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宁玉婵和桃花出了城门,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今年要比每年热很多。


    还没入夏,走在路上,就已经感觉太阳像火烧一般。


    桃花穿得厚实,一边擦汗,一边念叨:“好热啊。”


    她的衣服还是宁玉婵给的,这次去药堂只带了一身换洗的,还以为要冷几天,没带薄的,今天就吃了衣服厚的苦。


    宁玉婵也热,鼻尖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人长得白,肌肤细腻,敷上一层薄薄的汗珠,仿佛她周边的空气都透着香气一般。


    她伸出葱白似的小手,在桃花脸庞轻轻的扇着,“早知道这么热,咱们昨晚出门把东西买好,今天早点走好了。”


    桃花看见前边有棵大柳树,紧走几步,“嫂子,我们歇会阴凉。”


    姑嫂两人在大柳树下坐了一会儿,也是赶巧,竟然碰到邻居家的柱子赶着驴车回来。


    “嫂子,我们两个有车坐了。”


    柱子也看见了桃花和宁玉婵,“你们两个回来了,快上车。”


    桃花和宁玉婵先后跳上车。


    很意外,车上竟然坐着大房的二儿子,霍长庆。


    桃花注意到他直勾勾的盯着嫂子,挪到两人中间,嫌弃霍长庆太臭,使劲甩了甩胳膊。


    “太热了,二哥你往后点。”


    也不管霍长庆什么臭脸,问柱子:“柱子哥,你怎么去城里了?”


    柱子回道:“换了点米种,明天该种了。”


    桃花心里有些不爽。


    自家一共十几亩地,去年被大房抢走五亩,又被水冲了两亩,今年连十亩都不够了。


    想及此,她狠狠瞪了霍长庆一眼。


    “你怎么回来了?”


    霍长庆好色,早前就知道宁家的两个姑娘长得好看,可惜早定了人家。


    如果霍长生在家,他是万不敢动什么歪心思的。


    不为别的,长生打架敢下死手,真能豁出命。


    可霍长生都死了,光守着什么意思,还不能便宜便宜他这个做哥哥的。


    桃花早知道他的德行,一上车就坐在了他前边。


    霍长庆去年成的亲,还没一个月就跟同村的寡妇勾搭到一起。


    被二嫂子拿着菜刀追回来的。


    而且他没成亲前就有这种恶习,老幼不忌,两年前睡了同村有男人的媳妇,被人家抓到险些打断腿。


    知道桃花不待见他,也不理桃花,只管盯着宁玉婵。


    “长生媳妇,听说你拜了崔大夫为师,经常住在药堂吧,二哥也住城里,一直没空出时间,否则早去看你了。


    你放心,二哥在城里混得开,有什么事跟二哥说,二哥罩你。”


    霍长庆被酒色掏空的人,桃花怀疑他的战斗力都不如宁玉乔。


    “二哥,收起你的骚气,别说一会让我娘拎着菜刀找你去。”


    田凤英的霸道,霍长庆是领教过的。


    真惹了她,能站在墙头上连骂三天。


    可小娘子也太漂亮了,勾得他心尖直痒痒。


    在勾搭和挨骂之间,他打算暂时退一步。


    回村里少不得被二婶盯上,可到了城里,就由不得他们了。


    “桃花,你注意点,我是你二哥,怎么说话呢!”


    桃花呸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啥样人。”


    霍长庆不悦道:“还不是你大哥走时,托我照顾你们,否则我愿意管他的媳妇。”


    桃花被他气得小脸通红,“你别放屁,我大哥怎么可能求你,你自己什么德行不知道。”


    一路吵吵闹闹,很快进了村子。


    村里树多,全是阴凉,桃花干脆拉着宁玉婵跳下车。


    她是一刻都不愿意看见霍长庆了。


    “柱子哥,我们走一会儿。”


    柱子理解桃花的防备,也知道霍长庆不是好人。


    都是亲戚,他也不好说什么。


    “那你们慢走。”


    霍老二的腿好多了,正常走路没问题,只不过不敢受力。


    前两天村里开始种地,他们家一共十亩地,也该种了。


    可他腿脚不好,家里又没干活的牲口,光靠人拉犁,没受伤时的他还行。


    现在这种情况,田凤英哪舍得他下地。


    之前霍明谦答应过他们,霍老二的腿是霍长富撞的,今年的地全都由大房帮着种。


    昨天田凤英去找大房,被霍大娘和霍老太太阴阳怪气骂了一顿。


    霍明谦不在家,她又不能去书院找人。


    就那么几亩地,总不能花钱雇人种。


    田凤英气不过,今天再一次找到大房。


    霍大娘掐腰站在二门口和田凤英对骂:“田凤英,整个霍家村我就佩服你,女儿女儿能送出去,儿媳妇儿媳妇能送出去,说是做学徒,谁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田凤英不想跟她扯那么多:“你家那个短命鬼把二哥撞了,明谦可是跟我们保证的,我家今年的地让你们给种上,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


    也不给子孙积点福,别哪天遭了报应。”


    两个人一个嗓门比一个大,吵得半个村子都能听见。


    谁也不让谁,整整一个多时辰,还没分出胜负。


    宁玉婵和桃花刚拐进霍老二家所在街头,就听到了霍大娘的大嗓门。


    “好像是大娘。”


    下一刻,田凤英更高的声音传来,桃花心里一惊,“娘吵架呢,快点走。”


    宁玉婵和桃花两个急急忙忙赶到大房门口。


    果然看见田凤英站在大房院里和霍大娘红着眼睛争吵。


    霍老太太站在不远处,时不时帮着霍大娘吵上两句。


    桃花一下红了眼睛,赶过去拉住田凤英往外走。


    “娘,我们回去。”


    霍大娘和霍老太太在整个霍家村都是战斗力超强的存在。


    田凤英一个人怎么可能吵过两个。


    桃花心疼田凤英,狠狠瞪了霍大娘和霍老太太一眼。


    田凤英还没反应过来,“桃花?”


    “桃花,玉婵,你们怎么回来了?”


    她不知道药堂有休假的规矩,又看两个人拿着包袱,心里咯噔一下,“你们两个不是没做好,被师父赶出来了吧。”


    桃花只管把人拉回去,“娘,回去说。”


    霍老太太接触到桃花充满愤怒的眼神,作为祖母的权威被挑衅,张口就骂:“真是什么样的女人生出什么样的孩子,一点教养都没有。”


    霍大娘跟着骂:“他们二房不是一直这样吗,大的小的都不懂事,整天拉着脸,好像谁欠他们一样。”


    ……


    田凤英没听见霍老太太和霍大娘后边的脏话。


    因为她被桃花和宁玉婵拉回了二房。


    霍大娘还想追过去继续吵,被霍老太太喊住了,“行了,桃花和玉婵都被赶出来,他们今晚有的气生呢,你跟过去干什么。”


    霍大娘忽然反应过来田凤英见到桃花说的第一句话。


    忍不住笑开了:“就知道糊弄人的,果然被赶出来吧,那崔大夫是那么好拜师的,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行呢,才几天就赶回来了,啧啧。”


    田凤英担心桃花和宁玉婵,又后悔刚才嘴太快了。


    两个孩子真被赶出来,她也得想个好的说辞。


    否则,还不知道被大房埋汰成什么样。


    “你们两个老实说的,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回来了?”


    崔大夫也是,怎么说也是两个女孩子,就算做的不好,也不能直接把人赶出来。


    早看出他黑心肠了,药费收那么贵。


    担心两个孩子羞愧,不好意思说实话,她严肃道:“不许骗我。”


    桃花忍不住笑道:“娘,你怎么这么想,我学的可好了,师父可喜欢我了,怎么可能把我赶回来。”


    田凤英不信,看向宁玉婵:“玉婵,你说到底怎么怎么回事。”


    宁玉婵如实回道:“师父每个月让我们回来两次,一次能住两晚,每月十五和三十是回来的日子。”


    田凤英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月能住四天?”


    宁玉婵点头:“是能住四天。”


    田凤英高兴了,“就说崔大夫是好人,果然。”


    注意到两个孩子身上都背着包裹,桃花怀里还抱着一只酒坛子,“这是什么?”


    桃花将酒坛子放到炕上,把包裹打开,拿出一块花布。


    “娘,这是我给你买的,酒是给我爹买的。”


    霍老二刚才去园子里翻地,打算种点小白菜。


    看见女儿和儿媳妇回来,放下锄头往屋里走。


    一只脚才迈进门,就听桃花说酒是买给他的。


    心里高兴的同时,更多的是担心。


    两个孩子出去当学徒,他们一分银子没给过,两个孩子哪来的银子?


    田凤英也是这个心思。


    花布是这两年流行的新款式,很漂亮,她早想买一块了。


    身上的衣服也确实有些年月。


    人到中年开始发福,穿着都紧吧了。


    “桃花,你哪来的银子,我和你爹可不稀罕这个,你从哪要的,快给人家退回去。”


    桃花看了宁玉婵一眼,有些得意。


    她从怀里摸出二两半散碎银子,又摸出二十个铜板。


    稀里哗啦全撒到了炕上。


    “娘,我这里还有呢。”


    田凤英好些日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眼里放光,两只眼睛都变成了元宝形。


    “桃花,你和玉婵两个打劫去了?”


    霍老二咽了口吐沫,“是呢,桃花你快点告诉爹,这银子哪来的,爹心里不踏实。”


    桃花故意不说。


    田凤英着急,催着宁玉婵快点告诉他们真相。


    宁玉婵解释道:“这是师父给的,我这里也有三两,药堂的规矩,每个徒弟都有月银,我和桃花都是三两。”


    世上还有被馅饼砸到的大好事。


    田凤英舔了舔嘴唇,将银子拿到手里,像桃花一样,也使劲咬了一口。


    真的。


    桃花忍不住笑:“我昨晚才咬完。”


    田凤英怎么都不敢相信。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崔大夫人也太好了点,收你们两个为徒,竟然还发银子。”


    桃花得意道:“每个月都发呢。”


    田凤英更惊讶了:“还每个月都发?”


    桃花第一次赚银子,看见父母这么高兴,如果长了小尾巴这会肯定翘得老高。


    “这算什么,大师兄一个月三十两呢,等我们以后学好,能给人看病不了,赶不上大师兄,那一个月十两银子总有吧。”


    田凤英掰着手指头算,“一个月十两,一年十二个月,那不就是一百二十两!”


    霍老二还是宁玉婵进门和老太太过寿时喝过酒。


    像他这个年纪的农村男人,哪个不馋酒的。


    可是日子穷啊,他又干不了力气活,整天觉得对不起媳妇和孩子,哪好意思提喝酒的事。


    今天女儿给他买回一大坛,恨不得抱着坛子去大门口喝。


    让全村人都看见。


    田凤英咳了一声:“你这孩子得了银子,只记得我们,你们两个买什么了吗?”


    看两个孩子没再往外拿东西,已经明白了,“一点东西都没给自己买啊。”


    桃花干咳了一声:“买了,嫂子买了两串糖葫芦,我们两个路上吃了。”


    田凤英叹了口气。


    “咱家地今年很难种上了,短命鬼把你爹撞了,你三叔说好的,种地时让大房帮忙,吵两天了,唉,我也累了,不想吵了,实在不行,请人种吧。”


    桃花想起奶奶和大娘一起欺负她娘的事就生气。


    “要我说,地也别种了,我看城里很多人家请做工的,爹娘年轻,肯定能找到活干,不比种地强么。”


    她还有一个心思,那就是父母都进城里,她就能每天见到父母了。


    田凤英笑着戳了一下女儿的脑袋,“你开什么玩笑,我们进城,找到活了还行,找不到活吃什么喝什么,指着你这三两银子啊!”


    桃花张了张嘴,“不是还有嫂子三两吗。”


    田凤英无语道:“你嫂子是你嫂子的,我们哪能用。再说我们住哪,咱家不要了?你大哥要是回来的话,他去哪找我们?”


    桃花心里不舒服,说话的口气也有些冲,“大哥没长嘴吗,他不会打听,崔善堂多出名,他连崔善堂都找不到的话,那也别回来了。”


    不光田凤英觉得桃花开玩笑,霍老二也觉得桃花是个小孩子,想什么说什么,根本就不现实。


    宁玉婵却有了别的想法。


    她从小荷包里摸出两张银票,递到田凤英面前。


    田凤英没见过银票。


    农村谁家能拿出两个银元宝就很新奇了。


    至于银票,那是戏台子里的说法。


    “这什么?”


    桃花这几天跟着崔青城的时候多,很多病人带银钱不方便,就给崔青城付银票。


    桃花一眼认出来了。


    “嫂子,这是银票?”


    宁玉婵点了点头。


    田凤英还没明白什么意思,“什么是银票?”


    桃花指着上边的字说:“这上边写多少就相当于多少银子,城里人带银子不方便,或者用的多就花银票。”


    田凤英纳闷道:“就一张纸,真能当银子?”


    桃花点头:“能啊。”


    田凤英:“那它怎么变成银子啊。”


    这可问到了桃花的盲点。


    宁玉婵解释道:“拿着银票去钱庄就能兑成银子了。”


    田凤英终于相信这两纸能当银子花了,她接过去,“那这两张能当多少银子?”


    宁玉婵有些心虚:“二百两。”


    虽然她和崔大夫约定好,这些银票当成赵家给的谢银。


    可也太多了点,只怕公婆不信。


    田凤英两手一抖。


    “你说多少?”


    宁玉婵指着上边的字说:“二百两。”


    田凤英怀疑自己被大房气傻了。


    他们二房穷得叮当响,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家里能出现二百两银子?


    “玉婵,这不是谁画的,你拿回来逗娘玩的吧。”


    霍老二也说:“玉婵是怕你整天和大房吵架,气坏了身子,哄你开心呢。”


    宁玉婵:“……”


    果然公婆是没那么容易相信的。


    桃花接过银票,肯定道:“这肯定是真的,嫂子哪有假的糊弄你们,我看大师兄收患者银票就是这样的。”


    她说着一顿,“嫂子,你这银票哪来的?”


    宁玉婵解释道:“这是昨天去赵家,老太太和赵员外给的谢银,我回去交给师父,师父不要,师父说给我的就是我的。”


    她顿了一下,“当然这两天都是我们两个一起去的,这银子该是我们两个的,现在我交给娘了,由娘安置吧。”


    桃花急忙摆手:“这里可没有我的事,我去赵家也没做什么,你还帮我逃过大师兄处罚了呢,这银子我可不要。”


    宁玉婵反正也没打算给她。


    正好顺水推舟:“娘,赵家算是秦州城的首富,师父带我上门看诊,他们留我帮忙熬药,之后老太太喜欢我,就给了这些银子。”


    担心田凤英不信,又说:“他们家有的是银子,给这点银子,不算什么。”


    二百两银子。


    农村一家一年能收入二十两银子都是富户。


    这二百两银子够十年赚的。


    就算赵家有钱,真能这么大方?


    田凤英不信,可她又不好意思说:“赵员外多大岁数啊,他是不是有个儿子还没成亲?”


    宁玉婵点了点头:“是有个儿子。”


    田凤英心脏一紧,满脸不悦的看向霍老二。


    都传儿子死了,儿媳妇又这么漂亮懂事,不知道多少人惦记。


    这不,赵员外就给他儿子盯上了。


    “玉婵啊,娘不会拦着你嫁人,可咱说好的,等三年,三年后长生还不回来,那时娘认你做女儿,好好找个人家把你嫁出去。”


    宁玉婵有点没跟上田凤英的思路。


    桃花也是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宁玉婵到底大桃花几岁,很快明白了田凤英的心思。


    “娘,赵员外的儿子才十岁。”


    田凤英一惊:“十岁?”


    吓她一跳,还以为赵家要跟她抢儿媳妇呢。


    宁玉婵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是个温柔娴静温吞的性子,极少表现出大悲大喜的神色。


    老话说,火上房也看不出她着急来。


    难得笑出声。


    田凤英越看越爱,“玉婵性子就是太静了,还是多笑笑好看。”


    不过银子她是不可能收的。


    “你师父都没收,让你收着,我怎么能要。”


    她把两张银票折好塞到宁玉婵手里,“你自己留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霍老二也说:“自从你嫁过来,我们没为你做什么,怎么还能要你的银子,传出去,我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宁玉婵好不容易找这么个借口,把银子交给公婆。


    可他们坚持不要,她怎么跟霍长生交代,


    偏偏他不让告诉爹娘,他回来的事。


    “爹娘,这银子还是你们收着吧,师父每个月给我三两银子呢,这我都花不了,这么多银子,万一被我丢了掉了,得多心疼。”


    田凤英坚持不要。


    宁玉婵坚持要给。


    谁也说服不了谁。


    宁玉婵都快哭了。


    早知道这么麻烦,她就不答应霍长生了。


    “娘,你们不收就是没把我当成一家人,我既然愿意嫁给长生,就是想和他好好过日子的,还分什么你们的我的,都是一家人。”


    话是这么说。


    可田凤英觉得,她有手有脚,又是壮年,怎么能让儿媳妇养着。


    关键她儿子在哪还不知道。


    儿媳妇抱着大公鸡拜的堂。


    收这么多银子,她心里有愧啊。


    宁玉婵想了想,又说:“刚才桃花的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咱家地少,就算种了也难以糊口,不如就用这些银子去城里租个房子,找点活干,城里机会多,又有我和桃花帮着,怎么也比留在村子里好过。”


    话是没错。


    田凤英还真有点动心了。


    可她和霍老二在农村生活了半辈子,忽然要去城里,心里总不踏实。


    大儿子在还好,有个主心骨。


    大儿子……


    “这事再说吧,这银子我先帮你收着,爹娘一分都不花,等你用时,娘再拿给你。”


    最终田凤英决定暂时把银子收起来。


    宁玉婵松口气。


    不管怎么说,银子是到了田凤英的手里。


    她还想去寺里给霍长生祈福。


    便把这个想法和田凤英说了。


    霍家村附近有一座灵隐寺,据说很灵验,距离霍家村三十多里地,徒步两个时辰左右。


    田凤英当即说道:“我跟你一起去,这两年一直不顺,求求菩萨保佑长生早点回来,再保佑你爹的腿早点好。


    反正地也种不上。


    长生他爹,你问问谁家有时间,咱出银子。”


    此时的霍长生和受伤少年就在灵隐寺。


    他们本来打算直奔京城。


    可惜半路遇袭,只能逃到灵隐寺躲避。


    第32章


    此时的霍长生,脱去战袍,换上寺里统一穿的僧服,一颗比鸡蛋还光秃的大脑袋上边点了整整齐齐九个戒疤。


    额,他现在是个正经八本出家人。


    不是为了躲避追杀,改变身份而出家。


    是被受伤少年逼着剃了度。


    今天是他出家的第三天,一大早晨跟着方丈嘀咕佛经。


    耳边仿佛有很多苍蝇不停地飞,扰得他六根极其不静。


    早饭都没吃几口,精壮的“小细腰”一下瘦了好几指。


    孙世川是和他一起保护受伤少年的同僚。


    隔着窗子看见霍长生捏着铜镜左照右照,笑着进门传达受伤少年的旨意:“老大,别照了,少主说,今天香客多,让你去大殿做好接待香客的工作。”


    霍长生好笑道:“你们生怕那些香客不知道我是个假和尚,我连经都不会念,接待狗屁的香客,不去,谁爱去谁去。”


    孙世川稍一迟疑:“少主说,你不去,他就返回秦州城把那个小娘子带京城去。”


    崔长生使劲胡撸了一把点了戒疤的光秃秃的脑袋。


    咬牙道:“我去,我去还不行。”


    孙世川看他不痛快,主动替少主解释:“这不是少主小时候身体不好,许了菩萨要给菩萨当弟子吗,你总不能真让少主出家,能替少主出家,多少人还求不来呢。”


    霍长生凉凉的瞥他一眼:“那你怎么不来?”


    孙世川悄悄摸了摸自己旺盛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怎么能轻易剪了。”


    霍长生呵了一声,“所以我的就不是父母给的。”


    孙世川暗笑:“谁让少主喜欢你呢。”


    霍长生可不觉得少主喜欢他。


    分明是他没让少主带宁玉婵进京,故意折腾他呢。


    “你猜我信不信!”


    孙世川哄着他,“横竖不过七八天的事,一晃就过去了。”


    当年两人一起入伍。


    孙世川胆子小,别说杀人,连鸡都没杀过。


    第一次上战场,眼看着敌人握着长矛冲过来,他吓得两腿发颤,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击。


    他们这些士兵都是临时组建的,根本没经过专业训练。


    上战场前,不过听百夫长口头指导几句。


    眼看着敌人杀气腾腾的冲过来,鲜血四溅,人都吓傻了。


    还是霍长生一脚将他踹开,快速迎上敌人,一木仓刺穿敌人的胸口,把他救了。


    之后他就像个尾巴似地跟着霍长生。


    当然霍长生也没少折腾他,把他拎到伙房,盯着他一只又一只的杀鸡。


    那天晚上他吐了半宿。


    明明年纪差不多大,可霍长生仿佛有天赋一般,没任何人教就比他懂得多。


    “战场上你还敢心慈手软、胆小怕事,你是想重新投胎吗!”


    孙世川咬了咬牙,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大声吼道:“我要活——”


    后来,无数的同胞、敌人死在战火下,初入军队最软弱的他,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霍长生仿佛天生为打仗而生。


    三年时间,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兵做到百夫长,千夫长,又做到中层管理,手下领着五六千人的冲锋队。


    如果继续下去,现在肯定是个将军了。


    不过两年前接了秘密任务。


    之后他就彻底消失在世人眼中。


    霍长生消失的时候,还拉上了他。


    现在他在亲人眼里,大概也是一个死人。


    要说这个世上最让他佩服的人,孙世川会毫不犹豫的说出来,霍长生。


    霍长生就是他最佩服的人。


    这次少主让霍长生剃度,一个原因肯定是他阻止少主带药堂的丫头进京。


    还有一个原因,少主没说。


    那就是霍长生杀业太重,让他给菩萨当几天徒弟,洗洗他的罪孽。


    霍长生可不觉得自己杀业重。


    不杀敌人,难不成等着敌人杀死自己吗!


    不过少主吩咐,他肯定照做就是了。


    不就是接待香客吗,上得了战场,当得了伙夫,干得了秘差,也做得了和尚,六边形战士可不是闹着玩的。


    霍长生有模有样的盘腿坐在正殿的大堂里,身披袈裟,看见有香客过来,行个单手礼。


    前边摆了三个竹筒。


    今天方丈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帮香客解签。


    说漂亮话吉祥话嘛,还不是张嘴就来。


    宁玉婵和田凤英昨晚决定好,今天去灵隐寺上香,自然不会落下桃花。


    霍老二也挺想去,一来要找人帮忙种地,再者他腿脚刚好些,来回要走四五个时辰的路,担心严重了。


    “长生娘,你帮我求求菩萨,让咱家早点把日子过起来。”


    田凤英大包大揽道:“放心吧,我早在心里把要求菩萨的事都捋顺好了,保证一件不落。”


    霍老二诧异道:“你捋顺了多少,太多了菩萨可管不过来。”


    田凤英一惊:“七八十条吧,算多吗?”


    霍老二:“……”


    别人去寺庙专心到只求一件事还战战兢兢,担心菩萨嫌他贪心。


    田凤英竟然找出七八十条。


    她这是好不容易去一次寺庙,把心愿搞成批发了。


    宁玉婵本来就不是管闲事的性子,田凤英又是她婆婆,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没准菩萨看她心诚,随便圆个一两条呢。


    母女三人背上干粮,拎上水袋子,刚迈出大门口,就见霍大娘领着两个孙女站在树荫下和邻居说话。


    田凤英凉飕飕的瞥对方一眼,真是晦气,大早晨的竟然看见这个瘟神。


    呸——


    霍大娘不悦道:“老二媳妇你呸谁呢?”


    田凤英不想和她计较:“马路这么宽,你管呢!”


    霍大娘很想追上去骂几句,奈何两个孙女抓着她的衣服不松手,气呼呼地瞪着田凤英的背影,只能算了。


    这会天刚亮没多久,为了早点赶到寺庙,母女几个起了大早。


    不过路上已经很多行人。


    正是春耕的季节,大家都趁着凉快早点上山,中午能回来歇个晌。


    田凤英忍不住和宁玉婵唠叨起来。


    “好好的地被大房抢去五亩,那还是长生在家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开荒的土地,前几年啥都不长,又挖树又拔草,又换土,养了好几年。


    总算是赶上正常地了,种啥收啥,遇到风调雨顺的年头,一亩地产量能赶上别家一亩半……”


    宁玉婵好奇道:“那怎么被大房抢去了?”


    田凤英愤恨道:“他们有地契,说地一直都是他们的。”


    桃花骂道:“我们不开荒,他们也不说地是他们的,我们开完荒了,就成他们的了。”


    宁玉婵也替公婆伤心。


    可人家有地契,想什么时候收回去就什么时候收回去,打官司也没用。


    “那咱家帮着开荒了,没给什么报酬吗?”


    田凤英呵道:“报酬?一句话好话都听不到,还想让我们把前几年地租补上呢。”


    其实附近很多荒废的土地,很多人家地不够,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开荒,就是这个原因。


    好不容易弄好了,人家拿着地契来认了。


    普通老百姓哪有说理的地方。


    “娘,已经发生的事,咱就不气了,桃花说的对,咱家地少,指望不上,不如去城里找点活……哎吆——”


    宁玉婵光顾着跟田凤英说话,没注意到有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把她撞了个趔趄。


    幸亏被田凤英拦住,否则她就倒在地上了。


    “催命鬼,你干什么呢,走路怎么不看人呢……”


    宁玉婵还没看清楚撞她的人是谁,田凤英已经骂开了。


    桃花也跟着骂:“二哥,你一大早又从谁家跑出来的,别是又被人抓现形了吧。”


    霍长庆确实刚从别人家跑出来,他摸准了老相好的男人外出没回来,半夜跑过去胡作到现在。


    没想到人家男人回来了,他衣服都没穿利索就往外跑。


    哪知道正好和宁玉婵撞上。


    此刻看着宁玉婵水灵灵的仿佛一朵花似的,盯着她舍不得收回眼。


    这样的女人如果给他亲一口,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誻膤團對獨鎵  田凤英注意到他不要脸的神色,又看他衣服敞着扣,憋着气,使劲推他一把。


    “臭不要脸,盯着谁看呢,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就在这时,老相好的男人举着锄头追出来了,“霍家的老色批你给我站住,看不我今天不打断你第三条腿,让你再也碰不了女人。”


    霍长庆哪还敢留,趿拉着鞋跑了。


    田凤英冲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不要脸的王八羔子,整天做这种下作事。”


    想到他刚才看儿媳妇的眼神,一阵恶心。


    “玉婵,娘可告诉你,千万离他远点,不管什么时候,他单独找你,你都不能去。”


    宁玉婵记住了:“娘,我知道,您放心吧。”


    三人很快出了村子。


    也是赶巧了,竟然碰到刘汉生和他属下站在村口张望。


    两方人都是一愣。


    “刘大哥?”


    “玉婵妹子?”


    刘汉生没想到竟然在村口遇到宁玉婵,看她背着包袱,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问道:“这是去哪?”


    宁玉婵性子温吞,还没开口,田凤英已经替她回答了。


    “我们去灵隐寺拜佛,赶早点,一会儿该热了,对了,你们这是干啥来了?”


    刘汉生想到属下给他的提议,一个糙得不能再糙的汉子,竟也表现出几分恭敬来。


    “大婶子,城里遭了贼,我们是追着人影过来的。”


    他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旁边的属下,“是不是啊?”


    属下是个狗头军师,连声说:“是,是,可不是呢,夜里太黑,也没看清楚,追到这里忽然找不到人了,正想问过路的,可巧就看见了婶子。”


    他说到这里,一顿:“婶子去灵隐寺?”


    田凤英爽朗的笑着:“是啊,什么贼让你们追了一宿,对了,你们守城的也管抓贼吗?”


    属下名叫赵满仓。


    头脑灵活,算是刘汉生的狗头军师。


    平时鬼主意一箩筐一箩筐的。


    关键时候,给刘汉生出过不少馊主意。


    被田凤英一问,刘汉生这种脑子不够用的,肯定不知道怎么应付。


    赵满仓的优势就来了。


    “嗨,最近城里不是出事了嘛,我们就被临时征用了,没办法,苦啊,上司不拿我们当人,出了贼,不抓怎么着。”


    田凤英还挺同情他们,“那你们追了一宿,肯定累了,要不去我家里待会,我给你们弄点吃的。”


    刘汉生急忙摆手:“不用,不用。”


    赵满仓也说:“我们还急着抓贼呢,大婶子,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们继续抓贼。”


    田凤英也只是客气一下,她还要去灵隐寺呢。


    “既然你们着急,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宁玉婵也向刘汉生告别,“刘大哥,我们走了,你们注意安全。”


    刘汉生僵硬的摆了摆手,待宁玉婵转身后,询问赵满仓,“现在我们怎么办?”


    赵满仓无语道:“抓贼啊!”


    刘汉生:“贼在哪呢?不是我们找的借口吗,哪来的贼。”


    赵满仓真想掰开他的脑袋看看,“那贼能来霍家村,就不能去灵隐寺。”


    刘汉生:“……”


    赵满仓推了他一把,“你就没看见那贼影一闪,奔着灵隐寺的方向去了?”


    刘汉生终于反应过来了。


    “对对对,你说的对,是往灵隐寺去了。”


    他大步流星的去追宁玉婵,却被赵满仓死死拉住,“你疯了,这么快追上去。”


    刘汉生不解道:“不是你让我去灵隐寺吗!”


    赵满仓虽然知道刘汉生脑子不会转个,但也没想到他这么笨。


    “刘大哥,你这么追上去,人家不得怀疑吗。”


    他点了点霍家村的方向,“咱先进村里转一圈,一会儿再追,到时候就说村里人指的路。”


    刘汉生:“这不耽误时间吗。”


    赵满仓:“能耽误多久,咱走的快,三个女人孩子能走多快,用不了一会儿就追上了。”


    刘汉生终于纳过闷来了。


    “你小子,还挺聪明。”


    赵满仓得意道:“没有我,你就打光棍吧,看我怎么帮你追到媳妇。”


    宁玉婵等人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追过来。


    转头看见刘汉生,还有些惊讶:“刘大哥,你们怎么来这了?”


    刘汉生咳了一声,他没撒过谎,有些不自在,“有人看见贼往这边跑了,我们一路追过来。”


    赵满仓补充道:“肯定逃到灵隐寺去了,这些混蛋王八羔子,做了贼还敢见菩萨,也不怕遭报应。”


    听说贼去了灵隐寺,田凤英第一个笑了。


    “感情好,竟然成了一路,我们一起走吧。”


    她没去过灵隐寺,还得一边打听着一边走。


    万一走错路,两个时辰到不了不说,三个女人在外边,总归不安全。


    有了刘汉生和赵满仓就好了。


    他们是官,一般的坏人可没胆子对他们下手。


    刘汉生就奔着这个目的来的,自然答应着:“大婶子,说的是呢,正好一路。”


    一行人重新出发。


    刘汉生悄声问赵满仓:“我们这么去寺庙,会不会惹怒菩萨遭报应?”


    赵满仓无语道:“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你别乱说,”他用下巴点了点走在前边的宁玉婵,“还不趁这个机会好好表现。”


    刘汉生明白,先拿走田凤英身上的包裹,又抢走桃花和宁玉婵的。


    “你们都是女的,力气小,给我拿着,这样走得快些。”


    田凤英第一次见到刘汉生就觉得这小伙子实在。


    身强体壮的,又能干又能吃苦,对人还热情。


    虽然比不上自己儿子聪明,但憨厚是一样的。


    此刻被他抢走包袱,心里的喜欢又多出几分。


    要是儿子真回不来了……


    呸呸呸……


    她怎么能这么想。


    这次去灵隐寺就是为儿子祈福的。


    儿子肯定能回来。


    宁玉婵不好意思麻烦刘汉生,奈何他力气大,她根本抢不过。


    只能任由他去了。


    “刘大哥,你们守城的也换人吗?我有时候能看见你,有时候看不见你。”


    刘汉生挎着包袱往上提了提,如实回答宁玉婵的问题。


    “我们是三班倒的,有换防,这段时间,我守白天,过段时间就守夜里了。”


    宁玉婵好奇道:“那你算什么官职呢?”


    刘汉生:“兵马督监,正八品,归秦州巡抚节制。”


    宁玉婵分不清这些官职,不过她知道知县是七品。


    那刘汉生的正八品应该很厉害了。


    “刘大哥,你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个职位,很不容易吧。”


    刘汉生难得谦虚道:“还成吧,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最关键是打仗得不要命,能活下来才行。”


    宁玉婵不知道霍长生什么职位,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肯定更不容易。


    一行人走走停停,花了两个多时辰才到山脚下。


    主因是几个人都不怎么熟悉路,有一段走错了,绕出很远。


    今天来寺里的香客众多,山脚下还有卖茶水和点心的。


    也是赶巧了,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还能遇到熟人。


    宁玉婵看见对方的时候,对方好像有感应似的,从卖茶郎手里接过茶水一边回头一边喝。


    正好和宁玉婵的视线撞上。


    不是别人,霍长生的三叔,霍明谦。


    “二嫂子,桃花?”


    跟霍明谦在一起的还有他最好的兄弟,李闫彬。


    此刻李闫彬将手搭在霍明谦的肩膀上,注意到他的异样,顺着视线看过去,就见一个娇软娴静的小娘子满脸惊讶的望着他们的方向。


    “明谦,那不是你的小侄媳妇吗。”


    霍明谦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


    端着茶水来到田凤英面前,“二嫂子,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们,先喝杯茶,凉快凉快。”


    他又让贩茶郎多倒几杯,分给宁玉婵等人。


    田凤英也很意外在这里遇到霍明谦,自然要寒暄几句。


    顺便把大房不肯帮忙种地的事说了。


    霍明谦没时间回霍家村,自然没办法处理。


    “二嫂子,你先请人种了,花多少银子记我身上。”


    他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递给田凤英,“这个你先收着。”


    田凤英哪里好意思要,“算了吧,你在书院也不少花钱,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你好好读书,中了举人,我和你二哥也跟着沾光。”


    霍明谦最近不宽敞,又把银子收了回去。


    桃花还是比较喜欢霍明谦的。


    主动打招呼,末了问:“三叔,你怎么来了?”


    书院最近接待了京城两位大官,听说灵隐寺灵验,今天特意赶过来拜佛。


    来的不只有他和李闫彬,还有梁允贤几人。


    不过他们此刻正陪着大官说话。


    他是下山来接人的,人还没到。


    简要和田凤英解释完,反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田凤英如实说道:“最近家里总出事,我带玉婵和桃花过来拜佛,给家里转转运,再求菩萨保佑长生早点回来。”


    宁玉婵没听清田凤英说什么。


    只听到霍明谦说梁允贤也来了,心思便有些飘忽。


    上次他跟自己说,这门亲事不认,过了这些天,不知道有没有改变心意。


    第33章


    灵隐寺坐落在灵隐寺的半山腰。


    不算陡,再加灵隐寺常年出人维修,上山的香客又多,从山底到半山腰,一条比官路还通畅的坦途便出现在了层峦叠嶂的大山里。


    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便可以到达。


    宁玉婵等人喝完茶水,跟着霍明谦往山上走。


    霍明谦注意到一直跟在宁玉婵身边的刘汉生,认出他是守城官,诧异道:“刘将军今天不守城,来寺里放松?”


    刘汉生担心自己的心思被人看出来。


    干巴巴的说道:“啊,我们追贼,一路追到了灵隐寺。”


    霍明谦目光锐利,一眼就看出了刘汉生的心虚。


    “追贼……”


    他攥着拳头蹭了一下鼻子,“身穿蓝袍的?”


    刘汉生啊了一声,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


    霍明谦扯了下嘴角,指着灵隐寺山后道:“刚看见两个毛贼鬼鬼祟祟往那边跑了,刘将军去追吧。”


    刘汉生:“……”


    那么巧,灵隐寺也出了贼?


    可人家都指明方向了,他不去也不行。


    “多谢霍公子指教。”


    语毕,他提了提腰上的挎刀,示意赵满仓跟上,大步流星去了后山。


    赵满仓隔着远没听清霍明谦都跟刘汉生说了什么。


    紧追上去问:“怎么了,这是去哪?”


    刘汉生没好气道:“那个姓霍的学子说,贼往后山去了,还说好几个呢,怎么最近到处都是贼,还敢偷到灵隐寺来。”


    赵满仓总觉得事有蹊跷,“刘大哥,我们被人骗了吧。”


    刘汉生觉得不像:“不应该吧,他为什么骗我们,我们又和他没仇。”


    赵满仓倒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总觉得事情不对。


    算了,先看看再说,没准灵隐寺里也出了贼。


    听说京城的大官来了,如果他们抓到贼,没准能去大官面前长长脸。


    霍明谦走在田凤英身边,他先来的灵隐寺,对这里要比田凤英熟悉一些。


    “二嫂子,听说灵隐寺新来了一位大师,解签最准了,二嫂子拜完佛,可以求个签,让大师给解解。”


    田凤英下意识的问:“花钱吗?”


    霍明谦笑道:“抽前不花,抽完凭心意赏。”


    田凤英有底了,“那我一分不赏行吗?”


    霍明谦稍一迟疑:“也行吧,出家人六根清净,不在乎这些俗物,不赏应该也能理解。”


    李闫彬把霍明谦拉到旁边,一边走一边低声说:“上次我跟你说了,允贤和你这个小侄媳妇关系好像不一般。”


    霍明谦给他一个冷刀子眼:“你别胡说。”


    李闫彬一副你别糊弄我的眼神,“肯定有什么事你们都瞒着我是不是?上次在药堂遇到,允贤开始说不认识,后来才知道,人家是他妻妹,哪有人连妻妹都不认识的,又不是隔着多远,两个村子挨着,这不是开玩笑吗。


    哎,我听你说,你那侄子当兵去了,一直没回来。


    允贤可是这科的热门,真中了秀才,会把你这个小侄媳妇抢走吧。”


    霍明谦倒不觉得凭宁玉婵的人品会被抢走。


    他只是想起来了,宁玉婵当初订的就是梁允贤。


    人家才是正经未婚夫妻。


    在一起,天经地义。


    至于为什么是姐姐嫁到梁家,妹妹反而抱着大公鸡拜堂了。


    这就要问宁家姐妹了。


    看宁玉乔就不是一个善茬子,没准是她逼着妹妹换了亲事。


    妹妹性子软,拗不过姐姐也属正常。


    “别胡说,允贤不是那种人,再说他已经成亲,把自己妻子置于何地?”


    李闫彬啧了一声,吃瓜的兴趣越来越浓,恨不得把几个人凑到一起,听他们说道说道。


    霍明谦一直将田凤英几个人送到正殿,之后和李闫彬离开去找院长。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


    霍长生一边敲着木鱼,一边抽空打量进门求拜的香客。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来,什么人清心寡欲,什么人贪心不足了。


    当然,来寺庙拜佛的有几个清心寡欲的,没事求菩萨也不至于过来。


    大部分都是一两个心愿,求菩萨帮帮忙。


    多的三个在霍长生眼里已经算是贪心的了。


    如果这些菩萨真的灵验,他就求这辈子能和喜欢的姑娘在一起。


    当年,他当兵那么干脆决绝,也有一部分原因,田凤英帮他定错了亲事。


    明明出门前,他再三叮嘱,定宁老汉的二女儿,宁玉婵。


    他娘答应好好的,回头就定了大女儿。


    ……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梁允贤和宁玉婵已经成亲,宁玉乔也抱着大公鸡进门了。


    他总不能像战场似的,把人抢回来。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霍长生还挺应景的,坐在佛像下边嘀嘀咕咕。


    忽然瞳眸一紧,他下意识拿起斗笠戴在头上。


    随后想到,他都五年没回家了,不管外貌和声音都有很大变化。


    毕竟走那年,他还不足十八岁。


    而且他现在剃了光头,就算主动开口喊了田凤英娘,田凤英都不一定认他。


    他又将斗笠放下了。


    一边嘀咕记住的那几句佛经,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进门的母女俩。


    桃花他前几天见过,除了晒得黑点,和他印象里几乎没什么变化。


    田凤英穿的还是他没离开时的衣服。


    原本很宽松的衣服,现在倒有些紧了。


    年纪大发福也正常。


    气色看着还不错,不过眼角多了很多细纹。


    一晃都五年了,刚出来那段时间,他心野,又气恼田凤英给他定错对象,确实没怎么想家。


    可有一次受伤,险些死在战场上,他这思念父母的感情犹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控。


    有一回他连夜逃出兵营,恨不得天亮前赶回家。


    不过被大将军发现,把他拎回去了。


    没声张,毕竟逃兵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战事紧张的时候,当逃兵可是要处决的。


    两年前,战事稍缓,很多活下来的士兵分批回家。


    他主动找到领导,提出回家的想法。


    可惜啊,不但家没能回,还上了死亡名单。


    他现在就是个活死人。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田凤英和桃花先拜完释迦牟尼,转身的时候注意到旁边盘坐在地的霍长生,两人都是一惊。


    田凤英直勾勾的盯着光秃秃的大脑袋。


    怎么那么像她儿子。


    可是不对啊,她儿子当兵去了,应该在军队里,怎么可能出现在寺庙。


    那可是她身上掉下的肉,不可能认不出来。


    脸型挺像的,眉眼不太像,别看剃了光头,比他儿子凶多了。


    再说她儿子傻乎乎的,一脸憨像。


    眼前这个大和尚透着点聪明和机敏。


    跟她儿子傻乎乎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再说,她儿子能回到灵隐寺为什么不回霍家村?


    所以,眼前这个大秃脑袋肯定不是自己儿子。


    桃花和田凤英的心思差不多。


    霍长生当年走的时候,桃花还不到八岁。


    脑子里确实一直记着大哥的样子。


    也确定自己从来没忘过。


    可是见了大秃脑袋,忽然就想不起来她大哥长什么样了。


    她一直觉得大哥很俊,全村最俊的少年。


    怎么就光秃秃了。


    田凤英和桃花两个互相对视一眼,都充满了嫌弃。


    霍长生:“……”


    唉,心累。


    好消息,亲娘亲妹子没认出来,安全。


    坏消息,亲娘亲妹子都没认出来。


    “这位大师……”田凤英拉着桃花扑通一声跪下。


    听霍明谦说,寺里新来的解签大师很灵。


    想必就是眼前这个大秃脑袋了。


    母女一跪,慌得霍长生嚯的一下弹起来,随即也跪下了。


    田凤英:“大师你是不是麻腿了?”


    桃花也说:“肯定麻腿了,老这么盘着能不麻吗。”


    霍长生清了清嗓子,打算变个声音开口。


    其实不变也没什么,他娘早认不出他了。


    “两位施主,想求什么,请。”


    他把红色的签筒递到田凤英面前。


    霍长生不懂解签,可他多少明白些人心。


    刚坐到这里就把三个签筒里的签子换了。


    蓝色桶里的全是下下签。


    红色桶里的全是上上签。


    黑色桶里的不上不下,全是中等签。


    看见穿着普通的,他就递过去红色桶,抽出来准是大吉。


    至于捐银他也不在意。


    看那些穿得油光水滑,一身绫罗绸缎的,那必须给蓝桶。


    抽到下下签,可不得找大师破解。


    他怀里揣了上百个福袋,里边有方丈大师写的经文、符咒、小佛像等随机,可以消灾纳福。


    谁抽到下下签,他就念几句自己也不理解的经文。


    之后再送一个福袋。


    保证抽签之人满意。


    现在田凤英要抽签了,他自然把红色桶递过去。


    田凤英抱着签筒,一时不知道怎么操作,“大师,我有很多心愿想求菩萨,菩萨都能圆吗?”


    霍长生出门五年,没能尽孝,心里肯定是有亏欠的。


    “大婶说说,都有什么心愿,所谓心诚则灵,只要不害人,菩萨闲了自然会帮信众得偿所愿。”


    田凤英刚才就觉得这人不是儿子。


    一开口,她更加确定,此人绝对不是她儿子。


    有一年天气大旱,田凤英心急如焚,跪在院子里点上香求龙王保佑,早点下雨。


    霍长生怎么说的?


    他说:“娘,你求龙王还不如求我,我坐地头哭一阵,没准还能给你浇活几棵苗。”


    气得田凤英抄起扫帚追了他半个村子。


    追着追着,还真下了雨。


    如果前边光秃秃的大师是她儿子,肯定会说:“还很多心愿,一个菩萨都忙着没功夫,自己在心里想想得了,何苦浪费这些香火钱。”


    “大师,那我一个心愿抽一支签吗?”


    霍长生点了点头:“施主做主就好。”


    反正谁来都是抽签,田凤英从早抽到晚上,他还不用应付别的香客呢。


    田凤英抱着红色的签筒子,使劲晃了晃。


    掉出一支签。


    她不识字,拿起来递给霍长生:“大师,你帮我看看。”


    霍长生好奇道:“大婶你求的什么?”


    田凤英有些不好意思:“嗨,我儿子出去当兵没回来……”


    霍长生很自然的以为,她求儿子早点回来。


    却听田凤英说:“媳妇进门也没见到人,抱着大公鸡拜的堂,那大公鸡被短命鬼偷走拔了毛,要不是我去的及时都下锅了……”


    她说着一顿,盯着霍长生的脑袋,说:“就和大师你的脑袋一样,那大公鸡也光秃秃的。”


    霍长生:“……”


    早知道她娘还是这个脾气就不该让她抽什么签。


    “那大婶的意思是……”


    田凤英:“希望大公鸡早点长出毛吧,光秃秃的实在难看,夏天蚊虫多,老挨咬,冬天又冷,没毛还不得冻死。”


    一口一个光秃秃,一口一个没毛。


    霍长生忍不住胡撸一把脑袋。


    总觉得她娘指桑骂槐。


    “咳,这是什么大事,我这里有个福袋,大婶回去放到被子底下,保准它很快长出来。”


    田凤英收了福袋。


    “那大师,我还有一个愿望,桃花他爹前几天摔了腿,总也不好,保佑他早点好。”


    霍长生一惊:“大叔腿坏了?”


    田凤英:“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大房那个短命鬼给撞的,今年地是种不上了。不过就几亩地种上也养活不了一家人,早些年开荒的几亩地,去年被大房要回去了,拿出了地契,吵又吵不过,打也打不过……”


    家长里短说起来没完。


    霍长生一直安静的听着。


    他和父母花费好几年时间才开出几亩地,就这么被大房要去了。


    他爹愚孝,就算霍老太太不待见他,也从不说半个不是。


    只靠着田凤英一个女人,跟大房好几个人对抗,只有吃亏的份。


    “这位婶子,”霍长生拿过她手里的签,像神算子似的几根手指动了动,“贫僧算出你近日该有一笔意外之财,是也不是?”


    田凤英一时没想到。


    桃花却笑了:“大师,你怎么知道的?”


    她转头提醒田凤英:“嫂子,嫂子。”


    田凤英想起来了:“对了,儿媳妇拿回来二百两银子,昨天给我,我还不想收,算是意外之喜吧。”


    霍长生明白田凤英嘴里的儿媳妇,肯定是宁玉乔。


    应该是宁玉婵给她的。


    “既然有银子了,何不搬到城里,乡下没有土地,生存都是问题,进了城,随便找点活干也能活着。”


    田凤英还是没底气。


    她跪累了,干脆坐着说。


    霍长生却仍然老老实实跪着。


    田凤英叹了口气:“一家四五口人,就指着女儿和儿媳妇那几两银子,我和老头子哪好意思,进城里倒是好,能找到活干当然没事,万一找不到呢,我这人笨手笨脚的,嘴又不会说,只会惹人嫌弃。”


    霍长生将红桶往前递了递:“婶子,你再抽支签,我给你算算去城里是好是坏。”


    大师的话,田凤英自然是听的,她抱着签筒子使劲晃了晃。


    霍长生捡起掉出来的签。


    “上上签,大吉。”


    田凤英心里一喜,“真的?”


    霍长生将签递给她:“我骗你干什么。”


    桃花早有这个想法:“我就说咱搬城里,你和我爹还不愿意,你看大师也是这个意思。”


    ……


    田凤英晃了大半个时辰签筒子。


    身后已经排满了人。


    有人等不及,连声催促:“这位大姐,差不多就行了,我们也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就等着抽签呢,你这还没完了。”


    田凤英回头商量他:“我马上就好了。”


    那人不愿意道:“你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连家里生耗子都找大师算,这也太难为大师了。”


    霍长生表现出一副特别随和的态度,温声道:“不为难,不为难。”


    田凤英往后看了一眼,从殿里都快排到山底下了。


    确实不太合适。


    “那个大师,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霍长生跪的两腿发麻,“大婶你说。”


    田凤英:“我儿子还能回来吧?”


    没等霍长生开口,她就自顾自的往下说:“我那个儿媳妇,长得好看,又懂事,我儿子能回来当然好,可万一回不来,我也不能让人家一直守着,今天刘汉生跟了一路,我也看出来了,他对我家媳妇有意思,儿媳妇变女儿,嫁出去倒也行。”


    霍长生对此还真没感觉。


    毕竟他不喜欢宁玉乔,早点嫁出去省得他以后回去没法处理。


    “大婶,不如你再抽个签。”


    田凤英依言,又甩出去一支。


    霍长生当即帮她解读起来:“这签的意思啊,我用白话跟你说,就是越早嫁出去越好。”


    田凤英脸色变了,冲着霍长生气呼呼的哼道:


    “你这个臭和尚,算的什么破挂,一点都不准。”


    她拉起桃花就走,“走了,一看就是混吃蹭喝的花和尚,专骗人的。”


    她自己要走不算,还告诉排队的香客。


    “别等了,别等了,这个大和尚就会乱说,根本就不准,不准。”


    桃花担心田凤英惹出事端,小声提醒道:“娘,这里是寺庙,咱别说了。”


    田凤英虽然有让宁玉婵出嫁的打算,可也不能现在就嫁。


    她儿子哪天回来,她去哪再弄个这么懂事乖巧的好媳妇。


    臭和尚敢让她现在就嫁,可见不准。


    “对了,你嫂子呢?”


    桃花忽然想起来,“有人叫走了。”


    田凤英气愤道:“我们去找。”


    霍长生眼见着田凤英气走,无奈地胡撸一把光头。


    没想到他娘对宁玉乔还挺满意。


    还以为能糊弄着她把人嫁出去。


    白费心机了。


    刚才大殿门口确实排了很多人,一来等的太久,很多人自行散去。


    再者田凤英一吵吵,大家也以为不准,又散去很多。


    霍长生又本着应付的心思,别人抽签自然很快结束。


    轮到霍明谦的时候,只和田凤英隔了两三个人。


    “求什么?”


    霍长生和霍明谦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


    不过霍明谦斯文有礼貌,坏心眼儿子藏得好,没几个人能看透他。


    而霍长生做什么都明着来。


    他力气大,脾气暴,人又糙,算是和霍明谦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但这两个人都比较了解对方。


    在霍长生眼里,霍明谦就是个徒有虚表的狗东西。


    而在霍明谦心里,霍长生外糙内秀,其实很有智谋。


    此刻,霍长生瞥了一眼霍明谦,拖着长调问。


    霍明谦注意到他相貌,怔愣片刻。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五年前。


    那时霍长生才十八岁,五年过去,到底有多大变化,他还真无法确定。


    看着确实像他那个大侄子。


    但这眉眼过分锋利,又和记忆里的大侄子不一样。


    再者,大侄子去打仗了,怎么可能出现在寺里当起和尚?


    家里的小娇妻不要了?


    “求个……姻缘吧。”霍明谦一边观察着对方,一边说。


    霍长生把蓝桶扔给他,“抽吧。”


    里边全是下下签,好不容易见面,他这个大侄子不得送他一份大礼。


    霍明谦摇了摇,果然掉出一个下下签。


    他本来对自己的姻缘也没抱什么希望。


    当年未婚妻过世,他再也没订婚就是如此。


    天命孤煞,注定孤独终老。


    “谢谢大师。”


    霍明谦给了银子,离开了大殿。


    霍长生盘腿在大殿坐了一上午,打算起身去个茅房。


    就在这时,两道靓丽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迎着午日最烈的阳光,险些闪瞎他的狗眼。


    竟然是梁允贤和宁玉婵一起进来了。


    梁允贤身穿秦州书院的学子统一服侍,淡蓝色长袍,外罩素纱襌衣。


    头发攒起,用一只绿色玉石簪子束着。


    一举一动书卷气十足。


    而他旁边的小娘子,温柔娴静,美丽端庄。


    迈门槛的时候,梁允贤温柔体贴的伸手去扶。


    小娘子红了脸,随着他一起踏进大殿。


    霍长生微眯起眸子,瞳孔骤然一缩。


    道心破碎。


    道心破碎。


    不对,佛心破碎。


    佛心破碎。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


    第34章


    俊男美女站在一起,有多养眼,霍长生嫉妒得心口窜血。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两个人极配。


    别说宁玉婵已经和梁允贤订婚五年,如今又成了亲。


    哪怕谁都没有订婚,让他和梁允贤站在一起,由着宁玉婵挑选。


    只怕小姑娘也不会选他这种糙人。


    梁允贤和宁玉婵一起拜完菩萨,来到霍长生面前。


    两人双双跪下。


    霍长生坐在两人面前,仿佛主持新人婚礼坐在上首的长辈。


    他这次没去胡撸光头,而是使劲撸了把脸。


    从眉眼处开始,一直到下巴。


    之后,他便尽量往道德高僧上迷惑自己。


    务求清心寡欲,凡尘俗世都当成过眼云烟。


    “抽签?”


    话音没落,他将蓝色的签筒扔到梁允贤面前,稍一迟疑,拿起红色的签筒轻轻放到宁玉婵面前。


    梁允贤注意到他的相貌。


    忽然一顿。


    怎么长得和霍家那个混蛋小子似的?


    霍长生也在没什么耐性的扫着他。


    “施主求学业?”


    说话口吻和霍长生大相径庭。


    梁允贤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霍长生当兵去了,已经战死,他怎么可能出现在寺庙里。


    就算侥幸生还,他也应该回霍家村才对。


    再说,霍长生多糙一个人,大嗓门吼一嗓子,能从霍家村传到大杨村。


    眼前这个大和尚,慈眉善目……


    倒也算不上慈眉善目,总归是温和的。


    “求姻缘,”梁允贤收回心思,认定此人绝对不是霍长生。


    霍长生面色不动,心里却在嫌弃。


    这秦州书院整天都在教什么,一个两个拜佛不求学业,求什么鬼姻缘。


    这就是大周朝未来的人才!


    梁允贤仪态端庄,不急不缓的摇了摇签筒,掉出一支签子。


    他自己也学过易经八卦,奇门玄黄,多少懂些解签。


    下下签就算了,还是大凶。


    不过他也理解,喜欢了五年的未婚妻嫁给一个死人,进他们梁家门的却是未婚妻的亲姐。


    他没和宁玉乔撕破脸,主要担心宁玉婵责怪他。


    这样的姻缘不是大凶又是什么。


    霍长生自然知道他的签是下下签。


    “佛门众生平等,这位学子如果对姻缘不满,可以入我佛门。”


    能忽悠一个算一个。


    忽悠不住,就再想办法忽悠。


    “贫僧看施主和我佛有缘,贫僧愿意带施主去见方丈,今天就能剃度。”


    梁允贤怎么可能出家。


    他有大好的前程,还有喜欢的姑娘。“大师,我能不能再抽一个。”


    霍长生大方道:“施主随意。”


    反正都是下下签。


    梁允贤这次求的是霍长生能不能回来。


    只要霍长生回不来,宁玉婵早晚会回到他身边。


    还是下下签。


    梁允贤心里多少放松些。


    等他参加完乡试,再和霍家谈宁玉婵的事情。


    宁玉婵早几天见过霍长生,所以在看见大和尚的第一眼,她就认出来了。


    此人是她的霍大哥。


    不过她知道霍长生在做什么危险的任务,自然不能相认。


    柔荑似的两手抱住签筒,使劲晃了晃。


    她求的是霍大哥早日平安回来。


    “大师,这是大吉吗?”


    她虽然识字,可不懂签语,遇到大吉的签子,还有些不敢置信。


    霍长生不用看也知道,宁玉婵那桶签子全是大吉。


    “是的,女施主。”


    心里不由得有些吃味,宁玉婵所求,肯定是夫妻和睦,恩爱白头。


    他刚才应该给蓝桶。


    哪怕给个黑桶也行啊。


    算了,到底是心爱的姑娘,就让她如意吧。


    “还抽吗?”霍长生眉目温和的询问。


    宁玉婵摇了摇头。


    霍长生将红色的签筒扔到梁允贤面前,“抽这个。”


    我佛慈悲。


    既然是小姑娘的相公,他也成全就是了。


    梁允贤却没接他的签筒,有些固执的晃动两下蓝色签筒,“我就抽这个。”


    他不信还抽不出一个上上签。


    霍长生也不想管他,抽出一把下下签才好。


    下下签。


    下下签。


    下下签。


    还是下下签。


    梁允贤也是固执,竟然一连抽了七次。


    全是下下签。


    此刻脸上的神情有些狰狞,不过在对上宁玉婵温柔的眼眸,终是收了戾色。


    两人携伴而来,携伴而去。


    霍长生仿佛被人抽了筋骨,软绵绵地坐在佛像下,双眼空洞,一丝都精气都没有了。


    宁玉婵本来和田凤英、桃花一起进殿的。


    不过在门口,她被梁允贤拉走了。


    她来不及交代,只跟桃花打了一声招呼。


    桃花没看见梁允贤,还以为她去方便了,让她快点过来。


    梁允贤把宁玉婵拉到旁边人少的地方。


    先是问她怎么来了寺里,又关心她在药堂过的好不好。


    宁玉婵一一回答。


    梁允贤便要拉着她一起去拜佛。


    宁玉婵自然是不愿意的。


    可是梁允贤威胁她:“你是我的未婚妻,从没退婚,现在这订婚之约还是算数的,你这么逃避我,我会找霍家讨说法。


    霍家二婶子就在殿里,当着菩萨的面,我倒是想问问她,你该进我们梁家门,还是霍家门?”


    寺里人多,宁玉婵可不想被人当成猴子观看。


    真闹出来,她以后还怎么进霍家村。


    宁老汉不是她亲生父亲。


    她是个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野孩子。


    大杨村回不去,霍家村也回不去的话,她还能去哪儿。


    梁允贤注意到她湿润的眼眸,也不想逼太狠。


    “玉婵,我们定亲五年,你摸着良心问问,我可曾有一点对你不好?


    那我兴冲冲的盼着你进门,掀开盖头后看见的却不是你,那我又多委屈?


    玉婵,你总该为我想想。


    我……


    凭什么要接受你们姐妹硬塞给我的一切。”


    宁玉婵对梁允贤是有歉意的。


    此刻梁允贤红着眼睛盯着她,这让她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攥了一把,疼痛难忍。


    如果不是姐姐要死要活的换亲,此刻她应该和梁允贤恩恩爱爱的过他们的小日子。


    “允贤,我……对不起你。”


    “我不想听对不起,”冲动之下,他握住宁玉婵的手腕,“我们一起去求菩萨,求他给我们指一条谁都不会受伤的路。”


    宁玉婵能拒绝吗。


    梁允贤到现在想的都是,谁都不会受伤的办法。


    多善良的人,妻子被换,还能替别人考虑。


    “我跟你一起去。”


    ……


    宁玉婵像一株没有根的浮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想要什么,应该要什么,能要什么,自小逆来顺受。


    宁老汉让她干什么,她便干什么。


    姐姐要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尤其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


    她连姓都是借宁家的。


    哪天宁玉乔不让她姓了,她可能比大街上的流浪儿还不如。


    至于和梁允贤的亲事,早不由她自己做主。


    嫁给霍长生,那是她以为霍长生死了,她只要守着霍长生的牌位,能一辈子留在霍家。


    可霍长生还活着,他愿意不愿意要自己,她又怎么可能知道。


    万一嫌弃她只是宁家的养女,还想和姐姐过日子。


    那她又该怎么办?


    从大殿出来,梁允贤被同窗叫走,去招待京城来的大官。


    “玉婵,”走前,梁允贤盯着宁玉婵那张俏生生的小脸,似有千言万语,可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无论如何,等我乡试完。”


    宁玉婵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咬着嘴唇,心里一片迷茫。


    也不知道田凤英和桃花去哪了。


    稍一犹豫,她又返回了大殿。


    霍长生靠着佛像,昏昏欲睡。


    今天香客出奇的多,这签也不知道解到什么时候。


    察觉到有人跪到他面前,随手将两个签筒扔过去。


    “红色都是上上签,蓝色都是下下签,想要什么,自己选。”


    宁玉婵一惊:还能这样?


    难怪她的都是上上签,梁允贤的都是下下签。


    “大师,”宁玉婵犹豫片刻,说道:“我不想抽签,我想问菩萨一件事,不知道大师能不能代菩萨转达。”


    温温柔柔的声音,不是玉婵妹子的吗?


    霍长生浑身一震,忽然睁开眼睛,果然看见宁玉婵跪在他面前。


    他急忙盘腿坐好。


    “怎么又回来了?”


    宁玉婵便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霍长生毫不犹豫道:“自然能转达。”


    宁玉婵很想把换亲的事告诉霍长生。


    可万一霍长生不要她,梁家回不去,霍家也回不去了。


    未知的恐惧令她胆怯,到底吞下了要出口的话。


    她只说:“大师帮我问问菩萨,霍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小姑娘垂着眼眸,低眉顺眼十分柔和。


    这让霍长生心尖生颤。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他竟然故意问:“你盼着他回来吗?你和他什么关系?为什么盼着他回来?”


    明明小姑娘刚和相公进来过。


    他却坐在佛像前问出这种话。


    他在期待什么?


    期待小姑娘告诉他,盼着他回来,因为喜欢他才盼着回来。


    语毕,他收回视线,佯装真正和尚那般,嘀咕起佛经。


    宁玉婵不知道霍长生问这话什么意思,想了想说:“他一走好多年,家里人都盼着。”


    至于两个人什么关系。


    那肯定是夫妻。


    可霍长生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知道真相,只怕他当场发作。


    宁玉婵有些犹豫,“我们从小相识,我喊他霍大哥,他叫我玉婵妹子。”


    霍长生忽然就释然了。


    他何苦难为一个从小没有母亲的小姑娘。


    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


    “菩萨说,得完成任务,少则一两年,多则……”回不去了。


    “多则,三五年吧。”


    宁玉婵还要说什么,忽然听见田凤英的大嗓门在大殿外边响起,她只能尽快出去。


    “大师,我走了,你保重。”


    霍长生下意识拉住她。


    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只是舍不得她就这么离开。


    “大师……”宁玉婵轻声提醒,后边还有香客等着抽签,霍长生的举动显然不够自重。


    他稍一迟疑,从怀里摸出一把福袋,“拿着送小朋友玩去吧。”


    “谢谢大师,”霍长生手大,一把抓了十几个。


    宁玉婵接过来,能塞进小荷包的塞小荷包,塞不进去的放背包里。


    之后在霍长生极其不舍的注视下离开了大殿。


    这一别,不知道多久能够重逢。


    霍长生心里酸溜溜的,梁允贤动作快的话,那时大概会有一个喊他姨丈的小娃娃了。


    “大师,我抽哪个桶?”


    排在宁玉婵身后的香客,长得有些喜感,跪在霍长生面前笑嘻嘻的问。


    霍长生随手指了指,蓝的黑的随便。


    反正也没有上上签。


    “求什么事啊?”


    香客一边抱起蓝色的签筒,使劲晃,一边像做贼似的跟他说:“大师,不瞒你说,我看上我媳妇她妹子了……”


    霍先生险些被自己一口吐沫呛死。


    这人和菩萨倒是不客气。


    这种事都能说出来。


    不是香客过分,而是他刚才直勾勾盯着人家小娘子瞅,香客都看在了眼里。


    认定他不是正经和尚。


    此刻香客也不想管霍长生的奇怪反应,自顾自的继续说:“我知道我这种心思挺禽兽的,可是没办法,我妻妹她长得漂亮啊,那脸蛋,那小细腰,那鼓鼓囊囊的胸……”


    到底还是有脸的,后边的话他凑近霍长生耳边才说,“大师,我知道你六根清净,不怕我这些话污了耳朵,我这几天晚上做梦都能梦见她,就是和媳妇做那事,都得想象着她的样子,要不我这兄弟都支棱不起来……”


    霍长生瞳孔骤缩,心里狠狠骂了几句最难听的脏话。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


    香客把他妻妹形容的天上有地上无,最后问霍长生,“大师,你说我怎么才能得到她?”


    霍长生心说我都没得到妻妹,你特么也好意思。


    不过佛祖面前不能说脏话。


    “你还是求个签吧。”


    香客将落在地上的签递给霍长生,“大师,你帮我看看,有解吗?”


    霍长生举起签子默默看了一会儿,“这事得问你媳妇,你媳妇愿意,你就娶俩呗。”


    香客有些为难,“那我是不是太禽兽了,会不会被人戳脊梁骨?”


    霍长生磨了磨牙,“你都对妻妹产生这种心思了,还担心戳脊梁骨?你的脊梁骨早没了。”


    “大师,你说的对,”香客收了签子放回去,“我这就回去和媳妇商量,对了,要是成了,我请你喝酒。”


    此刻,霍长生的佛心彻底破碎了。


    他可做不出来被人戳脊梁骨的事。


    所以,这辈子,他都和宁玉婵无缘了。


    也不管大殿里的香客,去后山随便找块大石头,四仰八叉往上一躺。


    其实,当和尚也挺好。


    吃饱不饿,六根清净。


    干脆,京城他也不去了,霍家村他也不回了,就在这里当和尚吧。


    以后晨昏定省,他默默为小姑娘祈祷,保佑她一生顺遂。


    田凤英和宁玉婵、桃花在寺里混了一顿斋饭。


    今天灵隐寺迎接京城来的贵客,按理斋饭不对外。


    不过有霍明谦开口,寺里给了特例。


    三人便由小沙弥带着,吃饱喝足才下山。


    刘汉生追了一上午毛贼,连个影也没找到。


    反应过来被人骗了,想去大殿求个签,连解签大师都不见了。


    赵满仓安慰道:“反正离得近,你以后常去崔善堂坐坐,这一来二去,感情不就有了嘛,再说,人家对你本来就不同。”


    刘汉生心里一喜:“她真对我和别人不同?”


    赵满仓张嘴就来:“那是当然,你看她每次过城门都跟你打招呼,昨天不还送你茶叶了吗。”


    刘汉生高兴了:“你说的对,她待确实与别人不同。”


    田凤英回去的路上数落殿里的大和尚一路。


    “玉婵,我给你说,幸亏你当时不在,那个大和尚一看就不是好人……”


    让她尽早把媳妇嫁出去,要不是看他是个出家人,都怀疑他看上你自己儿媳妇了。


    “签语也不会解,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每一样都不通。”


    桃花也附和,“就是,我看他,平时肯定没好好做功课,哪有他那样的和尚。”


    宁玉婵忍不住笑,这母女俩如果知道大和尚就是霍长生,会不会后悔刚才说过的话?


    当天晚上,霍长生连夜赶回霍家村,先把霍长富揍了一顿,又把大房院里用鸡血喷了一地,特意喷出一个谁也看不出来的造型。


    之后,他回到霍老二家,跪在屋门口,给霍老二和田凤英磕了三个响头。


    “儿子不孝,还不能相见,如果能活着回来,一定好好侍奉二老终老。”


    临走时,他往东厢房看了一眼。


    宁玉乔应该和桃花睡在那边。


    终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他收回视线,趁着夜色飞快离开了家。


    “天杀的,到底谁干的?”


    “哪个缺大德的混账王八羔子,别让我知道你是谁,否则我非弄死你不可。”


    “啊——”


    “啊——”


    “救命啊——”


    “快来人啊——”


    ……


    寂静的夜空里,忽然传出一声又一声的嚎叫和怒骂。


    田凤英还在睡梦中,忽然被人吵醒,她使劲推了推霍老二,“隔壁杀猪呢,你快点出去看看。”


    霍老二也被吵醒了,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好像大房。”


    田凤英一个激灵,“会不会是他家老做坏事,遭报应了?”


    霍老二严肃道:“别胡说,娘还在那边,那么大岁数了,别吓着,我过去看看。”


    田凤英比他还急,主要是想看八卦,“我也过去看看。”


    还在睡着的霍长寿听到动静,迷迷瞪瞪往起爬,“娘,我也去。”


    田凤英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哦,”霍长寿头重脚轻,啪嗒一下砸到炕上,又睡了过去。


    田凤英和霍老二赶到大房时,大房难得那么齐全,所有人都挤在院子里,破口大骂。


    霍长富被绳子绑着,嘴里塞了自己的臭脚布子,呜呜啊啊从茅房里滚出来,让人给他解开。


    满院的鸡血就够吓人了,还有一个人被绑了。


    霍大娘脑子里像打雷似的,轰隆轰隆直响。


    “哪个天杀的,造出这种孽,遭雷劈哎,遭雷劈——”


    霍老太太也跟着骂。


    “哪个混账王八蛋,竟做这种小人行径,有能耐你给我站出来,背后下手算什么人。”


    ……


    “长生,长生,是长生……”霍长富又惊又恐,臭脚布子终于拿下来了,他惶恐不安的骂道,“肯定是他回来了,昨晚我看见了,他瞪着大眼睛,问我是不是撞了二叔,然后就拿沙包大的拳头打我……”


    “他就这样一下,一下,一下的,打我脸,打我的腰,踹我的屁股,还给我塞……呕……”


    平时也没觉得自己脚有多臭。


    昨晚终于体会到了。


    他要和霍长生势不两立。


    霍长富不停地指责霍长生,田凤英可不愿意了。


    “你们不要说那些丧良心的话,长生死了,多少人都知道的事,他怎么可能回来打你们,你们不要诬赖他。


    他如果真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


    肯定是你们做坏事做太多了,遭报应了。”


    她说到这里,一顿,“对了,我昨天可是去灵隐寺求了菩萨,把你们欺负我家的事全都告诉菩萨了,肯定是菩萨看不过去,昨晚给你们的警告。


    以后再敢欺负我们,这只是开始。


    昨天打的是短命鬼,明天打得就是老二,后天……”


    霍长富没少做亏心事,霍长庆也没少做。


    他吓得瑟瑟发抖,不停地往霍大娘身后躲。


    霍大娘看不起他这熊样,把人拉出来说:“我儿子怎么了,能文能武,什么都行。”


    这话把田凤英气笑了,“能偷人能摸狗吧。”


    霍老太太迷信,这些年一直亏待二房。


    霍长生死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大孙子又一直念叨看见了长生,肯定是长生知道父母受欺负,灵魂不安,趁着夜色找他们算账来了。


    田凤英最了解老太太了。


    故意说:“这只是长生给你们点教训,长生修行好,和菩萨认了亲戚,你们就等着挨收拾吧。”


    老太太听了越发心慌。


    “这可怎么好,长生回来报仇了。”


    第35章


    田凤英拜完菩萨,大房院子里就被洒了鸡血。


    霍长富还挨了揍,嘴里塞了臭脚布子。


    霍老太太和霍大娘都迷信,很自然怀疑霍长生死后有灵,让菩萨惩治他们大房。


    不过一早晨的时间,两人急得白头发都增加了一大把。


    霍大娘第一次放下姿态,有那么点低头的趋势。


    可不是因为她后悔内疚,完全是害怕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担心子孙受到牵连。


    记恨二十多年,终于有了退让的心思。


    “要不,把地分给老二家一些……”


    她话没说完,霍大娘就暴躁了,“那怎么行,娘,你我忘了我爹是怎么没的了?都是田凤英,要不是她父母贪心不足,我爹怎么会气死。”


    霍老太太记恨几十年,不是轻易能改的。


    可这满地的鸡血,又实在可怖。


    “那你说怎么办,再有一次,长富还能活么。”


    霍大娘想了想,说道:“田凤英去寺庙能求动菩萨,咱也去寺庙,多给香油钱,不信菩萨不动心。”


    霍老太太疑惑道:“真能行?”


    霍大娘一口咬定,“怎么不行,他们能求菩萨,咱也能找,谁保证菩萨就帮她不帮咱们。”


    霍老太太想想,也是这么个理。


    “行,你做主吧,收拾收拾去寺里。”


    宁玉婵昨天来回走了四五个时辰,累到了,一大早听到动静也没起身。


    桃花和她一样,睡眼惺忪地往外看了一眼,“嫂子,怎么了,谁在吵,大早晨的好烦人。”


    宁玉婵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再睡一会儿吧。”


    崔大夫给两个人的假期是在家住两宿。


    一会儿她们就该去城里了。


    昨天忙着去灵隐寺,都没回去看望她爹。


    只能走的时候顺路过去看一眼,再把茶叶给老爹拿上。


    “桃花,一会儿我们得早点走,走晚了热。”


    桃花咕哝道:“要是能再待一天就好了。”


    崔善堂能每个月放两人回来两次,已经很好了。


    “月底我们还能回来。”


    姑嫂两个正聊着,田凤英回来了。


    还没进屋,笑声已经传进来,“玉婵,桃花,你们说隔壁发生啥事了?”


    宁玉婵一边起身,一边穿衣服,“娘,大房出什么事了?”


    嫁进霍家二十多年了,田凤英第一次这么痛快。


    “不知道哪位神仙显灵,给大房的院里洒了一地鸡血,还把短命鬼绑了扔进茅房,嘴里就塞着他自己的臭脚布子。”


    田凤英越说越高兴,“啧,这可是大房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了,可惜打得轻了,应该把短命鬼的腿打断。”


    霍长生念着手足之情,又不是故意撞坏霍老二。


    否则昨晚他真把霍长富的腿打断了。


    昨晚,他抬脚盯着霍长富的腿很久。


    只要他眼一闭,一脚下去,保证霍长富变成残废。


    不过他现在还不能回来,万一他们怀疑到什么,找爹娘的麻烦,爹娘肯定没办法应付。


    也是存着尽量不给父母添乱的心思,放了霍长富一马。


    只要从此以后霍长富老实一些,大房老实一些,他可以既往不咎。


    他在灵隐寺还会再住三四天,之后去京城。


    京城距秦州城不过百里,但凡让他听到风声,大房再敢责难他的父母。


    他连夜回来收拾他们,一点都不耽误正事。


    宁玉婵听说霍长富挨打了,心口一紧。


    下意识就往外跑。


    她肯定霍长生回来了。


    只是不知道现在走没有。


    “娘,打霍长富的人找到了吗?”


    田凤英奇怪道:“哪有人,是菩萨打的,昨天咱们不是求了菩萨吗,我跟菩萨说了,咱家总被大房欺负,菩萨就小小用了一下手段,教训他们呢。”


    菩萨怎么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肯定是霍长生听说父母被欺负,他找回来了。


    宁玉婵走到门口,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他昨晚连夜回来,打完人肯定走了。


    他扮成和尚,连母亲和妹妹都不能认,又怎么会让霍家村的人看见。


    宁玉婵站在门口呆呆怔愣半晌。


    最后满心失望的收回视线。


    不过人没出现也好。


    这样就不会发现自己的媳妇被换,从而迁怒到她。


    “娘,我和桃花打算早点走,去看看我爹。”


    田凤英懊恼道:“你好不容易回来,都没让你去看亲家,咱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她转身去找,最后在身上摸出半两银子。


    还是桃花拿回来的。


    “你把这个拿着,给你爹买点好吃的。”


    宁玉婵不要,“娘,我这里有银子,再说我给爹买了礼物。”


    田凤英难免难过起来,“农村日子苦,可怜了你。”


    早饭后,宁玉婵收拾好东西要走时,问田凤英和霍老二:“爹娘,你们想好了吗,搬去城里的事。”


    田凤英还是没底:“让我和你爹再想想。”


    桃花担心父母被欺负,绞尽脑汁说服田凤英,“娘,昨天大师都说了,让你们搬去城里。”


    田凤英好笑道:“大师?他就是个假和尚,我一眼看穿,他说的话也能信。”


    昨天田凤英等人到家都黑了,吃过饭也没聊几句就睡了。


    早晨又去大房看热闹,田凤英一直没抓到机会。


    这会倒是和霍老二说起了昨天的事。


    “长生爹,你是没看见,昨天寺里那个解签大师,和长生长得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他脑袋光秃秃的,我还以为咱家长生出家了呢。”


    霍老二也不信儿子会当和尚,“世界这么大,长得一样的人多了,像也正常。”


    接下来,田凤英开始全方位的吐槽那位让她尽快把儿媳妇嫁出去的大师。


    宁玉婵在一旁默默听着,忍不住笑。


    田凤英不解的看她,“玉婵你笑什么?”


    宁玉婵忍着笑说:“我看大师慈眉善目的,解签还是挺准的。”


    田凤英瘪瘪嘴,“玉婵,你就是太善良,才会被你姐欺负……”


    她顿了下,如果不是宁玉乔欺负妹妹,她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儿媳妇了。


    可惜自己那个傻儿子,没福气。


    “我跟你说,那大和尚看着就不像好人,你可别被他骗了。”


    宁玉婵一直坚称她喜欢长生。


    那大和尚确实和长生有几分像。


    儿媳妇别对一个和尚动了心思。


    “和尚就是和尚,他们是不能娶妻生子的。”


    宁玉婵故意说:“可他们还俗就行了呀。”


    田凤英捏了捏太阳穴,“反正玉婵我跟你说,就算长生回不来,那和尚也不行。”


    宁玉婵看出来田凤英是真生气了,认真道:“娘,我就是顺着您的话茬说。”


    宁玉婵回城前,先和桃花回了一趟宁老汉家。


    把她买的一包茶叶送给宁老汉,又拿出一两银子放到炕上。


    “爹,你想吃什么,自己买点,平时按时吃饭,别一个人就将就。”


    女儿买的茶叶,自然是最好的。


    宁老汉咧着嘴笑着接了。


    “这几天总觉得嘴巴淡,玉婵就送茶叶回来了,难怪他们都羡慕我有这么好两个女儿,这下更不知道怎么羡慕呢。”


    宁玉婵笑着说:“爹喜欢就行,等我以后学好医,赚更多的银子孝敬爹爹。”


    她还有一百两银票贴身收着。


    可惜不能拿出来,因为无法解释清楚来历。


    否则她能多给宁老汉些。


    宁老汉哪会要她的银子。


    “爹不缺银子,这个你自己收着买零嘴吃。”


    宁玉婵说什么都不要,“爹,你养我这么大,我都没回报你就嫁人了,这点银子又不算什么,师父每个月给我开三两呢,公婆不要我的,我自己哪能花了。”


    宁老汉知道女儿孝顺没再说什么,却趁宁玉婵不注意,悄悄塞她包里了。


    宁玉婵和桃花没有多待。


    这次回家因为去灵隐寺耽误一天,否则她能多陪宁老汉待一天。


    “爹,下次回来,我再多待。”


    宁老汉心里有些纠结,忍了忍,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这段日子爹都没出摊,如今你和玉乔也算稳定了,我也得做点点心,每天多少卖些。”


    宁玉婵赞同宁老汉的想法,“倒也不用做太多,别累着。”


    宁老汉答应着,送走了宁玉婵和桃花,他回屋从箱子底下翻出一个小包裹。


    那里的东西全都是宁玉婵的生母带来的。


    几样首饰,一块玉佩,还有些绣品,外加两个金元宝。


    他是个乡下糙人,不识货,可也能看出来,绣品很高级,不是普通百姓能见到的东西。


    首饰更是繁复漂亮,上边镶着很漂亮的玉石。


    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哪个工匠有这么好的手艺。


    玉佩的质地就更好了,夏天摸起来也是冰冰凉凉。


    当年他见过宁玉婵的生母,看她穿着和言行举止都不是普通人。


    为什么会被人追杀,被他和媳妇救下,到他媳妇过世,都没听说原因。


    如今宁玉婵已经长大,甚至还嫁了人。


    按理他该把这些东西交给她,没准有什么人认识,她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可她母亲当年被人追杀,万一真是朝廷钦犯,他担心女儿遇到危险。


    虽然不是亲生,可从她出生养到现在,早已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宁老汉犹豫不决,到底还是将东西包好,重新放回了柜子里。


    宁玉婵和桃花通过城门的时候,刘汉生已经上岗。


    身穿铠甲,威风凛凛地站在城墙上,远远的看见她走过来,扶着城墙,连蹦带跳的赶到城门下。


    “宁家妹子,你们回药堂了。”


    宁玉婵笑着回他:“是啊,刘大哥这么早就开始值班了。”


    刘汉生不算太高,但是很壮,穿上铠甲既威武又结实。


    宁玉婵没见过霍长生穿铠甲。


    他至少比刘汉生高出一头。


    不知道又是什么情景。


    和刘汉生寒暄几句,想起昨天抓贼的事,关心道:“刘大哥抓到的贼了吗?上山之后就没见到刘大哥,刘大哥是什么时候走的?”


    刘汉生不好意思抓了把脑袋,“嗨,不知道跑哪去了,我们山上山下找了好几圈,连个人影都没见,等我们忙完去找你们,听说你们已经走了。”


    又聊了几句,宁玉婵不好打扰太久。


    开口告辞。


    刘汉生像个痴汉似的盯着宁玉婵的身影,一直到彻底消失。


    赵满仓怼了他一下,“崔善堂又不远,随时可以去。”


    刘汉生点了点头:“咱晚上就去。”


    赵满仓:“……”


    倒也不用那么急。


    宁玉婵和桃花拜师后第一次回家,按理应该给师父和两个师兄带些礼物。


    可霍家太穷了,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


    宁玉婵便琢磨着买点什么食材,亲自下厨做给师父和师兄们吃。


    桃花也有这个意思。


    不过有些懊恼,“我把银子都给爹娘了。”


    宁玉婵笑道:“我这里有。”


    她的三两银子只买了两包茶叶、两根糖葫芦,给宁老汉一两。


    还剩下一两半呢。


    桃花有些不好意思。


    本来田凤英不愿意收,桃花走时都放枕头底下了。


    反正她在崔善堂有吃有喝,也不需要银子。


    反而家里每天都得花销。


    “嫂子,等下个月再发,我还你。”


    宁玉婵好笑道:“你还跟我分这个,这是不把我当家人。”


    霍长生还给了她二十两,让她和桃花一起花。


    正找不到借口呢。


    宁玉婵打算买只小猪肘,做酱焖猪肘。


    宁老汉最爱吃的菜了,想必师父和师兄们也爱吃。


    桃花完全没有想法,让宁玉婵做主就好。


    两个人进崔善堂前,顺路去肉食铺子买了一只小猪肘。


    回到崔善堂,先看见大师兄,打完招呼,去后宅见师父。


    崔青城无悲无喜,对谁都是淡淡的。


    看见两个人回来,神色略微有些复杂。


    这崔善堂平静了十多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田凤英抱怨寺里的大和尚时。


    远在灵隐寺的霍长生,一大早打了好几个喷嚏。


    孙世川玩笑道:“昨晚不会冻着了吧?”


    霍长生瘫在大石头上,两手踮着脑袋,头上是日月星辰,身下是山川河流。


    他希望这些山山水水能洗刷掉他身上的罪孽。


    少主说他杀业重。


    或者真的重,否则喜欢的姑娘怎么就嫁给别人了。


    不过,他如果杀业不重,几个人早死在路上了。


    从封地出发的时候,不算亲卫,老王爷给少主派了好几十个高手。


    到现在死的死,丢的丢,少主身边连十个人都不到了。


    前段时间少主受伤,就是太过心慈手软。


    明明是过来杀他的,他竟然放过人家。


    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


    结果倒好,人家纠集一大批人,下了死人。


    当时霍长生不在,否则怎么也会拼着命保护少主,绝不能让他受那么重的伤。


    权利的争斗,最后都会变成以命相搏。


    谁能抓到机会,谁能够狠下心,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都是师父教给他的。


    他一直铭记在心。


    “我这身体,能冻着?”


    霍长生懒得搭理孙世川。


    孙世川蹲在他头上,盯着他说:“老方丈让你去接香客,不去了?”


    霍长生眯着眼睛,含糊道:“谁爱去谁去,老子今天就躺着,谁打扰我,把他扔山底下喂狼。”


    很应景的,山底下还真传来了狼嚎。


    孙世川头皮发麻,离霍长生远了些。


    “老大,你昨晚说的出家,是真的?”


    霍长生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你看我像玩笑?”


    孙世川啧了一声:“可你出家了,少主谁保护?”


    霍长生呵道:“他不是说用爱心教化吗,看看爱心能不能支持他走到京城。”


    孙世川知道霍长生还在生气少主逼着他剃度的事。


    “少主年轻,不是不懂么。”


    霍长生不过痛快痛快嘴,他还真把少主扔了怎么着。


    这是他的使命。


    孙世川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担心,“你说我们就算到了京城,真能争到那个位置?”


    霍长生可不懂朝政,“这谁知道,看天意吧。”


    孙世川担心道:“如果失败了,我们是不是都得死在京城?”


    这句话没错,霍长生意兴阑珊的开口:“还用说吗,胜者王侯败者贼,从封地出发的时候,就注定的。”


    孙世川挨着霍长生躺下,跟他一样看着日月山川。


    “离开家的时候,我娘本来想提前把我的婚事办了,留个种,可我没干。


    如今五年过去了,怕是人家真有种了。”


    孙世川的未婚妻和他年纪相仿。


    当年他十八岁走的,办婚礼正常。


    五年后未婚妻也有二十二三岁,哪家姑娘能到这个年纪还不出嫁的。


    所以,孙世川担心的不无道理。


    可霍长生比宁玉乔大了四岁,五年前办婚礼肯定早了。


    再者,他根本不想娶她。


    如果她能改嫁,他倒是欢喜的很。


    不能想这些事,一想就烦。


    霍长生暴躁道:“愿意待就闭嘴,不愿意待就滚远点,别打扰我吸收天地灵气。”


    孙世川无语道:“你还能成精咋地。”


    第36章


    “大师兄,”桃花凑近崔青城,想到香喷喷的酱焖猪肘,口齿生津,“我嫂子买了猪肘,晚上做酱焖猪肘吃。”


    崔青城正在拨弄算盘,闻言极淡弯了下嘴角,算是对她的回应。


    桃花怀疑他不喜欢猪肘,有些失落。


    “大师兄,我去后宅了。”


    “桃花,”崔青城忽然喊住她。


    桃花总觉的今天的大师兄有些古怪,“大师兄有事吧?”


    崔青城欲言又止,摆了摆手,“你去吧。”


    宁玉婵打算去后宅前先和宁玉乔打声招呼,不过在前院转了一圈,没见到人影。


    看见桃花从药堂出来,两人便一起去了后宅。


    路上碰到崔石头,两人特别热情的喊他二师兄。


    如果是三天前,崔石头肯定要没完没了的和她俩聊上一会儿,最后还得是宁玉婵借口先去见师父,打断这次聊天。


    可是今天很奇怪,崔石头只淡淡的瞥她俩一眼,就去库房了。


    宁玉婵心里纳闷,怎么感觉两三天没见,大家都很奇怪。


    桃花也注意到了:“大师兄刚才就这样,反正他平时也不怎么搭理人,可二师兄是为什么?”


    宁玉婵摇了摇头,心里莫名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她从小受宁玉乔针对,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


    她会察言观色,如果宁玉乔不高兴了,她会努力干活,做对方喜欢的事,只为看她一个笑脸。


    就像,宁玉乔把她骗进树林那次。


    回到家,宁老汉气急了,举起巴掌要打宁玉乔。


    可是宁玉乔指着她说:“小妹不是回来了,我就知道她认识路,她一直都很聪明。”


    那个时候,她完全忘记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树林里,是怎么喊救命,怎么惊慌失措,怎么绝望到等死。


    听见姐姐夸她聪明,她便平复好情绪,挤出一抹笑,跟宁老汉说:“爹,姐说的对,我认识路,姐跟我玩呢。”


    你看,她这样一说,宁玉乔便笑了。


    然后她也咧开嘴笑了起来。


    如果不是霍长生,她只怕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那天从树林出来,她紧紧拉着霍长生的手指,抓了一路。


    霍长生步子大,走在前边,她步子小,紧紧跟在后边。


    农村路不好走,深一脚浅一脚,她亦走得磕磕绊绊。


    夜里太黑,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能模糊的注意到他的侧影。


    那个时候她就想,如果她是霍长生的妹妹就好了。


    霍长生对妹妹多好啊,一只手就能抱起桃花。


    她亲眼看过,兄妹两人过河的时候,霍长生两手拎着桃花后背的衣服,像拎小鸡仔似的,然后长腿一迈,两人就一起过去了。


    不管他脾气有多不好,桃花走得多慢,他总会在不远处等她。


    见她许久追不上来,还会回头喊她:“快点,你那腿不是腿,是两条木头,倒腾那么慢,怎么还想让我背你啊!”


    桃花生气,大声喊着:“哥,你欺负,我去告诉娘,让娘打你。”


    霍长生似乎是害怕了告状的妹妹,也不走了,找个树荫的地方等着。


    直到桃花走近,他长臂一伸,将桃花提起来夹到胳膊下,“走这么慢,饭都白吃了。”


    之后任由桃花手登脚刨地挣扎,他力大如牛,夹着桃花稳稳当当,怎么都摔不到。


    宁玉婵每次见到都很羡慕。


    别看兄妹两个吵吵闹闹,可感情好的很。


    不像她和姐姐,外人面前似乎也能过得去,可在家里,宁玉乔就是公主,她是伺候公主的小丫头。


    那天霍长生把她送到宁老汉家门口,生着气说:“她骗你进树林,险些回不来,告诉你爹,让你爹使劲打她,知道吗?”


    宁玉婵当着他的面点头,可进屋后就忘了他的叮嘱。


    宁玉乔自然没挨打。


    甚至还有些委屈,“我也喊了她很久,她耳朵不好使,没听见能怪我吗。”


    ……


    “嫂子,她怎么在这……”


    两人还没见到师父,却先在后宅的楼里见到了宁玉乔。


    桃花心里不忿,“师父不是说了吗,不会收她做徒弟,干嘛让她来后宅。”


    宁玉婵拉回思绪。


    原本,她嫁进霍家,公婆对她都好。


    她不在意有没有丈夫。


    不过因为霍家日子不好,她出来拜师学艺,师父十几年不收徒,却收了她和桃花。


    她觉得自己的能力被人认可,心里特别高兴。


    而且,这里没有宁玉乔,莫名轻松。


    直到宁玉乔追过来。


    她虽然没表现出来,可心底里好像有一处被封印的迟钝痛楚,像小草发芽似的,忽然破土而出。


    她再迟钝,还是能感觉到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在后宅看见宁玉乔时,被无限放大。


    甚至有种窒息之感。


    宁玉乔一直很有办法,肯定拜了师父。


    这样才能合理解释,她出现在后宅的原因。


    果然她听见宁玉乔说:“这后宅又不是只有你们能来,师父在书房,你们去吧。”


    桃花还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冲着她哼了一声,拉着宁玉婵去见师父。


    “师父,我们回来了。”


    宁玉婵一直没说话,桃花率先行礼打招呼。


    在大周朝,师父是和父亲一样的存在。


    桃花把师父当成最尊重的长辈,两天没见,她满脸都是笑,“嫂子刚才买了猪肘,一会儿做酱焖猪肘孝敬师父。”


    崔大夫脸色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这么早回来了。”


    桃花笑着回:“嗯,担心药堂有事,我和嫂子一早就爬了起来,师父,这两天药堂忙不忙,我和嫂子把东西放下,去前院帮忙……”


    “先不用去,”崔大夫隔着宁玉婵,看向门外,摆了摆手,“给你介绍一下,师父新收的徒弟,你们见见。”


    宁玉乔挤过宁玉婵,走到崔大夫面前,转身特别得意地说道:“师父收我为徒了,现在是你们的师姐,你们两个见过师姐吧。”


    宁玉婵本来应该替姐姐高兴。


    可是此刻,满心灰败。


    桃花忍不了,“师父,您不是说不再收徒了吗。”


    崔大夫脸色有些难看,“这是你跟师父说话的口气?”


    桃花确实过分了。


    因为她把崔大夫当成了霍老二和田凤英。


    以为师父对她的爱,是和父母一样的。


    所以在听说收了宁玉乔为徒的时候,才会发脾气。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师父,徒弟知道错了。”


    不过她也不想喊宁玉乔师姐。


    “师父,先进门的才是师姐,她后入门,应该喊我师姐才对。”


    宁玉乔不和桃花争吵,只是娇娇柔柔地喊了一声:“师父——”


    崔大夫不耐烦的摆摆手,“按年纪排,好了,你们出去吧,以后这点小事别在我面前吵。”


    宁玉婵从四徒弟变成了五徒弟。


    桃花变成了老六。


    她气呼呼地冲宁玉乔哼了一声,拉着宁玉婵出去。


    “早知道,不买猪肘了,还不如我们两个自己吃。”


    崔大夫眼看着两个宝贝徒弟出门,心里憋着口气,不悦地瞥向宁玉乔,“行了,你也出去吧。”


    “是,师父,”宁玉乔欢欢喜喜地退出书房。


    一出门,趾高气扬地睨着宁玉婵和桃花,“现在我可是你们两个的师姐了,师姐,知道什么意思吧,就是以后我让你们两个干什么,你们两个就得干什么的意思。”


    宁玉婵自始至终都没说话。


    只不过有些委屈,眼里莫名染上湿意,她不想被桃花看见,背着包袱回卧室。


    只是没想到,她和桃花的卧室也被人动了。


    被褥都换成崭新的,她和桃花的洗漱用品也不见了。


    不用想也知道,宁玉婵把她的被褥搬走了,这里的新被褥都是宁玉乔的。


    桃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师父给我们换新被褥了吗?”


    宁玉乔无比得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是师姐,这间卧室我喜欢,就该给我住,你们两个去隔壁,东西我已经帮你们搬过去了。”


    她满脸挑衅地看着桃花,“不用谢了。”


    桃花用恨不得夹死她的眼睛瞪着她,“凭什么?我们先拜师的,这房间是我们的,你凭什么和我们抢?”


    二楼最宽敞,阳光最充足的就是这间房。


    刚拜师的时候,师父特意叮嘱两人住这间的。


    宁玉乔好笑道:“这可是师父吩咐的,你不服气去找师父啊。”


    反正气死人不偿命,“我要是你,但凡有点志气,我就不拜师了,离开这里。”


    一个月三两银子呢,桃花怎么可能离开。


    再说,她喜欢崔大夫,也真心想和催大夫学本领。


    她又是凭着本事拜的师,凭什么离开。


    “宁玉乔,你别得意。


    有些人不知道想了什么歪门邪道都能赖着不走,我们可是正经八本经过考核的。”


    她拉着宁玉婵去旁边的屋子。


    “嫂子,我们不跟她吵。”


    两个人的行李果然在旁边的屋里。


    因为没住人,也没怎么打理的关系,屋里很多灰尘。


    屋子小,窗子也不大,阳光只有中午能照进来一会儿。


    有股淡淡的潮味。


    桃花气得跺脚,“师父怎么想的啊,这屋子这么小,要住我们两个人,宁玉乔一个人却要住大屋子,师父就算想收徒,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宁玉婵一直没吭声。


    事已至此,她只能把屋子收拾出来。


    从小到大,宁玉乔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一向如此。


    小到一颗糖,一块点心,一件衣服,一双鞋,大到……


    大到未婚夫。


    她连梁允贤那么好的未婚夫都能让,怎么还能舍不出一间卧室了。


    宁玉婵默默打开窗子,将两人的被褥放到外边,拿起扫帚默默打扫起卧室。


    桃花忍着气,和她一起收拾。


    宁玉乔抱着胳膊眯着眼睛,站在门口像监工似的盯着两个人。


    “这才对嘛,早就该如此。”


    桃花气不过,将一把破木椅子扔到门口。


    啪的一声在宁玉乔脚下散开。


    吓得宁玉乔大惊失色,“桃花,你找死啊,我可是你师姐,别说我罚你。”


    桃花好笑道:“你才进门几天,就罚我?不用帮师父干活的吗?还是吃白饭的?认识几样药材了?别是一样都不认识,一辈子出不了师。”


    宁玉乔讨厌死桃花了。


    幸亏两个人没有成为姑嫂,否则还不得整天干仗。


    也幸亏没有成为姑嫂,否则今年她就让田凤英请媒人把她嫁出去。


    宁玉婵安安静静把屋子打扫干净,又将被褥放回去铺好。


    屋子虽然小了些,床是一样大的,她和桃花住着还是很宽敞。


    今天来不及,明后天有时间,她去街里弄两盆花放窗台上,能添不少生机。


    虽然宁玉乔的到来,多少影响些她的生活。


    不过梁允贤秋天乡试结束,肯定要回霍家村。


    那时宁玉乔自然回去和他一起生活。


    宁玉婵想着,最多熬到乡试结束,日子又可以清净下来。


    午饭是新来的厨娘做的。


    是个比霍大娘还粗糙的人。


    如果不是厨娘难找,崔青城根本不可能让她进院。


    动手前,吹的天花乱坠,御膳房的大厨都没她做饭好吃。


    大家还以为捡到了宝。


    一顿饭下来,所有人都没了声音。


    也不是没有声音,呕吐嫌弃之声此起彼伏,一大盆菜,愣是没吃下一少半。


    崔石头刚才听说宁玉婵买回来猪肘,打算晚上吃。


    他心里想着香喷喷的酱焖猪肘,忍不住吞咽一口吐沫。


    有心跟宁玉婵和桃花说几句体己话,注意到宁玉乔不高兴的神色,又把话咽下去了。


    崔大夫也没吃几口。


    作为师父,从没背着徒弟们开过小灶,第一次有了想出去偷吃的冲动。


    他就算清心寡欲,对吃食上不怎么上心,可每天吃这种东西,实难消受。


    “青城,把人打发了吧。”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崔青城为难道:“于大娘不走啊。”


    做完第一顿饭,他就表示于大娘没通过考核,结了银子,请她离开。


    因为看于大娘不像好惹的人,他还多给了十个铜板。


    可于大娘跪在院子里嚎得哭天抢地,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几个月嗷嗷待哺婴儿,中间还有一个残废男人,不能干活。


    药堂来来往往人多,她干嚎了一个时辰。


    崔青城哪见过这种阵势。


    之后再没敢说辞退的话。


    这几天大家饿成什么样,他不知道,粮食可没少浪费。


    他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看见那么多扔掉的粮食,心脏疼得直抽抽。


    崔大夫一副你怎么这么没用的神色,“想办法。”


    实在难以下咽,他干脆扔了筷子。


    这是他成立崔善堂以来,第一次因为吃食跟徒弟发脾气。


    宁玉婵和桃花比较能忍,闷头吃饭。


    宁玉乔忍不住,大包大揽道:“一会儿我想办法把人赶走。”


    饿了两三天的崔善堂,晚上宁玉婵的酱焖猪肘一出锅,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馋虫被勾出来,还没吃到嘴,已经口内生津,直勾勾地盯住热气腾腾的大猪肘。


    崔石头第一个舔着嘴唇赶过去。


    “四师妹,不对,是五师妹,这猪肘你怎么做的,也太香了点。”


    他伸手要抓,被桃花拍开脏手。


    “等我分。”


    宁玉婵不知道大家饿了两三天,只买了一只小猪肘。


    崔善堂人多,不可能让每个人都足。


    桃花先挑了一大块,给师父留着。


    之后才按照她的心思分开。


    崔青城是大师兄,给大块。


    崔石头是三师兄,给小块。


    因为这次回来后,崔石头对她们不够热情。


    似乎站在了宁玉乔那边。


    至于宁玉乔,肯定要给最最小的。


    “玉乔姐,你太胖了,我听说梁秀才喜欢腰细的女子呢,你再胖下去,人家嫌弃你。”


    宁玉乔端着碗,盯着最大一块肘子肉。


    听了桃花的话,神情一顿。


    梁允贤喜欢瘦弱的?


    其实她和宁玉婵身材差不多。


    只不过宁玉婵的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


    比如胸脯,臀部。


    前凸后翘的。


    两人一起洗澡的时候,她经常仔细观察。


    宁玉婵皮肤又白又嫩。


    别说男人,她一个女子看了都忍不住脸红。


    而自己的身材就没那么性感了。


    肉很匀称,不过都长在了脸和腿上。


    所谓的脸大腿粗就是她这种。


    好在她皮肤还不错,脸大点,显着富态。


    至于腿,又不会露出来,自然没什么人知道。


    不过腰不够细,穿衣服远没有宁玉婵有型。


    成亲那天,梁允贤没碰他。


    她不知道,如果新娘子是宁玉婵,梁允贤会不会按着新娘子发疯。


    不过梁允贤是读书人,有可能不看中那种事。


    可男人就算不热衷,总归是男人。


    原本她的未婚夫是霍长生。


    霍长生又糙又壮,她这种身材配那种糙汉子倒是显着娇小一些。


    可惜霍长生死了。


    就算不死,她也不喜欢霍长生那种糙人。


    哪如斯文俊秀博学多才的梁允贤招人喜欢。


    第37章


    身材重要,可香喷喷的酱焖猪肘更重要。


    宁玉乔经过短暂的思想挣扎,还是决定要大块的。


    “这是我妹妹做的,桃花你别太霸道。”


    桃花好笑道:“你妹妹现在和我是一家人,我说怎么分就怎么分,不服气你自己去做啊。”


    她给大壮和二壮分两块大的,又盛了不少汤。


    大壮和二壮笑嘻嘻地感谢她。


    宁玉乔不悦地哼道:“看你们两个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大壮不愿意听了,“谁刚才说把于大娘送走的,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宁玉乔刚才想在师父面前表现,主动揽下这个活。


    饭后,她看了一眼比霍大娘还粗壮的女人,担心对方一巴掌把她扇回霍家村,哪还敢开口。


    “我才进门,哪里做得了主,你有能耐你去赶。”


    桃花亲自把猪肘端到崔大夫面前,还配了一碗米饭。


    崔大夫经常研究药方,他有一间专门用来研究药材的房间。


    平时没什么事,能在里边一整天都不出屋。


    此时,崔大夫就在这间研究室。


    桃花把猪肘递过去,眼巴巴地看着他:“师父,你尝尝好吃吗?我嫂子特意做了孝敬您的。”


    崔大夫这两天都没吃好,心情有些暴躁。


    不过他无悲无喜了半辈子,很难有人看出来。


    闻着浓香可口的饭菜,心潮起伏,稍一犹豫,吃了一口。


    这些年,他的生活犹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外人都说他淡泊名利,超然物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活成了一个活死人。


    也不知道是因为最近看见熟悉的面孔,慢慢将他从一潭死水中逐渐拉出来,还是饭菜实在可口。


    一口没够,他竟然连着吃了一整碗。


    桃花笑得特别骄傲,仿佛饭菜是她做的一般。


    “师父,我嫂子做饭好吃吧。”


    崔大夫难得弯起一抹笑,“你也去吃吧。”


    桃花端着空碗一溜烟跑了。


    宁玉婵给她留了一大块猪肘,她吃的嘴巴都油汪汪。


    “嫂子,刚才师父吃了一整碗,以前我看他吃饭都慢慢悠悠的,好像神仙似的,吃不吃都不饿一样。”


    师父喜欢吃,宁玉婵自然高兴。


    “那以后有时间,我多做点。”


    崔大夫将今天研制的半成品药收起来,特意去了一趟前院。


    只为吩咐崔青城一件事:“以后玉婵和桃花的月银涨到五两。”


    崔青城记住了。


    “是,师父。”


    今天宁玉婵自从进了崔善堂,一直都不怎么开心。


    师父收了宁玉乔为徒。


    宁玉乔还抢走了她的卧室。


    不过涨了她二两银子,她又觉得那些都不是什么事了。


    桃花也高兴,欢呼着蹦蹦跳跳。


    只有宁玉乔和崔石头拉下脸。


    崔石头不敢质疑,宁玉乔没忍住:“师父,我们同样入门,为什么她们两个多二两银子。”


    崔大夫面无表情地说道:“玉婵炖的猪肘,为师喜欢。”


    宁玉乔想也不想的问他:“那桃花呢?”


    崔大夫淡声道:“她端来的饭菜很香。”


    宁玉乔:“……”


    偏心就偏心,说的这么道貌岸然。


    崔大夫计划明天出门挖草药,往常他都带崔石头一起去。


    现在宁玉婵和桃花入门了,他也挺想教教她们两个。


    只不过去山里挖药,吃住都不方便,尤其她们两个都是姑娘。


    所以,他把选择权交给她们自己。


    “玉婵,桃花,明天为师要进山,你们两个想去就收拾东西,可能要住两晚,姑娘家不一定方便。”


    宁玉婵和桃花相视一眼,都有点跃跃欲试。


    在药堂看见的药材都是农户收拾好的。


    她们也想见见长在地里的什么样。


    只看书或者听人说,肯定不够直观。


    “师父,我们去,”两人很快决定好。


    崔大夫点了点头,“去收拾吧,需要什么东西,让石头告诉你们两个。”


    他顿了一下,“石头一起去。”


    崔大夫新收了四个徒弟,三个都去了,宁玉乔心里极度失衡,“师父,我也想去。”


    崔大夫稍一犹豫,“你能吃沓樰獨家諍裡了苦?”


    宁玉乔保证道:“当然能。”


    崔大夫点了点头:“那你也去吧。”


    师徒五人定好,明天去山里挖药。


    走前,崔大夫吩咐崔青城,让他无论如何都把于大娘送走,再请回个合格的厨娘。


    崔青城一脸难色,不过还是答应了。


    天刚放亮,五个人就从崔善堂出发了。


    因为要在外边住两宿,不光要带厚衣服,还要带上水和吃食。


    这会还没到野果子下来的季节,山里没什么可吃的东西。


    当然,有能力猎点兔子野鸡,还是能填饱肚子的。


    可他们五人,三名女子,崔大夫一看就是不会杀生的,崔石头也没那本事。


    所以每个人都带了三天的干粮。


    自己背着。


    宁玉乔才出城门没多久就喊着腰酸背痛,走不动路,想让宁玉婵帮她背着包袱。


    宁玉婵柔柔弱弱的,能背动自己的就不错了。


    “姐,还要走一整天路呢,你现在就背不动哪行。”


    宁玉乔冷着眼睛瞪她,“宁玉婵,你现在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桃花看不惯她这霸道的样子,“宁玉乔,你能背动就去,背不动,才刚出城,完全可以返回去,别以为这还是宁家,我嫂子还要让着你,再敢欺负我嫂子,我就去书院找梁允贤,让他看看自己娶了个什么东西。”


    桃花直接捏到了宁玉乔的软肋。


    换亲事件由她而起,梁允贤还没认可。


    这个举人娘子也没坐稳。


    现在得罪了宁玉婵,没什么好结果。


    “哼,背个包袱有什么了不起,桃花,别一会儿你背不动,让你嫂子帮你。”


    ……


    几个人吵得崔大夫头疼。


    “你们还走不走?不走都给我回去。”


    三个人急忙噤声,安安静静追上去。


    崔大夫原本打算住在山里,可这次出门带了三位姑娘,野外不方便。


    天黑前,他们正好来到灵隐寺附近。


    最终他带着四名徒弟上了灵隐寺,跟方丈借两间禅房,住了一宿。


    宁玉婵自从走到山脚下,心脏就比平时跳得快很多。


    不知道霍长生还在不在,这次宁玉乔跟着一起来的,他们会见面吗?


    之前霍长生去崔善堂的时候,宁玉乔也去过,不过崔长生没见。


    按理,霍长生和宁玉乔才是真正的未婚夫妻。


    他们在一起天经地义。


    可宁玉婵莫名不希望两人见面。


    霍大哥还活在世上,至少在正式回霍家前,她希望这件事只是她和霍长生两个人的秘密。


    很可惜,宁玉婵这次上山没能见到霍长生。


    他执行任务去了。


    不过她见到了受伤少年。


    住在寺里的当天晚上,她借口去大殿拜佛,悄悄出了禅房。


    桃花被崔大夫叫去给药草分类。


    宁玉乔和崔石头两个人都是初次来灵隐寺,四处欣赏寺庙的山景去了。


    宁玉婵一个人来到大殿。


    她也没奢望能见到霍长生,不过上次来灵隐寺,他就坐在大殿里给香客解签。


    没准运气好,还能见到。


    她走进大殿,拜完菩萨,像做贼似的往大殿后边瞧了瞧,里边静悄悄的,没什么人的样子。


    她迟疑着,不知道该过去还退出去。


    就在这时候,她看见受伤少年从殿后走了出来。


    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锦缎华服,清瘦、冷漠、高贵,一双黑瞳透着睿智。


    注意到她的时候,微眯了下眸子,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之感凌然而上。


    宁玉婵照顾他三天,按理该算他半个恩人。


    可她记得,他要霍长生杀死她的口吻。


    仿佛她是只随处可见的蝼蚁,随随便便就可以杀死。


    胸口莫名窒息,她转身要跑,可对方比她速度快,竟先拦住去路。


    “宁玉婵?”


    宁玉婵硬着头皮,俯身行礼,她学着霍长生等人的样子,称他:“少主。”


    这声少主把少年喊笑了。


    宁玉婵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在崔善堂照顾他三天,都没见过他笑。


    难不成当着佛祖的面,让这种杀人如麻的魔鬼也露出了善意。


    “少主没事的话,我就告退……”


    “你和霍长生什么关系?”少年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


    和霍长生的关系有点复杂,宁玉婵不知道怎么解释,“亲戚,对亲戚。”


    受伤少年也没深究,像闲聊一般,开口:“你是大杨村人士?”


    宁玉婵点了点头:“是。”


    受伤少年:“你父母干什么的?怎么舍得你一个人出来拜师学医。”


    宁玉婵如实回道:“家母早已过世,家父一个人拉扯我们姐妹两个长大,平时做点吃食,拉到城里售卖,养活我们姐妹两个。”


    受伤少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娘很漂亮?”


    宁玉婵毫不犹豫道:“嗯,很漂亮,否则我娘过世这么多年,我爹也不会一直没找。”


    受伤少年心里还是有一丝疑惑:“你爹一直住在村里?”


    宁玉婵不知道受伤少年为什么一直询问她私事,可又不敢不回。


    “是啊,从我记事起,我爹就在村里。”


    受伤少年:“你娘什么时候过世的?”


    宁玉婵:“八年前。”


    受伤少年越发奇怪,“你爹他……长得很英俊吗?”


    宁玉婵怀疑受伤少年有病,老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可人家是霍长生的少主,又手握生杀大权,她不能不回:“就是普通人,但我觉得还挺英俊的。”


    受伤少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病:“你就没想过,一个那么普通的农村汉子,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漂亮的女儿?”


    宁玉婵当然知道原因。


    她不是宁老汉亲生的。


    可这种事她不会说出去。


    此人三番两次打听她的家事,姐姐说她是反叛之后,万一受伤少年正在追查此案,或者听说之后告发,她的小命还保吗!


    “多谢少主夸奖,我一直没觉得自己漂亮。夜已经深了,少主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宁玉婵打算离开,可受伤少年显然没有让她走的意思。


    “跟我去京城,”他再次拦住宁玉婵的去路,“到了京城,我会让你过上公主般的生活,怎么样,去不去?”


    他自认为公主般的生活充满诱惑。


    可宁玉婵觉得他有病。


    “我不去,我有师父,有家人,我在这里生活的很好,我不要去陌生的地方。”


    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一点面子都没给。


    受伤少年显然没想到她会拒绝的这么干脆。


    脸色有些不好看,“只要你跟我去了京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这也不行?”


    想要什么都给的意义还不如画大饼。


    宁玉婵觉得,霍长生给的二十两银子都比这有诱惑。


    “我说了不去。”


    受伤少年忽然攥住她的手腕,把人往佛像上一摁,天之骄子,从来没被忤逆过的人,这会气血翻腾,一双眼睛锋利的仿佛刀剑。


    盯着宁玉婵的眼睛,“我的耐心有限,说了,跟我走。”


    两个人贴的特别近,宁玉婵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味。


    这个姿势应该充满暧昧。


    可她一点都不觉的,受伤少年对她有什么想法。


    或者她太过迟钝,从来不知道喜欢或者爱一个人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被爱什么样子。


    她被迫仰头,和他对视,虽然自己的小命捏在他的手里,但她一点都不想屈服。


    “我不会跟你走的。”


    受伤少年有片刻的挫败,稍微放松些对她的禁锢,“那你说,你怎么才会跟我走?”


    宁玉婵想了想,她已经跟霍长生“拜堂”,以后生活在哪,应该由他说的算吧。


    毕竟出嫁从夫。


    “霍大哥要我去,我才会去。”


    受伤少年迟钝片刻,忽然低头笑了下。


    “你倒是听他的话。”


    他彻底放开空间,语态轻松,“我逗你的,没想带你去京城,回去吧。”


    宁玉婵松了口气,像屁股着火了似的一溜烟跑回禅房。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霍长生整天跟在他身边伺候,肯定很辛苦吧。


    宁玉婵还以为她和受伤少年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第二天早饭后,受伤少年竟然把她一个人堵在房里。


    递给她一块质地非常好的玉佩。


    “这个拿着,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去京城的蓝磨坊,拿出这个玉佩,自然会有人帮你。”


    宁玉婵不想收。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她随便收人家东西,万一哪天人家让她十倍百倍的回报怎么办。


    受伤少年看出她的心思,语气冷淡:“这是命令。”


    宁玉婵只好收下,她小心翼翼的放进小荷包里。


    受伤少年这才满意。


    “有缘再见。”


    少年离开后,她怔怔的看着少年的背影。


    说什么她遇到麻烦可以带着玉佩去京城的蓝磨坊。


    她一个乡下丫头能遇到什么麻烦。


    如果说麻烦,也就是宁玉乔和她换亲的事。


    难不成受伤少年能管?


    饭后,崔大夫带着四个徒弟继续挖药材。


    这次他们走了很远,晚上也不在灵隐寺附近,倒是找了个大山洞子,五个人在里边将就一宿。


    第三天一边往回走一边寻找药材。


    太阳落山的时候,终于进了秦州城。


    桃花累得一步都不想走了,她和宁玉婵互相搀扶着。


    “师父,明天我能不能休息一天,让我睡一整天。”


    才十二岁的小姑娘,还没长开,不过已经出现端倪,是个美人胚子。


    崔大夫收徒自然不在乎皮相,他只不过有些感概。


    对这个小徒弟倒也纵容:“想睡多久都行。”


    桃花笑了,甜甜地开口:“谢谢师父。”


    宁玉乔两只脚都破皮了,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


    她扶着崔石头,走得十分艰难。


    桃花还惦记着吃食,“要是能吃上嫂子做的猪肘就好了,不过我们累了这么多天,嫂子肯定不能做,希望大师兄把于大娘送走了,请了一个手艺特别好的厨娘,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就等我们回去吃呢。”


    梦想很好,可惜现实,桃花失望了。


    于大娘没走,新的厨娘也没来。


    崔大夫心疼两个宝贝徒弟,吩咐大壮:“去百味斋要几个菜。”


    听说百味斋,大壮激动的险些跳起来。


    百味斋可是秦州城最有名的饭店,平时去的都是达官贵人和有钱的客商,普通人逢年过节去吃一顿还行,像他这种打工人,也就闻闻味。


    崔大夫竟然让他去要几个菜,可不是有口福了。


    桃花不知道百味斋,“他怎么那么高兴?”


    宁玉婵经常跟宁老汉来城里卖点心,多少是知道些的。


    “百味斋是秦州城最有名的饭店,他家每道菜都特别好吃,但也很贵,普通人吃不起呢。”


    桃花高兴了:“师父,你太好了,竟然请我们吃百味斋。”


    崔大夫难得弯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行了,先去收拾一下,一会儿饭菜就到了。”


    宁玉婵背着包袱往后宅走,忽然被崔青城叫住。


    “玉婵,这个给你。”


    宁玉婵一惊:“什么?”


    崔青城递给她一个巴掌大的小布袋:“我也不清楚,昨天有个大和尚过来化斋,留下的这个让我交给你。”


    宁玉婵心头一跳。


    化斋的大和尚,不是霍长生?


    第38章


    宁玉婵接过小布袋子,没敢细看,小心翼翼放进挎包里。


    她肯定是霍长生来过了。


    可惜她外出,竟然错过。


    不知道小布袋里放了什么,既然是霍大哥特意送过来的,肯定是好东西就对了。


    桃花走在前边,又累又饿,急着回去洗漱好吃百味斋的饭菜。


    没看见崔青城给宁玉婵东西。


    宁玉乔倒是看见了,只不过没看清是什么。


    她好奇的凑过去:“大师兄给了你什么?”


    这是宁玉婵自己的小秘密,她可不想和宁玉乔分享。


    “没什么。”


    宁玉乔不信,伸手去她的挎包里抢。


    “宁玉婵,才嫁人几天你就跟我生分了,别忘了以前咱俩可是在一个浴桶里洗澡的。”


    农村洗澡不方便,尤其用水。


    每次都要挑四五桶才够,姐妹两个不一起洗还能分开吗。


    可现在,宁玉婵意识到自己长大了。


    有了自己的隐私。


    她不愿意和宁玉乔分享。


    不过以宁玉乔的性格,她不说点什么,对方肯定没完没了。


    一手按住挎包的同时,找个说辞糊弄过去。


    “是之前和婆婆去灵隐寺遇到几个和尚,跟他们求福袋,不够了,这次大和尚下山化斋,想起来就补了一个。”


    “真的?”宁玉乔不信。


    宁玉婵很认真地回她:“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话倒是不错,从小到大,宁玉婵从来没骗过宁玉乔。


    宁玉乔盯着她的挎包沉默片刻,算是相信了,“就一个福袋,你还小心成这样,我又不稀罕。”


    第一次去灵隐寺,宁玉婵收了霍长生十几个福袋,她给了公公婆婆和长寿、桃花一人一个。


    还剩下几个,打算给师父和师兄们,不过还没来得及。


    宁玉婵回到后宅,正好桃花出去打水了,她急忙关好房门,打开崔青城给她的小布袋。


    是一块刻了狸花猫的小木牌子。


    雕工不算好,略微有些粗糙。


    可宁玉婵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块牌子出自霍长生之手。


    大概在订亲前,她从邻居家的柴堆捡到一只小狸花猫。


    心里喜爱的不行,打算抱回去养起来。


    路上碰到霍长生,他盯着小家伙,伸手摸了好一会儿。


    听说她要养起来,用自己制作的弹弓,隔三差五打只小鸟,送给她的小狸花玩。


    可惜农村的小猫并不好养,第一次发情就跑丢了。


    她找了两三天都没找回来。


    这件事只有霍长生知道,也只有他才会刻这个。


    宁玉婵心里欢喜,将小牌子小心收起来。


    小布袋里还有三粒种子,一张字条。


    她认不出什么种子,字条里也没写。


    【花开时,回】


    字条只有这四个字。


    宁玉婵猜测着这三粒种子应该是什么花,只要她种进泥土里好好养着,到了开花时节,霍长生就回来了。


    心里忽然有了希望。


    她顾不上疲惫的身体和出门三天两夜一身脏兮兮的样子。


    下楼找到一只小花盆,放好土,又浇好水,打算把种子种进去。


    不过她不认识种子,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种才能保证它们发芽生根,只能找师父问问。


    师父见多识广,肯定认识。


    随便指导她一下,都能提高种子的发芽机会。


    几个女徒弟需要清洗,崔大夫也需要清洗。


    不过他没来后院。


    毕竟男女有别,不太方便。


    崔大夫甚至都打算好了,买下隔壁的宅子,他搬出去住。


    百味斋的饭菜确实好吃。


    每一道都堪称人间美味。


    不管清蒸鱼、红烧猪肘、土窑鸡还是炖牛肉,每一道都是绝品。


    每一道都让大家吃的心生满足,一口连一口舍不得放下筷子。


    桃花见到吃的,一向闷头往嘴里填,什么都顾不上。


    崔石头不敢表现的太粗鲁,担心师父责骂,不过他一直留意着师父的神色,在不惹他生气的情况,尽量往碗里忙乎。


    崔青城一向冷淡,不过今天晚上也没少吃。


    大壮二壮比桃花还忙乎。


    只有宁玉婵一向慢性子,不管吃到多喜欢的东西,都是小口小口的咀嚼,吞咽,举止间十分优雅。


    宁玉乔很不喜欢这样的宁玉婵,总觉的她在装。


    看她要去夹炖牛肉,比她快一步,先夹住她想夹的。


    宁玉婵脸皮薄,自然收回筷子。


    注意到土窑鸡好像不错,她改夹鸡肉,又被宁玉乔用筷子挡住。


    宁玉婵有些饱了,她打算放下筷子。


    就在这时,一大块鸡腿落在她碗里。


    是桃花上手撕下一条鸡腿。


    “嫂子,吃这个。”


    她冲宁玉乔抬抬下巴,满脸挑衅,“哼,这么多饭菜堵不住你的嘴,专门欺负我嫂子。”


    宁玉乔以前欺负宁玉婵习惯了。


    她不喜欢的东西才能给宁玉婵。


    今天桃花打了她的脸,使劲扔下筷子,气呼呼的说道:“桃花,你别太过分。”


    桃花可不怕她。


    转头问崔大夫,“师父,当初不是说好的,收了我和嫂子就不再收徒了,为什么要收宁玉乔那个笨蛋,她能记住几样草药?”


    崔大夫有难言之隐。


    既然是难言之隐,自然不能跟徒弟解释,“行了,好好吃饭。”


    桃花心里气恼,气恼的时候就特别想吃东西。


    尤其出门三天,都在野外随便垫垫肚子。


    本来她就贪吃。


    再加百味斋的饭菜实在太好吃。


    这三个原因加一起,桃花很容易吃多了。


    宁玉乔能让崔大夫收徒的理由很简单,她威胁了崔大夫。


    当初她跟梁家保证,肯定能拜崔大夫为师,如果拜不成,她有什么脸面回梁家。


    更没办法得到梁允贤的喜爱。


    她也是豁出去了。


    本着试一试的心思。


    拿宁玉婵的身世威胁崔大夫,竟然成功了。


    她告诉崔大夫,宁玉婵不是宁家亲生女儿,她是叛逆之后。


    崔大夫收了叛贼的女儿为徒,也是叛贼。


    如果不收她,她就去衙门举报宁玉婵。


    崔大夫无奈之下才会同意。


    宁玉婵怎么可能会想到,宁玉乔会拿她的身世威胁崔大夫。


    而桃花连宁玉婵不是宁老汉亲生的都不知道,更想不到原因了。


    所以才有两人从霍家村回到崔善堂时,宁玉乔已经住进后宅的事。


    还抢了她们两人的卧室。


    饭后,宁玉婵拿着从霍长生那里得来的福袋,送给崔善堂一人一个。


    本来不想给宁玉乔,可大家都有了,唯独缺她一个,又生事端,便也给她一个。


    “祝姐姐永远漂亮。”


    宁玉乔刚才被桃花气到,这会才有点笑模样,“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百味斋一共送来八道菜,被吃的溜光,连盘子里的汤都喝没了。


    宁玉婵帮着大壮二壮收拾好碗筷,回到后宅找到师父,询问那三粒种子是什么。


    种子被宁玉婵用手帕包着。


    崔大夫盯着她打开手帕,注意到三粒种子,眼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你这是哪弄来的?”


    宁玉婵不好直接说霍长生送过来的,只说:“寺里的和尚给的。”


    崔大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接过手帕,默默盯着上边的三颗种子,像是陷入了某个回忆里。


    宁玉婵猜着这几颗种子可能不太常见,以至于师父的表情有些奇怪。


    好像似曾相识,有故人掺在其中的感觉。


    她没打扰师父,默默等着。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崔大夫才回过神来。


    “这是一种很少见的豆子,长出来的植物很娇气,太热了不行,太冷了不行,涝了不行,旱了也不行,不过开出的花很艳丽。


    结出的果实是有毒的。


    不过很漂亮,见过它的人都叫它相思豆。”


    “相思豆?”宁玉婵纳闷道,“是红豆生南国那个相思豆吗?”


    崔大夫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不过长得有些像罢了。”


    他沉默片刻,收了种子,“要我看,你也别种了,很难存活。”


    宁玉婵心里有些失落,还以为随便撒在哪里就能活呢。


    原来这么难。


    那霍大哥也很难回来吧。


    这里寄托着她的希望,怎么可能不试试就放弃。


    “师父,我还想试试。”


    崔大夫将种子还给她,“那你就试试吧。”


    他不明白,霍长生为什么送自己媳妇三颗这么难种的种子。


    极大概率连芽都发不出来,这不是凭白惹媳妇烦恼吗。


    崔大夫不知道的是,霍长生根本不知道和宁玉婵拜堂的人是自己。


    他送了三颗难种的种子,赌的是天意。


    如果真能开花结果,他还能活着回来,不管宁玉婵和梁允贤发展到什么地步,他都要把人抢走。


    可如果种子活不下来。


    大概是老天爷都不想帮他。


    待所有任务完成,他干脆在灵隐寺当真和尚好了。


    宁玉婵怎么可能知道霍长生的心思。


    她甚至都不知道霍长生喜欢她。


    不过这三颗种子,她会用心对待,一定会让它们发芽长大,然后开花结果。


    宁玉婵从师父的书房出去,崔大夫从书桌旁边端起一只小花盆。


    曾经他也有过三颗种子。


    可惜,他不够幸运,那三颗种子连芽都没有发。


    到底有多狠心的人,才会送给所爱之人三颗连芽都不会发的种子。


    让他守着一个永远也无法达成的希望,麻木没有痛觉的活着。


    ……


    “嫂子你在做什么?”


    桃花看见宁玉婵这么晚还在鼓捣花盆,好奇道。


    宁玉婵头也没抬,却笑着回她:“几颗种子,听师父说,开出的花很漂亮,我试试,看看能不能种出来。”


    桃花毫不犹豫地说道:“那肯定能。”


    宁玉婵笑了,心里想着,那时霍长生就回来了。


    如果没吃过大餐,那么清粥小菜绝对是人间美味。


    可是崔善堂的人都吃过百味斋了。


    于大娘做出来的饭菜连清粥小菜都算不上。


    第二天的早饭,几乎每个人都没怎么吃。


    实在咽不下去。


    崔大夫本想教训一下几个徒弟,不能浪费粮食。


    可看着自己碗里的粥,叹了口气。


    “青城,你今天务必给我找回一个厨娘。”


    崔青城答应得挺痛快。


    可他实在做不到啊。


    也不是没有厨娘上门,毕竟崔善堂给的工钱还是很有诱惑的。


    关键是谁能吵得过于大娘啊。


    这几天来了七八个,全都被于大娘骂走了。


    崔青城都想报衙门请捕快把人赶出去了。


    还不是碍着崔善堂的名声。


    思之再三,忍到现在。


    宁玉乔也没吃几口,“师父,要不让玉婵做饭吧,她做饭好吃。”


    崔善堂一位师傅,五个徒弟再加两个杂工,还有住在里边的患者。


    一天三顿饭,宁玉婵如果接了做饭的任务,再加洗洗涮涮,哪还有时间跟着崔大夫学医。


    所以宁玉乔这话一出口,宁玉婵的脸色就变了。


    桃花也很不高兴。


    “宁玉乔你怎么不做呢,我嫂子是来跟着师父学习的,可不是厨娘。”


    宁玉乔拿出师姐的身份教训她,“桃花,你怎么跟师姐说话呢!”


    桃花跟崔大夫告状,“师父,你看她这不是欺负人吗。”


    崔大夫没想过让宁玉婵做饭,他绷着脸色起身,“青城,你想办法。”


    语毕,他背着手离开了餐厅。


    宁玉婵还记着复原霍家膏药的事。


    最近跟着师父和大师兄学习,获益颇多。


    正好这两天,药堂准备熬制一批膏药,她打算好好学习学习,看看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崔善堂会卖成品膏药。


    熬制一次,会熬出很多。


    需要提前准备很多药材。


    宁玉婵全程参与,把每一步都仔仔细细记录下来。


    崔大夫动作很快,没用三天就花大价钱把隔壁宅子买下来了。


    因为他在后宅住太久了,又有他的书房和研究室,搬起来不方便。


    经过他深思熟虑之后,决定让三个徒弟过去住。


    隔壁和崔善堂的后宅打通,留一道小门,方便几个姑娘出入。


    崔大夫还给三人置办出一间书房,供她们读书识字用。


    本来打算让崔青城教他们。


    不过崔青城忙。


    崔大夫也忙,关键他还没有耐心,宁玉婵识字多,人又聪明,不管什么书他教一遍两遍就会了。


    桃花记性好,就算当时不理解,也能很快记住。


    可宁玉乔就麻烦了。


    他看着她的狗爬字都头疼。


    干脆花银子,让崔青城请回一位先生。


    连崔石头一起,每天抽出一个时辰专门读书识字。


    宁玉婵抱着光秃秃的花盆搬到隔壁。


    这边房子多,足够宽敞,她本可以和桃花分开住,一人一间房,不过桃花害怕,两个人还是住一起。


    宁玉乔自然是独住一间房。


    既嫉妒宁玉婵和桃花好,又不愿意和外人分享,别别扭的一直盯着宁玉婵的举动。


    看她抱个光秃秃花盆当宝贝,心里升起恶毒的心思。


    她要趁着宁玉婵不注意,将她的花盆砸烂。


    宁玉乔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这天几个人去前院帮忙熬制膏药,返回隔壁住所,宁玉婵像往常一样去观察她种下的种子。


    三天都没发芽,她有点泄气。


    不过师父都说娇贵了,自然不像平常的植物那么好养。


    她心里充满期待,没准今天就发芽了呢。


    宁玉婵欢欢喜喜地走进卧室,竟然看见满地泥土。


    这个时候,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花盆被人打碎了。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窗台上,哪还有花盆的影子。


    心里仿佛坠了块大石头,不断往冰凉的水底沉去。


    视线落在窗台底下,花盆碎得四分五裂,泥土洒了一地。


    出屋之前,她的花盆还好端端的放在窗台上。


    不过一个时辰。


    不用想也知道谁干的。


    宁玉婵抹了把眼睛,她第一次用最恶毒的心思去诅咒宁玉乔。


    希望她永远也不会得到幸福。


    宁玉婵的底线崩了,她红着眼睛,怒气冲冲的走出卧室,正好看见宁玉乔过来。


    她铆足劲冲着对方走过去狠狠推了对方一把。


    “宁玉乔,你为什么打碎我的花盆!”


    霍大哥说了,只要种子开花,他就回来了。


    才三天,种子就被人破坏了。


    她第一次对宁玉乔产生怨毒的心思。


    就算当初对方逼着她换亲,放弃订了五年的未婚夫时,她都没像此刻这般难过。


    可以说长这么大,宁玉婵第一次对宁玉乔动手。


    电光火石间,宁玉乔没反应过来。


    尤其注意到宁玉婵红的和兔子似的眼睛,充满怒火。


    心尖不由得颤了一下。


    怀疑自己再刺激对方,对方会毫不犹豫冲上来打她。


    如果只有姐妹两个,宁玉乔肯定不怕宁玉婵。


    可还有桃花呢。


    桃花肯定会拼命帮着宁玉婵。


    她一对二没有胜算。


    只能吞下这口气。


    “我什么时候打碎你的花盆了,肯定是小猫,对,是小猫,它最喜欢扒拉东西,你那花盆放在窗台上,它来回蹦跳,撞下去太正常了。”


    宁玉婵能听出宁玉乔的狡辩。


    小猫才脚丫子大小,哪能撞动那么大的花盆。


    幸好,她担心种不活,只放了一颗种子。


    可这也够闹心的。


    只有三颗种子,也就是只有三次机会。


    白白丢掉一次。


    第39章


    宁玉婵回屋把地上所有的土都收起来。


    种子只有米粒大小,她翻遍黑土也没找到。


    如果重新找个花盆把泥土放进去,就算种子还在里边,埋太深只怕也破不了土。


    思前想后,只能把这些泥土倒进院子里。


    崔大夫新买的这套宅子,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四间正房,东西两溜厢房,有菜园有花圃。


    小院简单素雅。


    宁玉婵把花盆土倒进花圃里,重新挖了一盆,小心翼翼又种进去一颗。


    小狸花猫过来蹭她的腿,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动。


    宁玉婵用干净的手背蹭了蹭它。


    额头有一绺白毛,四蹄雪白,肚皮也是雪白色的。


    很漂亮的一只小猫崽。


    宁玉婵想起霍长生给她刻的牌子,心里甜丝丝的,嘴角不由得染上笑意。


    宁玉乔端着盆蹲在院子里洗衣服,注意到宁玉婵小心翼翼的伺候一只花盆,怀疑她在里边种了什么宝贝。


    最近妹妹总是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瞒了她多少事。


    宁玉乔洗完衣服去药堂帮忙。


    恰逢赵员外的小妾桂花过来买药,看见宁玉乔便多聊了几句。


    “你们这里有个叫玉婵的徒弟,前几天给我们家老太太熬药,我们家老太太喜欢的很,病好后赏了她一百两银子。”


    宁玉乔一惊:“一百两银子?”


    难怪妹妹最近支棱起来了,原来是有钱了。


    不过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


    宁家养她十八年,不说把这些年的花销全部还了,那一百两银子给个五六十两总不过分吧。


    想及此,等药堂里的事情忙完,她立刻找到宁玉婵要银子。


    “宁玉婵,我就说你最近怎么脾气见长呢,原来是有钱了有底气了。”


    宁玉婵忙着捣药,没什么耐心的听她说话。


    “我又怎么了。”


    宁玉乔向她伸手,“赵家给了那么多银子,你怎么不给爹点,爹一个人把我们两个拉扯大容易吗,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宁玉婵心里不高兴,可表面上一直淡淡的。


    “银子我都给公婆了,给不了你。”


    “你可真是……”宁玉乔特别生气的瞪着她,“霍长生都死了,他们算你什么公婆,你还把银子给他们,他们养你一天了吗?”


    宁玉乔骂着骂着又笑了,“你可真孝顺,药堂发的月银你带去霍家,连患者赏的银子,你也给霍家,合着你只会孝顺霍家人,我们宁家活该呗!”


    桃花拎了一袋子草药过来,打算和宁玉婵一起捣。


    听见宁玉乔又在吵架,想也不想的怼道:“我嫂子嫁人了,就是我们家人,有银子给我们家不应该吗,再说我大哥还活着呢,我爹娘怎么就不是她公婆,倒是你,有时间在这吵吵,不如想想怎么拉拢梁允贤的心,我看他也不怎么喜欢你。”


    宁玉乔不跟她废话,只问宁玉婵:“我再问你一次,那么多银子你真都给霍家了?”


    宁玉婵有些烦了,“是给了,又怎么了。”


    宁玉乔啪的扔掉手里的药材,“我能怎么,我去要回来。”


    她说完,直接带上包裹出了药堂,直奔大杨村。


    一百两银子,普通农户得攒十年,她竟然全给了霍家。


    如果霍长生还活着,也算是两人一起过日子。


    可霍长生都死了,凭什么把银子白给他霍家。


    宁老汉乍一听说这事,不太愿意去。


    “算了吧,你妹妹都嫁人了,赚了钱拿回霍家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你妹妹这次回来,还给了我一两银子,是我没要,放回她包里了。”


    宁玉乔从宁老汉这里回到药堂当晚,确实发现包里多了一两银子。


    她当时就想到了,是宁老汉没舍得要,给她塞回来的。


    宁玉乔确实对她不好,可宁老汉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她这辈子只有感激的份。


    ……


    “一两银子?”宁玉乔好笑道,“她得了一百两,还有药堂给的三两,一共一百零三两,只给你一两,你就高兴的和什么似的,你怎么这么容易满足。”


    宁玉婵给了霍家二百两银子,全都是霍长生的。


    算起来,宁玉婵一分银子都没给公婆。


    可宁玉乔不这么想。


    她也不知道真相。


    只管拉着宁老汉去霍家村说道。


    “爹,这口气咱必须争回来。”


    宁老爹还是不愿意去,“算了吧,玉乔,你妹妹也挺可怜的,长生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按理你该嫁进霍家才对……


    原来我也不知道霍家把日子过成那样,想着霍老太太有钱,都是儿子,就算分家单过,也不该委屈了才对。


    谁知道老太太竟是一分银子都不给。


    霍老二腿脚又不好,家里也没几亩地,玉婵得了银子交给他们,也是想把日子过好。”


    宁玉乔气他不够硬气。


    “你才是玉婵的爹,你养她那么大,如今她有钱了给你点怎么了。


    爹,梁允贤现在对我还防着,以后我不一定能孝顺你,玉婵再指望不上,你老了怎么办?”


    宁老汉还是觉得上门要银子丢人。


    说什么都不肯去。


    宁玉乔一气之下,发狠道:“你现在不要,以后缺银子了,也别找我,我还懒得管你呢。”


    她说完,气呼呼地离开了宁老汉家。


    反正已经到了大杨村,不如回梁家住一宿,明早再走。


    梁允贤老三,他的两个哥哥都已成家。


    其中老大媳妇憨厚,不怎么爱说话。


    老二媳妇是个精明爱算计的,既霸道又嚣张。


    看见宁玉乔回来,想不也不想的伸手:“拿来吧。”


    宁玉乔纳闷道:“拿什么?”


    梁二嫂阴阳怪气地说道:“人家霍家的媳妇出去几天,回来交给公婆二百两银子,你也出去好几天了,总不能比妹妹差吧。”


    “二百两银子?”宁玉乔不敢置信道。


    梁二嫂只当她装的,“这些年老三一直读书,家里是一点都帮不上,你呢,不管家里的事情还出去学什么医。


    如今我和大嫂撑着,不让你交银子就不错了。


    怎么人家霍家的媳妇能交二百两,你一分都没有?”


    宁玉乔实在不敢相信,宁玉婵怎么会有二百两银子。


    “不是一百两?”


    梁二嫂好笑道:“霍老二媳妇满村子都告诉遍了,她家儿媳妇拿回去二百两银子。”


    宁玉乔还是不信,“我去霍家问问。”


    ……


    自从宁玉乔走后,宁玉婵一直心神不宁的。


    她给公婆的银子是霍长生给的。


    当时她为了抓紧处理好二百两银子,谎称赵家给了二百两。


    如今赵家人上门说穿,宁玉乔又跑回霍家村,只怕两边一对峙,纸彻底包不住火。


    也怪她自己没想清楚,办事不够稳妥。


    当初应该只拿出一百两银子,正好和赵家的对上。


    再找合适的机会把剩下的一百两银子拿出来。


    思来想去,这事只有师父知道。


    这个时候,除了师父,她想不到别人。


    也是赶巧了,崔大夫出门看诊,竟然没回来。


    宁玉婵心里着急,只希望师父早点回来。


    桃花还没梳理通来龙去脉,安抚宁玉婵,“嫂子,别理宁玉乔,她就见不得别人好。”


    宁玉婵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崔青城刚打开大门,宁玉乔就回来了。


    她进门不由分说,直奔宁玉婵的卧室。


    “宁玉婵,你跟我说清楚,银子到底怎么回事?”


    宁玉婵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开口:“什么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在说啥。”


    宁玉乔好笑道:“你不知道?赵家明明给你一百两银子,为什么你会给霍家二百两?那一百两怎么来的?”


    她掐着腰越说越气,好像银子是从她荷包里偷的一般。


    “没想到啊,宁玉婵,这么多年你竟然偷偷藏了一百两银子。


    藏银子也就罢了,你还给霍家,怎么我们宁家没养你?


    没供你吃没供你喝?


    爹对不起你还是我对不起你?”


    宁玉婵不想听她发疯。


    而且她无法解释银票的来源。


    错开宁玉乔,径自往前院赶去。


    宁玉乔不依不饶,紧紧追上去。


    “宁玉婵,你这什么态度?我问你呢,银子哪来的?你不会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了吧……”


    宁玉婵干脆捂住耳朵,从她面前跑开。


    桃花也被宁玉乔弄晕了。


    赵家只给一百两银票,嫂子为什么给她娘二百两?


    另外一百两到底哪来的。


    往常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宁玉乔,她早冲上去跟她吵了。


    不过今天的事情确实奇怪,她也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霍明谦的同窗姚嘉明摔坏腿,前些天好多了,昨天也是他逞强,非要上马,又被摔下来了。


    当时天色太晚,山路不好走,幸亏他之前剩下两贴膏药,先敷上了。


    今天一大早便让同窗赶着马车带他来了崔善堂。


    霍明谦、梁允贤和李闫彬三人陪他一起来的。


    马车停在崔善堂门口,霍明谦和李闫彬两人一起扶着姚嘉明走进药堂。


    崔青城让他坐到椅子上,不紧不慢地给他检查。


    “玉婵,帮我把帕子拿过来,再打盆清水。”


    宁玉婵低着头去了。


    刚才被宁玉乔气哭,这会眼睛红红的,仿佛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梁允贤一进屋便注意到了,心口抽紧,他下意识扔下姚嘉明就要赶过去。


    却被霍明谦喊住:“允贤,你帮嘉明抬着点腿。”


    语毕,也不管梁允贤什么态度,跟着宁玉婵的脚步走出去。


    宁玉婵拿好帕子去打水,注意到有人跟过来,仰头看过去,竟然是霍明谦。


    “三叔。”


    霍明谦蹲在她身边,神情温和,“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宁玉乔恰好赶过来,哼道:“谁欺负她?谁又能欺负她,她现在主意大了,有能耐了,悄默声的就能弄来一百两银子。”


    霍明谦皱了皱眉,“什么一百两银子。”


    宁玉乔:“前几天她去赵员外家帮忙熬药,人家只给她一百两银子,她竟然给了霍二婶二百两,你说那一百两哪来的?”


    她端起长姐的架势,“我要不是她姐,担心她走错路,我会管这个?玉婵你老实说,那一百两银子到底哪来的。”


    霍明谦看了看宁玉乔,目光收回来,落到宁玉婵巴掌大的小脸上。


    片刻后,开口:“银子是我给的。”


    宁玉乔:“……”


    宁玉婵:“……”


    宁玉乔简直不敢置信,“霍三叔,你为什么给她银子?”


    霍明谦解释的很完美,“这些年,家母一直忽视二房,又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我身上,我自觉有愧,所以前些日子在寺里见到她,便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让她转交二嫂。”


    这个解释还算合理,可宁玉乔不信。


    她瞪着宁玉婵问:“你刚才怎么不说?非让我误会。”


    宁玉婵充满感激地看了一眼霍明谦,小声说道:“我说了你又不信。”


    宁玉乔哼了一声,隔着窗子看见梁允贤,嘴角弯起一抹笑意,急匆匆走了。


    宁玉婵松了口气。


    “三叔,刚才的事谢谢你。”


    霍明谦神情复杂的盯着她的眼睛,“我不问你银子哪来的,也相信你不会犯错,不过我还有一句嘱咐,希望你能放在心里。”


    宁玉婵坦然道:“三叔,你说。”


    霍明谦:“不管遇到什么麻烦,都跟我说,我会想办法帮你。”


    宁玉婵真心实意地感激道:“谢谢三叔,我记住了。”


    几名学子都穿着书院的统一服侍。


    淡蓝色长衫。


    梁允贤身高腿长,容貌英俊,又是读书人,骨子里透着一股书卷气。


    芝兰玉树,气质清癯。


    宁玉乔喜欢他很久了。


    今天忽然看见,心花怒放。


    “相公,你怎么来了?”


    她急匆匆走到梁允贤身边,温温柔柔地行礼,掐着嗓子开口。


    弄得梁允贤浑身都不自在。


    “别叫我相公,”他黑着脸低声提醒。


    宁玉乔心里不高兴,可脸上还挂着笑意,也没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相公,我拜了崔大夫为师,现在在药堂学习,崔大夫收徒很严格呢,一般人都不收……


    我也是经过层层考验才通过的。


    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宁玉乔几斤几两,梁允贤还能不知道。


    当着同窗的面,也不好说什么,抓着宁玉乔的手腕把人拉出去。


    “我刚看见玉婵哭了,怎么回事?”


    叫的这么亲切。


    宁玉乔心里气恼,又酸又涩,“她不知道从哪弄了一百两银子,给了她公婆,前几天给赵员外家熬药,人家才给一百两,她竟然骗大家说是人家给了二百两,我这也是担心她,怕她年纪小不懂事,见钱眼开,把自己搭上。”


    梁允贤想也不想的说道:“那一百两银子是我给的。”


    宁玉乔:“……”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凭什么给她银子?你连我都没给,凭什么给她?”


    梁允贤淡声道:“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


    宁玉乔破防了,“我还是你妻子呢,跟你拜堂的是我,你要弄清楚。”


    梁允贤固执道:“我们订婚五年,并没退婚,你如果觉得不高兴,和离也好,休妻也罢,都由着你。”


    宁玉乔眼里含泪,充满愠怒地瞪着他。


    她咬着嘴唇,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凭什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宁玉婵,都帮她说话。


    那自己这个拜过天地的算什么!


    “梁允贤,从始至终,和你订婚的人都是我,只不过是你搞错了,以为和你订婚的是玉婵,这件事你可以去问我爹,可以问玉婵。”


    梁允贤不想和她掰扯,冷淡道:“我自己的未婚妻是谁,我自己清楚。”


    宁玉乔忍不住落了泪,“那我们都错了?我爹、玉婵和我都记错了?”


    梁允贤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恼怒,“这事我不和你计较,等乡试完,会有一个结果。”


    语毕,他朝着宁玉婵走去,却被霍明谦拦住去路。


    “允贤,玉婵现在是我们霍家媳妇。”


    梁允贤有几分怨怼地看着他,“你当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霍明谦温声劝道,“事已至此,不如顺其自然。”


    梁允贤呵笑一声,讥讽:“霍明谦,别以为长生回不来你就能做什么,她可喊你三叔。”


    说破天,宁玉婵都是霍明谦的侄媳妇。


    他敢产生什么心思,是大逆不道。


    被人戳到痛处,霍明谦一下冷了脸,“你不要胡说,我作为长辈,护着自家晚辈,理所当然。”


    梁允贤呵笑:“最好如此。”


    两人不欢而散。


    宁玉婵进屋帮姚嘉明清理伤口,敷药后包扎好。


    她神情温和,娴静,举止间根本不像农村姑娘。


    李闫彬一会儿看看宁玉婵,一会儿看看梁允贤,一会儿又看看霍明谦。


    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大瓜,是他不知道的。


    第40章


    距离乡试越来越近,姚嘉明这次没在药堂待多久,包扎好带上药就和同窗回了书院。


    临走时,梁允贤想和宁玉婵说几句话。


    可霍明谦一直盯着他,只能作罢。


    崔青城从这天开始教几个师弟师妹摸脉。


    摸脉不是那么容易的。


    脉搏跳动快慢,间隔,连着跳几次,中间怎么停顿全都有讲究。


    桃花学了两天,摸谁的都像滑脉。


    一般健康的青壮年,或者怀孕两个月以上的孕妇才会出现。


    恰好刘汉生带手下过来看胳膊。


    今天早晨有人出城门的时候出现打斗,手下胳膊受伤。


    他亲自带人来药堂。


    桃花刚学了摸脉,见谁都想摸一摸。


    当然她年纪小,也不用在意男女之别。


    宁玉婵和宁玉乔就不太方便,上赶着给男人摸脉,不知道人家得用什么眼神看她们。


    桃花给刘汉生的手下摸完,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滑脉。”


    饶是淡漠如崔青城一般,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崔石头没忍住:“桃花,你以后别说是我们崔善堂的人,给大师兄丢人。”


    桃花理所当然的说道:“他就是滑脉啊,不信你去摸摸。”


    崔石头这两天摸谁都像病入膏肓,刚才给大壮摸完,直接宣了死亡。


    让大壮把他好一顿揍。


    之后桃花又给刘汉生摸了一次。


    “你也是滑脉。”


    刘汉生五大三粗的糙汉子,难得也有细腻的时候。


    没敢明目张胆去瞧宁玉婵。


    和别人聊天的时候,若有似无得瞥她一眼。


    待宁玉婵过来给手下贴膏药的时候,把大手伸过去,“玉婵妹子,你不也学摸脉吗,给我瞧瞧。”


    宁玉婵有些羞赧,“我刚学,什么都摸不出来。”


    刘汉生让她只管摸。


    宁玉婵给患者处理完,坐在刘汉生旁边,纤细柔软的手指轻轻搭在刘汉生手腕上。


    刘汉生忽然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猛烈跳动起来。


    宁玉婵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心脏一紧,又试着摸了一下。


    急忙向崔青城求救:“大师兄,不好了,刘大哥好像是疾脉。”


    疾脉了不得。


    一息七八至。


    也就是数六十个数,脉搏能跳动一百四十次以上。


    多见于阳极阴竭,元气欲脱之症。


    是病情特别严重的表现。


    宁玉婵刚刚学诊脉,没有经验,但凡有点经验,都能看到刘汉生生龙活虎,壮的像头牛。


    她这一喊,吓了崔青城一跳。


    急忙赶过来检查。


    随后他就发现黢黑的汉子,耳朵根正在发红。


    绷着脸色道:“他没事,倒是你,学有所成前还是不要随便给人摸脉了。”


    宁玉婵悻悻收回手。


    刘汉生也有些尴尬。


    “玉婵妹子,我没事,都是当兵练武练的,经常这样,不碍。”


    宁玉婵还是有些担心,“大师兄,他这没事吗?”


    崔青城心里不悦。


    让宁玉婵摸脉,十个男人得有九个半出疾脉。


    剩下那半个,肯定是他生理有问题。


    “死不了,去院里兜头泼一瓢冷水就好了。”


    第一次见大师兄这么生气,宁玉婵不敢再问。


    刘汉生还真按照崔青城的指示,给自己泼了一瓢冷水。


    这两天实在太热了,正好凉快凉快。


    宁玉婵第一次放假返城,当天晚上刘汉生就打算来崔善堂的。


    不过最近秦州城事多,他实在走不开,一直耽误到今天。


    隔壁的樱桃下来了,给崔善堂送了不少。


    宁玉婵端出来招待刘汉生和他的手下吃。


    正好她的活都干完了,便陪着刘汉生闲聊一会儿。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秦州城最近发生的事。


    “刘大哥,城里最近是不是出事了?前段时间有差役跑来崔善堂翻了一宿,到底在找什么?”


    事情已经过去多日,刘汉生也不避讳提。


    “跟你说了,怕你不懂,不过你感兴趣,我就和你说说。”


    宁玉婵笑着给他拿了一只小凳子,自己则坐在门口的石头上。


    刘汉生大喇喇地坐下说:“有大官经过秦州城,我们这些小喽啰都得跟着侍奉。”


    宁玉婵好奇道:“什么大官?”


    刘汉生:“这两天来的是兵部尚书,说是迎接什么人,具体我也不清楚。”


    宁玉婵:“那前些日子的呢?”


    刘汉生压低声音说:“这事我还是听上边的人说的,当今天子没有儿子,从几位王爷那边选了几个,到底要立哪个还不一定,反正几位王爷都把儿子送进了京城。”


    他一个守城官,似乎也有了点忧国忧民的情绪。


    “谁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谁就有机会当太子。


    你说别人能让他们安然进京吗?


    那不得派出各路人马截杀,有那命,进得了京城,才能当太子。”


    宁玉婵心脏不由得狠狠提起来。


    霍长生管那个受伤少年叫少主,会是某个王爷的儿子吗?


    “刘大哥,他们安全进京就能当太子吗?”


    刘汉生笑道:“怎么可能,得有人扶持,有足够的势力,还得有运气,听说皇上招了七八个呢,只有一个能胜出。


    平安进京只是一小步,后边的事,麻烦着呢……”


    宁玉婵终于明白霍长生不能回霍家的原因了。


    受伤少年险些被人杀死,在崔善堂那天,万一被找到……


    宁玉婵都不敢想象后果。


    受伤少年如果出事,他身边的人还能有活路吗。


    那负责保护他的霍长生……


    宁玉婵吓白了脸。


    刘汉生注意到,大手一拍胸膛,“放心吧,这是人家京城里的事,干涉不到我们这里,再说,还有我呢,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宁玉婵缓过神,笑了:“刘大哥,我一个药堂的小徒弟能有什么危险,刘大哥说笑了。”


    刘汉生干笑两声。


    他从怀里摸出一包花生,“这个给你和桃花吃。”


    无功不受禄,宁玉婵哪好意思收,“刘大哥,你还是留着和兄弟们吃吧。”


    刘汉生往她怀里一塞,“都是些老爷们,吃什么花生。”


    宁玉婵进崔善堂后,崔善堂第一次熬制完膏药,她跟完全程,终于明白自己熬制的膏药问题出现在哪里。


    她落下最重要的一步。


    去火毒。


    制成的膏药需要放入冷水中浸泡,每天更新换水,至少七天才能去除火毒。


    否则就会像她第一次熬制膏药一样,敷到身上出现发痒溃烂的情况。


    现在整个熬制过程她都熟悉了,特别期待重新熬制一次。


    可她现在是崔大夫的徒弟,如果在崔善堂熬出来,事情说不清楚。


    而公婆都住在霍家村,来回又不太方便。


    正在她发愁的时候,田凤英和霍老二找上门了。


    前几天宁玉乔找到霍家询问银子的事。


    田凤英虽然对宁玉乔不满,总归是儿媳妇的亲姐姐,她多少给了几分体面。


    人家问什么,她便说什么。


    待人走后,她这两天越想越不对劲。


    昨晚和霍老二商量,“我总觉得玉乔没安好心,要欺负咱家玉婵。”


    霍老二是个迟钝的,“不能吧。”


    田凤英生气道:“怎么不能,我敢说,换亲的事绝对是她张罗的,玉婵老实,只能听她的,如今她们姐妹在城里,没有人看着,她真打什么坏主意,玉婵肯定吃亏。”


    大半夜里越想越睡不着,恨不得当时就爬起来赶到城里。


    不过城门早关了,连夜过去也进不了城。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两个人找柱子媳妇帮忙照顾家里猪鸡,之后就关好大门,来了城里。


    霍老二脚伤已经痊愈,稍微有些瘸,正常走路不受影响。


    宁玉婵和桃花刚洗漱好,听说霍老二夫妻来了,急忙赶到前院。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最先跑出去的是桃花。


    没见到宁玉婵,田凤英不停地向院里张望,“你嫂子呢?”


    桃花指了指后边,“她走的慢,我跑着来的。”


    看桃花的样子,应该没什么事。


    田凤英稍微放下心来,她把桃花拉到旁边,低声问:“你老实告诉娘,你嫂子有没有被欺负?”


    桃花哼了一声:“宁玉乔谁不欺负,我嫂子老实,她不欺负才怪。”


    田凤英就知道这种情况。


    她给了霍老二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等宁玉婵走出来,把人仔仔细细打量一遍。


    城里水土比乡下的养人,宁玉婵本来漂亮,又在崔善堂住了一段时间,出落得越发好看。


    田凤英心里失衡了。


    她的好大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这么好的姑娘……


    “娘,你还没说,你们一大早赶过来是干啥呢。”


    田凤英迟疑着说:“原先你们不说让我们搬城里吗,我和你爹商量了一下,怎么也比在农村种那几亩地好些,所以我们今天过来看看。”


    听说父母要来城里,桃花是最高兴的:“娘,你就放心来,大不了还有我和嫂子呢,师父已经把我们的月银长到五两,肯定够一家人吃用。”


    田凤英倒没想着指望女儿和儿媳妇。


    “我和你爹有手有脚的,还愁养活不了自己。”


    因为担心儿媳妇搬来城里,田凤英自然不会说出来。


    能找个刘汉生那样的嫁出去也好。


    就担心宁玉乔认钱,哪天人家给几两银子,也不管对方年纪大小,人品啥样,就把妹子送出去。


    早饭,一家人没在药堂吃。


    宁玉婵带他们去旁边的小饭馆,一人吃了一碗面条,顺便讨论一下搬家的事情。


    既然决定搬城里,就得把村里的东西处理掉。


    田凤英养了两头猪,十几只鸡。


    院子可以不动,这些活物可不能扔着不管。


    田凤英担心被人占便宜,一再叮嘱霍老二,“长生爹,咱家就玉婵给的这些银子,你可不能把家里东西随便送掉,多少也得要点钱,咱俩不知道啥时候能找到活,还得指着这些银子生活呢。”


    霍老二一口答应道:“我知道。”


    田凤英还是不放心,“你娘没说话还行,她但凡开口想要什么,你肯定一分银子不要给人家送去。”


    当着儿媳妇的面被数落,霍老二有些不自在,“那不能。”


    霍老二夫妻要搬城里,首先得找住房。


    宁玉婵还有别的计较。


    她现在知道熬制膏药的流程了,租好房子,方便她每天过去熬药。


    “爹娘,一会我和桃花干完活,出去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田凤英让她别急,“家里的事还得处理几天。”


    决定好搬城里,田凤英和霍老二便想立刻赶回去。


    早饭后,两人把宁玉婵和桃花送回药堂。


    崔青城听说老夫妻要进城打工,发现田凤英是个泼辣爽快的性子,想起后厨那个令人头疼的于大娘。


    稍一犹豫,把人请进屋。


    “不知道二婶子会不会做饭,这药堂里正好缺个做饭的厨娘,不知道二婶子愿不愿意过来?”


    田凤英面对两个孩子的大师兄,有些拘束。


    “饭倒是会做,可不会做什么花样,就日常还行。”


    能做日常就行了。


    崔青城现在什么都不挑。


    “这厨房里还有个人,只要你能把她赶走,工钱都好说。”


    田凤英觉得不合适,“人家干好好的,我怎么好意思把人赶走。”


    崔青城解释道:“做的饭菜实在不成样子,师父责怪我好几回了,您就当帮帮我,再说桃花和玉婵都饿瘦了。”


    田凤英一听说两个孩子都吃不饱,哪能不急。


    “先说好,我这人心软,不一定能把人赶走,只能试试。”


    崔青城笑道:“您只管赶,对了,这是给她的工钱,我翻了一倍呢。”


    也是田凤英该得到这份工。


    她拿着银子还没走到后厨,于大娘倒是主动出来了。


    于大娘急得火烧火燎的,一边走一边哭,“哎,我儿子摔了腿,我得回去伺候,这厨房里的活,谁爱干谁干吧。”


    田凤英顺势把银子递过去。


    于大娘接了,发现比工钱多出一倍,满脸感激,“你人还怪好的。”


    田凤英哪敢居功,尴尬的笑了笑。


    因为于大娘走了,厨房缺人,田凤英现在就得留下。


    霍家村的事就只能让霍老二一个人回去处理。


    田凤英不放心,“等我做完晚饭赶回去,和你一起合计,明天早晨再来城里。”


    霍老二让她放心,“我有数,就把几个活物卖了,其他都不用管。”


    接下来,霍老二一个人回霍家村处理宅院。


    田凤英则跟着大壮去厨房忙碌。


    宁玉婵和其他师兄妹要先跟着崔青城学习药里,早饭后学一个时辰的文化课,之后各有分工,把自己的那份工作做好。


    田凤英到底不放心,做完晚饭说什么都要回一趟霍家村。


    宁玉婵和桃花不可能让她一个人走。


    和崔青城请了假,陪着田凤英一起回去,第二天起早再来。


    果然像田凤英担心的那般,霍老二并没处理好家里的东西。


    种地用的犁杖、耙子、锄头等,都被霍老大抱走了。


    十三只鸡,除了代替霍长生拜堂那只,被他牢牢抱在手里,其余的全被霍大娘和霍大嫂抓走。


    就连猪都被霍老太太赶走了一头。


    霍老二抱着没有毛的大公鸡站在猪圈门口,拦着霍老太太。


    “娘,这可是我们全部家当,你就这么赶走,以后我们怎么过日子。”


    霍老太太根本不关心这个二儿子,“你们不是娶了个能赚银子的儿媳妇吗,二百两银子都拿到手了,还在乎这点东西,这些年,娘可没让你孝顺,这些东西就当孝敬娘了。”


    霍老二红着眼睛都快哭了。


    “那银子是玉婵给的不假,可长生一直没回来……


    这进了城,不光要租宅子,一应吃喝都得花钱,我这腿脚不好,还做了不了力气活,能不能找到工都两说,这么多年,我不求你帮我们,怎么临了还要从我们这拿东西。”


    霍老太太掐腰冲着他骂:“这么多年,你跟着田凤英把心眼子都祸害歪了,我是你娘,要你两头猪怎么了?这不是应该的?


    别忘了你可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如今你们搬城里过好日子去了,就这么点东西都舍不出来?


    我真是白养了你。”


    霍老二眼看着猪被赶走,家里的东西转眼拿的什么都不剩,蹲在墙根,四十多岁的汉子,忽然忍不住落了泪。


    他娘偏心老大老三,他一直不争什么。


    如果不是家里地少,留在村子里实在活不下去,他这么大年纪怎么愿意去城里奔命。


    想他一个几十岁的男人,竟然要靠着十几岁的女儿和刚嫁过来的儿媳妇养。


    在村子里腰都直不起来。


    即使这样,他也没找老太太要过一分银子,诉过一句苦。


    可他不诉苦没用。


    老太太反而责怪他不孝顺。


    同样都是老太太生的儿女,怎么能偏心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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