面色各异,只有裴嘉鱼恍若未觉。


    沐照寒见她高兴,便重新取过自己带来的卷轴,展开来是一幅红梅图。


    她笑了笑,“云州官驿,嘉鱼曾以红梅相赠,身处帝京而无长物,只能以红梅回赠之,拙作不敢示人,怕是要叫顾先生与裴四公子笑话了。”


    她叹了口气:“可惜去刑部问话儿的人回来的太快,他们知晓那侍卫早已死了,是我诓他们的,便没再聊什么细枝末节了,你那头儿呢?”


    陆清规也叹气:“我一早便差崇明去寻轩云道长了,特意嘱咐他不许告诉旁人,他倒也听话,对泰叔都没说,只是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啊,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屋顶传来说话声,瓦片被掀起一块儿,露出轩云道长的半张脸来,“那小子抽了张姻缘签,上头说他早晚要做个绿毛王八,他一刻也坐不住,便去寻心上人了,哎,我方便进去不?你们要是还有旁的事儿做,我便在这上头说。”


    方才探讨案情的功夫,沐照寒的手已顺着陆清规宽大的袖口探了进去,闻声忙抽了回来:“老神仙屋里请吧。”


    轩云道长应了声,转身跳下房顶,从窗户翻了进来,也拿了块桂花糕吃,香得赞不绝口。


    第 136 章   眼中钉


    沐照寒问道:“具体什么时候?”


    轩云道长答:“七日前。”


    庆王府那被认定为凶手的侍卫,差不多便是那日突然翻的供,想到这里,又问道:“探花祠又是什么地方?”


    沐照寒的司执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她这个官职不同于刑部的其他官职,自她以下的刑部官员是没有资格上早朝的,但是悲催的是,每日依旧要去刑部,处理那些个陈年老卷宗。


    官服是宫里给制作的,绯红色的官服,圆领窄袖袍衫,上面绣有暗色的花纹,并且配有冠帽子和腰带,还有一个司执专有的令牌。


    本来沐旬还在膈应女儿当官的事实,可是当沐照寒一身官服的站在他的面前时,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其他的先不论,就她这粉雕玉砌的小模样,配上官服居然有几许的英气,看的人实在是挪不开眼。


    沐照寒还想着能和沐旬一起上班做个伴,结果大臣上早朝的时间也太早了,他们一般凌晨三点到五点就开始,还得早早的在皇宫外等候,是以沐旬每日从家出发,天都没亮。


    然后他们等早朝结束,就各自去各自的部署处理政务,直到晚上五点到七点才结束,用刑部的话来说,俗称散衙。


    虽然沐照寒就不用早朝,但是时间也很早,每天七点到九点办公,全天在署衙处理各种负责的事情,是什么文案处理,案件审核等,只是这散衙的时间倒是和沐旬一样。


    沐照寒抬头望向未褪尽的夜色,马蹄声回荡在街道上,七点起床,九点打卡,连轴转的卷宗调查,这哪里是穿书成了世家嫡女,分明是社畜转世续费成功了。


    更可笑的是,她费劲吧啦的考上刑部,本意是冲着陆清规来的,可没想到,他的官阶比她高太多,人家在御史台。


    想着吃饭时总会遇到吧,结果这种官职的人是有固定的用餐区域的。


    而她这种小官职,吃喝都在自己的岗位上。


    不过有一点好的,是她官职不高,再加上司执的行动没有那么的束缚,毕竟是要查案的,所以相对自由,也不是工作时间不得外出的,要是待得闷了或者馋了,她也可以出宫在官署附近的食肆购买些吃的。


    呵。


    这跟她在现代出任务时,饭点在路边摊买个煎饼果子有什么区别?


    她刚来刑部的时候,是由刑部郎中孙宣怀领着她去卷宗阁,细数了里面卷宗的分门别类,总共有五大类,卷宗等级分为甲乙丙丁,外加最高级的天字级的龙纹卷宗,也就是最难的。


    毕竟她是得罪过刘易学的,在他的手底下办公,又有几个人会给她好脸色?


    可她是世家嫡女,倒也不敢有人怎么明年上欺负她,最多就是给她塞案子,让她死命的查,偏生她之前因截肢的原因颓废了很久,眼下这样查案,倒让她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刘易学看她来的时候,一脸你终于落到我手里的神情,可当沐照寒真的开始处理案件时,那些年久挤压的卷宗又真的被她处理了好些个时,刘易学笑不出来了。


    这意味着,在沐照寒之前进来的人,十个有九个是废物。


    他在上完早朝回来后,听着皇帝把沐照寒又夸了一遍,心里气愤,跟现代的某些个领导一样,来刑部也开会,刑部的官员们放下手里的事情都过去。


    刘易学扫了一眼,咬牙切齿道:“沐照寒呢?”


    孙宣怀道:“她今天一早就去府衙调取相关卷宗去了。”


    刘易学皱眉:“什么案子?”


    沐照寒走之前跟孙宣怀打过招呼,他回答道:“是十二年的老槐村失火案。”


    老槐村失火案?


    众人一听都大惊失色,纷纷低头窃窃私语,这个案子是个很诡异的案子,一村子四百多口人,大火烧的干净,无一人生还,都传说是鬼怪作祟,否则,门又没上锁,怎么会一个人都没跑出来?


    刘易学冷笑一声:“臭丫头,眼光挺高,上来就挑走了甲级卷宗。”


    孙宣怀道:“大人,这些案卷放着也是放着,她要是能查出来,也给我们刑部长脸。”


    这么一说,刘易学就更不高兴了,说的就好像他一个大男人没有她沐照寒就办不成案子似的,他怒喝:“一群饭桶!比不过一个丫头片子!从今天开始,这刑部的卷宗每个人都必须极力侦破,我就不信了,没她沐照寒,我们刑部还就不行了?”


    众人低头,心里给沐照寒骂了个遍,他们本来在刑部好好的,她一来就打破了这种平衡。


    出了庚禹城后,沐照寒和谢渁骑马来到了一片郊区外,眼前是一大片的碧绿的湖泊,四周青山环绕,今日天气也好,天空一碧如洗,只是这苍穹之下,有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废村庄。


    沐照寒牵着马走在其中,这片村庄不算小,但也不是很大,原本的木屋被火烧的都碳化了。


    她的脚踩在上面,轻易就可以将其碾成粉末,许是因为年限太久了,毕竟是十二年了,所以该长的野草都长了出来,能看得出来,被大火肆虐过的房屋坍塌成了一大片。


    黑色的木头缝里,透出了好看的绿色,更有甚者,还开出了一朵可爱的雏菊,野生的雏菊,生命力旺盛的很。


    沐照寒逛遍了这老槐村的所有房屋,她只在一处离水源最远的房屋的破旧门上,看到了几处划痕,她怔了几秒,而后狐疑的将自己的手指对上去,一瞬间毛骨悚然。


    这是人在死前挣扎时,留下的抓痕。


    十二年的时间,这些破败的房屋经过了不知多少场风雨侵蚀,有些木块都已经腐烂发黑,可是这么久的时间都过去了,抓痕还能清晰可见,可见这人当时是清醒的。


    但是,整个村庄,她只看见了这一个活人气息,其余的,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小姐。”谢渁被沐照寒派过去寻访附近的村庄,他说出了自己的调查,“时间有些久,附近的村民都不清楚这里的情况,很多人都搬走了。”


    沐照寒正低头沉思的时候,不远处正好经过一个卖货郎,谢渁眼疾手快的过去给人叫住了,说是要买口水喝。


    那卖货郎因为常年的走南闯北的,


    遭到太阳暴晒的皮肤黑的发红,满脸饱经沧桑。


    卖货郎卖水是同意卖的,只是看到他们身处于那老槐村里,便只站在远处,绝不过去,他大喊:“客官,要是想买东西,还请过来。”


    谢渁和沐照寒对视一眼,有些疑惑他这种行为,却也还是主动的过去。


    在途径村门口的时候,谢渁看村门口的木头缝里长出了许多的黑木耳,数量很多,许是赶着春天的原因,看样子也是十分的脆嫩,他一时没忍住,就弯下腰来采了些。


    那卖货郎一边给沐照寒递上槐花蜜水,一方面又脸色诡异道:“姑娘,我老李走南闯北的,你听我一句劝,这地方不吉利,赶紧跟你兄长离开这为好,这地不吉利。”


    一口槐花蜜水下肚,沐照寒也给了身后跟上的谢渁一杯,好奇道:“为何这么说?”


    “姑娘有所不知。”卖货郎神秘的四处看了几眼,而后低声道,“这地方十二年前发生过一场大火灾难之后,整个村的人没有一个逃出来的活口,你想想怎么可能?除了妖祟作乱,还能有谁?”


    大火不论是何时烧起来的,总不会一个活口都没有,要让这么多的人乖乖的呆着村子里被烧死,根本不可能,除非他们都出不去。


    方才墙上的抓痕,就是很好的证明。


    “我这担子的东西,是要卖往庚禹城的,要不是这条路近,我早就绕道了。”卖货郎回想起自己的听闻,继续以一种很低的声音道,“我还听闻,十二年前的那场大火,是厉鬼索命呢……据说那天夜里……”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这湖面上刮来一阵风,吹的卖货郎浑身一颤,他的心跳陡然间跳停了一拍,而后不等沐照寒问什么,赶紧挑起担子,逃也似的跑远了。


    沐照寒转身正欲跟上细问,看见了身边的谢渁怀里抱着的一堆木耳,她挑眉,揶揄道:“喜欢吃木耳?”


    谢渁猛然回神,他赶紧将怀里的木耳丢下,一脸恶寒的拍了拍手,他刚刚怎么想的,这种地方的木耳他也敢摘。


    “小姐,我不会被鬼缠上吧?”


    沐照寒被他的话逗乐了,转身去牵马:“谢渁,这个世上没有鬼。”


    “有的有的。”谢渁跟上她的步伐,煞有其事的跟她谈自己的撞鬼经历,“我以前读书下学时,经过一片坟场,当晚回家后就发烧了,而且半夜想翻身的时候,怎么都翻不了身,我阿娘说这叫鬼压床。”


    沐照寒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孩,在她的身边缩头缩脑的讲这些事,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科普这发烧导致的身体发虚,翻身困难跟鬼压床没关系。


    “那你有看清楚那鬼是男是女吗?”


    “没有。”谢渁不知道她突然间提一嘴男鬼女鬼有什么区别,“小姐此话何意?”


    “我教你一个对付鬼压床的办法。”沐照寒翻身上马,对他道,“不论男鬼女鬼,你都一个翻身,将噩梦做成春梦就好了。”


    谢渁的脸色爆红,实在是不能理解,自己负责保护的千金小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骑马追上去,不要命的辩驳,似乎想找回面子。


    “小姐,那会被吸干阳气的。”


    沐照寒策马奔腾,空气中徒留一句让谢渁后悔同意来当侍卫的话:“那就是你不行!”


    他到底护了个什么东西?


    既无家族扶持,又无财力拉拢,还能投靠他的,要么是受了他的恩惠主动归顺,要么,便只能是被他父辈遣散的前朝旧部,无疑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这样一支亲兵,自然比陆家的碧血军更让皇帝如芒在背。


    陆清规看她的反应,料想她已猜到了几分,继续道:“西北军那场大败,被敌军最先攻陷的军阵,恰好是归将军那支亲兵,近万人啊,被屠戮到最后,哪怕算上伤残的,也只剩下了百余人,哪有这样巧的事?”


    沐照寒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皇帝既猜疑,为何又要用他?”


    “因为当时朝廷无人可用,而且归将军并无反心啊,他知晓前朝皇帝昏庸,从前在陆家麾下,酒后与叔父闲聊,总感叹如今的陛下是救苦救难的神明,招揽旧部时,当着三军训话,要他们以性命起誓效忠现在的皇帝。”


    陆清规低下头,似是轻叹了一声,“可他一时没有反心,未必一世没有反心,终究是眼中钉肉中刺,早日拔去,早日安心。”


    沐照寒沉声道:“归将军自己不明白吗?若明白,怎还会向皇帝请命回军中去?”


    “谁知道呢,许是他性子单纯,所以并不明白。”陆清规抬起头,想看看月亮,但天空黑漆漆的,只有几颗残星,方才想起轩云道长说今夜云重,又低下头轻笑了一声,“又许是他明白,但却不愿意明白吧。”


    第 137 章   狡兔死


    浮云观翻修于七年前,完工时沐照寒已在南锦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此。


    浓重的云层被夜风吹薄了些,影影绰绰的月光落在青瓦白墙上,仰头望去,只看到一条青色的线,连夜空分割为黑白两半。


    沐照寒听闻轩云道长跳上去都艰难,心中已有了些许预设,但今日得见,依旧心中震动,况且这墙外一棵处一块大石头都寻不到,一点借力的地方没有,也不知是在防谁呢。


    “皇宫的外墙,怕也只有这般高吧。”


    “天道在人皇之上,因而这墙比皇宫的还高一寸。”陆清规四下看了看,拉着她到了一处角门外,“依轩云道长所言,从此处进,往北过三道墙便是探花祠。”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这种说话被人当放屁的感觉了。


    沐照寒仿佛看不见某人的那张臭脸,一脸要吃到东西的幸福感,单手托腮,一只手放在桌上,食指愉快的敲着,笑意盈盈的看着陆清规。


    陆清规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正欲开口时,老板的赤豆元宵糊就上来了,沐照寒说了声谢谢后,又贴心的给陆清规拿了个汤匙,放在他的面前:“吃吧,这赤小豆熬的很浓稠,小元宵也很好吃,糯米的味道非常浓,你快尝尝。”


    陆清规看着眼前的的元宵糊,搅拌了几下,最终还是鬼使神差的吃了一口,入口的味道不算很甜,但是很绵密,熬的也很透,入口即化。


    沐照寒也没有问他好不好吃,因为她知道这家伙的狗嘴里不一定能吐出什么好东西。


    那之所请他吃东西,是因为她有强迫症。


    对!


    她就是看不惯那个0.5%,想着这一顿赤豆元宵糊能不能凑个整?


    吃东西的时候,沐照寒的眼睛喜欢四处乱瞟,这是她做刑警以来养成的习惯,以往出警抓嫌疑人时,也是喜欢到处注意


    环境。


    眼前的摊位上,有一口大锅,备好的糯米元宵很多,赤豆糊也是早就熬好的,这个摊位是一家三口在摆摊,忽然,她发现了有意思的一点,笑的狡黠。


    “哎!陆清规,跟我出来吃东西,是能涨知识的。”


    陆清规不明所以的抬头,就看见沐照寒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用眼神示意他看向身边的老板家,小声道:“这个老板娘偷人。”


    陆清规吃东西的动作一顿,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来,沐老师给你涨个知识。”沐照寒低头,把凳子往前挪了一下,离他更近一点,“孩子的长相与父母的相似度是很高的,你看看这个老板,他是单层眼皮,老板娘也是单层眼皮,可他们的孩子呢?”


    陆清规将目光放在了正在玩耍的摊主的儿子身上,那小孩笑的可爱,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双眼皮,好看的很。


    “那又如何?”


    “陆清规,这可是个知识点,记住了啊。”沐照寒细心的解释道,“在遗传学上来说,父母双方如果有一方是双层眼皮,那么他们的孩子是存在单层眼皮的概率的,但如果父母双方均为单层眼皮,那除非基因突变,否则他们的孩子绝对不可能是双层眼皮。”


    “为何?”


    沐照寒正准备从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开始说起,但是又觉得他听懂的概率不高,便换了个方式。


    “这就好比这碗赤豆糊,双眼皮的基因就好比赤豆糊里的小元宵,它只要放了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煮化了,要么就一定会被我看见而显现出来,但是单眼皮就好比纯赤豆糊,你觉得两碗赤豆糊熬在一起,或许里面会有上一锅化了的小元宵,但是会有出现完整的小元宵且被我看见的可能吗?”


    陆清规停下嘴里咀嚼的动作,盯着眼前的沐照寒,久久不曾开口,那眼神似乎是在说她无聊,也好像是对她挺无语的。


    而沐照寒看他吃到现在,一点好感度也没涨,想起来之前夸他穿衣服好看,就涨了点,她便试探性的开口:“其实,你的眼睛也很好看,都说儿子随娘,你娘一定是个大美人。”


    陆清规的眼睛也是双眼皮,但是眼型狭长,眼尾微扬,瞳仁黑如墨,睫毛浓密,只是眼神比较的犀利,看人会有一种在凌迟你的感觉。


    【好感度20%】


    沐照寒险些一口血喷了出来,合着这些天的努力全白费了?


    也不知道这个大美人惹到他哪了,这人的脸色直接黑了。


    老板看他们这里的氛围不对,刚才还一直看他们这里,就想过来问问看:“二位客官,这是怎么了?”


    陆清规张口就来:“她说你妻子偷人。”


    “!!!”


    沐照寒差点被呛着,她压低声音怒道:“你他妈有病吧?”


    陆清规这句偷人,让旁边的老板娘听到了,她的脸色一白,老板回头瞪她,她吓得头上冷汗淋漓,继而撒开了泼妇的本性,指着沐照寒的鼻子开骂:“你谁啊?敢诬陷老娘偷人?我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嘴巴这么恶毒的?”


    “我就是瞎说的……瞎说的……”


    沐照寒惊吓的摆摆手,简直快哭了,这种家宅不宁的话题,自古至今也没人敢说,她本来是想跟陆清规拉近关系才说的,当个小八卦,结果让他倒打一耙。


    她跟他掏心窝子,人家跟她掏心眼子!


    扭头看去,罪魁祸首早就不见了踪影。


    妈的,跑的倒是快。


    老板又过去抬起儿子的脸,仔细辨别,有了沐照寒的猜测,他就更能确认这不是他的儿子了。


    “贱人!你敢给老子戴绿帽子?!”


    “相公冤枉啊,我没有……”老板娘哭成了一团,又怒瞪沐照寒:“都是这个小蹄子瞎说的。”


    “你还敢撒谎……”


    一时间,街道上本来在逛街的人都被这里的绯闻给吸引了过来,大家指指点点,哭声,喧闹声,嘲笑声混成一片,这个花朝节有了不一样的热闹之法。


    林府。


    明明是节日期间,可是林府里却没有多少的过节氛围,因为周家的原因,眼下的这个雀阁生意也变得大不如前,皆是因为周赢一死,雀阁的管事权还没有决定好,到底该给谁?


    周钰端着补汤,穿过回廊要去给书房里的林言璋送去,刚到门口,就撞见林言璋正从书房里送一个人出来,而那人居然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林玉山。


    她是周家的嫡女,皇帝的瑾妃还是她的亲妹妹,这皇宫也出入过很多次,林玉山她是见过的,怎么会在这里与林言璋在一处?


    林玉山见到她也不吃惊,而是规矩的行礼:“杂家见过夫人。”


    周钰扬起下巴,行礼也行的高傲:“车府令大人,本夫人对你,倒是许久未见了。”


    林玉山笑了笑,并不言其他的,林言璋一看见自己家的夫人在那里跟审问犯人似的,脸色就变了,他上前去给林玉山解围,而后把周钰拉进了书房。


    “你来找我什么事?”


    自从周家出了事后,林言璋对她的态度也不如从前了,周钰也只有收起心里的委屈,将补汤端到他的面前:“夫君,我也是看着夫君日夜操劳,给夫君炖了补汤送来。”


    林言璋有些烦闷的接过她的补汤,放在了一旁,也不打算喝,而是坐在了书案前:“你送也送过了,回去吧。”


    “夫君……”


    她这一声夫君唤的满是委屈,见林言璋不理她,周钰走到他的身边,纵使是人不再年轻,可毕竟从小锦衣玉食的养着,年纪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她的靠近,是一股上等的胭脂味。


    可这样的味道,林言璋闻了快一辈子,烦闷的很。


    他扭头看去,周钰身着锦衣华服,她的容颜算不上多美,就是一个清秀,年轻时颧骨微高,倒也显得青春,可如今毕竟年纪在这,这高颧骨,看的别扭极了。


    “夫君这些年政务繁忙,都不曾到妾身的院中一聚……夫君可是因为妾身娘家原因,疏远了妾身?”


    话及此处,周钰委屈的直掉眼泪,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侧,那双手从他的胸口处往里探去。


    林言璋脸色一僵,抓住她作乱的手,将人推到一旁,厉声喝止:“胡闹!这是书房,你好歹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妻,从哪学会的这些狐媚手段?”


    夫妻间调情,被他说成是狐媚手段,周钰一张脸血色褪尽,他前些天收回来的小妾,使得不也是这种手段吗?怎么不见他发火?


    “夫君是见我年老色衰,要抛弃我吗?”


    林言璋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在,他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拿过一边的书籍:“胡言乱语,夫人,你若是心情不佳,回去休息就好,休要在我书房闹事。”


    周钰是周啸风的第一个妹妹,自幼跋扈惯了,要是能听话,就不是她了:“我问你,林玉山来这里做什么?他是陛下身边的太监,大雎朝开国时,就跟在皇帝身边的,你与他说了些什么?你莫不是要弃我周家于不顾?”


    林言璋当年娶自己,无非就是为了仕途,这点周钰清楚,她知道当年的林言璋娶她是不乐意的,可她觉得这么多年来,是块石头他也改被捂热了,只是从这件阳月女的事情结束后,周家被罚,连同林言璋对她的态度也是一落千丈。


    “夫人,我林言璋在你的眼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林言璋不满她对自己的猜测,仿佛很无助的叹了一口气,“林玉山是陛下身边的人,周家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总该找人探探局势,探探陛下的态度,你我本是夫妻,周家与林家本就是一体,唇亡齿寒的道理,我又岂会不懂?”


    这么一说,倒是将周钰的一颗心给说软了,她连忙上前承认错误,抱着林言璋的手臂撒娇:“对不起夫君,妾身不该怀疑你,可是……”


    林言璋忍着她明明一副年老色衰的模样,还要贴在他的身上撒娇,侧眸道:“可是什么?”


    “可是我们就真的这么放过沐家吗?”周钰拿出手帕拭泪,“周赢是我的亲弟弟,他如今就算是死了,连尸身都不得安宁,还挂在城楼上……这口气,夫君,妾身真的咽不下去……”


    这女人也太不识时务了,那沐家老四能当上司执


    ,很明显是皇帝准许的,否则怎么会这么的顺利,龙纹卷宗一事,他也在事后问过刘易学,可那家伙对此无所畏惧。


    很明显,这次的龙纹卷宗是陛下的手笔,这阳月女案看似是沐照寒立了功,其实是皇帝让她立了功。


    偏偏这一层含义周钰这个妇道人家,根本看不懂,还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沐家,动沐照寒,纯属是在找死。


    “咽不下去也得咽。”林言璋冷艳看她,“这次周赢差点害死了我们所有人,你还要提他?周家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本来只要熬过这七天,那沐照寒查不出来,自然就作废了,可是他偏要去逞能,这是他活该!”


    周钰不可置信的看这林言璋冰冷的神色,他从娶回自己后,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看他的如此的厌恶周赢,根本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眯起眼眸,带着审问的口气问道:“林言璋,从前我弟弟来林府,你都是盛情相邀,而今他才死,你连装都不装了?”


    “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周钰的脾气上来了,整张脸因为气愤而变的狰狞,“林言璋!我嫁给你之后,周家给你们林家带来多少的好处,你数的清吗?你……”


    一个男人被自己的妻子质疑吃软饭,是最大的耻辱。


    “住口!”林言璋愤怒至极,将书本整个砸在了她的脸上,“周赢是个什么人你个当姐姐的不知道吗?”


    忍着被书本砸的痛楚,周钰冷笑了一声:“你这么讨厌周赢,不就是因为黎书禾……”


    话音刚落,林言璋的耳光就已经顺势而下,打得声音极响,在书房里都有回声,周钰被打的傻眼了,林言璋冷声道:“我警告你,你趁早打消了给周赢报仇的心思,你要是敢将林家一道拉下水,别怪我不讲夫妻情面!”


    周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回归神来,林言璋已经走远了,她被丫鬟搀扶回房间后,歇斯底里的摔东西,发了疯似的哭。


    凭什么不要她报仇?


    他弟弟死的那么的惨,她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仇人痛快?


    绝不可能!


    想来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想为太子谋个心安。


    “皇后娘娘也知晓吗?那这些年……”这问题太过残忍,她终未忍心问下去。


    陆清规缓缓道:“帝后之间,不是夫妻,是君臣。”


    沐照寒不再开口了,屋内一片寂静,陆清规不知抱了她多久,愁绪终是抵不过睡意,眼皮打起架来。


    昏沉之际,忽觉她的手动了,往他小腹下方探去。


    陆清规瞬间清醒,死死抓住她的手:“大人,我已说了,此处是道观,不可乱来。”


    沐照寒声音含糊不清道:“你身上的玉佩硌到我了,将它拿开。”


    “玉佩?”陆清规愣了一瞬,倏地反应过来他说的玉佩是什么,面上发烫,“我没有戴玉佩。”


    “那是什么在硌我?”她迷迷糊糊,又要伸手往下摸。


    “什么也没有!”陆清规抓着她的手束缚在胸前,喘着粗气道,“大人快睡吧,你莫要乱动,一会儿便不硌了。”


    第 138 章   太妃


    陆清规的身子很暖,身上的味道也好闻,沐照寒睡得香甜,睁眼时天已亮了,抬眸却见他满脸疲色,遂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没睡好吗?”


    沐照寒睡觉算不得老实,睡迷糊了抱着他的力气极大,勒陆清规喘不过气,脑袋又一味的往他胸口钻,将她身上的中衣蹭得松松垮垮,内里的小衣若隐若现的,他和他的小兄弟都精神了一晚上。


    “许是我认床吧。”陆清规坐起身子,抓过衣裳遮住依旧生机勃勃的某处,揉着酸麻的胳膊道,“大人外衫是不是还在旁边的禅房中?我去给你拿了来。”


    她身上依旧有些乏累,起身坐了片刻,又懒懒倒回床上嗯了声。


    陆清规穿戴整齐出了屋子,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丫头正在院中的井边打水,将满满两桶一并拎起,重得脚下不稳,若非陆清规搭了把手,险些连人带桶一起栽倒在地。


    林绾绾受赏的消息传进了林家,打得林枕月那些人猝不及防,他们根本料想不到,从前他们最看不起的外家女,居然得了圣恩。


    他们起初任由林绾绾出去找沐照寒,就是因为那丫头翻滚在死亡边缘,等沐照寒惹出了事,林绾绾也逃脱不了,可谁知道,她不仅没事,还得了一个赏赐。


    当圣旨来到林府时,太监钱福海问她要什么赏赐时,林绾绾却仰头,第一次语气坚定道:“我想要进入太医署,成为太医署的学生。”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林言璋扭头看去,自己这养了几年的外甥女,从来性子软弱,怎么跟那个沐家老四混了一段时日,也这么不要命了。


    那太医署都是些男子老头的地方,她一个姑娘家去像什么样子?


    可这是皇帝的圣旨,他也没法当面拒绝,只能委婉的劝道:“绾绾啊,你这姑娘家的,其他的先不论,这太医署都是男子,你去略有不妥吧?”


    林绾绾这次似乎是铁了心,她以往对于林言璋的话,是言听计从的。


    不,她是在这个家里,对所有人都言听计从,只要进入了太医署,她就可以很大程度上的摆脱林家。


    上次的皇家狩猎,林家的目的她不是不清楚。


    女子嫁人如同赌博,况且在林家,无一人疼她,护她,为她打算,入了太医署,她就是要给自己的未来出谋划策。


    “我要进太医署。”


    林言璋有些怨恨的瞪了身边的林绾绾,又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本以为钱福海会惊讶,没想到他反而是笑了出来,用着太监独有的嗓音道:“杂家发现,这沐府的四小姐确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林绾绾听闻这话,不懂他的意思,抬头疑惑的看向他。


    钱福海笑着解释道:“沐四小姐在给姑娘求赏赐时,就跟陛下提了一嘴,她说林府的表小姐喜欢钻研医术,大概率会想要进入太医署,嘿,您说是不是神了。”


    左右都已经有了一个刑部的女司执,太医院添一个学医的学生而已,皇帝也没有什么不好答应的。


    她只是帮了沐照寒一下,不足以抵掉她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可她对自己的回报,居然是这些。


    能进入太医署成为那里面的学生,是她三生有幸,从来不曾有人为她考虑至此,林绾绾眼眶微红,感恩戴德的领了旨。


    吴拙言自焚的事情,震惊朝野上下,而因为他的认罪诏书,使得皇帝龙颜大怒,下令重开贺家案,命刑部着手调查。


    吴拙言在当年的贺家冤案里,留了很多关键的罪证,以及叔家收买他的证据,案子破起来倒是迅速。


    叔家不过七天的时间,就举家锒铛入狱,这件事令百姓们拍手称快,都称皇帝是明君。


    九大世家,至此便只剩下其余的八个了,叔家是最末的,且因为他们对于贺家的所作所为,确实是激起了民怨,皇帝处理起来,顺风顺水。


    陆清规自流香榭的顶楼处向外看去,大街上的囚车排成了一条长龙,百姓们手拿臭鸡蛋和烂菜叶,朝着囚车里的人砸去,这是真的到了人人唾弃的地步。


    叔家的势力太小,皇帝借此机会,杀一杀世家的威风,也树立了自己的好名声,未尝不可。


    “余旧。”


    抱剑立在一侧的余旧闻声看去。


    陆清规手扶窗边,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落寞:“再过几天便是花朝节了吧?”


    “是的。”


    “花朝节,是个百花齐放的好日子。”陆清规看着下方的囚车,缓缓地驶过大街,直至最后一辆囚车出了城,“这次没有扳倒周家,你急吗?”


    谈及此事,余旧素来无波澜的眼眸中,竟掀起了一股滔天的恨意,他握紧剑身:“我已经等了三年,不急。”


    陆清规垂眼,将视线从那些囚车上挪回,而后关上了窗扉,走到余旧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该还的,始终要还,这是我答应过你的,余旧,我对你从不食言。”


    “余旧明白。”


    心里的仇恨,是他三年前闯过半步多八门门主的考验,拼死都要得到陆清规认可的原因,这个世界上除了陆清规,无人可以帮他去复仇。


    天气刚刚入春,虽然还有些冷,可是该开的花也是一朵没落下。


    前段日子的阳月女案惊动整座庚禹城,而今面对初春的第一个节日花朝节,街上的热闹也是不减的。


    沐惊春从上次被绑以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整日在家里郁郁寡欢,正赶着这个节日,姐妹几个便想着让她去散散心,就趁着这个节日去玩一玩。


    古代的街市沐照寒是没有逛过的,除了热闹非凡,杂耍也比寻常要多很多。


    沐觉夏是个爱热闹的,一路上兴奋的像个猴,那张嘴从街头到街尾就没有停下来过,一直张着,要么吃,要么笑。


    三人逛累了,就寻了一家茶楼坐下休息,可是也不知道为何,似乎这庚禹城里的说书人一下子多了好几位,并且每一位都在滔滔不绝的说着前些天风风火火的阳月女案。


    沐照寒都不知道,这些办案的细节,他们是如何得知的。


    也得谢谢这些说书人的功劳,让她这个大雎唯一的女司执的名声,响过了大街小巷。


    沐照寒选了个二楼的位置,和她们一道吃茶,说实话,她听过相声,听过唱歌,也听过故事,就是没有做过故事中的主角。


    只见一楼下方的说书先生,醒木一敲,满堂鸦雀无声,就听他说这沐家四姑娘,虽然天生膀大腰圆,面容天圆地方,连三岁小孩都要吓哭了,可是却拥有一


    颗为天下人正道的赤诚之心……


    沐照寒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这古代人讲故事也讲究人设前后差别吗?


    她现在真的有理由怀疑,包拯应该是一位俊美公子,且绝对不黑,头上更没有月牙!


    沐觉夏唯恐天下不乱,揽过她的肩膀,仔细的探查:“我妹妹竟是这样的长相?那如今的这副样子,莫不是传言里的画皮怪?”


    “呵,你等着,我今晚就去你的房间,吸干你的血。”沐照寒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却惹的沐觉夏捧腹大笑。


    两人搞怪的模样,也让多天来不曾展露笑颜的沐惊春笑了出来。


    “只听一声巨响,沐四小姐手持千斤重的流星铁锤,从天而降,救了自己的长姐于危难之中,这周赢见状不妙,转身逃跑,沐四小姐哪能罢休?也翻身上马,于千里之外,将流星锤掷出,取了那贼人的命……”


    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谎称自己尿急,直接夺门而出,再听下去,她就该打人了。


    出了茶楼后,沐照寒才惊觉,原来已经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时候了。


    她记得护城河上有一座桥,桥的边上摆着一家卖赤豆元宵糊的摊位,她这两天办案老是经过那里,香的迷糊,可总是因为忙,也坐不下来去品尝。


    今日抓到机会,也摸够了钱袋子里的钱,不至于像上次那样的窘迫,她便拔腿就去。


    沐照寒不喜欢带丫鬟,和那两个原本的千金大小姐不同,多带一个人总觉得办事不方便,是以她的贴身丫鬟叩香已经被她冷落了很多天了。


    但是作为一个现代人,身边没有人跟着也很爽,最主要的,今天过节,她给谢渁也放假了。


    护城河上的桥打造的十分的宽敞,桥面上也摆了很多的摊位,因为是晚上,反而卖灯笼的摊位人前火爆。


    那每一个灯笼制作精美,出于好奇她就去看了看,拿起一个制作精美的河灯,老板便立刻招揽了起来。


    “姑娘,今日的花朝节最适合放河灯许愿了,可要来一个?”


    她还没有放过河灯,便准备选一个,却看见了摆放在角落的白色的河灯,朴素的很。


    “老板,这个河灯是没有上色吗?”


    老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个河灯,是用来祭奠亡灵的,所以不曾上色。”


    沐照寒惊讶道:“今日不是花朝节吗?还可以祭祀?”


    老板说到这里,原本因为灯笼大卖的神色,却略显落寞:“现如今谁家没个难处?死在哪一天的人都有,也就哪一天都有人祭祀。”


    话说到这,气氛就变得有些低沉,沐照寒也没有说什么。


    忽然间想到,她在那个世界已经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她烧纸,想着借此机会给自己也放个祭奠的河灯,她便在老板惊诧的眼光下,买了一个白色的河灯。


    祭祀亡灵的河灯,是放在护城河的下游,也就没有上游的人们那么的热闹,而当她选好一个适合祭祀自己的位置时,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河边,他的手上居然也放着白色的河灯。


    上游的彩色河灯几乎都积累到了下游,以至于河面的河灯多如繁星,也璨如银河,而河边的人身着一身白色衣衫,墨发只是随意的束于脑后,河灯映着他如玉的面庞,倒显得比以往平易近人多了。


    他盯着手上的白色灯笼看了许久,才将它放进水中,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拨动河水,沉静的黑眸目送它的远去。


    他在祭奠?


    在陆清规的失神间,身边刮起一阵微风,一股带着清凉感的淡香味充斥着他的鼻尖,转头看去,沐照寒也蹲下来,将白色的河灯放进了水里。


    “好巧啊陆大人,在这里遇见你。”


    陆清规似乎并不惊讶她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去讥讽她,而是问她:“你这是在祭奠吴拙言?”


    沐照寒摇摇头,垂下眼帘,罕见的没了白天的那种活力,她轻声道:“我是在祭奠我自己。”


    陆清规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一点疑惑,随即像是想明白了一样,又冷笑了一声:“四小姐这么喜欢出风头,是该提早给自己放一个。”


    纵使她沐照寒的脾气再好,也实在是受够了这家伙的说话方式,她也讽刺道:“那陆大人也小心一点,吃饭喝水的时候,千万不要碰到自己的嘴唇,小心被毒死。”


    “嗯,庆王来求情之前,庆王府的另一位世子也来过,带了许多人,抬了不少好东西,不过,他是来讨要东西的,似是个什么扳指?太妃也没给,门都没叫他进,东西也没收,惹得那位世子发了不小的火,还打伤了几个来看热闹的小道童。”


    沐照寒脑子愈发乱了,发了怒便随意打人,应是二世子,可他讨要的扳指又是何物?


    黎嵘含笑看她愁得脸都皱吧了起来,笑着继续道:“再就是前些日子来的世子了,他拐弯抹角的说了堆无用的客套话,说得王妃也烦了,那位世子才请她让刑部压下此事。”


    “王妃答应了?”


    “没有,王妃听闻后马上要赶他出去,只是他临走前,又说了句话。”黎嵘迎着沐照寒探究的目光缓缓道,“他说,二皇子的舅舅,当年是死在朔方人手中的,请祖母三思。”


    第 139 章   鹿群


    沐照寒略思索了一会儿,便理会了大世子话中的意思。


    太妃本就是朔方送来和亲的公主,大岳自立国起便与朔方交好,十六年前,朔方内乱刚刚平息,兵马折损大半,为防狼胥和戎丹趁虚而入,大岳便欲派兵进入朔方镇守,为让朔方国君安心,甚至给刚出生的皇孙起名方朔,并与朔方的公主订下了婚约。


    可朔方国内派系众多,国君再心向大岳,仍有逆反之人擅自行恶事,甚至于两国边境处截杀来往商人,二皇子的舅舅便是在行商途中遇害。


    二皇子背靠的刘家是大岳数一数二的望族,晋王未得势前,即便太子品才兼备,二皇子荒唐无度,仍有朝臣因他的母家拥立他。


    其舅舅丧命后,刘家向朝廷施压,要求朔方交出行凶之人,可不知是朔方真的无能,还是故意包庇,足足查了半年也没有结果,最后还是皇帝提拔刘家几位后辈在朝中担了要职,才算平息此事。


    可刘家仍心有怨怼,前些年朔方使臣进京,在鸿胪寺当差的刘家子弟甚至对其当面辱骂。


    大岳当年拉拢朔方,不过是因着刚打完立国之战,兵马损耗严重,无力派重兵守卫北疆,北桓一战后,皇帝也再不敢将北疆安危尽数托付给朔方,已安置了数万兵马镇守,甚至十六年前派去驻扎朔方的兵马也一直未撤回,守的是朔方的国土,吃的却是大岳的军饷。


    缘尘楼一侧是繁华喧闹的京城街道,另一侧是深长的护城河。


    沐照寒和陆清规二人刚落入水中,又瞬间浮出头来。


    沐照寒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位姑娘塞给她的字条。


    她甩了甩面上的水,怕字条上的字迹被水冲模糊,赶紧抬起手展开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


    “救救我。”


    字迹因着在水中泡了会儿,多少模糊了些,但还好仍看得寒。且看这字迹有些潦草,该是快速运笔所致。


    陆清规就浮在沐照寒旁边,也看到了沐照寒手上那张字条。


    沐照寒面色凝重地用手指搓了搓字条,字条顷刻在指间变得破碎。


    她直接将纸条浸入水中,放手,任那字迹已看不寒的字条漂走。


    她抬头又望了眼灯火通明的缘尘楼,和陆清规对视一眼。


    “先上岸吧。”陆清规说。


    沐照寒点点头。


    河的另一岸是百姓居住的区域,时辰已不早了,百姓们大多已入睡,这条街倒是寂静些。


    二人上了岸,浑身湿漉漉的。


    此刻沐照寒边拧着沾了水而变得厚重的裙摆,边回想着那雅间里二人说的话和那姑娘字条上潦草的“救救我”。


    姑娘,江南,醉烟楼,粮草,贼寇,赵家,怀王,静王……


    一连串的词汇串起来,沐照寒似乎抓住了什么。


    她猛然抬头,“王爷……”


    话到嘴边,她又想起她刚刚正偷听着,眼前这人一身夜行衣忽然出现,还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结果让他们俩一起奔逃。


    陆清规也正拧着湿哒哒的衣摆,听到沐照寒喊他,抬头应:“嗯?”


    沐照寒手中还握着湿着的衣裙,她直勾勾地盯着陆清规,“王爷怎么这身打扮去缘尘楼?”


    陆清规一愣,随后放下衣摆,双手环在胸前,直接忽略沐照寒问的‘这身打扮’。


    “怎么?还没过门呢,就管起我来了?”顿了顿,又笑着微微弯下腰靠近沐照寒,“本王还没问沐四姑娘呢,四姑娘怎么这身打扮在缘尘楼?”


    沐照寒不避不让,微微抬眉,“啊,王爷提醒我了。”


    下一刻她解开身上的衣袍,陆清规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她里头还有身夜行衣,现下也湿了,手上那件缘尘楼姑娘的艳丽衣裙被她抛回水中。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衣裙勾在了岸边。


    陆清规看见她里头还有衣服,松了口气。


    “四姑娘下回还是别在别的男子面前这样了。”


    还未等沐照寒回话,他又自顾自的地回答了前头沐照寒的问题。


    “我是来查个东西,然后找到了个地方,结果被人发现了,跑着跑着就撞上你了。”


    他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又笑眯眯地继续道,”


    不过看样子你当时在偷听?我可不是故意让你被发现的。”


    沐照寒无言,目光平静,但细瞧又瞧得出些谴责。


    陆清规与她对视片刻,像是认输般,“行吧,是我的错,不过沐四姑娘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四姑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沐照寒在陆清规说后半句话时忽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


    她看着陆清规,脑海中思索了一番后,才开口。


    “臣女一友人前些日子丢了,她的婢女从江南追上小女并告诉小女,友人乃是被人所俘,她追赶上去只听得要将友人卖入什么缘尘楼,小女忧心着,入京后偶然听说这京城最大的销金库便是这缘尘楼,小女便想来瞧瞧。”


    沐照寒保险起见,还是略略改了些事实,话说得半真半假,掩去这其中自己的势力。


    而陆清规听了她的话,没表示信,也没表示不信,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沐照寒,“是吗?那沐四姑娘发现什么了吗?”


    “我……阿切……”沐照寒刚开了口,便被夜晚的凉风吹得哆嗦了一下,还打了个喷嚏。


    陆清规看着她,皱了皱眉。


    “算了,你先跟我回府换身衣服再说吧。”


    还没等沐照寒回话,他如刚刚在缘尘楼跳窗时般,一手牵住她,一手揽住她的腰身,轻轻一跃,上了屋顶。


    沐照寒脑袋空白了一瞬,她本是想拒绝的啊。


    静王府。


    陆瑜早就已经回到自己的府邸,此时的静王府安安静静的。


    陆清规唤人准备好热水,让沐照寒先去沐浴。


    又让下人取了一套干净的衣裙来,待沐照寒沐浴完换上干净衣裙后,陆清规已经在等着了。


    沐照寒在下人的引路下来到一间屋子,看到陆清规后,她垂首弯腰行了一礼。


    陆清规挥了挥手,“把姜汤先喝了再说。”


    沐照寒上前端起姜汤,不会很烫,该是已经放了一会儿,就是姜感觉放的很多,味有点冲。


    她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而后微微屏住呼吸,抬手将姜汤一饮而尽。


    喝完后,她放下碗,眉目间还有些郁色。


    一抬眼就看见陆清规一脸好笑地看着她。


    “苦吗?”


    沐照寒一愣。


    “没见过你这样,喝个姜汤跟喝药似的。”


    沐照寒嘴张了张,又闭上,忽略了他的调侃,落座在陆清规对面,直接开门见山。


    “缘尘楼背后是刘家吗?”


    陆清规闻言面上神色一凝,他没正面回答沐照寒的问题,而是反问她:“怎么了?”


    沐照寒我不在意他的谨慎,“或许,这缘尘楼背后,不止刘家?”


    “我方才,在那缘尘楼时,也是先不小心穿进了一间屋子,差点被发现了,我便在那人走后慌忙离开,后来误打误撞又偷听到了那雅间里二人的谈话。”


    “我听到了他们说有一批姑娘是从江南来的,说醉烟楼被抄了,破坏了他们在江南一带正在做的事,还是因为这件事,赵家如今得夹着尾巴生存……”


    沐照寒说完观察了一下陆清规的表情,斟酌着又道,“我知道王爷担心我欺骗您,也担心我知道得太多不利于您,但我真的只为了救出友人,且我力薄,若王爷肯出手相助,臣女感激不尽。”


    陆清规瞧着她,像真的在思考她的话有几分真实性。


    毕竟,如今他与沐家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他思索放空了一瞬,而后回神,看着沐照寒笑了笑,“本王今夜去缘尘楼是为了调查一件圣上交代下来的事,本王不便多说,但与你所说的事似乎八竿子打不着……”


    沐照寒闻言,有些紧张。


    看来陆清规不打算帮她了。


    如今她大概摸寒了缘尘楼的情况,也知道如今许钰不在那地下一层,便是还在郊外。


    所以若没有陆清规相助,她也能救出许钰,最多受点伤。


    但她在缘尘楼时听见的是他们长期做着这种拐卖女子的勾当。


    她若想救出所有女子,破坏掉他们的交易网,有陆清规的帮助,就等于有了皇权的帮助,可以更加顺利。


    但陆清规若不助她,她只好想办法把事情闹大,让朝廷不得不出手。


    不过,京城各世家错综复杂的利益网也是个棘手的事情,得再观望一下。


    沐照寒在陆清规沉默的那几秒里快速思考完了,于是在陆清规准备开口说出拒绝的时候,她先开口了。


    “既然王爷为难,那臣女也不好强求。夜深了,臣女就先告辞了。”


    陆清规闻言愣了一下,话卡在了嘴边。


    看着沐照寒起身行了一礼准备离开,他赶紧抬手拦了一下。


    对上沐照寒疑惑的目光,他笑了下,“你急什么?本王又没说不帮你,只是若如你所说,那此事牵扯太多,有些棘手,需得给我些时间。”


    沐照寒回到兰府时,歌槿吓了一跳。


    “姑娘,你的衣服……”


    沐照寒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无言了一下。


    “说来话长,下次再同你说。”


    歌槿愣愣地点了下头。


    重新换了身衣裳后,歌槿站在她身后,汇报新得到的消息。


    “许多地方在事情闹大后,把闹事的人关了起来,将事情压了下去。也有些地方十分重视,已经开始调查了。”


    “不过李庄主那边似乎也得了消息,出手让人把事情继续闹大,他们会武功,官府的人抓不住他们。”


    沐照寒边听着,点了点头,边取出了之前宋阳给他的木盒。


    里头放着那把折扇。


    沐照寒打开,指尖在折扇上摩挲着。


    闻言,点了点头,又沉吟了一会儿,“爹爹那边的堤坝工程怎么样了?”


    “还在进行着。”歌槿应道,“不过夫人知道了许钰姑娘失踪的事,已经派人出去找了。”


    沐照寒走到案前,展开扇面,提笔沾墨,在空白的扇面上作画。


    “嗯。”沐照寒应了一声。


    室内一时安静,歌槿站在沐照寒身旁看着她作画。


    须臾,一幅墨竹图出现在扇面上。


    她放下笔,附身对着扇面轻轻吹了口气,好让墨水快点干。


    “传信给三哥,”沐照寒边说着,边拿着折扇轻轻扇动,“就说,有姑娘在江南失踪了,让他想办法把事情闹大些。”


    “最好是,能让一直盯着江南的朝廷这边,听到消息。”


    不过晋王二字倒是勾起了她的兴致,遂笑道:“你要将我送官?我若不依呢?”


    “由不得你依不依!”那道士捂着高高肿起的脸,也发觉他们不是她的对手,又扯着嗓子嚷嚷道,“他老子的,那群金吾卫呢,还不叫过来,有人闹事都见不着人影,真是狗都不如!”


    浮云观是晋王差人重修的,护院的是他手底下的金吾卫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道士对金吾卫这般污言秽语的辱骂,倒是叫她有几分意外。


    一人闻言匆匆跑开,不多时便带着一队金吾卫赶了过来。


    沐照寒以为在京中这一个多月,每日应付各个衙门送来的差事,应是混了个脸熟的,可不巧这几个金吾卫皆不认得她,刚打了个照面便拔出刀来。


    天子剑被她顺手放在了黎嵘屋内的桌上,赤手空拳跟他们缠斗恐会受伤,正琢磨着要不要亮明身份,却听那方脸道士骂道:“等等,把这贱人送官倒是便宜她了,直接扔去地牢炼丹吧!”


    第 140 章   药引


    方脸道士的话一出口,他身边的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几个金吾卫直接别过脸去装没听见,一个跟班道士拉住他的袖子低声劝道:“师兄,可不敢胡说啊。”


    方脸道士闻言,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清醒了些,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闭上嘴,仔细打量一番沐照寒,见她未施粉黛,身无钗环,又想到她方才那样大的力气,定是个常做粗活的下贱丫头,略松了口气,不屑道:“慌什么,叫她闭嘴便是,带走,带走!”


    沐照寒见他们朝自己看过来,忙装出一脸惊恐的模样,既不挣扎,也不喊叫,任由金吾卫将她擒住。


    方脸道士以为她被吓傻了,冷笑两声,抬手便想往她脸上打,却听背后传来个轻柔的女声:“明夷道长,这是怎么了?”


    他转头,发现黎嵘正站在角门处,高高扬起的手在半空悬了片刻,讪讪背到身后:“黎嵘师父,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我们抓了个贼,没什么大事儿。”


    黎嵘看着沐照寒,见她不住的对自己眨眼睛,垂眸一笑:“月末有祭祀,所用的金银器众多,难免被人惦记,真是劳烦你们了。”


    临出门前,沐照寒决定还是同昨夜一般,拿簪子绾了个极简易且不会影响她行动的发式,以免等会儿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她还可以挑几缕发丝下来扮成青楼女子。


    护城河旁,沐照寒和陆清规各自一袭夜行衣站在昨夜的位置。


    这个时间,如昨夜一般,这一侧的百姓皆已灭烛而眠了。


    河对面,依旧灯火通明。


    沐照寒瞥了眼寂静的河面。


    过了一天了,河里那件昨夜丢下去的衣裳已经被大理寺的人打捞了上来。


    “我们先去找昨天那个姑娘,看看能不能问到些有用的东西。”


    说着,陆清规在夜色里指了指昨夜他们一同跳下的那扇窗。


    此时,那扇窗亮着光,微微敞着。


    沐照寒点点头,刚准备跳过去,却被陆清规拽住。


    她有些茫然地回头,见陆清规脸色有些难言。


    “你干嘛?”“本王今夜去缘尘楼是为了调查一件圣上交代下来的事,本王不便多说,但与你所说的事似乎八竿子打不着……”


    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啊……


    沐照寒想到什么,垂眸勾唇笑了笑。


    最后,沐照寒挑了匹碧绿色的料子,沐妗挑了匹天蓝色的料子,兰愿宜挑了匹嫩黄色的料子。


    一行人又乘着马车回到兰家府邸,车外的议论仍旧热烈,皆围绕着那缘尘楼。


    回到府邸,兰愿宜陪着沐家姊妹来到给她们安排的院子后便离开。


    沐照寒转头瞧了眼沐妗,“阿姐,我先回屋了。”


    沐妗自打那夜过后便一直奇奇怪怪的,心神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她不说,沐照寒也不问。


    沐照寒说完,也不等沐妗回应便走向自己的屋子。


    手刚推开屋门时,忽然身后传来沐妗的声音。


    “寒寒。”


    沐照寒动作顿住,转身笑着看向不远处的姐姐,“怎么了?阿姐。”


    沐妗面上有些欲言又止之色,最后她只说了句:“别做危险的事情。”


    沐照寒怔了一下,随后笑着回道:“知道了。”


    沐妗面上带着担忧地点点头,刚想让沐照寒回屋吧,就听到沐照寒带着意味声长语气的声音。


    “阿姐也是。”


    “别做…危险的事情。”


    沐妗愣住,与沐照寒对上视线。


    沐照寒又笑了笑,进了屋子。


    晚些用完了晚膳后,沐照寒在自己屋里一边等着到陆清规说的时间,一边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做。


    戌时时,沐照寒换好了夜行衣。


    也是这时,消失了许久的栖枝出现了。


    “京城势力盘根错杂,属下无能,花费了太多时间。”


    沐照寒瞧着她,“无事,你没受伤吧?”


    栖枝摇头,又从怀中拿出一叠纸。


    “这些是京城所有官员的名单,我只查到了他们之间的部分利益交换,现下还需再梳理一番。”


    沐照寒瞥了眼栖枝手中的那叠纸,“好,这几日你便细细梳理一番,其他的利益


    链让他们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继续查。”


    栖枝应下,带着那叠纸又退出了屋内。


    沐照寒面色无辜地指了指河水,“我跳下去,游过去,再爬上去啊。”


    陆清规嘴微微张开。


    空气中静默了一会儿,陆清规下巴微微一抬,“划过去。”


    沐照寒顺着他下巴指的方向看下去,沉默了。


    那是一个同竹筏很像的东西,但又比竹筏更加简陋。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与一块木板无甚区别。


    沐照寒甚至怀疑她一人上去可能就会翻,更别说两个人一起上去了。


    复杂难言的表情从陆清规脸上换到了沐照寒的脸上,她指着那块不小的木板,“用这个?”


    见陆清规点了头,她叹了口气,接受了。


    虽然这木板看起来不怎么样,但竟然真乘住了两人。


    不过也幸好这河面平静,不然这木板只能带着他们二人漂流去了。


    须臾,二人靠在缘尘楼的外墙上。


    沐照寒扶住墙,刚准备使力向上爬,就被陆清规揽住腰身。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见陆清规脚下一蹬,另一只手扒拉了几下,随后就带她稳稳地落在了昨夜那姑娘的屋子里。


    那姑娘正在镜子前梳妆,面上是麻木的表情,细看又有些惊惧。


    忽然听到窗那边的动静,她抬眼看去,吓了一跳。


    沐照寒见了她的表情,赶忙上前,抬手捂住了那姑娘差点脱口的惊呼。


    “嘘,”沐照寒微微蹙眉,警告道:“别出声。”


    那姑娘看寒了来人,在沐照寒的手掌下微微点了点头。


    在沐照寒手放下时,她立刻压低声音问二人,“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虽然声音是压低了,但语气里难掩激动。


    沐照寒和陆清规对视一眼。


    “是,我们是来救你的。”沐照寒肯定地说道。


    但下一刻,她在那姑娘期待又激动的目光中继续说道:“但不是今夜。”


    闻言,那姑娘眼中的光瞬间黯淡。


    沐照寒见她的神色,微微一哽,有点心酸。


    “你别怕,我们也肯定是会救你出去,不止你,还有许多和你一样被抓来的姑娘,我们都会救。”


    那姑娘闻言,眼中又亮起了一点光,随后又黯淡。


    “可今夜,我就要开始接客了。”


    沐照寒和陆清规二人闻言,沉默下来。


    若是林业就将这姑娘救出去,怕是会打草惊蛇,打乱他们二人来之前决定的计划。


    在一片沉默中,那姑娘突然笑了一下。


    “罢了,若是能把那些恶人都绳之以法,往后再也不会有姑娘像我们这些被抓来的女子一般,我来这世间一遭,也算有些价值,只是……”


    沐照寒见她话未说尽,追问道:“只是什么?”


    那姑娘苦笑了声,“只是我那未婚夫婿找不见我定然急坏了,如今我身陷囹圄,注定与他有缘无分了。”


    沐照寒蹙起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那姑娘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不说这些无意义的了,时间不多了,等会儿就有人来了,你们若有什么问题就快问吧,我定如实相告。”


    沐照寒看着她,静默了。


    陆清规从沐照寒斜后方往前走了一步,与沐照寒并肩站在了一起。


    “姑娘原先是哪儿的人?”


    开口时,抬手极轻地拍了拍沐照寒的后背,沐照寒怔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庐州。”


    那姑娘没再看沐照寒陆清规二人,只继续将脸上的妆化完,自然也没瞧见陆清规安抚沐照寒的动作。


    “你是如何来到京城的?”


    “我是被人迷晕的,醒来后就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中,关了许久,后来又被蒙上眼睛,堵上嘴,再看得见后就到京城了。”


    沐照寒此时已经缓过了那股心酸的心情,听了姑娘的话,她赶紧追问道:“黑漆漆的屋子?只有你一人吗?”


    那姑娘摇了摇头,“还有许多姑娘同我一起在那个屋子里,还有些姑娘不知怎么做到的,竟挣开了绑着我们的绳子试图逃出去。”


    “那她们逃出去了吗?”


    此时听了那席公子的话,可谓是茅塞顿开,将一个人烧成灰,只为着换一颗听着便觉荒谬的神药,怪不得要买那么多女子,甚至寻不到先天不足的,还要想方设法将健全人弄残缺了往外卖。


    既有人买卖残缺女子,那所谓的比残缺女子更上一等的孩童,是不是也有人在买卖呢?


    想到此处,沐照寒的脑中只剩下一片轰鸣声。


    席公子见她丢了魂般,压下笑意叹道:“仙师不许我外出,我整日在此等不见天日的地方守着这堆废人,甚是难熬,偶送来个健全的,几句话便吓破胆子疯了,已不记得多久没见过能同我坐下说说闲话儿的寻常女子了。”


    沐照寒抬眸,泪光盈盈的同他对视,他面上得意之色更甚,又道:“你不必担心那死牛鼻子,他若来问,我自有法子替你遮掩,况且仙师不在,这地方我便是说一不二的,吃的住的皆是上等,连那床纱都是玉烟罗做的,你可想去看看?”


    她抿了抿嘴,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他腰间一把镶满宝石的短刀上,旋即露出个乖顺的笑来∶“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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