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篮球馆内人声鼎沸。
苏拢烟站在相对安静的角落,粉白的指尖蜷了蜷,手心沁出薄薄的汗。距离那场“对决”开始还剩半小时。整个篮球馆已然座无虚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期待。
他觉得自己像个即将被拍卖的“战利品”,在众人逡巡的目光中,无处可藏。
“会长,别紧张。”学生会的一个干事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苏拢烟勉强着扬了扬唇角,唇珠泛白,他接过水道了声谢,没有喝,明明喉咙干涩得发紧。
此时,入口处爆发出一阵热烈的骚动。
苏拢烟循声望去,只见三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在一众簇拥下踏入篮球馆。
为首的是闻野,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橘色篮球服,肌肉贲张的臂膀暴露在外,他身后跟着校篮球队的顶尖主力箫渊,还有被称为“魔术手”的新晋控球后卫秦知聿。
三人脸上皆溢着如出一辙的傲慢与自信,仿佛他们不是来参加比赛的,而是来接受加冕的。
“天呐,闻野学长!好帅好帅!”
“箫渊和秦知聿也来了!这什么豪华阵容啊!”
“听说那个祁禁只是个特招生,闻野学长他们这是打算碾压他啊。”
讨论的声潮此起彼伏,话里行间都是对强者的天然崇拜。
闻野的眸光在人群中巡弋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苏拢烟身上,唇角一勾,扬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意,眸底的占有欲肆意张扬,好像之前在雕塑教室门口跪地求饶、颜面尽失的人不是他。
祁禁迟迟没有出现。
“那个祁禁怎么还不来?不会是怕了吧?”
“单凭他?呵呵,想要对抗校队三大主力,还是三个Alpha,能赢那真是奇迹了。”
“我看他是不敢来了。”
苏拢烟的心脏不由得揪紧,祁禁他真的……会来吗?面对如此实力悬殊的对局,他会不会……退缩了?
就在众人以为这场约战的另一位主角会临阵脱逃时,入口处的光线微微一暗,一个高硕的身影,踩着地上晨曦投射进来的光,走了进来。
整个场馆的喧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来人穿着闻野同款篮球队服,只是他的尺码似乎更合身一些,勾勒出少年流畅俊逸的身材线条,银灰色狼尾辫不羁地垂在颈侧。
祁禁没有同伴,没有后援团。
他就那样孤身一人,站在入口处。仿若周遭的人声与他无关。
苏拢烟看到他低下头,抬起手臂,指尖勾起黑色皮筋,将脑后的狼尾辫重新束紧,皮筋在他颀长的手指之间灵活地绕了几圈,轻轻一弹,发出细微的“啪”的一声。
而后,他昂起头,眸光越过乌泱泱的人群,与苏拢烟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的那刻,苏拢烟看到祁禁的唇角轻微地动了动,好像在低声说着什么。
那双墨色的水眸,抛去了稚气与故作的深沉,雾气散去,点燃了两簇烈烈的火焰。
苏拢烟读不懂他眼神里蕴的意味,只是莫名的觉得灼热。
祁禁的唇角噙起淡然的笑靥,不达眼底。
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隔着喧闹的人群,苏拢烟一个字也没听清。
“祝卿”,祁禁笑意加深,一字一顿道,“狩猎愉快!”
他到底在说什么?
不等苏拢烟思索,祁禁已然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朝球场中央走去。
篮球馆内彻底沸腾了。
苏拢烟的心脏近乎要冲破胸腔。
一、一个人?
苏拢烟蓦地回过神来,闻野他们可是三个人,还都是职业水准的校队主力,祁禁就算再厉害,一个人怎么可能……
苏拢烟拨开身旁几个看热闹的同学,快步朝球场中央走去。他想质问祁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疯了?无论怎样,都不能用这种自杀式的方式来迎战。
“会长,你……”那名干事见他要过去,担忧得想要拽住他。
苏拢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打紧,脚步未停。
就在他踏进球场边缘的时候,一道身影比他更快,从人群的另一边敏捷地穿出来,径直奔向祁禁。
是个高瘦的Beta男生,也穿着篮球队队服。苏拢烟认得他,是校篮球队的替补队员,好像叫江临川,平时不大起眼,经常见他一个人打扫篮球馆,球技……大概也不怎么行吧。
“你就是祁禁?”江临川有点小小的激动和紧张,“我来帮你可以吗?”,“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他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拜托了,算我一个!”
祁禁滞住脚步,侧过身,挑了挑眉弓,端量着江临川,眸底不沾情绪。
江临川被他盯得发怵,但还是挺直了脊梁,大声道:“我是校队替补,江临川!我打得分后卫,你打小前锋,怎么样?”
他一口气说完,生怕祁禁下一秒就会拒绝。
祁禁沉默了片晌,墨黑的眸子微微眯起,就在江临川快要撑不住他的审视的那刻,祁禁轻轻地勾起唇角,笑容转瞬即逝,让江临川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行。”
一个字,干脆利落。
江临川缓缓松了口气,眸中绽放悦色,好似得到了天赐的认可,他立刻站到祁禁身侧,做出一副并肩作战的姿态。
苏拢烟目睹着这一幕,心境紊乱复杂。有人帮忙总归是好的,可是……两个人对三个人,仍然是劣势。
况且,闻野他们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寻思了一会,继续朝祁禁走去。
“祁同学”,苏拢烟张了张唇瓣,边说边摘下鼻梁上的银丝边眼镜,“你们……还差一个人,对吗?”
祁禁闻声转过头,眸光落在苏拢烟身上。
苏拢烟被他看得羞愧,往他身后站了站,躲开纯粹而凌厉的眸光,声音很低:“我,我不太懂篮球,可是……”
他的耳根泛着赧晕:“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虽然,事实上我大概只会添乱……”
周遭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着的嗤笑,苏拢烟的脸颊更加滚烫了。
祁禁似没有听到笑声,也没有在意苏拢烟的无奈与局促。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拢烟,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又悄然浮现。
“学长”,祁禁的这声称唤十分蛊惑,“你来打控球后卫。”
“什、什么?!”苏拢烟怔了良久,反应过来时猛然抬起头,琥珀色的瞳仁在放大,“控球后卫?!”,他想要拒绝,“我,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规则也不清楚……”
这简直比祁禁一个人上场还离谱!
“没事”,祁禁语气平和,松烟眸中盛满辰光,碎碎闪闪,“别怕,有我。”
“你只需要把球交给我。”祁禁伸出手指,点了一下苏拢烟渗着细密汗珠的鼻尖,“你知道吗?学长。食草动物虽然很弱小,但是它们很灵活,警觉性很强,因为,它们的视野有360°,眼睛长在脸颊两侧呢,周围的一切都逃不过它们的眼睛。”
苏拢烟望着他,喉结轻颤,那颗小小的痣也被带动得震慑了一下。
婉拒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在全场的惊诧、嘲讽、等着看好戏的目光中,在闻野那近乎喷火的眼神中,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
他答应了。
控球后卫?可他连三步上篮是左脚先还是右脚先都不知道。
秦知聿凑到闻野耳边,压低声音,轻蔑道,“闻哥,别往心里去”,他扫了一眼祁禁,嘴角勾起一抹不屑,“裁判那边我都打点好了,不会有偏哨。他们这东拼西凑的队伍,一个愣头青替补队员,一个……呵呵,估计连球都拍不明白,能翻出什么水花?”
是啊,苏拢烟就是那个“连球都拍不明白”的。
闻野眉头紧蹙,他淡淡地颔首,嗓音低沉似命令,道:“不许伤到小烟。”
闻野在关心自己,苏拢烟知道。可这份关照,听来却像是居高临下的施舍,是对他和祁禁这边的队伍的蔑视,仿佛他们已然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而苏拢烟,像件瓷器,稍微碰一下就碎掉了。
“哔——”
尖锐的哨声响彻整个篮球馆,将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裁判走到球场中央,高声宣布:“双方队员准备!比赛总时长二十分钟,上下半场各十分钟!现在,上半场三对三篮球对抗赛,比赛开始!”
话音方落,观众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口哨声。
在这片喧嚣之中,一个清清亮亮的少女的声音穿透人群:
“祁禁,加油——!我看好你!”
只见观众席前排,抱着摄像机的校报记者姜容与正卖力地朝祁禁挥手。
祁禁闻声侧目,眸底没有平日里看苏拢烟时的缱绻,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示意回应。
苏拢烟看向祁禁的侧颜,少年的轮廓冷厉而坚毅,银灰色的狼尾辫随着他点头的动作晃动了一下,灯光下,那抹银灰色泛着璀璨的光泽。
苏拢烟忽然觉得,祁禁的那句“别怕,有我”,似乎有些可信了-
裁判掷出硬币。
银色的金属在空中抛出一道冷冰冰的弧线。苏拢烟掌心的薄汗沁凉。清晨的阳光透过高窗,在硬币翻转的最高点镀了一层金芒。
“啪嗒。”
硬币落地,旋转数圈后,稳稳停住。
“闻野队,先发球!”裁判洪亮的声音在篮球馆内回荡。
观众席上,支持闻野的声浪再次沸腾,似要将苏拢烟的担忧吞没。他战战兢兢地瞥向祁禁,少年看起来风轻云淡。
苏拢烟知道,对于闻野这支顶配的队伍而言,先手意味着什么。
“谢了,裁判。”秦知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从裁判手中接过篮球,指尖灵活一拨弄,篮球便顺从地在他手掌与地面之间跳跃。
他没有看自己的队友,嘴角洋溢着嘲讽,眼神阴鸷,在祁禁、苏拢烟、江临川身上一一刮过。
苏拢烟被他看得浑身发麻,不详的预感攫住了他。
秦知聿不愧为“魔术手”,篮球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他的身体微微晃动,胯下运球,背后运球,一连串花哨又实用的动作行云流水,令苏拢烟眼花缭乱。
江临川憋着一股劲,像极了一头初生牛犊,几次三番想要上前断球,都被秦知聿轻易晃过。篮球像是黏在秦知聿手上一般,江临川连球皮都摸不到,还因为扑得太猛,差点失了重心摔倒。
“就这点本事?”秦知聿哂笑,突如其来一个加速突破,在江临川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手腕一抖,篮球好若一道橙色闪电,精准传到埋伏在三分线外的箫渊手中。
箫渊接到篮球,作势要投篮。
江临川心头一紧,连忙扑上去防守。
苏拢烟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攥紧衣角,手心里的汗又冒出一层,他好无措。
就在这一刻,闻野如猎豹般,从斜刺里杀出,他没有去看箫渊,目标明确——不是球,是人!
苏拢烟眼睁睁看着闻野嘴角勾起一抹狞笑,在他惊恐万分的眸光中,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用凶狠的力道,将从箫渊手中接过的篮球作为武器,狠狠地砸向江临川的右腿膝盖。
“砰!”沉闷的撞击声。
“呜啊——!”江临川发出一声压抑的哀呼,整个人像被伐倒的树木,直挺挺栽倒在地。
篮球由于巨大的反作用力,再次高高弹起,不偏不倚回落到闻野手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苏拢烟恍然间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闻野!”他失声喊道,音色颤抖。他不敢相信也不能想象,那个曾经温柔体贴,会因为他一点小伤就紧张不已的闻野,会做出这般卑劣的举动。
根本不是失误,是刻意的、裹挟着恶意的、赤裸裸的伤害!
闻野置若罔闻,仿佛没有听到苏拢烟的惊呼,也看不见倒地不起的江临川,他抓起反弹回来的篮球,一个轻巧的转身,躲过了想要补防的祁禁,随即,三大步跨出,肌肉蓬勃的小腿爆发出骇人的力量,整个人如大鹏展翅,腾空而起,手腕一弯。
篮球在空中抛出一道过于完美的抛物线。
“唰——!”
空心入网。
两分球。
篮球馆被这个精彩的进球震慑住般,陷入了寂静。唯有篮球落地后单调的“咚、咚”的声响,以及不远处江临川痛苦的闷哼声。
“江临川!”祁禁的眸光中透着急切与凛冽的寒光,他冲到江临川身边,单膝跪下查看他的伤势。
苏拢烟愣了片晌,也冲了过去。
江临川脸色惨白,额尖布满豆大的汗珠,他抱着自己的右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强忍住那钻心的疼痛,然而,身体在不住地在颤抖。
“怎么样?很疼吗?”苏拢烟忍着哭腔,他想碰碰江临川的腿,又怕弄得他伤势更重。
“膝盖……好像……动不了了……”江临川断断续续地,费劲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祁禁的深眸沉了沉,眸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抬起头,看向篮筐下,正在接受队友赞许、观众追捧的闻野。
闻野似乎感受到了祁禁的眸光,回过头,对上祁禁的视线,他没有露出丝毫愧疚,反倒挑衅地扬了扬下颌。
“闻野!”苏拢烟倏地站起身,胸口因愤懑而剧烈起伏,“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
“小烟”,闻野有点不耐地唤着他的名字,转而柔和下来,用他惯有的曾让苏拢烟无比迷恋的温煦嗓音说道,“篮球比赛,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是他自己不小心,太弱了而已。”
“你胡说!”苏拢烟气得周身血液逆流,“我分明看到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拿球砸他的!”
“学长”,祁禁扶着江临川,叫住苏拢烟,示意他冷静,“别跟那种人废话。先找人送江同学去医务室。”
苏拢烟看着闻野那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再看向满面痛苦的江临川,咬了咬唇瓣。
对,救人要紧!
江临川被医务人员用担架小心翼翼地抬离了球场。苏拢烟望着江临川消失在出口,呼吸受滞。
都怪自己,都是因为自己,闻野才提议和祁禁比赛。
不,罪魁祸首是闻野!
可是,现在场上只剩下他和祁禁了。
二对三。
苏拢烟只觉得手足冰凉。他这个水平,平时玩个羽毛球还可以,在这种强度的对抗下,简直就是个移动的累赘。
“哔——!”裁判的哨声再次响起。
“比赛继续!祁禁队发球。”
篮球被抛至祁禁手中。
少年银灰色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凌乱地贴在额边,此时,那双墨色的眼眸扑闪了两下蝶翼般的睫羽,沉静如薄冰。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对面阵容齐整的三人,将球传给了苏拢烟。
“学长,别怕。”祁禁温和轻声道,“跟着我就好”。
苏拢烟接过篮球,橙色的球面触感温热,可是沉甸甸的,仿佛千斤重。他酝酿了一下呼吸,竭力让自己冷静,掌心的汗水又渗了一层。
他学着闻野平时练习的样子,笨拙地拍打着篮球。
“咚……咚……咚……”
篮球在地面与掌心之间弹跳,回声空旷。苏拢烟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也和拍球声混在了一起,越来越快,越来越不受控制。
他想把球传给祁禁,祁禁才是主攻,自己不要添乱才好。
然而,这球好像不听使唤似的,他明明想往左边拍,手腕一抖,力道偏了。
“啪!”
篮球脱手,像个调皮的精灵,朝右前方滚去。
苏拢烟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归我咯!”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秦知聿如鬼魅般现身于篮球滚动的路线上,轻松写意地弯腰,单手将球抄起,他偏头对苏拢烟露齿一笑,“谢了会长大人,这球,你要送我就收下了。”
苏拢烟的脸颊火辣辣的疼,他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秦知聿持球,嘴角扬起轻蔑的弧度。
搞砸了……
“学长,小心!”祁禁低声喝道,身形如电,已然朝秦知聿扑过去。
秦知聿见祁禁逼近,不见慌乱,手腕灵活一转,篮球便长了眼睛一般,朝着罚球线附近的箫渊飞去。
祁禁反应极快,在秦知聿出手的瞬间就预判了传球方向,足下发力一蹬,跃至半空中,同时改变了方向,像一只鹰隼横亘在箫渊与篮球之间,伸手就要断球。
苏拢烟的心跳滞了片晌。他屏住呼吸。
祁禁能断下吗?一定可以的!
他看着祁禁的指尖就要触碰到篮球了,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蛰伏着的箫渊动了。
他没有如祁禁预料中般接球后再传给禁区内的闻野,连看没看闻野一眼,只见他迎着飞来的篮球,身体向□□斜,做出了一个接球后立马转身传闻野的假动作。
祁禁的注意力完全被他这个假动作吸引,拦截的时候也下意识偏向了闻野的方向。
不好!
苏拢烟心中警铃大作,可已经来不及了!
箫渊看似接球的手,在篮球快要触碰到他掌心的那一瞬,手型突变,手腕轻轻一弯,五指轻巧地拨动了篮球的下半部分。
那颗球像被施了魔法,在他指尖改变了方向,越过他的头顶,也越过了判断失误而扑空的祁禁,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厉的弧线,朝着三分线外的篮筐悠悠然飞了过去。
自抛自投的三分球?!
整个球场,都因为箫渊这番神乎其技、充满想象力的动作而寂静下来。
“唰——”
篮球应声入网,清脆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苏拢烟的脸上。
三分命中。
观众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尖叫,似要掀翻篮球馆的屋顶。
“漂亮!箫渊牛逼!”
“我的天!这什么神仙操作?!”
苏拢烟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箫渊被队员们兴奋地围住,看着闻野志在必得的笑容,又看向落地后迅速稳住身形,脸上第一次露出错愕与懊恼的祁禁。
少年的胸膛由于剧烈的运动而微微起伏,他紧紧抿着唇,眸色深沉得可怕。
苏拢烟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拖曳着,拽入暗黑冰冷的深渊。
差距实在太大了……
他不仅是累赘,还是个会主动给敌队送分的灾难。
深深地愧疚如潮汐将他推向绝望,他不敢去看祁禁的眼睛了-
球场边的计时器无情而机械地跳动着,鲜红大字显示着“10:00”,下半场,正式开始。
比分,依然是刺目的“5:0”。
闻野队,领先五分。
裁判的哨声划破篮球馆内燥热的空气。
“下半场开始!闻野队发球!”
宣判如一块巨石,重重压在苏拢烟心口。
完了。
这个念头像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让他不胜寒意。
心脏的每一次跃动,都牵扯着他紧绷着的神经,传递来细密的痛楚。
无力回天的绝望,要将他吞噬。
就在苏拢烟准备放弃的刹那——
“你知道吗?学长。”
“食草动物虽然很弱小,但是它们很灵活,警觉性很强,因为,它们的视野有360°,眼睛长在脸颊两侧呢,周围的一切都逃不过它们的眼睛。”
在比赛开始前,祁禁对他说的话。
当时,他只当这是祁禁小孩子胡言乱语,想用这种不着边际的话语来缓解自己紧张的心绪,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而此时此刻,他站在悬崖边缘,退无可退之际,这几句话,像一道刺破黑暗的闪电,倏然照亮他一片混沌的脑海。
食草动物……视野……三百六十度……
苏拢烟沉下心。
对啊!
他不是力量型的Alpha,也不是拥有绝对速度的主力球员,他只是苏拢烟,一个在体能上完全不占优势的Omega。
他做不到闻野那样的强攻,也不能像箫渊那样技惊四座,甚至连祁禁的灵动都学不来。
但是……
但是,他可以尝试另一种方式!
如果,他也能像食草动物一样,拥有更广阔的“视野”?
如果他能提前感知危险,预判对手的动向呢?
一股奇异的冲动,挟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从心底涌了上来。
苏拢烟深深地呼吸着,汗水和橡胶味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狂跳的心脏平缓了些许,而后,他将胸腔中所有的不安与惶恐一并呼出。
在篮球即将被抛向闻野队、进攻即将开始的瞬间——
苏拢烟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将视觉这个最直接、最容易受到欺骗的感官暂时屏蔽了。
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集中在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上。
“咚……咚……”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节奏均匀有力,从不远处传来,那是秦知聿在控球。
“哒、哒、哒……”
是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急促,沉稳,有时轻快,代表着不同球员的移动速度。
他仿佛还听到了祁禁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对面三人平稳的气息。
风声?
篮球馆不透风。
他却感觉到了,随着球员跑动带起的微弱的气流拂过他的脸颊、手臂。
闻野的位置、秦知聿的运球方向、箫渊的跑位。
祁禁身上淡淡的汗味,像是无形的守护。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下来,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每一个细微的动静,全都在他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模糊又动态的画面。
他努力捕捉,分辨,去感受。
用耳朵去“看”,用心去“听”。
周围的一切,似乎真的……全部逃不过他的“眼睛”了。
他能做到吗?用这种方式……
就在此刻,对面的秦知聿,动了!
他清晰的听见秦知聿那标志性的、炫技似的快速交叉运球声,篮球与地面碰撞的频率极快,像骤雨般密集。
“呵?闭着眼睛打球?Beta就是Beta,哗众取宠!”秦知聿的嗤笑声传来。
苏拢烟没有理会。
他的世界里,只有不断变化的声响,与轻微的气流波动。
秦知聿似乎想从他的左侧突破,脚步声充满冲劲,篮球的拍击声也随之移动。
“食草动物。”苏拢烟默念着这个名词,那股奇异的平静愈发强烈,“对,我就是食草动物!”
秦知聿的气息越来越近,Alpha特有的压迫感随之袭来。
就是现在!
苏拢烟紧闭双眼,他“看”到秦知聿重心下压,篮球从右手换至左手,那一瞬——一个极短暂的、篮球离手的空隙!
源自本能,苏拢烟的身体抢先大脑一步,提前做出了反应。
他向左转身,身体像一片被风吹动的羽毛,轻盈,迅捷。
“什么?!”秦知聿只觉得眼前一花,原先志在必得的突破路线上,苏拢烟像一缕清风出现,而他刚刚换到左手的篮球,竟然……
“啪!”
一声轻响。
苏拢烟的手指毫无偏差地触碰到了篮球的边缘,轻轻一拨。
那颗橙色的球体叛逆地脱离了秦知聿的掌控,朝着苏拢烟的怀中滚去。
“我的球!”秦知聿惊呼道,他匆忙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
苏拢烟稳稳接过球,没有睁开眼睛。
他感觉到闻野朝他投射过来的错愕而恼怒的目光。
壮硕高大的身影迎面压来,试图封堵他所有的传球路线。
“小烟!”闻野低喝,像在命令,仿佛在说“把球传我”。
苏拢烟心尖微颤。
如果是从前,他或许会将球传给自己的男朋友。但现在……
他脑海里只有祁禁那双松烟墨似的水眸。
“学长,别怕,相信我。”
那股清淡的汗味,不知何时已悄然移动到一个绝佳的空位。
苏拢烟能“听”到祁禁急促而均匀的呼吸,能“感受”到他蓄势待发的肌肉线条。
没有半点犹豫。
苏拢烟抱起篮球,身体顺着方才旋身的力道,一个轻巧的垫步,右脚蹬地,身体向后仰起,手臂在闻野近乎就要碰到他鼻尖的压迫下,做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传球动作——
手臂从闻野的右肩上方探出,手腕青涩地一抖,篮球携着苏拢烟孤注一掷的信念,划出一道极高的弧线,越过闻野高举着的手臂。
“疯了吗?”闻野咬牙切齿地骂道,他完全没有料到苏拢烟会用这般挑衅的方式从他头顶传球。
而篮球传送的目的地——正是三分线外,无人盯防的祁禁。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全场观众,连同箫渊和秦知聿,都屏住了呼吸。
祁禁站在那里,仰头盯着那颗从天而降的篮球,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浅笑。
他没有移动脚步,在篮球落入手中的刹那,双膝微屈,腰腹发力。
“唰!”
篮球应声入网,空心!
三分!
整个篮球馆静默了片晌,紧接着——
“轰——!”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整个场馆。
“进了!进了!三分球!漂亮!”
“苏拢烟!苏拢烟牛逼!”
“我的天,刚刚他那个转身断球!背后长眼一样的传球!真的是……苏拢烟吗?!”
苏拢烟缓缓睁开眼,白涩的灯光让他有点不适应,他眯了眯眼睛。
汗水濡湿了他的额发,唇珠傲然挺立在唇尖上。
秦知聿一脸难以置信,箫渊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也出现了裂痕,而闻野,正死死地盯着他,眸色复杂狠戾。
然后,他看向祁禁。
少年依旧站在三分线外头,汗水顺着他凛冽的下颌线滚落,眸底尽是赞许,还有那只有苏拢烟能读懂的,狡黠的得意。
祁禁对他扬了扬下颌,用口型无声地传达了一句——
“祝卿,狩猎愉快!”
苏拢烟颔首-
当前比分,5:3-
电子计时器上鲜红的数字一刻不停地跳动着,只剩下最后三十秒。
“祁禁”,苏拢烟焦灼地唤了一声,“只剩三十秒了!”
三十秒,两分的分差,简直就是宣判了死刑。
祁禁闻声,侧过头,汗珠没入线条流畅的颈项。他朝苏拢烟淡然地笑着:“学长,不是‘只剩’,是‘还有’三十秒。”
苏拢烟一怔,胸口那颗因紧张而狂跳的心脏,被祁禁的这句话安抚得平稳了许多。
尖锐的哨声响起,祁禁队发球。
祁禁接过苏拢烟传来的球,修长有力的手指灵活地拨动球身,一个简单的胯下运球,在苏拢烟看来很是流畅自然,赏心悦目。
下一秒,祁禁像一个老练的猎手,开始捕猎。
“好快!”苏拢烟眼前一花,祁禁的身影已如风驰电掣带球冲向敌队半场。
他的速度太快了,防守他的秦知聿还没来得及做出有效拦截,就被他一步晃过。
秦知聿转身,和闻野上前包夹,然而,祁禁的眼中只有篮筐。
他运球的节奏越来越紧密,篮球与地面撞击发出“砰砰砰”的鼓点。
罚球线!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急停跳投的时候,祁禁抱起球,双腿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发射的火箭,拔地而起。
高高跃起的身体在空中舒展,焕发着极致的美感。
箫渊冰封的脸上露出了惊骇之色,他瞧出了祁禁的意图——灌篮!
这个Enigma竟然像在最后关头用灌篮来反超比分?!
“休想!”箫渊低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朝祁禁的落点冲去。
苏拢烟瞳孔骤缩,他猜准了箫渊的想法——这个阴险的家伙,竟然想让祁禁落下来的时候踩到他的头顶。
篮球规则里,踩踏对手球员头部是严重犯规,不仅进球无效,还可能直接罚下场。
“祁禁,小心!”苏拢烟失声惊呼,声音被淹没在周遭的喧嚣中。
他眼睁睁看着箫渊算准时机,弓起身子,像一块礁石,阴狠地等待着。
闻野和秦知聿脸上也露出了错愕,他们没有料想到箫渊会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阻止祁禁。
电光火石之间——
在祁禁的身体即将到达至高点,开始下落,双脚眼看就要踩上箫渊头顶的刹那——
苏拢烟已经不敢看下去了!
祁禁在半空中呈下落趋势的身体,竟然再次发力!
他腰腹猛地一拧,双腿在空中再次蜷缩,上提,像是背后长了一对翅膀,完成了第二次腾空。
“什么?!”箫渊的头顶掠过一阵疾风,预想中的踩踏并没有发生,他愣愣地抬着头,只见祁禁的双足如跨越山巅般,从他头顶上方轻盈掠过。
全场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
而祁禁,完成这惊世骇俗的二次飞跃后,身体依旧保持着平衡,手中的篮球,被狠狠地朝地面砸去。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篮球重重的砸在篮筐下面的地板上,激起一片灰尘。
众人以为这次进攻要以失误告终了,那颗被砸下的篮球突然被赋予了魔力,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高高弹起。
落点不偏不倚,正是调整好姿势、单手稳稳接住它的祁禁。
祁禁接住反弹回来的篮球,手臂舒展,手腕猛地一压!
“哐当——!”
篮球被狠狠砸进篮筐。
野蛮而飘逸。
大灌篮!!!
第22章
篮球砸进篮筐发出的巨响,仿佛还在苏拢烟的耳边激荡。
近乎是同一瞬,代表比赛结束的蜂鸣声响彻整个篮球馆。
比分,5:6。
全场落针可闻般的沉寂。
苏拢烟听到自己锣鼓点似的心跳声,叠着祁禁急促而均匀的喘息。祁禁墨黑的眸子拢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朦胧中,那两簇赤红的烈焰逐渐熄尽。
在这片极致的寂静中,一声石破天惊般的嘶吼蓦地爆发出来:“压哨绝杀!”
这一声,好若滴入滚油中的一滴清水,将篮球馆炸裂开来。
“祁禁牛逼!”
“祁禁!啊啊啊啊!祁禁!”
惊涛骇浪般的掌声与欢呼声汇聚成洪流,淹没了场馆。无数人从座位上跃起来,挥舞着臂膀,高声呐喊着同一个名字——“祁禁”。
观众席前排的姜容与放下手中的摄像机,红彤彤的眼眶里闪烁着泪花,她双手拢在嘴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祁禁的方向大声喊着:“祁禁!我就知道你可以,你们是最棒的!”
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祁禁!祁禁!祁禁!”如海啸,一波接着一波,久久不息。
少年紫石棱般的眼眶里,盛满了现场所有的赞许与崇拜。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唇角勾起一抹少年气的笑,让苏拢烟的心尖颤了颤,好像有什么在融化。
就在这一刻,一个壮硕高大的身影穿过激动的人群,走到祁禁面前。
箫渊。
他那张常年冰封的面颊上,有松动的迹象,眸色难辨地看着祁禁。
他犹豫了片晌,最终还是伸出手,声音平静,但郑重:“少年,握个手吧。”
祁禁挑了一下眉弓,加深了笑意,而后,伸出手,与箫渊那骨节分明、掖着薄茧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打得不错。”箫渊的声音依旧没有温度,可一旁的苏拢烟听出了真诚。
祁禁勾了勾唇角,拇指抹了一下鼻尖,张扬回道:“承让。”
箫渊的肩膀顺势靠过来,用一种好兄弟之间的力道,轻轻撞了一下祁禁的肩膀,万年冰雪不化的脸上,绽开了一抹很淡、很真实的笑靥,如初融的冬雪,裹着春日的暖意。
周遭不少人都被惊讶到。毕竟,箫渊可是出了名的冷傲。
苏拢烟也抿唇噙着笑。他四下张望了一眼,眸光落在人群中,闻野的身上。
他此刻正背对着球场中心,头也不回地和面色铁青的秦知聿快步走向球员通道。
两道背影看似压抑着愤懑与不甘,像受伤的猛兽,安静地缩在洞穴里舔舐伤口。
欢呼声渐渐平息,人群三三两两散去。
苏拢烟酝酿了一下思绪,朝着祁禁走去。
“祁禁。”他唇瓣微启,露出皓白的贝齿。
正在和同学挥手道别的祁禁闻声转过头,眸底溢着疑惑。汗珠顺着他凛冽的下颌线滚落,滴进微敞着的球衣领口,好……性感。
苏拢烟喉结上的小痣折射出潋滟的光,他撇开视线,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然后,他鼓足勇气,抬起琥珀色的双眸,羞赧地勾了勾唇,故作镇定,声音放低,道:“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干点坏事。”
此言一出,苏拢烟不由得愣怔了片晌,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轻佻了?
祁禁松烟似的的水眸微微眯起,像头一次闻到血腥味的小鲨鱼,眸底掠过玩味,唇角上扬的弧度也变得意味深长。
他向前倾了倾身,同样压低声音,温热的鼻息拂过苏拢烟的耳尖,“哦?”,暧昧又蛊惑,“学长想和我……干什么坏事?”
那双清澈的眸子直勾勾锁着苏拢烟,眸光将他整个包裹住。
苏拢烟抬手摸了摸耳垂,太烫了,大抵是红透了。他眨巴着纤长的睫羽,避开祁禁过于灼热的视线,低下头,喃喃般说道:“去了就知道了。”
说完,他转过身,朝篮球馆外头走去。祁禁轻笑一声,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踩着午后灿烂的阳光,悠闲地走在校园里。他们的影子被曳得颀长,身体上还残留着运动过后的燥热,桂花香淡淡的。
苏拢烟没有带祁禁去情侣们常去的浪漫角落。他七拐八绕,走进一栋老旧教学楼后面。
这是一条僻静的巷子,两旁的墙壁很高,墙面斑驳,布满青绿的藤蔓,几缕阳光从墙头的缝隙中倾泻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青苔湿答答的味道。
“就是这里?”祁禁环顾四周,好奇问道。这条小巷子,他好像有点印象。
就是这里。苏拢烟第一次看到祁禁的地方。
那天也是午后,祁禁还不是篮球场上光芒万丈的救场英雄。那时的他,穿着一身名牌,开着限量版超跑,用篮球威慑同学,神情桀骜冷漠,像极了未驯服的小狼崽。
而苏拢烟正躲在巷子里抽烟,少年给他留下了不能抹灭的印象,他记住了他一汪清水般的深眸,银灰色狼尾辫扬起时,讨人亲近的乖巧感。
祁禁当时并没有注意到他。
苏拢烟缓缓回过神来,他从裤袋里摸出眼镜盒,翻开,拿出银丝边眼镜,戴上。镜片后的眸光,蕴上了不近不远的距离感。
他又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香烟,夹在修长的手指间。
“啪嗒。”
打火机的火苗跃动了一下,点燃了香烟。
苏拢烟将烟送到唇瓣间,深深地吸了一口,而后缓缓吐出烟圈。白色的雾霭在他脸上氤氲开来,模糊了他平日里温和的眉眼,平添了几分颓靡。
祁禁看着苏拢烟这一连串的动作,也慢悠悠地在运动裤的口袋里摸索着什么,不一会,掏出一根被粉绿色糖纸裹住的棒棒糖。
他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将那颗草莓混苹果味的糖果塞进唇齿间,腮帮子鼓起一个可爱的弧度。
两个人,一个叼着烟,一个含着糖,就这么面对面靠着墙站着。
苏拢烟倚着爬满藤蔓的那面墙,指间的烟火明明灭灭。
祁禁靠在他对面的墙上,嘴里的棒棒糖被他用舌尖拨弄着,偶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尼古丁的辛辣与糖果的甜腻,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在这狭仄隐蔽的巷子里交织,缠绕,融为一体。
这算哪门子“坏事”?
祁禁思忖。
或许,对于一向循规蹈矩的学生会会长而言,在这样一个轻柔的午后,和学弟躲在无人的小角落里,抽一支烟,本身就已经够“坏”了。
苏拢烟指间的烟燃了半截,他伸手弹了弹烟灰,端望着烟蒂上跳跃的火星,好似下定了决心,侧过头,眸光重新落在祁禁身上。
“祁禁”,他唤道,音色有点喑哑,可能是尼古丁熏染的,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你平常……都喜欢做些什么?”
话一出口,苏拢烟又觉得问得太笼统,像是学生会面试时的开场白。他顿了片晌,补充道,小心翼翼地:“我指的是……你穿书前,除了打篮球,还有哪些爱好?”
空气凝滞了一瞬。
祁禁含着棒棒糖的唇瓣轻轻抿上,眸底有流光闪过。
这个问题,无疑,已然触及了他心底深处的秘密。
祁禁慢慢地将棒棒糖从唇齿间拿出来,粉绿色的糖果莹晶晶的,他用舌尖舔了舔唇角的余甜,轻轻松松道:“看小说咯。”
“小说?”苏拢烟有点意外,这和他想象中,那个开跑车、威胁同学的校霸原主形象不太一样。
“嗯。”祁禁的眼角弯了弯,“我最喜欢埃勒里奎因,他们两兄弟可是推理小说‘黄金三大家’之一,尤其是他小说里那个著名的‘挑战读者’环节,每次读到那句结语——‘祝君狩猎愉快’,都觉得特别带感。”
“埃勒里奎因……祝君狩猎愉快……”苏拢烟默念着这些名字和句子,豁然间,好像推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又吸了口烟,辛辣的尼古丁在肺里缭绕,他想要压下微妙荡漾在心头的涟漪。
祁禁似乎没有留意到他在走神,他的指节把玩着棒棒糖棍,继续说道:“我还喜欢三岛由纪夫,他的小说《禁色》实在太经典了!”
“禁色?”
这不是祁禁的微信昵称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不是随手打的字眼,不是无心之举,而是别有深意。
苏拢烟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足尖看。他一直以为祁禁的接近,是校霸的心血来潮又或是富家小少爷的消遣。可现在看来,藏在这具高硕身体里的灵魂,远比他想象中要复杂,要深沉。
烟灰簌簌地落了一小截。苏拢烟摁灭烟头,仓促地。
“好了。”他站直身体,恢复了平日里学生会会长的架子,“我要去处理点学生会的事务,先走了。”
说完,不等祁禁回应,径直迈开步子,朝巷子外头走去。
脚步有些快。
巷子里,祁禁没有跟上去。
他伫立在原地,看着苏拢烟离开的背影,唇角的弧度愈发深浓。
他的眸光,覆在苏拢烟转身时露出的那一截白皙的后颈上,那里微微凸起的,源于Omega的,让他口干舌燥的腺体。
午后的日光勾勒出学长清瘦隽致的轮廓,那一小块泛红的粉嫩的肌肤,好似甜腻的糕点,致命至极。
祁禁的舌尖轻轻抵上犬齿。
眸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学长,这场“狩猎”,才刚刚开始呢。
祝我,狩猎愉快。
第23章
周末的午后,日光穿过银杏树金黄的树叶,在画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颜料的味道,是苏拢烟早已习惯的气味。
苏拢烟穿着一件泛旧的T恤,袖子随意卷至手肘。炭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移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面前是一尊大卫石膏头像,每一处线条起伏,每一处明暗交界,都在他的笔下渐渐呈现。
苏拢烟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画纸上的成果,整个人沉浸在这全然的专注里。
画着画着,一股似乎有点熟悉的燥热感在他的后颈悄然漾开。
一开始,只是微不足道的暖流,像被午后阳光照耀着,苏拢烟动了动脖子,以为是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导致的。
很快,暖意加深,不再温和。
它如一簇点燃的火苗,迅速蔓延,热量沿着脊椎肆意攀升,所经之处,血液连连沸腾。苏拢烟的手指颤抖着,炭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唔……”他闷哼着,将手伸向后颈。
糟了!发情期到了……
额角的汗珠一层层渗出,眼前的事物愈发模糊。一股清甜的、像熟透的草莓,裹挟着微醺的气味在画室里弥散开来。
得、得赶紧想办法!
苏拢烟强撑着从画凳上站起来,腿在发软,他扶住面前的画架,拿到一旁的手机,指尖实在太抖了,好几次输错解屏密码。
他点开微信,找到联系人——珀尔。
苏拢烟:【珀尔!救我!】
苏拢烟:【你那里有抑制剂吗?快送来304画室!】
苏拢烟:【快点!我可能要不行了!】
一连串消息发过去,苏拢烟攥着手机的手掌心里全是汗。他靠着冰凉的墙壁,想要汲取一点凉意,可身体里的那团火正越烧越旺,仿佛要将他熔化。
“啊……啊……”他的喘息声愈发的粗重,面颊泛起浓郁的潮红。他必须在失控前拿到抑制剂,否则,后果难以想象。在这栋教学楼里,尽管是周末,也保不齐会有Alpha同学经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安静地过分,没有半点回应。
“珀尔怎么还不回……”苏拢烟焦急地喃喃。
此时,男生宿舍楼里。
珀尔戴着一副降噪耳机,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是绚丽的特效,激烈的打斗场面。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蝶,嘴里念着:“漂亮!打断他的大招!对对对,就是现在,集火那个法师!奶妈注意拉血线!”
“轰——”随着BOSS轰然倒地,珀尔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Nice!首杀!”
耳机里响彻着队友的欢呼,和“666”的赞叹。
珀尔长吁一口气,攥起桌边的可乐猛灌一口。
他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在半晌前短暂的亮了几下,很快归于沉寂,被他的专业课课本盖住了大半。
珀尔伸了个懒腰,点开下一局匹配,对来自苏拢烟绝望的求救信息毫无察觉。
画室里,苏拢烟的身子彻底软了,他滑坐在地面上,背抵着墙,手臂垂下,手机从他松开的指间滑走,屏幕朝下。
“好、好难受……”苏拢烟迷迷糊糊地蜷缩起身体,意识在情潮的猛烈冲击下逐渐涣散。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脱水的鱼,迫切的想要什么,又说不清楚。
宿舍里,游戏又取得了胜利。突然,一阵谦和有力的敲门声传来。
珀尔刚进入新的一局,英雄才选到一半,听到敲门声不耐烦偏过头,拿掉一边的耳机,对着门口喊了一声:“谁啊?等等。”
他一边骂骂咧咧“谁这么讨厌,踩这个时间点来”一边不情不愿地从椅子上起身,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一打开,抱怨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门口站着的是,是被珀尔误当作Alpha的祁禁。
“是你呀!”珀尔含羞道,眨巴着深海蓝的眸子。
祁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漆黑的水眸垂下来,俯视着珀尔,让珀尔不自禁挺直了背脊。
这小家伙,分明比自己低两级,气场却强得吓人。
“苏拢烟学长在吗?”祁禁的声音没有温度,但很好听。
“小烟啊”,珀尔愣了片晌,耳机里传来队友的催促“干嘛呢?快选英雄啊!”,他挠了挠头,恍然道“哦、哦,他这个点多半在画室吧,304画室”。
“谢了。”祁禁淡漠地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步伐急促而稳健。
珀尔扒着门框,望着祁禁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的背影,小声嘀咕道,“背影都这么帅的吗?”,他咂咂嘴,恋恋不舍地合上门。
304画室,已然成了苏拢烟的炼狱。
“热,好热……”
苏拢烟瑟缩在冰凉的地上,身体像被架在火上炙烤。汗水濡湿了他的额发,他颤抖着,牙齿磕磕碰碰地。
那股甜腻熟透的草莓香,已将整个画室笼住,每一缕空气都散发着这撩拨的味道。
“珀尔……怎么还不来。”苏拢烟的脑海混沌得像一叶飘摇在狂风骇浪中的小舟,随时可能倾覆。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手机!
对了,手机!
他涣散的眸光卖力地聚焦在不远处静静躺着的手机。
他要打电话给珀尔,催促他。
苏拢烟耗尽所有力气,伸手去够,手臂太沉重了,像灌了铅,指尖在地面上徒劳地划拉着,每一次挪动都裹挟着酸软与晕眩。
“呃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就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了。
后颈的腺体鼓胀得快要绽裂,情潮澎湃,苏拢烟感觉自己要被吞噬了。
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碰到手机外壳的瞬间——
画室的门被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外面推开。
一道身影,逆着走廊里灿然的日光,出现在门口。
光线过于刺目,苏拢烟视野迷蒙,他只看到一个高硕的轮廓,周身都洋溢着侵略性的气息。
是谁?!
珀尔没有这么强的压迫感,不会是他。
难道是……Alpha?!
苏拢烟的心脏跳得急促,又像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
逆光的身影踏进了画室,走廊的光线也倾泻而入,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愈发颀长,好似一尊神祇。
苏拢烟吓坏了,这不是珀尔,绝对不是!珀尔是Omega,身上绝对不会有连Alpha都无法比拟的、纯粹得令他战栗不止的威势。
汗水又覆上一层,甜腻到张狂的草莓香将他整个浸泡在一个难堪又危险的境地。
苏拢烟的眼角渗出了泪花,他好绝望。这下彻底完了,他要被一个陌生的……
而此刻,后颈那块粉嫩泛红的皮肤上面,腺体正疯狂地鼓动,叫嚣着,在肆无忌惮地主动迎合。
不要!不可以!
他猛地咬上唇珠,小小的痛楚让他混沌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一点。他狼狈地撑起上半身,警惕,又怀着莫名的希冀,望向那个身影。
光线从他身上渐渐褪去,面容也清晰起来。
是一张清隽的,神情疏离冷淡,洋溢着少年气的脸。
苏拢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祁禁?!
一时间,苏拢烟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缭乱的念头,最终化作一片虚茫。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他来做什么?
比起一个陌生的Alpha,祁禁的出现,似乎并没有让情况变好,反倒平添了更加深重的危机感。
苏拢烟蜷缩着,颤抖着,后颈的灼热一波胜过一波,身体里的燥意似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闻到自己身上那股该死的草莓味越来越浓,轻佻地,朝门口的祁禁汹涌而去。
他眼睁睁看着少年一步步逼近,停在他跟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松烟墨眸晕染开来,漾着热烈。
苏拢烟仰起头,平日里温润纯澈的琥珀色眼眸蒙上了一层水汽,脸颊由于高热而泛着红晕,唇瓣失去了血色,微微张着,凌乱地喘息。
他此刻不再是那个沉稳可靠的学生会会长,而是一个熟透了的,任人采撷的果实。
“祁同学……”苏拢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溢着哭腔,“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艰难地组织语言,每一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你……能不能帮帮我……”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
祁禁垂下眸,眸光掠过苏拢烟的脸,汗湿的颈项,最终定格在他鼓胀着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腺体上。
眼神平静无波,是令苏拢烟十分心惊的专注。
而后,他缓缓开口,音色清冽,像冬日里碎裂的冰窖,一字一句,刮蹭着苏拢烟的耳膜,也碾碎了他最后一点侥幸。
“我来这里,标记你。”
短短几个字,语气没有起伏。
“!”
苏拢烟的瞳仁骤然放大。
标记?!他在说什么?!祁禁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震惊与恐惧像一块巨大的山石从崖边滚落,砸向苏拢烟。他张了张唇瓣,想要拒绝,想要怒斥,求饶,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发出几声细弱的呜咽。
身体的燥热与内心的寒凉交织混杂,让他如临深渊。
祁禁的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冷笑,他像头野兽,朝苏拢烟露出锋利的獠牙。
第24章
“标记?祁、祁同学,你……你清醒一点!你知道标记是什么意思吗?”苏拢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琥珀色的水眸潋滟而迷离,氤氲着满眶的水汽。
他想要推开祁禁,然,身体绵软透了,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后颈的腺体像被祁禁蛊惑了一般,跃动得愈发澎湃,灼热一浪高过一浪。
祁禁没有回应苏拢烟的质问,微微俯身。
一股充满侵略性和独占欲的苦艾酒裹挟火药味的Enigma气息,随着他的姿势,蛮横灌入苏拢烟的鼻腔。这不同于Alpha的霸道,像是更纯粹、更原始的诱惑,让苏拢烟本就不由自主的身体战栗得异常厉害。
“不、不要……”苏拢烟绝望地摇着头,泪水滚落,划过他惨白中透着嫣红的面颊。
祁禁伸出手,轻柔地,扶住苏拢烟发软的腰肢。
苏拢烟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倒旋,整个人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撩拨着带了起来,像一片失去茎杆的树叶,飘荡着,然后乖乖落在那个坚实的胸膛里。
“唔……”他闷哼着,鼻尖不慎撞上祁禁的颈侧。
脑袋里“嗡嗡”的。
Enigma……传言中可以标记、转化任何性别的Enigma!
自己,正被拢在Enigma的怀里。
恐惧,震慑,如冰冷的深海之水,吞噬着,淹没着苏拢烟。
他真的彻底完了!
祁禁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他的手腕被拖曳着,圈固在画架上,身子被抵在画板上。
画布被苏拢烟压得凹陷,他好像看到画架后面的大卫石膏像,正冷眼睥睨着他们这边的一举一动,唇角噙着嘲讽。
“祁同学……祁禁!”苏拢烟的声线嘶哑而破碎,蕴着浓重的哭腔,“你放开我,求你……我,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他的腿软得快要跪下去,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虚虚地依赖着祁禁的胸膛和身前的画架,勾勒出一个极其屈辱又暧昧的姿势。
日久存蓄的颜料味,与苏拢烟身上肆意弥漫的草莓甜香,祁禁从小腹散发出来的浓烈的苦艾酒混合火药的味道,凝织在一起,使得整个画室危险而靡丽。
祁禁垂眸端量着苏拢烟,松烟水眸暗流翻涌,他一手撑固在画架的横梁上,将苏拢烟困在他的身体与画板之间,另一只手轻轻抬起苏拢烟泪湿的下颌,迫使他与自己亲密的对视。
“学长。”祁禁用情人般亲昵的耳语,搔弄着苏拢烟的耳垂,“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危险的。”
他的指腹摩挲着苏拢烟下颌内里细腻的皮肤,传递着一阵阵酥麻。
“你身上的味道,”祁禁的眸光缓缓下移,落在苏拢烟不断渗出汗珠,泛红鼓胀的腺体上,“太甜了,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苏拢烟闻言,抖得愈发强烈,他听出了祁禁话语中的深意,也明白他所谓的“麻烦”指的是什么。
“我,我有抑制剂。”他艰难地张了张唇瓣,“珀尔,珀尔会给我送来的。”
“是吗?”祁禁的唇角勾起一抹狡黠似得逞的弧度,伪装成委屈无害的模样,道,“可是学长,你看起来好难受”,他将鼻息凑得更近,“我好像闻到,有别的Alpha的味道,正在靠近。”
苏拢烟的睫毛震颤了一下。
别的Alpha?
就在这时,画室外头,静谧的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清晰,沉稳,有力,是苏拢烟最熟悉不过的节奏,不疾不徐,一步一步,朝着304画室的方向逼近。
苏拢烟忙不迭想要奋力推开祁禁,可祁禁预判了他的预判,圈在他手腕的掌力骤然收紧,将他更深地嵌入怀中,更紧密地压在画板上。
“别动,学长。”祁禁警告,墨色深眸转向门口。
画室的门是虚掩着的,没有完全关拢。
透过门缝,苏拢烟眼尾的余光瞥见,一道壮硕的身影出现在画室的磨砂玻璃门外,手里好像还拿着一大捧嫩红的玫瑰花,冶丽的花色在日光的照耀下十分惹眼。
闻野……
闻野似乎心情挺不错,隐约能听到他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指已然搭在门把手上,即将推门而入。
他显然没有察觉到画室里的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天、天呐!
闻野要进来了!他会看到自己衣衫不整地被一个Enigma禁锢在画板边缘,会看到自己后颈那处羞于见人但已经熟透了的腺体。
尽管,他们已经分手了,苏拢烟也不想让闻野知道这一切。
门把手被攥住,然后……
“不!不要进来!”苏拢烟在心底绝望地呐喊,身子像被钉死在画板上,动弹不了。他费尽所有气力,想要从祁禁的桎梏中挣扎出一缕缝隙,哪怕只是稍稍偏过头,不要让闻野看到自己狼狈的恬不知耻的腺体。
可,一切都是徒劳。
祁禁无视着门外那个即将闯入的Alpha,漠视着苏拢烟眸中渗溢出来的恐惧与哀求,他侧过头,墨黑而深幽的眼眸,在朦胧的日光下,投射出野兽才有的,令人胆战的幽光。
在苏拢烟惊恐至极的巅峰中,祁禁微微启唇,露出了尖锐的犬齿。
原始掠食者的,锋利到足以轻易撕咬开皮肉的獠牙。
“不——!”
绝望、破碎的音节从苏拢烟的喉咙里挤出来,银丝边眼镜掉落在地,喉结上的小痣瑟瑟战栗,全都被祁禁彻底吞噬。
祁禁扣在苏拢烟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束紧,如铁钳般,连一点点挣扎的余地都不留。紧接着,苏拢烟的后颈一凉,袭来刺骨钻心的痛。
“唔——!”
祁禁的犬齿无情的、深深刺入苏拢烟那最脆弱最敏感的腺体。
痛楚如电流在苏拢烟的身体里肆意乱窜。他睁大眼眸,大口大口的喘息,泪水夺眶而出。
“啊,放开……”他想要尖叫,求饶,推开这个疯子,可Enigma疯狂的侵占,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溢着浓重哭腔的呜咽。
苦艾酒混合火药味的凛冽信息素,像极了灼人的火焰,涌入苏拢烟的鼻息间。
小小隆起的腺体部位,在祁禁的唇齿之间,变得愈来愈大,越发饱满,像一颗被雨水催熟的浆果,又似熟透了的,红的滴血的硕实樱桃,脆弱的肌肤下面,包裹着即将喷薄而出的甜美汁液。
“唔……嗯……”苏拢烟颤抖着,腿软地近乎要跪倒。若不是祁禁依旧将他牢牢压在画板上,他早已瘫软在地。
犬齿在腺体里细微的研磨,吮吸,既痛苦,又酥麻。
苏拢烟很是混乱,好在残留的那一点理智在提醒他,这是标记的前兆,应当不顾一切地反抗。
可身子像被蛊惑了一般,在Enigma的压制下,可耻而羞涩地沉迷这种感觉。
苏拢烟口中的呜咽声逐渐变了调。
“不,不要,闻野会看到的。”
恐惧,绝望,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呼吸困难。
祁禁似乎能感觉到苏拢烟身体的细微变化,圈在他手中的细弱手腕被更坚固的箍紧。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低沉而满足的轻哼。
画室的门,从外面,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缝隙越来越大,像一只缓慢睁开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画室内不堪的景象。
生生的剧痛吞噬着苏拢烟。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从咽喉深处挤压出破碎的字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玻璃渣子,磕得他声带生痛,“祁……祁同学……”,哭腔又浓了,“你、你……在干什么?”
祁禁没有片刻停滞,犬齿依旧卖力地嵌在苏拢烟那块肿胀到极致的腺体里,贪婪汲取,苦艾酒混合火药味的信息素愈发浓烈,将苏拢烟整个包裹,渗透。
“学长,”祁禁压低嗓音,餍足道,“放松。”
他怎么可能放松?!
祁禁边说,边调整了噬咬的角度,犬齿之下的深度又加深了几分,力道倒是变得轻柔了些许,似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
苏拢烟痛得眼前阵阵发黑。
一缕晶透的,裹着浅淡血色的黏腻银丝从祁禁扬起的唇角,顺着腺体被刺破的地方,暧昧地牵曳出来。
这一瞬间,羞耻与无奈已然将苏拢烟全然笼罩。
在这银丝将断未断的之际,画室的门,被“砰”的一声,彻底推开。
“小烟?!”
惊诧与疑惑,震怒与羞恼,都凝聚在这声呼唤里。
祁禁松了松手。苏拢烟偏过头,涣散的、盛满水汽的琥珀色瞳眸,用那一点点眸光瞥向画室门口。
闻野那张总挂着爽朗笑靥的脸,从震惊,到错愕,再迅速凝固,龟裂,最后,化作一滩苏拢烟从未见过的,交错着暴怒与屈辱的铁青,还白了一阵。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祁禁那张扬的、肆无忌惮又乖巧无邪的脸上,钉在苏拢烟被紧扣的手腕上,然后,落在了祁禁唇角那抹尚未干涸的银丝,苏拢烟后颈那块被狠狠蹂躏过的、红肿不堪、隐隐渗着血珠的腺体上。
闻野怔怔地立在那。
他手中那捧精心包装着的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唰”地一声,从僵硬的指间滑落,重重砸在地上。
花瓣被摔得支离破碎,红色的水珠四溅,狼藉一片。
祁禁,也在此时,松开了对苏拢烟后颈的噬咬,但禁锢着的手并没有松懈。他伸出舌尖,慢条斯理地舔去唇角那抹属于苏拢烟的腥甜银痕,而后,懒懒地侧过头,望向门口那个已经彻底石化的Alpha。
第25章
苏拢烟迷离中觉得后颈的刺痛似乎消褪了些,手腕依然被牢牢环固,他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依附于祁禁坚实的胸膛。
想逃想避,可四肢失了所有力气,连动动手指都是妄想。
朦胧的水汽笼罩的视野里,闻野那张疏朗的脸,早已扭曲得不成样子。种种情绪在他的脸上交错,变换,最后,凝固成一色铁青。
“你……你们……”他咬牙切齿道,目光愤懑地剜着祁禁那几分挑衅几分无辜的神情,而后又剐过苏拢烟红肿不堪的后颈。
那捧被他一枝一枝挑选出来的玫瑰,一摊烂泥般躺在地上,娇嫩的花瓣折出碎痕,与灰尘混于一处,凋零落败。
“祁禁!”闻野的眼睛布满猩红的血丝,额角青筋暴起,他抬起脚,踢向那捧碍眼的玫瑰,“今天,你让我闻野背负的这份奇耻大辱,”,他恶狠狠地抬起手指向祁禁,指尖颤抖,“我发誓,今后,我一定会让你——百、倍、奉、还!”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甩手,转身冲出了画室。暴躁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
苏拢烟的意识愈来愈飘渺,几近失去知觉,祁禁的声音像一缕柔和的清风,小心翼翼的搔挠起他的耳朵:“学长。”
祁禁怀里的人还是软了下去。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苏拢烟更安稳地靠在自己肩头,一只手扶住学长的软腰,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背。
苦艾酒混合火药味的Enigam信息素不再具有强烈的侵占性,反倒像丝丝缕缕的安抚,细密地包裹着苏拢烟。
“没事了,学长。”祁禁压低声线,是餍足后的慵懒,“他走了。吓到你了吧?别怕,别怕。”
后颈的疼痛,通身的酸软,让苏拢烟连睁眼都费劲,他只能含糊地发出一声微弱的,浓重鼻音的“嗯……”。
“我送你回宿舍休息。”祁禁温和道,“好好睡一觉。”
闻野那张盛怒的脸还在苏拢烟模糊的脑海中盘旋,紧接着,被祁禁那双水色的松烟眸凝视着的感觉切换掉了。
“今晚,”少年的语气里有勾引的意味,像是在投放诱饵,“我带你去庆祝一下,好吗?”
苏拢烟已经混沌到无法思考,他觉得好累啊,好像好好地睡一觉,他迎着祁禁温热的鼻息,呢喃回道:“好啊,我想吃……吃烧烤……不要辣的。”
转而,脑袋一倾,彻底晕睡在祁禁的肩头,呼吸渐渐均匀而绵长。
祁禁偏头,端量着苏拢烟苍白里泛着红晕的睡颜,纤长的睫毛还缀着晶莹的泪珠。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好的,学长”,他又宠溺地拍了拍苏拢烟的背,“都听你的。”
夕阳的余辉透过窗户倾泻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映照在地上,拉曳得老长,很是亲密-
琳琅满目的食物,川流不息的人群,灯牌五彩斑斓,市井的烟火气,叠成斑驳的光影,在苏拢烟眼前轻轻晃动。
校外的美食街。
鼻尖萦绕着孜然、辣椒、食材烤炙后的霸道香气。
“学长?”祁禁在唤他。
苏拢烟被这一声弄得清醒不少,他这才察觉,自己正被祁禁牵着手,跟在他身后。
祁禁侧过头,各色灯光勾勒出他乖戾的下颌线:“饿不饿?马上就到了。”
苏拢烟张了张唇瓣,随着吞咽的动作,喉结上的小痣轻颤了一下。他扶正眼镜,朝祁禁颔首。
祁禁带着他在一个挂着“田姨烧烤”招牌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摊主是个体态微胖的中年女人,脸上洋溢着生意人的热情与笑靥。
祁禁把苏拢烟牵拉到冰柜前,里面摆满了种类繁多的串串,颀长的手指从中挑拣着,他挑得很仔细,将苏拢烟平日里爱吃的素菜,香菇,土豆片,茄子,豆腐皮……一样一样拣出来,放进一个不锈钢托盘里。
“学长,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祁禁温煦的眸光落在苏拢烟眸底。
苏拢烟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该作何反应。他怎么会这么清楚自己喜爱吃这些?
女摊主麻利地接过祁禁手里的托盘,又打量了一番祁禁,面上的笑意未减,她从另一侧打开冰柜,拿起一只裹满秘制酱料的金黄色大鸡腿,放进那个托盘里,然后摆在炭火熊熊的烧烤架上。
“滋啦——”
油脂滴落在炭火上,香气弥漫开来。
祁禁瞥了一眼那只大鸡腿,没有多问,只是对女摊主嘱咐道:“素菜那份,都不要辣。”
女摊主一面翻动烤串,一面抬起手臂,用袖套揩了一下额边的汗珠,头也没抬,应声道:“好嘞,记下了,不辣!”
苏拢烟眨巴着琥珀色的潋滟眸子,他恍恍惚惚地记起,在画室里,确实说过不吃辣的烧烤。
祁禁拽着他的手,在烧烤摊旁边的一张支着的小矮桌旁坐下,塑料凳子有些晃,桌面上还残留着上一桌客人留下的零星油渍。
“学长,先喝点水。”祁禁从地上的纸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苏拢烟。
苏拢烟接过,掌心沁凉凉的。
此时,隔壁桌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尖细催促声。
“大妈,快点啊!我跟秦老大的串儿还要多久?肚子都饿扁了!”
苏拢烟循声望去,手中的瓶子差点没落地。
隔壁桌坐着的,是秦知聿和他那个Omega小跟班俞思林。
秦知聿横翘着二郎腿,指间夹着一支烟,没有点燃,指尖在桌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俞思林低眉顺眼地坐在他身侧,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烧烤架的方向。
女摊主正忙着给苏拢烟他们这桌的烤串刷酱,撒料,听到催促扬声应道,“诶,快了快了,马上来!您这桌的肉多,得烤透了才香。”,手里的活计丝毫未停。
秦知聿“啧”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答复不满意。
女摊主烤起串来娴熟麻利,各串素菜在炭火上翻来覆去反复炙烤,焦香诱人。
很快,女摊主将烤好的素菜串串码放在一个白色搪瓷碟子里,那双常年劳作而十分粗糙的手在油腻的围裙上随意抹了抹,端着碟子走了过来。
“来,小伙子,你们的串儿。”她笑呵呵地将碟子放在苏拢烟和祁禁面前的小矮桌上,热气腾腾的烤串撒着细密的孜然和一星半点小芝麻粒,不见鲜红的辣椒粉。
苏拢烟客气地道了声“谢谢”,女摊主一边应着“不谢,不谢”,一边从手里变出一只烤得金黄油亮的大鸡腿,香气霸道,一时间将桌上的其他食物的味道都压了下去。
她将那只鸡腿递到祁禁面前,脸上漾着慈爱的笑容:“孩子,这个送你,吃了长得更俊更高!拿着。”
说着,她朝祁禁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接过去。
苏拢烟掖着浅浅的笑靥,也看向祁禁。
祁禁微微一怔,垂眸端量着那只溢满香气的金黄色大鸡腿,又抬眼看了看女摊主热情洋溢的脸,布满沧桑的细纹,肤色暗淡,又满面红光。片晌的犹豫后,一抹不太自在的眸色从他眼底掠过。苏拢烟看到祁禁的耳轮泛起了薄红。
他这副模样,倒像是被老师特别关照,又觉得很不好意思的坏学生。
“……”,祁禁颔首,伸出手去接那只鸡腿,有点局促,“谢谢阿姨。”
女摊主见他接了,笑得更乐呵了,摆摆手道,“嗐,客气啥?吃吧吃吧。”,说完便转身回去烧烤架边上继续烤炙食材。
祁禁攥着那只引人食欲的大鸡腿,看了好一会,而后,在苏拢烟的注视下,他背过身去,避开了学长的眸光,将鸡腿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嘶拉——”
外皮焦香酥脆,内里的鸡肉鲜嫩多汁,秘制酱料咸甜可口,裹着炭火的熏香,瞬间在口中迸发。
祁禁咀嚼得很慢,好似在边吃边回味,满口的鸡肉香,向心头袭来一阵阵的满足。他很喜欢这个味道,又大大地啃咬了一口,腮帮子像含棒棒糖的时候那样鼓起,津津有味。
就在祁禁享受美食的时候,隔壁桌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裂响。
秦知聿的手掌重重压在本就不稳固的小矮桌上,他霍然站起身,两颗黄豆眼因愤怒而炸开,他的手指向女摊主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你个黄脸死老太婆!你他妈是来摆摊做生意的还是来泡小白脸的?!”
祁禁闻声,鼓着的腮帮子收了收。
苏拢烟眼睁睁看着他脸上的惬意褪得一干二净,转而覆上一层浓郁的阴鸷。墨眸暗了下来,像淬了寒冰。
手里那只啃了一半的鸡腿,“啪嗒”一声被他随手扔在搪瓷碟子里,不等苏拢烟反应,他已然起身。
塑料凳子被带得向后倾倒,砸在地上。
祁禁两步跨到隔壁桌旁,一把揪起秦知聿的衣领。
“啊!”俞思林吓得尖叫起来,躲进了黑暗中。
秦知聿也是一懵,旋即勃然大怒道:“操!又是你他妈的祁禁!”
不等他把话说完,祁禁手臂猛地发力,将秦知聿提得双脚离地。
“放、放开!”秦知聿面色涨得通红,两条粗壮的胳膊扑腾着,双脚在空中徒劳乱蹬。
周围的食客都惊呆了,纷纷侧目,退避。
女摊主也吓了一跳,手里的烤串险些掉到地上,她焦急地朝祁禁喊:“小伙子,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苏拢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准备起身去阻止,却听祁禁开口道,每一个字都冰冷,刺骨,挟着杀气:
“是、谁、给、你、的、胆、子,”他瞪着秦知聿因缺氧到泛白的脸,“侮、辱、我、妈、妈、的?!”
第26章
苏拢烟的手紧紧地攥着裤管,掌心沁出薄薄的汗。他从未见过祁禁这般愤然,松烟水眸里燃烧着两天熊烈的怒火。
秦知聿被扼得两眼翻白,脖颈间的骨头近乎要被捏碎了,一阵阵的窒息袭来,求生的本能强迫他从咽喉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含糊的字音:“我、我错了,祁大少爷……我真不知道……她是、是你的妈妈……”
嘶哑,颤抖。
女摊主被吓得不轻,脸上那淳朴的笑靥散得一干二净,覆上无措的慌乱与担忧。她迈着快步走上前,望着被举得高高的秦知聿,又看向祁禁阴沉至暗的面色,着急得团团转。
“小伙子,小伙子!”她焦急地拽了拽祁禁的袖角,声声哀求道,“他都道歉了,你就放他下来吧,好不好?啊?”
苏拢烟嗅到祁禁身上令人胆战的压迫感,不像之前在画室里亲昵的侵占,此刻尽是戾气,不为所动。
女摊主见祁禁不听她的,眼圈都红了,哽咽道:“我原谅他了,行不行?我原谅他了!快放他下来,放下来啊,别把事情闹大,听话……”
最后那声“听话”,似若母亲才有的温柔与无奈,浇熄了祁禁心头暴怒的火焰。
祁禁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
他手臂一松。
“咚!”
秦知聿像一块石头一样从半空中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他蜷缩起身子,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嗽,很是狼狈。
周围的食客都看傻了眼,窃窃声此起彼伏,没人上前。
祁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秦知聿,音色凉薄:“向阿姨好好认个错。”
秦知聿咳了好一会,缓过一口气,抬起头,用怨毒的眼神瞥了一眼祁禁,可一触及到祁禁那双冷冰冰的眸子,又吓出一个哆嗦,只好将所有的不甘、怨恨,通通咽回肚子里。
梁子是结下了,但眼下,保命要紧。
他挣扎着爬起来,动作踉跄,而后一把扯过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俞思林,两个人在女摊主面前站定,深深弯腰鞠躬。
“阿姨,对不起!是我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们给您赔罪了!对不起……”
俞思林吓得是话都说不囫囵了,一个劲地结巴:“对、对对对不起,阿阿阿姨……”
女摊主连忙摆了摆手,和善道,尽管眼底还是有些惊魂未定:“哎,没事、没事了,都是孩子,能犯多大的错。快直起腰杆来,年轻人,要站直了做人。”
话语朴实,却传达着承受磨砺之后的通透与豁达。
苏拢烟看到这一幕,缓缓松了口气。这位阿姨,在受到这般羞辱和惊吓后,还能淡淡然地原谅伤害她的人。
秦知聿如蒙大赦,慌忙掏出手机,对着摊位边上的收款码扫了一下,口齿依旧哆嗦着,道:“阿姨,钱我、我付了,我们那份烧烤……打包就行,我们就不在这吃了。谢谢您!劳烦您帮忙装个打包盒。”
“诶。”女摊主应了一声,没多言,转过身走到烧烤架旁,利索地将秦知聿他们的烤串装进一个快餐盒里,递给了俞思林。
俞思林一边抖着手接过盒子,一边连连道谢。
秦知聿拉着俞思林,不敢再看祁禁一眼,落荒而逃般,灰溜溜地消失在美食街拥挤的人潮中。
周遭的喧嚣似被隔离在外,在秦知聿和俞思林狼狈逃窜之后,又细碎而嘈杂地回笼回来。烧烤时的滋滋声,食客的谈笑,远近可闻的叫卖声……揉于一处,却无法将苏拢烟拉回神来。
他怔怔地看着祁禁,方才那浑身散发着暴戾气息的少年,此时静静地站在那里,垂着黑色蝶翼般的睫羽,怒火收敛得干净,眸底泛着水色。
苏拢烟的心跳仍旧失序,他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唇瓣,喉咙干涩。
“学长,”少年回望向他,胸膛的起伏渐渐平缓,“我们也走吧。”
松烟墨眸里,凝结的冰霜消融了,像是雨后初霁的晴空,扬着一道弯弯的飞虹。
苏拢烟点了点下颌:“嗯。”
两人转身,才迈出一步。
“小伙子!”
女摊主急促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音调颤抖。
祁禁脚步一顿,转过身。苏拢烟也跟着停了下来。
只见女摊主站在烧烤摊前,手里攥着用竹签串着的祁禁先前剩下的那大半只烤鸡腿,看上去油光黯淡了不少。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眼眶润红:“你……你那半只鸡腿都凉透了,我、我再帮你烤一下,烤热乎了你拿回去吃,别浪费食物,啊?”
祁禁沉默了片晌,唇角扬起一抹又淡又柔的弧度:“好。”
女摊主松了口气,连忙将鸡腿架在炭火上,小心翻烤。油脂滴落,炭火发出“噼啪”轻响,诱人的香味升腾。
她低着头,神情专注,额前的碎发被濡湿,动作麻利而细致,用夹子将烤好的鸡腿取下,再用干净的油纸包好,递给祁禁。
祁禁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住热气腾腾的鸡腿,低眉顺眼地道了声“谢谢”。
唇角轻抿,藏掖着一个很浅的笑靥,乖巧,温煦。
“不谢,不谢。”女摊主猛然偏过头,似在躲避什么,伴随着浓重的鼻音,压抑的呜咽几近溃堤。
一抹泪花从她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边的发丝里。
她抬起手,胡乱地在脸侧抹了一下,然后着急地摆了摆手,哽咽中硬撑着轻松,道:“走吧,你们都走吧。”
手腕在颤抖。
祁禁握着鸡腿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面容沉静。
眸底的光明明灭灭,好似在挣扎,在犹豫什么。他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转过身,眸光落在苏拢烟身上。
伸出清瘦的手,掌心朝下,包裹住苏拢烟的手。
苏拢烟怪不好意思的,想要抽回手,硬是被更紧的攥住。
“学长,走了。”祁禁的声音恢复了往日散漫又蛊惑的调子。
他拉着苏拢烟,头也不回地,大步涌向人潮。
就在他们快要汇入密集的人流的那一刻,身后,那道努力压抑着哭腔的沧桑女声,穿透嘈杂,追了上来——
“小伙子——!”
苏拢烟的心脏猛跃了一下,想要回头,被祁禁更紧的箍住。
女摊主扬声喊道:“好好上学!不要总和人打架!将来,要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要听老师的话!知道了吗——?”
她说的每句话,好像都耗尽了全身的气力,重重地砸在苏拢烟的心头,激起一阵鼻腔酸楚。
祁禁步履不停,高硕的背影挺直,始终没有回头。
他在周遭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中,抬起握着鸡腿的那只手,手臂伸得很高,朝着身后,用力地挥了挥。
似乎在说:“知道了,放心。”
他们的身影没入人群-
苏拢烟被祁禁牵着,走在学校的小径上,路灯的光打在苏拢烟的喉结上,衬得那颗小痣分外嫣红。
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那个阿姨……真的是你妈妈?”
祁禁足下一顿,继续迈起步子。
“对。”他望着前方,淡淡道,“她是祁禁的妈妈。”
“祁禁的妈妈……”苏拢烟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
“嗯。”祁禁那双松烟水眸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这本书里,祁禁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他的母亲,另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而祁禁的母亲,就一个人过起守着烧烤摊的日子。”
苏拢烟感觉到祁禁握着他的那只手,掌心滚烫。
祁禁继续自顾自说着,似想让每句话都随夜风被吹散:“其实,在我自己的那个世界里,我也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从有记忆开始,就是一个人。”
说着,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所以,今天算是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妈妈’。”
他抬起头遥望满天的星空,今晚的星星很璀璨,他的眸中,也闪耀着虔诚的光耀:“也是我第一次体会到……被一个叫做‘妈妈’的人,毫无保留偏爱着的感觉。”
声音渐渐轻,柔软得不可思议。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他喟叹道,溢出孩子气的惊喜,“很微妙,也很……幸福。”
祁禁说完,像是卸下了沉重的包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唇角的笑意未散。他松开了苏拢烟的手。
苏拢烟心底莫名空落落的。
祁禁低下头,指尖拂过油纸的边缘,像看待一件珍宝一样看着手中还蕴着余温的烤鸡腿。
然后,他将鸡腿凑到唇边,轻咬下一小块鸡肉。
他慢条斯理的咀嚼着,没有看苏拢烟,没有说话。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一口一口,连带鸡腿上黏连的软骨都嚼碎咽下。
夜风吹过,扬起他额前几缕银灰色的发丝,他一边啃着鸡腿骨头,一边自顾自走到了苏拢烟的前面,步伐不快,但轻松。
苏拢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凝视着他挺拔的背影。
就在这时,一阵很轻的,呢喃般的哼唱,幽幽地飘至苏拢烟的耳畔。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苏拢烟步子一顿,很陌生的曲调,旋律简单,歌词淳朴直白,好听的要命,朗朗上口,透着孩子般的依赖与满足。
祁禁倾在小径路上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好长。少年已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那不太成调的哼唱,简单而纯真,甚至有点幼稚,却让苏拢烟鼻腔隐隐发酸。
祁禁还在低声唱着,与树丛中的阵阵蝉鸣相和。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最末那句,他的声音放得更低了一些,音调中听出了轻颤,但很快,他又重新扬起了调子,固执地,一遍遍重复着那句:
“世上只有妈妈好,世上只有妈妈好……”
第27章
苏拢烟垂下眼睫,凝望着路灯下他和祁禁的影子,交叠着,随着脚步的挪动轻轻晃动。
少年那银灰色的发丝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
苏拢烟觉得自己大抵是累了,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好像塌陷了一小块,轻轻地。
“到了。”他在宿舍楼下站定,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楼层,“我上去了。”
祁禁“嗯”了一声,水眸中掠过一抹辰光,他没说要走,也没说要送,垂下头,看着地上细碎的树影。
苏拢烟踏进了宿舍楼门厅,楼道里的灯应声亮起。
祁禁也缓步跟了进来。
苏拢烟拐到自己的宿舍门口,摸出钥匙,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身后双手插兜的祁禁,少年看起来安静乖顺,还有点羞赧。
苏拢烟压下那股诧异的感觉,将钥匙插入锁孔,拧转。
“咔哒”,门开了。
朦胧的月色透过薄纱窗帘洒在宿舍的地上,一阵平稳规律的呼吸从上铺传来,珀尔已经睡熟了。
苏拢烟偏过身,压低声线,对祁禁说:“就送到这里吧,你早些回去休息。谢谢你的烧烤。”
祁禁浓密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他像是没有听懂苏拢烟话里的客套,往前迈出一小步。
苏拢烟被他弄得一愣,出于本能,又后退了一点。
“哈啊——”祁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尾沁出泪花。他揉了揉眼睛,用浓重的鼻音,含糊其辞道:“学长,我好困……”
话音方落,苏拢烟只觉得肩头一沉。
祁禁那毛茸茸的银灰色脑袋,已然垫在了他的肩膀上。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颈窝,有点痒。
“我好累,都走不动了。”祁禁闷声道,言语中掖着娇嗔,“学长,我要在你这里蹭一晚。”
话还没说完,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已缭绕在苏拢烟的颈侧。
这小家伙……睡着了?
苏拢烟愣怔又无奈,肩膀酸酸麻麻的。他偏头去看祁禁,银灰色的狼尾辫垂在一边,蹭着他的下颌。
他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
这什么Enigma,分明就是个黏人精!
“祁禁?祁同学?”苏拢烟试探着唤了一声,轻轻晃了晃肩膀。
肩上的那人全无反应,呼吸愈发平稳,还使劲地往肩窝里头蹭了蹭。
苏拢烟:“……”
他叹了口气,寻思总不能把这小家伙丢在门口。
他伸出手,扶住祁禁的腰,以防他一不留神滑下去,半拽半拉地将这“大型挂件”挪进宿舍。
祁禁身量比他高,体格健硕,看着清瘦罢了。苏拢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他挪到自己床前。好在是下铺,也省了不少力气。
他近乎半甩半扔地把祁禁弄到床上,而后,给他脱掉鞋子和袜子。
少年睡得雷打不动,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把被子搂进怀里。
苏拢烟累得大口喘息,额间渗出一层轻薄的汗。他端量着霸占了自己床铺,还睡得一脸香甜的祁禁,着实给气笑了。
他擦拭了一下汗珠,仰头看向上铺的珀尔。
珀尔正蜷在被子里,睡颜恬静。
苏拢烟凑到床边,轻摇着珀尔露在被子外的手臂:“珀尔,珀尔,醒醒。”
珀尔发出一阵模糊的呓语,翻了个身,没有要醒的迹象。
苏拢烟只得加重了力道,凑得更近:“珀尔,是我,小烟,醒醒,我跟你挤一晚,行不行?”
话音刚落——
“唔!”苏拢烟猝不及防,腰间一紧,整个人便仰头倒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他竟然被祁禁一把拽到了自己的床上,结结实实地跌进了祁禁的怀里。
苏拢烟整个人懵了,背脊紧紧贴上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鼻息被淡淡的少年的体味包裹。
一只精壮的手臂横亘在他的肩膀,牢牢地将他禁锢在怀抱里。
苏拢烟艰难地侧过头,籍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祁禁近在咫尺的侧脸。
这小坏蛋不是睡着了吗?“睡”得不省人事,怎么手臂的力道不见小,将自己箍得动弹不得。
“祁禁?!”苏拢烟想要挣扎。
然而,他刚准备动一下身子,耳边便传来祁禁挟着睡意的威胁:“学长,别吵,好困的……”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耳畔,颈侧,很是酥麻。
苏拢烟耳尖烧红。
这小坏蛋,绝对是装的!他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出声,怕惊扰到上铺的珀尔。
就在苏拢烟天人交战,思忖着如何冒险把这小坏蛋踹下去的时候……
祁禁的另一只手臂,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指,慢悠悠地从他们两个紧贴着的身体缝隙里摸索着伸向裤兜。
这是要干什么?!
转瞬间,祁禁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手臂一扬,手机被扔在了枕边。
紧接着,那只手又伸了过来,朝着苏拢烟这边。
苏拢烟紧张极了,想要偏头,甚至不敢睁眼去看。
指尖触碰到他的鼻梁,摸索了一阵,拈起银丝边眼镜的镜腿,眼镜被摘了下来,被稳稳地放在了床头,紧挨着祁禁的手机。
做完这些事,祁禁算是满意了。他调整了一下睡姿,将苏拢烟更深地往怀里拢了拢,下颌在苏拢烟的发顶蹭了蹭,发出很轻很满足的喟叹。
苏拢烟彻底没辙了。
能怎么办?
把这个“睡熟了”的学弟一脚踹下床去?先不说会不会惊动珀尔,就祁禁这个体格,他踹不踹得动还是个问题。
现在,眼镜被收走了,视野有点模糊,他连下床都费劲。
算了。
苏拢烟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就这么睡吧。
在祁禁霸道的怀抱中,苏拢烟的意识渐渐模糊,最终抵不过汹涌的困意,沉沉睡去。
静谧的夜晚,唯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和宿舍内两道交织的呼吸声。
苏拢烟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漂浮在一片散发着清冽的苦艾酒混合火药味的云海之中。令他感到非常安心。
只是,这份安心没持续多久。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温热的、携着湿意的触感,轻落在他的额尖。
像羽毛抚弄,像春雪融化。
那片柔软很快覆了上来。
是唇瓣。
两片柔软的唇瓣,唇弓棱角分明,就这样轻柔地贴在了他的额上。
苏拢烟在梦中打了个战,想要睁开眼睛,想要躲避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昵,身体却像被束缚住。
这触碰太真实了!
真实到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唇瓣的回弹,唇上细微淡泊的纹路,唇弓的弧度。
不轻不重地,在苏拢烟的额上辗转,厮磨。
一下,又一下。
虔诚而温柔,小心翼翼地。
他想要推开。可是……
可是这温存的磨蹭,没有参杂丝毫情欲,更像是一股暖流,熨帖着他此刻紧绷的神经,驱散他内心深处的疲惫,不安。
他渐渐地,开始享受这般被温柔对待的感觉。
纯粹,近乎安抚的触碰。
“唔……”他的喉间溢出一声轻颤的欷歔,他抬起手,想去触碰额尖,缓缓睁开眼,从那悱恻的梦境中悠悠转醒。
他转过脸。祁禁还在沉睡,蝶翼般的睫羽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森森的阴影,鼻梁高挺,薄唇微张,呼吸依旧均匀绵长。那张脸,在晨曦的柔光映照下,衬出几分无害与天真。
苏拢烟的眸光游移至祁禁的唇瓣。
唇弓的弧度清晰漂亮,唇沿泛着健康的粉色,看起来……十分柔软。
是这两瓣唇吗?在梦中……那样对自己的,是它们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落湖的石子,霎时激起层层涟漪。
苏拢烟仔细端量着,试图从唇的形状,薄厚,弧度,找到和梦中相吻合的证据。
越看,心跳越发的快。
额间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点点酥麻。
难道,祁禁昨晚真的……
这个揣测让苏拢烟脸颊蕴红。不可能,这小家伙睡得那么沉,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当务之急,得在珀尔醒来之前,摆脱这尴尬亲密的睡姿。
他伸手去摸床头的银丝边眼镜,冰凉的镜框一碰到手,他的心境便冷静了不少,戴上眼镜,视野瞬间明朗。
“祁禁?”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祁禁没有任何回应。
看来是真的睡熟了。他把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从宽阔坚实的胸膛中挪出来,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就在这时,苏拢烟觉得床单好像有什么异状。
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睡姿不当,压麻了。
过了良久……
苏拢烟的脑袋“嗡”的一下,瞬间炸成空白。
他石化了,血液“轰”地涌上脖颈、耳朵、面颊、头顶,全身的皮肤都在烧腾,滚烫得要命。
不是汗,绝对不是!
是那种……黏稠的……来自他身体里微妙的空虚……
他竟然在祁禁的怀里……
看这抹痕迹,是刚刚遗留的,就在他做那个荒唐的甜梦的时候。
苏拢烟紧紧咬着唇珠,指节颤抖不止,他不敢想象,也不能想象,如果祁禁醒来,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他屏住呼吸,把身体朝床边挪。
“唔……学长。”身后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慵懒呢喃。
苏拢烟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一只手臂蓦地环了上来,搭在他的腰上,将他往回一带。
“别乱动。”祁禁黏糊道,“再睡会儿,好困的。”
少年毛茸茸的脑袋挨在苏拢烟的颈侧。
该怎么办……
第28章
就在苏拢烟快要被这极致的羞耻和恐慌逼疯的时候,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松开了。
床板微微一震,肩窝上的那抹银灰色挪开了。
瞬息之间,祁禁猛然坐起身来。十分迅速,没有半分刚睡醒的迷糊。
苏拢烟紧张得贝齿打颤,绷紧了身体,屏住了呼吸。
晨曦透过薄纱窗帘,在祁禁凌乱的狼尾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少年使劲揉了揉眼睛,水汽氤氲的墨色眸子眨了眨。
他低下头,眸光落在了身旁那片覆着狼藉的床单上。
苏拢烟差点没晕厥过去。
祁禁的眉弓蹙起,眸底盛满了惊诧与紧迫之色。
他张了张唇瓣,音色有些喑哑,语气挟着几分懊恼,低低地说道:“糟糕,把学长亲坏了!”
苏拢烟被这句话弄得直接懵了。
亲、亲坏了?!
所以……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脑子里炸开了无数璀璨凌乱的烟花。他已经无法思考了。
不等苏拢烟回过神来,祁禁已如猎豹般一个跃身,悄然翻下床。
苏拢烟错愕地看着他。
祁禁弓着腰,凑到苏拢烟耳畔,声音压得极低,手指抵在唇边:“嘘——”
他一边示意苏拢烟要小声点,一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床单,又指了指苏拢烟的裤子,最后指向洗手间的方向。
墨染的水眸清清亮亮的,掖着一抹狡黠的窃笑。
“学长。”他语速飞快道,“我们都轻点,去洗手间洗床单,还有你身上的裤子,千万要小心,不要惊动珀尔。”
苏拢烟:“……”
眼下,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服从祁禁的指令。
羞耻,慌乱,恼怒,无措……像被打翻的五味瓶,在他心头胡乱搅动。
祁禁的提议似乎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他看着少年那双澄澈又有点促狭的眸子,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挪动身子,跟着下了床。踏足地面的时候,腿在发软-
苏拢烟每迈出一步,都像踩在冰刃上,从足心传来一阵阵的晕眩。
洗手间的门就在眼前,又像隔着千山万水。
祁禁那小坏蛋,倒是像一条滑不溜丢的鱼,轻盈迅捷地几步闪进了洗手间。
苏拢烟跟着,艰难地钻了进去。
空间逼仄,两个男生挤在里面,肩并肩站着。
祁禁拧开其中一个水龙头,水流“哗哗”地淌出来,声响格外恼人。
“学长,你洗裤子。”祁禁依然小声道,“我来洗床单。”
说着,伸手从角落里拎出一个平常用来泡衣服的大水盆,将那印着“罪证”的床单塞了进去,又倒了些洗衣液,认真地搓洗起来。
苏拢烟把自己的长裤铺在水池池面,冰冷的水流滑过指缝,他低着头,默默搓洗着自己那条沾染了痕迹的长裤。
羞耻感又源源不断地袭来,像细密的藤蔓,缠紧他的心脏,令他难以喘息。
“亲坏了……”
三个字如魔咒,在脑海里盘旋。
祁禁究竟在说什么?
他昨晚,真的亲了自己的额尖?才导致自己……
苏拢烟不敢往下去想,面颊火辣辣的,泛起浓郁的潮红,连耳根都红透了。他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水里,好淹没这份羞愤。
他偷偷觑着眼睛,瞥向身旁的祁禁。
少年正一丝不苟地搓洗床单,力道均匀,神情专注,好似在雕琢什么瓷器,而不是……
余光中,他挺立的鼻梁,微抿的唇线,有几缕银灰色的发丝被水花濡湿,贴在鬓边,平添了几分乖巧。
只是那双凝视着床单的水眸,令苏拢烟尚存心惊。
苏拢烟心境复杂,不知该感谢他帮忙解围,还是该恼怒他这副泰然自若,甚至还有点享受的模样。
这小坏蛋,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又或许,他其实都懂,纯粹为了戏弄自己罢了。
一想到这里,苏拢烟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似要把裤子搓破。
“学长,轻点。”祁禁的唇角微勾,“裤子要被你搓‘坏’了。”
苏拢烟指节一颤。
他抬起头,对上祁禁那双蕴着笑又看似严肃的水眸,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狼狈的样子。
“我……”他张了张唇瓣,什么也没能辩驳,只好低下头,继续卖力搓洗,想要把所有的羞愤与耻辱都搓进水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这份窒息中随着“哗哗”的水流声流逝。
祁禁拧紧床单,水珠“噼里啪啦”地砸进水槽,他将床单塞进一个水桶,又拿起一旁的水盆,朝苏拢烟扬了扬下颌。
苏拢烟将裤子挤了挤水,放进祁禁递过来的空盆里。
“好了。”祁禁轻声道,“我们原路返回,还是要保持轻手轻脚。”
苏拢烟木然地点了点头,跟在祁禁身后。
两个人像做贼一样,踮着脚尖,屏住呼吸,溜回了宿舍,轻轻推开阳台的门。
吱呀——
珀尔被细微的动静惊扰,发出含糊的梦呓,翻了个身,面朝向他们。
苏拢烟和祁禁同时停住了所有动作。
好在,珀尔只是咂了咂嘴,睫毛颤了颤,又沉沉睡去。
两人对视了一秒,从彼此眸底看到了如释重负,但仍然不敢大意。
阳台的晾衣杆上还晒着先前的衣物,清晨的凉风拂面吹来,苏拢烟发烫的脸被吹得稍稍降了点温,他也清醒了些。
祁禁走到阳台外沿,将洗净的床单拎出来,抖开,甩掉水珠。
苏拢烟也将自己的长裤展开。
“学长,夹子。”
苏拢烟将两枚塑料夹子递给祁禁,祁禁接过,将床单的两边固定在晾衣杆上。
苏拢烟也将自己的裤子往晾衣杆上挂,他尽量不去看祁禁,也不敢继续多想。
就在苏拢烟刚把裤腰夹上,祁禁固定好床单一角的时候——
“唔,小烟会长……”珀尔含混不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等会儿,帮我去食堂带个包子,要,要最大的那个……”
“呼”的一声——
苏拢烟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身旁的祁禁倏然一矮。
小坏蛋反应真够快的,在珀尔出声的瞬间,他已然弓了下去,背脊紧贴着阳台墙壁,硬是让自己高挑的身子缩到了窗台的高度之下。
像一只受惊后顷刻伏低身体、藏匿起来的大猫。
苏拢烟艰难地转过头,望向珀尔睡着的上铺。
还好,还好,珀尔依然双眸阖着,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太美妙的梦。
大概只是梦话。
苏拢烟暗暗吁了一口气,朝身旁弓着身子、露出一颗银灰色毛茸茸脑袋的祁禁比了个“快走”的手势,指了指宿舍门。
祁禁的水眸难得染上了零星紧张,他会意地点了点头,猫着腰,谨小慎微而迅捷地,溜出了阳台,直奔宿舍门口。
咔哒——
门锁转动,然后是一阵开门与关门声,很微小。
苏拢烟悬着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松懈下来,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对着上铺的珀尔柔声应道:“好,我把最大的肉包给你抢来。”
他走到自己的衣柜前,拉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床备用的干净床单。
他抱着床单,走到自己的床铺旁。将床单铺开,顺势又瞥了一眼珀尔。
珀尔还在睡,呼吸绵长,一只手臂不知何时从被子里滑出来,软软地垂在床沿边。
苏拢烟腾出手,轻轻托住珀尔的手腕,将珀尔的手臂放回被子里,又帮他掖了掖被角,确保他不会着凉。
做完这一切,苏拢烟继续整理自己的床铺。
床单铺好了,被子也叠起来了。只剩下枕头。
苏拢烟拿起那只枕头,枕套是浅蓝色的细纹,柔软而蓬松。他准备像往常一样将枕头拍打几下,让它睡起来愈发舒适。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落下的那一瞬,一个念头叆叇地笼上他的思绪。
昨晚,祁禁枕的就是这个枕头,睡在自己的身边。
不,不仅仅是睡在身边。那个小坏蛋,还用手臂圈住自己的腰,脑袋抵着自己的肩窝里……
苏拢烟拿着枕头的手僵在半空中。
清晨醒来时,额尖的吻痕似乎还在,颈边萦绕着温热的呼吸,发丝间弥漫着淡淡的、少年人的荷尔蒙气息,好像初融的春雪,化了之后,露出青草,涩香不那么浓烈,却能勾起苏拢烟心底最原始的悸动。
这个枕头上,一定还残留着那股味道。
如果自己就这样一掌拍下去,味道会不会就散了。
苏拢烟的喉结轻颤着,那刻浅褐色的小痣旖旎而恬淡。
指尖顺着柔软的枕套纹理,轻轻地,摩挲着,细腻的触感仿佛还在传递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苏拢烟缓缓放下手。他没有拍那个枕头。
将枕头摆放回床头,调整好位置,让它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端量着枕头,过了良久,恍惚而沉溺,失神着。
早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落在那浅蓝色的枕套上,洒下朦胧的光晕。
空气中,雪后春草的涩香,似乎又浓郁了几分,丝丝缕缕地,被苏拢烟吸入肺腑。
他走到阳台,从裤兜里摸出一盒薄荷爆珠香烟,点燃一支,这一次,他没有咬碎爆珠。
第29章
香烟快要燃尽了,猩红的火光在微凉的晨风中明明灭灭。
苏拢烟弯下丨身,将烟蒂摁灭在阳台的角落,薄荷爆珠被不小心捏碎了,混合着尼古丁散发出沁凉的味道。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夤夜里那个不着痕迹的吻,他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额尖,似乎在寻觅那道吻痕,手掌落下时,才意识到唇角竟已不自觉扬起。
这恼人的……梦境!
他趿着拖鞋,悄声去洗手间用凉水抹了把脸,扶正眼镜,但也掩盖不住眼下淡淡的青影。
珀尔又说梦话了:“大肉包,要大的……最大的那个。”
苏拢烟闻声,换上衬衫,拿上饭卡,下楼去了食堂。
早晨的食堂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浓郁扑鼻。苏拢烟精神恍惚,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道透白的光斑,他垂下头,把注意力集中在不远处的餐食上。
“两个肉包,边上那个大的。再来一碗小米粥和两个菜包。”
他举起饭卡,正要往刷卡机上贴。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他身侧探了过来。
那手好看极了,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而圆润,指尖泛着微微的粉,夹着一张崭新的饭卡,“滴”一声,轻巧迅捷地划过感应区。
支付成功。
苏拢烟愕然转过身回看,视线顺着苍劲的手臂缓缓上移,撞进少年蕴着笑意的墨色眼眸里。
晨曦透过食堂的窗户,细碎地镀在祁禁银灰色的发丝上,额前的几缕垂下来,落在挺立的鼻梁上,他抿了抿唇,嘟囔着:“刘海有点长了。”
苏拢烟张了张唇瓣,半晌才把那声“谢谢”说出口。
“学长,早。”祁禁的嗓音听来有点哑哑的,他松了松胳膊,慵懒地说道,“算我赔昨晚的住宿费咯。”
尾音俏皮,听得苏拢烟眼尾一红,他赶紧低下头,口中喃喃:“小坏蛋,又捉弄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准备转身溜走。
肩膀却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按住,随后,手里的餐盘也被肆无忌惮地接了过去,祁禁对着窗口的打饭阿姨说:“再加一杯牛奶,两根吸管,谢谢。”
随后,他将吸管插上牛奶杯盖,领着苏拢烟在食堂正中丨央的位置坐下。
“学长昨晚辛苦了。”祁禁眸色缱绻,似有若无地覆在苏拢烟的腰腹,嗓音压低了些,蛊惑得让人有点不知所措,“赶紧补补。”
苏拢烟咬起唇珠,把头埋得很深,耳根滚烫,像刚刚被采撷的玫瑰花瓣。“我……”他本想说“不用了”,祁禁已然微微低头,含丨住了其中一根吸管,吮丨吸了一口。
奶白色的液体顺着透明管子升了起来。
祁禁抬起眉眼,蘸了墨的水眸隔着餐食氤氲的热气,用一种看似无辜的眼神端量起苏拢烟。
周围吃早餐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在他们两人和那杯牛奶之间来回逡巡。
苏拢烟如履薄冰。祁禁不以为然,唇齿咬弄着吸管,同时伸手拔掉了另一根吸管,随意地丢进垃圾桶里,然后朝苏拢烟扬了扬下颌,示意他用那根被自己咬坏的吸管喝牛奶,少年的眸色渐渐晦暗了下来,那股威压像在苏拢烟的头顶织起一片乌云。
苏拢烟担心祁禁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终究是败下了阵。
他不情不愿地,含丨住了那根烙着齿痕的吸管。
温热的牛奶润入喉间,袭来淡淡的甜香,喉结也顺着液体的涌入而翻涌滑动,那颗淡褐色小痣在珍珠般的喉结上微微发瑟。
苏拢烟盯着杯中的那抹稠浓的白色缓缓减少,又联想起昨夜羞耻不堪的事情,不由得夹了夹腿。
祁禁的餐盘里,有一块缀着一对嫩红樱桃的奶油蛋糕。
过分饱满的樱桃被祁禁用餐叉衔起,送入舌尖。他没有直接吃掉,而是将其中一颗咬下一小口。鲜嫩的果肉沾着奶油在他的唇齿间碾磨,果汁丰盈四溢。色气而撩人。
他将餐叉转了个向,将那一颗半颗被奶油包裹的樱桃,径直递到苏拢烟唇畔。
“好甜的,”他夹着嗓音,听来黏黏的、沉沉的,“学长尝尝?”
苏拢烟的睫毛都颤抖起来了。
这、这比刚才共用一根吸管喝牛奶还要下流。
他羞窘地抱起头,胡乱揉了揉头发,压低声音,哀求似的说道:“祁同学,这种事……能不能……私底下做?”
他只是想教育祁禁,亲昵的喂食行为不宜发生在公共食堂里。可是,祁禁又凑近了,看上去是要吻上来的距离,他挑了挑眉弓,音量也随之拔高了,一脸无害又震惊地说道:
“嗯?学长是想和我在私底下,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邻桌几个揣着好奇心竖着耳朵的同学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会长换男朋友了”
“应该是的。瞧那个Enigma看他的眼神,多宠溺。”
“嘘,我们都装作没听见。”
“好的、好的。”
苏拢烟弯起一侧的手臂遮住烫红的面颊,微微翘起唇珠,发出“啊——”的一声,反正颜面已经丢尽,那就由你喂我吃吧,大不了同归于尽。
祁禁将樱桃在奶油上又蘸了蘸,递回苏拢烟唇边。
甜腻中沁出丝缕酸涩,果汁渗入味蕾。
当苏拢烟咬下那颗被祁禁尝过的樱桃的那一刻,祁禁勾起了唇角,绽露满意的笑靥。
他的眸光流连于苏拢烟翕动的两片薄薄的樱唇,因为那里,不小心沾上了一点雪白浓郁的奶油,衬得正鼓着腮吃樱桃的苏拢烟愈发可人。
对此还没意识的苏拢烟刚准备吞咽,祁禁探出了手指,动作细致而轻柔,指腹的温度携着微凉,覆上他的唇,来回揉弄,抹去奶油。
苏拢烟没有拨开祁禁的手指,他只是更加用力的夹紧腿,把头深深地埋下。
“能不能……不要这样。”
祁禁的笑靥倏然间淡了,唇角逐渐下垂,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凝视着苏拢烟泛红的眼尾、轻颤的睫羽,拨弄樱唇的指腹松了松,一路向下,一把掐住苏拢烟敏感的下颌:“不要哪样?”
“嗯?”
“学长就这么讨厌我吗?”
苏拢烟怔了良久。祁禁的指腹还拈着他的下颌,稍稍用力了些。
讨厌吗?真的讨厌吗?
他问自己。
脑海里像卡着曝光了的胶卷,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不断闪回的,是篮球赛后巷子里叼着棒棒糖的少年的侧颜,再往前一点,是他背着自己深夜返校的途中路灯暗昧的光线,还有,昨晚发生在宿舍枕头上的那个……虔诚的吻。这一切现在想来,都如此令他悸动。
这是……讨厌吗?
可食堂里人来人往,众目睽睽,过火的亲昵会让他身为学生会会长的体面被撕碎的。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这种程度的羞耻感,是喜欢吗?
苏拢烟无法回答。他只能用力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视野在一瞬间变得模糊,泪珠怎么也收不住了,一颗颗从眼眶滚落,顺着他白皙的脸颊,洇染开晶亮的水痕。
“呵。”
一声冷笑。祁禁松开钳在苏拢烟下颌的手,站起身,俯视着他,那双先前还盛满缱绻的墨色眸子里,被下垂的眼睫覆上了深深的阴翳,晦暗不见光。
“不喜欢,那就早说。别摆出一副委曲求全的可怜模样,真不好看。”
祁禁抄起桌上的餐盘,连同那块只动了一小口的奶油蛋糕,侧过身去,椅子被他向后扯开,发出一阵刺耳的“刺啦”声,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苏拢烟抹了抹泪,想要将那道颀长挺拔的背影看得清楚一些,可是他走得太干脆了,一会儿便消失在人群中。
周围同学的低声私语、餐具碰撞时发出的声响、打饭阿姨的吆喝……全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切。苏拢烟的眸底,只映出那杯快见底的牛奶,吸管上面的齿痕淡了,还是视线又混沌起来了?
他不是委曲求全,他不是这样想的。
苏拢烟再也支撑不住了,猛地埋下头,躲进自己的臂弯里,肩膀抽动,有什么重物压在胸口似的,细碎的呜咽从喉间溢出,泪水濡湿了衬衫袖口,他紧紧咬着唇瓣,不允许自己哭出声。
就这样,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周遭逐渐安静下来,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晕乎乎的。
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力道轻柔,像是试探,又像是安抚。
苏拢烟以为是祁禁回来了。他慌乱地用袖子揩了揩满脸的泪痕,眼睛还是不争气地溢出泪来,又红又肿,水汽氤氲。
“我、我不、不讨厌你的。”他抽泣着,断断续续、好不容易才把这简短的话语说完。
他回过头去看,视野依然模糊,朦胧的水雾后面,是一张清秀的面容,眼睛好大,扑闪扑闪的。是姜容与。
姜容与担忧地打量着苏拢烟,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递过去一方干净的手帕。
“小烟会长,和……新男朋友吵架啦?”
“新男朋友……”,苏拢烟听到这个词先是一愣,而后点了点头。
姜容与拍了拍他的后背,凑到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放心,我不会写进校报里的。”
第30章
食堂里的喧嚣如潮汐般退去,越来越遥远。
那方手帕被濡湿了一大片,变得温热,有了份量。姜容与陪着苏拢烟走出食堂,一路轻声安慰着。
苏拢烟低着头,眼睑上还缀着泪珠,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他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像微熹的晨光,不那么灼热,被拂照的时候会感到很亲切、很温煦,从某个角落里折射出来,萦绕在他周身,有股执拗的劲儿,但没有过分的占有欲。
是祁禁吗?
他是不是没走远?
他是在暗处看着自己吗?-
在两条小径分岔的路口,苏拢烟朝姜容与道别:“刚才,谢谢你。”音色沙哑。
“小烟会长,你……你真的没事吗?”姜容与端量着他红肿的眼眶,蹙起眉小心翼翼地问。
苏拢烟勉勉强强扬起唇角,绽露了一个很浅很别扭的笑靥,摇了摇头。
他这才想起自己忘记将珀尔要的肉包带回宿舍了。不过,都这个点了,可能珀尔已经吃过早饭了。
真是一团糟。
他漫无目的地在小径上走了一会,怕撞见熟人,思忖了一下,他走向了那个熟悉的角落——独属于他的,秘密基地。
巷口的光线被教学楼老旧的高墙切割得又明媚又晦暗,青苔散出的涩味扑鼻而来。
一个高大清瘦的身影,正慵懒地靠在爬满藤蔓的墙壁上。
银灰色狼尾辫在他脑后松松地扎起,几缕刘海随着清晨的风飘动着,眸中蕴着初见时的水汽,从这个角度看去,少年的下颌线很是利落清晰。他低着头,唇间叼着一根白色的棒棒糖棍,齿间时不时碾磨着,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抬头,但是碾磨的动作停了。
苏拢烟急忙驻足。他知道,祁禁是故意在这里等他的。
苏拢烟犹豫了片刻,转过身,准备逃离。
他刚要迈出步子,身后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的腿像被缚在了原地,怎么也挪不开了。
一只宽大的手掌悄然落在了他的肩头,稍稍使了点按压的力。
苏拢烟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视线落在地上长于一小堆石块间的杂草上。
他不敢回头,更不敢去看祁禁的眼睛。
被浓墨浸染过的眸子,总是盛满粼粼的水光,容易将苏拢烟溺毙其中。太会骗人了,只要看上一眼,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勾走。
祁禁绕到苏拢烟面前,以高硕的身量堵死了他一切退路。
巷子里有风吹过,卷起少年的衣角,也将那股苏拢烟最熟悉不过的,苦艾酒混合火药味的信息素吹来,这一次气味很醇和,没有肆意的侵略感,让苏拢烟莫名地觉得安心。
“学长。”祁禁柔声唤道,没了食堂里咄咄逼人的气势,也不像平日里那般戏谑,而是一种……近乎喑哑的郑重。
他将双手抬起,轻轻捏起苏拢烟两侧的耳垂,鼻尖抵着他的额发,来回磨蹭了一下。
“对不起。”
苏拢烟垂下眼睫。
“刚才是我太混蛋,没有顾及学长的感受。”祁禁的指腹在苏拢烟的耳垂上轻轻按压,又道了一声“对不起”。
这一声声的道歉,像小石子,在苏拢烟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祁禁似乎读懂了他的拒绝,拿捏耳垂的双手也随之松开,往后退了半步,不再勉强。
苏拢烟吁了口气,转身便朝巷子外走去。
一步,两步……脚步很慢,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在恐惧什么。
可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就在他快要拐出巷口、停在那片又明又暗的高墙投下的阴影里的时候,祁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起来有些压抑着的慌乱:
“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朋友?他们之间,从最开始,就不是朋友那么简单。
苏拢烟没有给予祁禁回应,他沉默着,加快了步伐。就当是默认了,没办法做朋友的。
“那……”祁禁拔高了音量,“我还算你的新男朋友吗?”
苏拢烟听到这句话,彻彻底底的懵了,他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神里尽是难以置信。
祁禁怎么会知道?他刚刚在食堂里对姜容与承认自己有新男友这件事的。
苏拢烟望着巷子里那个高硕少年的身影,寻思了良久。
意识到祁禁说过,他是穿书者。他知道所有的剧情,甚至可能掌握着书里每个角色的命运。所以,在祁禁眼里,自己此刻的挣扎、痛苦,以及心动,都不过是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表演?
前所未有的愤怒,满心的屈辱感,像被点燃的爆竹,“啪”地一下,顷刻间把所有美好的希冀都炸碎了。
苏拢烟终于抬起头,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那双总是蕴着温润谦和的琥珀色眸子里,已然冷得看不到半分不舍。
他对着那个自以为是的穿书者,奋力地、一字一顿喊道:
“别以为你什么都懂!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苏拢烟丢下这句话,再也没有回头。
巷口的阳光将学长决绝的背影勾勒得过于绚烂,他清瘦、修长的身体,此刻看来似乎在颤抖,炫目的光晕也跟着斑驳起来。
直至模糊不见。
又是一阵晨风吹来,卷起深秋的落叶,萧索地,凌乱如祁禁额前的刘海。
“呵。”极短促的气音,墙上的小蜗牛好像被这一声惊到,整个缩进了壳里。这是祁禁喉间溢出的不成声的呜咽。
他转身,面对斑驳的墙壁,攥紧了拳头,狠狠砸向墙面。
“砰!”
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窄巷里。墙皮簌簌落下,尘土纷扬,几根脆弱的藤蔓被震断了。指关节与粗砺的墙面相击,瞬间渗出一抹鲜红,丝丝缕缕地顺着指缝蜿蜒滴落。
祁禁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将额尖抵在墙上,肩膀剧烈颤抖。
泪水挣脱了长睫,顺着凌厉的面部线条滚落,一滴滴砸在手背的伤口上。
他狠狠咬着下唇,不肯发出狼狈的抽泣声。
血腥味呛得祁禁咳嗽了几声。他抬起手,粗暴地抹去脸上的泪痕。仰起脸,勾起唇角,堆砌出零星笑靥。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联系人列表,指尖悬停在一个备注为“祁父”的头像上面,按下了视频通话键。
冗长的铃声过后,电话接通了。
屏幕那头,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他身后是一面能俯瞰整个金融区板块的巨大落地窗。男人神情漠然。
祁润生当刀直入地问道:“让你做的事情,都办妥了?”
语气不像是在跟自己的儿子说话,而像是在质询办事不利的下属。
祁禁将唇角的弧度扬得更明显了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悦:“都搞定了。”
祁润生冷哼一声,回道:“我这边在开会,先挂了。”他拿起身侧桌上的文件,视线移开,“对了,以后不允许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听明白了吗?”
“等等。”祁禁没有继续强颜欢笑,而是急切地补充道,“你答应我的,绝不会伤害苏学长……”
话音未落,屏幕已经熄黑了。视频电话被祁润生利落地挂断,祁禁没来得及传达恳求。
手机屏幕里倒映着一张面色惨白的脸。他盯着看了一会,将手机狠狠攥在掌心,转身,冲出了巷子。
满腔的怒火,急需宣泄的出口。
刚拐过物理系教学楼,便听到一个熟悉又恼人的声音。
“就这么点?打发要饭的呢?”
秦知聿正把一个瘦小的戴着粗框眼镜的Omega男生堵在过道口,把挂着转账记录的手机屏幕怼到男生面前。
他身旁的小跟班俞思林一脸谄媚的附和着:“就是、就是。看不起人是吗?”
祁禁的眸色沉了下来。
就是现在。
秦知聿还在对那串数字嗤之以鼻,一只挂着伤的拳头朝他的一侧脸颊挥了过来。
秦知聿那句“谁他妈”被堵在了喉咙里。
俞思林看到来人是祁禁,尖叫一声,撒腿就溜,连滚带爬地朝督导处的方向奔去:“老、老师!祁禁打人啦!”
祁禁充耳不闻。
他单手将粗壮的秦知聿像牵牲口一样拽过来,然后一把掼在地上。
秦知聿被摔得七荤八素,一边挣扎一边惊恐地瞪着黄豆眼求饶:“祁禁,你是不是疯了?我错了!哥,我错了!求、求你放了我这次。”
回应他的,是祁禁呼啸而下的拳头。
那只挂彩的拳头凶狠地击中秦知聿的鼻梁骨。
“咔嚓。”
骨头碎裂的脆响-
督导处。
挨了顿暴揍的秦知聿鼻青脸肿,鼻子里塞着棉花,委屈巴巴地坐在椅子上。先前被他勒索的戴粗框眼镜的同学和跑去告状的俞思林站在一旁,一个个都瑟瑟发抖。
祁禁背抵墙站着,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拿着棒棒糖棍,恬然自得地碾磨着棒棒糖。
“勒索同学。秦知聿,你好大的胆子!”督导员是个微胖的中年Alpha,他把秦知聿训了个狗血淋头,然后转向祁禁,语气显而易见软了些,“祁禁同学,就算事出有因,打人是不对的。念在你是初犯,学校这边商量决定,记大过一次。秦知聿的医疗费,你得承担一下。”
“凭什么!”秦知聿一听处罚结果,差点没原地爆炸,他指着自己破了相的脸盘子,怒吼道,“就记过?他都快把我打死了!应该开除他!必须开除学籍!”
督导员揉了揉太阳穴,抱起双臂,长叹了口气。
他凑到秦知聿身前,用一种近乎无奈又有些理所当然的口吻低声说道:“秦同学,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祁禁同学的父亲,非常支持我们学校的教育工作。”
他说着,便指了指窗外一栋栋崭新的教学楼。
“校园里新建的教学设施,每年给优秀学生设立的奖学金,还有家境很一般的学生收到的资助……这一切,都是祁先生的功劳。”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督导员的意思再明了不过。【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