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漫漫 断了这亲事吧


    直到深夜, 陈毓盈三人看着林笙笙睡着了,这才略微放心出了里屋,在外间重新坐下。


    林巡恩仍面色不善, 林平之知道陈毓盈有话要说,便只喝茶不言语。


    陈毓盈看着端坐在一旁的谢辞昼,温声道:“笙笙自小被我们娇养着长大,不曾经历过风浪, 更不曾体会过委屈, 她被我们惯坏了, 又莽撞嫁入谢府, 这一阵子恐怕给谢家添了许多麻烦, 小谢大人心中有大义, 为了前朝之忧娶了笙笙,又为了家族脸面不曾亏待她, 我们都看在眼里。”


    谢辞昼蹙眉,要开口说话,却被陈毓盈打断。


    她继续道:“然, 林家不过寒门出身,京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我们不曾有, 恐怕无力搅入前朝斗争中去, 且笙笙自小散漫惯了, 我们不忍心看她被拘束在深宅。我见笙笙长大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烦着小谢大人,孩子撞了南墙懂了道理,我们做父母的想着为她争一个转圜的余地。”


    陈毓盈看了林平之一眼,只见他点点头,便继续说下去, “待笙笙伤好了,这婚事便断了吧,圣上面前我们林家去说,保证不会牵连到谢家一丝一毫。”


    有巨石轰然砸落,将谢辞昼一切幻象与憧憬击碎,他张了张嘴,却又发现喉咙被堵住一般。


    自打林笙笙看上谢辞昼以来,陈毓盈不曾开口说过半句,许多事情须得自己去感悟,旁人劝说只会适得其反。


    笙笙嫁入谢府,过得不好,她知道。


    谢辞昼从前无心笙笙,而如今有些情愫,她也知道。


    可是,谢辞昼有无情愫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笙笙心里有没有他。


    陈毓盈冷眼瞧着,多半没有了,这才狠下心趁着林笙笙病着,想将这件事商定。


    林巡恩虽冷着脸,语气却变得温和,劝说一般,“谢大人,你出类拔萃,前程一片大好,谢家今后靠你撑起来足够了,本不需和林家联姻。”


    谢辞昼像被浸到水里,耳朵被水堵住,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模模糊糊。


    若是林家一致打算断了这婚事,林笙笙会反对吗?


    她不会反对吧。


    她本就厌了他,如今得知家里肯豁出去,定然欢天喜地拾掇行李回家去。


    方才从永远失去林笙笙的痛苦情绪中缓过来,谢辞昼此刻又陷入更痛苦的情绪中。


    比起永远失去,恐怕爱而不得,看着她与旁人喜结连理天长地久,更痛苦。


    谢辞昼认真道:“从前我待笙笙不好,可如今……我与笙笙,该有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林平之难得开口,“时过境迁但难免心有余悸,谢大人,你与笙笙既然有过龃龉,又何苦太过坚持?若今后成就一对怨偶,我等长辈于心何忍?”


    这话将谢辞昼的所有辩解都堵住了,说什么今后如何如何?说什么承诺将来?都是虚的,而过去发生过的事情是实打实的。


    他与林笙笙有过多大的龃龉,谢辞昼深刻知道。


    陈毓盈适时起身,“天色已晚,我们不好再打搅,便先回去,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笙笙,免得她病中多思。”


    竟是直接把这事敲定了。


    谢辞昼这会才知道元青与元鸩常说的无力之感是何种感受。


    他自小事事优秀,无论是读书还是做官都顺畅,从来没体会过求之不得、失之交臂的感觉。


    可如今他彻底体会了。


    谢辞昼的声音有些颤抖,被他死死克制住了,算得上体面地起身,“好。”


    送走林家三人,谢辞昼遣退了元青,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在棠梨居外。


    圆月散着暖白的光照在他身上,可谢辞昼只觉得冷。


    棠梨居外有一丛茂密的花草,那是林笙笙亲手种的,她爱制香,有些简单的花草原料总喜欢自己种。


    前世他不曾陪着她的那三年,她种了多少花花草草?制了多少好闻的香丸?是否也时常像他现在这样,在黑漆漆的夜里,独自行走在棠梨居,望中天明月,叹余生孤苦。


    这两日堆积了许多案子,就连元青都看不下去,在今日林笙笙醒来后催着他去大理寺。


    可是他不想去,若是没了林笙笙,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男欢女爱、风情月意,从前他觉得这是最愚蠢的东西,想不通为何会有人为此挣扎半生,产出那些听起来腻腻歪歪的诗词歌赋。


    腰金拖紫,护着谢家上下几十口人,这才是他生而该做的事情。


    可是如今……


    等林笙笙伤好了,便要回家去了,留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谢府,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林笙笙再度睁开眼时,已经晌午,这一觉睡得舒服,所以醒来后除了见血的伤口仍痛着,再无大碍。


    最让她惊讶的是,谢辞昼竟然睡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动作十分克制,却又贪恋的把下巴抵在她的颈窝。


    林笙笙一动,谢辞昼也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眸色深深,眼皮微垂,疲态尽显。


    谢辞昼先起身检查了一番林笙笙手臂还有背后的伤口,然后又拿起床头的药膏,细细涂在林笙笙脖子上的淤青处,最后,他把林笙笙抱起来,扶着她靠在软枕上坐起,这才下床穿衣。


    林笙笙觉得谢辞昼有些奇怪,分明方才睡着时还一副温存的模样,可醒来后竟然变得有些疏离。


    尽管照顾她的动作极尽温柔,但是太克制了,不像前几日那样热烈,倒叫林笙笙有些不习惯。


    【难道我不小心伤了脸?】


    【还是说……谢辞昼怀疑我被拐走之后被贼人折辱?】


    【竟然如此肤浅……】


    谢辞昼刚穿好衣服要去取温水和帕子,他动作一顿。


    “别胡思乱想。”


    林笙笙哦了一声,实在看不透谢辞昼深沉忧郁的模样究竟为何,干脆不再想。


    洗漱一番后,林笙笙由谢辞昼一口一口喂着鸡子羹,忽听窗外一阵脚步声,十分不规律。


    紧接着,谢枕欢从里屋门口探了个头出来。


    “嫂嫂……”


    林笙笙只恨自己腿上仍痛着无法下床,她急道:“愣着做什么,赶紧进来呀。”


    谢枕欢看了一眼谢辞昼,见他面色如常没说话,这才一深一浅走了进来。


    “你的腿怎么了?”


    谢枕欢道:“丢了鞋的那只脚被泥里的蚌壳扎了一道口子。”


    林笙笙心疼,“太医可说过何时能好?没伤到骨头吧?”


    谢枕欢眼里泪盈盈的,“我没事,嫂嫂,你……你的手臂骨头都裂了,肿得那么高,我这些都只是小伤。”


    林笙笙嗔她,“两人都伤的不轻,怎么,还要比一比不成,快别说这些了。”


    谢枕欢抬手,指尖轻触林笙笙的脖颈,那里有青紫色指痕,光看这痕迹就能感到一阵被扼住喉咙的窒息。


    “疼吗?”


    林笙笙道:“怎么会不疼呢?但是咱们活着逃出来了,这些疼也就不算什么。”


    闻言,谢枕欢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那晚实在惊险,她一直做噩梦。


    一边担心林笙笙的状况,一边恐惧梦魇不敢入睡,最后还是闻诏崖送来一味西域药,安神效果极好,她昨夜才安稳睡了一觉。


    见此状,林笙笙也忍不住抹眼泪。


    谢辞昼拿帕子把林笙笙脸上的泪擦了,冷冷扫了一眼谢枕欢,“再哭就回去。”


    谢枕欢一下子止住,一抽一抽的,看得林笙笙又想笑。


    待姑嫂二人说了些别的话,平稳了心情,林笙笙一碗鸡子羹也吃完了。


    这时,门外忽有婢女道:“公子,少夫人,二姑娘来了。”


    林笙笙敛了笑意,眼底黑沉沉的,看了一眼谢辞昼,发现谢辞昼也在看她。


    无需多说,二人只需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


    谢辞昼吩咐,“让她进来吧。”


    听是谢云霜来看望林笙笙,谢枕欢少了平日里对她的敌对之意,颇和善的冲她笑了笑。


    谢云霜近来胖了一点,倒有些珠圆玉润的感觉,比从前气色好许多,她柔柔开口,“前几日病着,怕过了病气,所以不曾来看嫂嫂,嫂嫂不会怪我吧。”


    她打量林笙笙,叫她右侧手臂仍肿着,脖颈上是青紫色淤青,面色苍白,靠在床榻里,像一棵被摧残过的娇花。


    再偷偷觑一眼谢辞昼,也是满脸疲态,想来如今端正坐在那也不过是强撑罢了。


    一旁的谢枕欢红肿着眼睛,一瘸一拐的,看着可怜兮兮的。


    没由来的一股舒爽之气涌上来,将先前的忧心打散。


    林笙笙浅笑着道:“怎会?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谢云霜向谢辞昼行礼,后者面色淡淡应了。


    “也不知是谁下如此狠手,哥哥可曾查出来?”


    听到这事,谢枕欢也急切地看向谢辞昼。


    谢辞昼扫了一眼谢云霜,慢条斯理坐到太师椅上,“查出来了。”然后,他盯着谢云霜。


    谢云霜心中冷笑,完全不信谢辞昼有这本事,然她面上倒是平静,只道:“那就好,那就好,可千万不能放过那人!得叫他吃些苦头才行。”


    谢辞昼挑眉,“自然。”


    林笙笙笑笑,“难得咱们能聚在一处,快别说这些事,还是唠唠家常吧。”


    谢云霜在一旁绣墩坐下,不知林笙笙究竟想说些什么。


    林笙笙眼里尽是笑意,“前几日我在永安侯府,不少夫人来问我你为何不来,看来是相中了你,我只说你病了不便见客,她们都道可惜可惜。”


    谢云霜满心狐疑,但还是娇羞低头。


    林笙笙继续道:“但是我瞧着这些夫人没戏了。”


    谢云霜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难道林笙笙已经发现她与肃王私下来往?


    林笙笙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好妹妹,你的好前程可要来了,那日推杯换盏后,我去更衣的路上碰见了戚家夫人,她特向我问起你。”


    本紧张的心情忽然变成激动,难道肃王已经打算迎她进门了?不然的话戚家夫人为何会忽然问起她的事?谢云霜心跳陡然快起来,她坐直了腰,眼睛有些亮。


    一旁的谢辞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勾了勾,林笙笙狡黠,三言两语把人波弄得忽高忽低,实在是……可爱极了。


    林笙笙关子卖完了,故作惊喜道:“竟是戚家小公子戚岩看中了你!”


    谢云霜脸色瞬间煞白。


    “听说不知在何处见了你一面,回家后闹着要上门提亲,要不是戚夫人不了解底细不敢妄自上门,不然的话,恐怕你这些日子有的忙了,光是绣枕面帕子那些物件也够你累的。”


    谢云霜攥了攥拳头,又松开,面上僵硬笑着,声音有些颤抖,“我不过是庶女,戚家位高权重,戚公子更是高不可攀,我如何配得上。”


    林笙笙道:“可别妄自菲薄,咱们有头有脸的人家绝不会苛待庶女,戚夫人并不在乎你的身份,听说你相貌端正,温婉大气,平日里既通诗词又晓琴棋,高兴得当场就定了这亲事,叫你安心等着,不日便来提亲。”


    在一旁的谢枕欢听得云里雾里,戚岩?不就是前些日子作诗一塌糊涂还私下里拦着她的那个登徒子吗?


    她看了看林笙笙,只见后者一本正经的样子,便没多说话。


    谢云霜闻此言,如遭雷劈,她整个身子抖了一下。


    肚子里的孩子有些日子了,并不见肃王有所表示,她心里本就七上八下,如今戚家人看上了她……若是真来提亲,肃王又怎会为了她去扫戚家人的面子?


    第62章 锥心 情深缘浅


    谢云霜脊背僵直, 惨白着脸走了,连礼数都没顾全,自顾离了棠梨居。


    林笙笙看着她的背影, 笑笑摇头。


    谢枕欢憋了半天的问题像开闸的洪水一样泻出来。


    “嫂嫂,你记错了吧,那个戚岩明明……”


    林笙笙道:“小孩子休要操心这些,你就回去好好准备与闻家的亲事罢。”


    听林笙笙又打趣她, 谢枕欢红了脸看了看谢辞昼, “哥哥……”


    谢辞昼虽然十分不喜欢闻家, 但不得不承认, 闻诏崖待枕欢不错, 且闻家家宅清净人口简单, 闻家二老和蔼可亲,最适合枕欢这样天真单纯的女孩。


    且……林家打算着与谢家断亲, 那今后又为林笙笙如何打算呢?


    林相与陈夫人若是想找个安稳听话的,那便选了徐巍,若是想找个有担当有前途的, 那便选了闻令舟。


    他目光扫过妆台上那个妆奁,里面明明白白躺着一枚同心佩, 那是她与闻令舟的, 想来林笙笙更喜欢闻令舟吧, 那么今后枕欢嫁入闻府,林笙笙也嫁进去,二人也算有个伴。


    林笙笙定喜欢枕欢这门亲事,毕竟从一开始都是她在操心。


    也好。


    也好。


    无数念头瞬间闪过,谢辞昼面色淡淡,只点点头, 算是认可这亲事。


    谢枕欢垂着头,说不上开心还是难过,可能更多的是犹豫与忐忑,被局势推着走,总归有些怅然若失。


    林笙笙并未多留谢枕欢,她背上的伤口实在太痛,已经无法支撑她继续靠在软枕上了。


    谢辞昼仿佛早就知道这件事是的,不等枕欢叽叽喳喳继续说下去,已然送客,“你嫂嫂累了,你早些回去吧。”


    房里重新安静下来,林笙笙被谢辞昼扶着趴在床上,床帐被散下来,遮住里侧一片春光。


    二人虽有过肌肤之亲,但那都是在夜里,如今日头好,将帐内一切映得清清楚楚,林笙笙有些害羞。


    谢辞昼倒是比前几日端方多了,目不斜视,就连呼吸也不错乱一下,动作轻柔地把林笙笙的寝衣褪至腿根,露出一片脊背,然后取来药膏与竹片,试探着为她上药。


    处处红痕若红梅开在雪里,谢辞昼心里翻不出半点旖旎,碎石硌着衣料硬生生割破,他知道那得多疼。


    “嘶——”林笙笙眼角溢出泪水来。


    谢辞昼再次放轻动作,温声问:“这回好些了吗?”


    林笙笙叹了一口气,“罢了,怎样都痛,放马过来吧,忍忍就好了,动作快些。”


    谢辞昼俯身,靠近了她的脊背,一边轻轻涂药,一边轻轻吹气。


    “这回呢?”


    林笙笙瞬间脊背绷紧,谢辞昼这一番动作像小猫爪似的抓在心里,痒痒的,还真就不疼了。


    但是怎么有些燥热?


    林笙笙感觉呼吸有点乱,她试图说些别的转移注意力,“你是怎么发现谢云霜的不对劲的?”


    谢辞昼道:“胥无凛死前。”


    “这样早?”


    “我不该掉以轻心,笙笙,对不起。”


    林笙笙心里软了软,“这事谁都料不到,肃王不愧是有戚家血脉的疯子,做事大胆又癫狂,不计后果。”


    谢辞昼继续为她吹伤口。


    林笙笙后背一阵酥麻,甚至有些凉丝丝的风顺着脊背翘起的曲线往下去了,她忽然想象得到此刻在谢辞昼眼里是什么景象,她的脸更红了。


    “肃王既然敢公然动手杀我泄愤,想必是有了万全的准备,你近日可查到了北敌的动向?”


    谢辞昼拎起寝衣,盖在林笙笙的背上,“查到了。”


    “在哪?”


    “就在香云楼。”


    “香云楼?”


    房中静了片刻,林笙笙想通其中弯弯绕绕。


    “肃王与戚贵妃母子俩,各做各的,看来也不像传闻那般母慈子孝啊。”


    谢辞昼道:“肃王认为戚贵妃妇人之仁,戚贵妃认为肃王冲动莽撞,但其实,这二人本无差别。”


    “戚贵妃总想着眼前的荣华富贵,自然不想引北敌来云京,她想要的只是制造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把太子拍死在圣上的怀疑中。”林笙笙琢磨着。


    “而肃王所图不止眼前权位,勾结北敌,乱边境,谋皇位,他是想破而后立。”


    谢辞昼等到她背上的药膏干了,才把她捞起,抱着躺好。


    温暖的怀抱稍纵即逝,林笙笙愣了愣。


    谢辞昼端坐在一旁,道:“肃王暴虐,太子仁慈,孰是孰非,圣上心中一直知道。”


    “不许再胡思乱想了,安心睡会吧。”


    林笙笙问:“前两日你一直没合眼,不如一同来睡会吧。”


    谢辞昼似乎挣扎了一下,看了一眼林笙笙身侧柔软的被褥,垂下眼皮,遮住眼中情绪,“不必了,近来积攒了许多公务,我先去忙了。”


    林笙笙蹙眉,更觉得今日谢辞昼奇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谢辞昼转身要走,林笙笙叫住他,“谢辞昼。”


    他回身。


    “多谢你,救了我。”


    这话太客气了,像道别一样,谢辞昼袖中的手攥紧了又松开,“都是我该做的,对不住,我还是来的太晚了。”


    林笙笙伸出手,掌心托着一枚玉戒,“你的玉戒落在我这里了。”


    谢辞昼道:“送给你了。”


    直到深夜,谢辞昼才回来,一身寒凉气息,脱衣、沐浴、躺到林笙笙身边,一套动作若鬼魅一般没发出多少动静。


    但是林笙笙没睡,所以她清楚地知道谢辞昼回来了,躺好了,然后呢?然后他就老老实实躺在一旁,呼吸平稳,像是睡了。


    他没睡,林笙笙知道。


    不然怎么会在半夜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然后用手掌牢牢握着她的手呢?


    一连十几日,谢辞昼越来越沉默寡言,夜里睡得越来越晚,有时候林笙笙夜半睡着前,感觉到他在摩挲自己的肩膀,睡醒一觉凌晨时,又感觉到他把她的手放在心口。


    她的掌心下是谢辞昼砰砰心跳,震得她心里有些慌乱,他怎么了?


    有几日他会回棠梨居用午饭,也会主动同她聊几句吃食是否合口等话。


    许是病重忌口太多,午饭时吃的宽松些,林笙笙竟觉得谢府的厨子精进不少,颇有林府的手艺了。


    也有几日,谢辞昼一整天都不露面,似乎是很忙,他只在早晚换药时和林笙笙有接触,动作克制,就连眼神都不多冒犯。


    但是林笙笙分明偷看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谢辞昼的目光一寸不落的黏在她身上。


    已至八月,秋高气爽,林笙笙的右臂已经好一些,能拿着小戥子四平八稳的称些香料,也能动作缓慢的捯饬香丸了。


    她脖子上的淤青退得几乎看不出来了,脊背上的伤口也结痂,腿伤完全好利索了,可以下床走动。


    躺了十多日,瘦了许多,养出些病态的白皙来,下巴变尖了点,一张脸更显妩媚。


    佩兰心疼坏了,总劝着:“姑娘,再多吃些吧,我听说这是谢公子特意去寻的厨子。”


    林笙笙知道谢辞昼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想必这话都是佩兰拿来哄她的,但她确实给面子多吃了许多,顺口问起金枝楼的事:“听说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可嘱咐好金枝楼掌柜藏好图样了么?”


    佩兰笑得狡猾,“自然是准备好了,特地藏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呢。”


    林笙笙笑着嗔她一眼,“香云楼这些日子没生意,又眼见着金枝楼与咱们宝香楼越做越好,想必急得恨不能跳到金枝楼离去找这玩意。”


    佩兰道:“若是叫他真做出来怎么办?那岂不是叫他拿着咱们的功劳去贵妃面前讨赏?”


    林笙笙意味深长,“就是要叫他做出来,就是要他去讨赏,等时机成熟,他是能讨来赏还是讨来打还说不准呢。”


    主仆二人只笑。


    又是午饭的时候,林笙笙问起,“听说枕欢与诏崖的婚事定了?定在何时?”


    谢辞昼兴致不高,像是没睡醒是的,“来年六月。”


    林笙笙很放心,“这时间很好,夏花开遍,树木郁郁葱葱,处处都是好景致。”


    她想了片刻,忽然想问先前谢辞昼说的带她去江南的事情,但是却止住了,冷眼瞧着谢辞昼近来的模样,她忽觉熟悉。


    这不就是最初成婚时的谢辞昼吗?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明面上,他冷冷的很疏离,背地里却看不够摸不够是的,常常深夜一遍遍抚着她,目光一寸寸摩挲着,仿佛每一夜都是最后的温存。


    但是他终归没有逾矩,修长的手指只落在她脸颊、脖颈、肩头、手心。


    林笙笙心中疑惑,但不知该从何说起。


    如今若是再问江南之事,若是被他冷冷回绝怎么办?那岂不是自讨没脸?


    林笙笙闭了嘴,闷头吃饭。


    忽然,谢辞昼盯着她,那目光想要把她吃到肚子里是的。


    他问:“你方才在想什么?”


    林笙笙愣了一瞬,有点慌,“呃……我在想今日这饭很好吃,特别是这道汤羹。”


    谢辞昼一下子站起身,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他深深看了一眼林笙笙,呼吸乱了,眉头紧蹙。


    林笙笙被这姿态唬了一跳,本来这些日子谢辞昼一夜一夜的不睡觉,就闹得她心神不宁。


    “怎么了?”


    谢辞昼竭力平复心情,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无事。”


    接下来,谢辞昼再未动筷子,看着林笙笙自在吃完饭后就默默离开了。


    书房中未点灯,谢辞昼亲自燃了一点香丸,这是半颗的一角,他并未把香炉放在香案上,而是放在眼前,薄薄香雾氤氲,他深吸一口气。


    其实他骗了林笙笙,先前说在角落里找到最后一颗拿来熏衣裳了,是假的。


    那次只用了半颗。


    这是林笙笙亲手给他制的香丸,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了,他怎么舍得浪费?


    今日燃这一点点,已是奢侈。


    冷冷雪中春信沁人心脾,谢辞昼的精神终于得到一丝放松。


    林笙笙的伤就快好了,不知哪日,林府就会亲自来接人回去,到时候一箱箱嫁妆搬回林府,全云京都知道他们二人要和离,那些蠢蠢欲动的公子们,个个摩拳擦掌,等了几年的机会终于有点苗头,他们怎么会放过这次机会?


    闻令舟远在西北,恐怕恨不得即刻回京吧?


    真是便宜他了,一次次放弃,一次次在笙笙和前程二者之间做出选择,但最后仍能与她再续前缘。


    香很快就燃尽了,一点点香气迅速消散在偌大书房中,谢辞昼又陷入黑沉沉与空荡荡中。


    或许他与林笙笙真的没缘分了,不然他怎么会忽然听不见她在想什么了呢?


    或许早就开始慢慢听不见了,只是今日完全听不见后才忽然察觉。


    不论如何,他与林笙笙最后一点牵连都被切断了。


    这世间当真没什么意思,不知来世,可否换他带着记忆去寻笙笙?


    第63章 锥心 你喜欢我吗?


    又过了三日, 林笙笙手臂伤口处只剩下一块血痂并着周边淡淡淤青,已经能随意搬重物了。


    但是谢辞昼仍不叫她乱动,林笙笙只好困在屋子里研制些香丸。


    又到晌午, 一应饭菜上全了,林笙笙并不动筷子,问佩兰,“他今日还是不来一同吃饭吗?”


    佩兰道:“今晨公子走的时候说今日要入宫, 听闻是为了徐公子的事。”


    “与峥?”


    “谢公子为徐公子谋了个好差事呢, 就是路途远些, 须得到并州去。”


    林笙笙不言, 前些日子这二人还剑拔弩张, 暗流涌动的模样, 如今谢辞昼怎么这样好心了?


    忽然想起昨日夜里,谢辞昼似乎一夜未眠, 他先是理了理她的长发,然后在她身旁静了许久许久,久到林笙笙思绪飘忽就要睡着了。


    然后他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在林笙笙的唇角。


    若蜻蜓点水,和从前他一吻上来就离不开, 哄骗着她伸出舌尖交缠的模样完全不同, 林笙笙醒来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但当时她确实感觉到自己的心颤了颤。


    谢辞昼太反常了。


    正想着,廊下一阵脚步,从容不迫,是谢辞昼来了。


    已至秋日,他穿了一件澜夜色衣袍,头发高高束起, 白玉冠下的脸透着不太健康的白,质地比玉石更透,像是病了许久,又像是失血过多。


    整个人都是恹恹的神色,鼻梁侧的小痣更加显眼,平白的加了些娇气。


    可分明他是高大的身形,和这张脸更不匹配了,宽肩窄腰,手臂肌肉随着行走间动作若隐若现于布料上,胸前结实厚重,那夜在书房,林笙笙就是伏在他胸前低泣,然后又被他哄骗着抱到书案上。


    林笙笙蹙眉,咽了咽强行移开目光,“巧了,正好一同吃饭。”


    谢辞昼听见她的声音后朝她笑了笑,似乎有某些思绪被忽然唤回来了是的,面上冷冷恹恹的神色淡了许多。


    “笙笙。”


    林笙笙递给他筷子,觑了一眼,试探着问道:“近来肃王的事可还棘手?”


    谢辞昼并不动筷,认真答她:“一切顺利,笙笙放心。”


    “哦……”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二人又陷入沉默。


    林笙笙夹菜默默吃饭,谢辞昼也跟着一同吃饭。


    “谢辞昼,我的伤好了。”林笙笙又看了一眼他,谢辞昼的喉结很性感,从白皙的皮肤中挺拔而出,随着他说话吞咽间上下滚动,如今衬在澜夜色衣料间,像一块美玉。


    谢辞昼吃饭的动作顿了顿,他没看林笙笙,只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


    自打重生后,林笙笙再也不是那个喜欢主动的人了,前世的时候,她总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一切都要大大方方毫不遮掩,所以那时候她毫不畏惧,喜欢谢辞昼她就去追求,成婚后也曾自荐枕席。


    可是现在,她变了,或许那夜鱼水之欢当真叫她有点瘾,也可能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觉得还行,可是那又怎样?


    林笙笙收放自如。


    谢辞昼或许先前只是一时兴起爱着玩玩,那她也可以。


    虽然想不明白为何白日和夜里的谢辞昼相差那么大,但是林笙笙不想去琢磨。


    午饭后,林笙笙像往常那样等着谢辞昼淡淡离开,她便可以继续坐回书案前研究她的香丸了。


    但是谢辞昼没有离开,而是捧了本书坐到太师椅上。


    “你今日没有公务要忙吗?”


    “已经忙完了。”


    林笙笙哦了一声,坐到书案前写写画画,然后感受着谢辞昼炽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寸寸,一层层,这目光会吃人,把林笙笙吃的一丝不剩。


    整整一下午,她心里有点乱,猛然抬起头来,却见谢辞昼正稳稳拿着书看——


    他又把目光收回去了。


    “……”林笙笙平稳心绪,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可是她一低头,那目光又摩挲上来了,像饥饿的野兽。


    终于,傍晚时分,林笙笙忍无可忍,抬头盯着谢辞昼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没有。”


    “你有。”


    “……”


    谢辞昼不说话了,算是默认,然后继续看书。


    林笙笙有些气恼,搁下笔走到谢辞昼跟前,弯下腰与他平视,鼻尖几乎要抵在一起。


    她看着谢辞昼黑沉沉的眼睛,厉声问:“当真没看我?”


    谢辞昼溺在她的眼睛里,缓缓道:“看了。”


    林笙笙又问:“看我做什么?”


    她的眼睛很亮,像莹莹月光,唇齿间残存着方才饭后饮的花茶香味,谢辞昼唇角动了动,遏制住狂跳的心,“你好看。”


    “……”林笙笙忽然脸红,“胡说八道。”


    然后她直起身,打算离开,却被谢辞昼一把拉住手腕,他的掌心微凉,不似从前滚烫,这还是半个月来谢辞昼第一回在白日里主动碰她。


    林笙笙回头,视线从他的手掌移到他的脸上。


    谢辞昼似乎很挣扎,欲言又止,完全不似从前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样子。


    终于,他开口了,“你的伤,当真好了吗?”


    好了,是不是就要走了?


    林笙笙挑眉笑笑,“那日觉着自己要死了一般,可是养了半个月竟然就好利索了,你说,我这身子骨是不是挺不错的?”


    谢辞昼点头,林笙笙的生命力十分旺盛。


    “前些日子父亲母亲还有哥哥担心坏了,在再休息两日,赶着中秋宫宴之前,我须得回林府看看去。”


    谢辞昼垂睫,回去,就不回来了吧。


    林笙笙的手腕被攥的有些痛,她试图甩开谢辞昼,却被攥的更紧。


    “笙笙,可还记得你我还有一次牌九要比吗?”


    听他提起这个,林笙笙眼睛亮了亮,笑道:“没想到呀,你竟然会主动找我玩这个。”一直以为他会不屑这些呢。


    谢辞昼道:“不如今日就比一比。”


    林笙笙很高兴,唤佩兰提了酒来,二人在小榻上摆好酒盏,林笙笙熟练地洗骨牌。


    “先说好,这回可不像上次一样是小牌九,别想再靠运气赢我。”


    谢辞昼点头,“上回有赌注,这次呢?单单喝酒吗?”


    林笙笙道:“你可别小看我,佩兰白蔻和我玩都是喝晕了抬出去的,怎么?喝酒还不够吗?”


    谢辞昼道:“不如赢的人可以问输的人一个问题,若是输的人不答,便喝酒。”


    林笙笙暗道这个法子好,向来都是谢辞昼窥听她的心里话,她还没探查过谢辞昼的呢。横竖不亏。


    林笙笙爽快答应了。


    洗牌、换牌,哗啦啦一阵响,二人你压我,我压你,最后林笙笙险胜。


    她笑着斟满酒,然后问:“这几日你在不高兴什么?”


    谢辞昼微怔,不言,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林笙笙眉头微蹙,心中更加狐疑,按下不表,继续洗牌换牌。


    第二局,林笙笙又赢了,她这次把酒斟的很满,歪着头问谢辞昼:“你为何老是看我?不许胡说八道。”


    谢辞昼眼皮微垂,遮住沉郁目光,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第三局,几番挣扎,竟然是谢辞昼赢了。


    谢辞昼只倒了半杯酒,并不递过去,认真看着她问:“你喜欢我吗?”


    林笙笙愣住,看着他俊美的脸,宽厚的肩膀,还有这一身漂亮的袍子,沉思一瞬,迫着自己不在心里想些什么,唯恐被谢辞昼听了去。


    她从谢辞昼手里拿过酒盏,三两口喝了。


    是甜酒,估摸着佩兰见他们二人入夜了有兴致小酌,所以特意选了口感好又三两口能微醺的酒。


    第四局,林笙笙赢了,她不倒酒,空着杯盏问:“那你呢?”


    谢辞昼答:“我喜欢,很喜欢。我很喜欢你,林笙笙。”


    酒劲上来了,林笙笙双颊飞红,她觉得心里也跳得厉害,她斟满一杯递到谢辞昼面前:“我问的不是这个,你答错了。”


    谢辞昼并未追问她问的究竟是什么,很乖的接过酒一饮而尽,有几滴甜酒顺着她的下颌流到喉结上,然后洇湿了衣襟。


    林笙笙暗道这酒有劲,不然怎么闹得她总盯着谢辞昼的喉结看?


    第五局,谢辞昼赢了,林笙笙有些气闷。


    谢辞昼这会斟满一整杯,问她:“你喜欢我吗?”


    又是这个问题。林笙笙深吸一口气,拿起酒盏喝了四五口才勉强喝完。


    她杯口朝下晃了晃,看着谢辞昼道:“我可是一滴没漏。”


    谢辞昼听不见她在想什么,也听不到她的任何回应,窗外夜色渐浓,把他的一颗心也一起吞噬了。


    第六局,谢辞昼又赢了,看着对面狠狠闭了眼睛又睁开,然后盯着他的脸发愣的林笙笙,她的唇瓣像糖渍樱桃,红红的透着甜蜜的润色。


    谢辞昼狠狠心,又斟满一杯,问:“你喜欢我吗?”


    林笙笙单手撑在矮几上,垂眸,呼吸又绵又轻,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沉思这个问题。


    见她东倒西歪几乎支撑不住,谢辞昼坐到她身边,贴在她耳边问:“林笙笙,你喜欢我吗?”


    语气像哄骗又像乞求。


    林笙笙被他揽在怀里,伸手去够那杯酒,却被谢辞昼举得很高,她坐着够不到,就稍微直起身子去够,没想到她不稳当,滑了一下,载到谢辞昼身前,鼻子正好磕在他的喉结上。


    他的喉结果然很硬,林笙笙鼻尖酸痛,几乎落泪。


    她伸手点了点他的喉结,恨恨道:“不喜欢!”


    谢辞昼深吸一口气,眼神暗了暗,喉结滚动,他的大掌控制住林笙笙的后脑,迫着她平视。


    “你喜欢我吗?”


    距离很近,和前些日子耳鬓厮磨的样子很像,交缠的呼吸、甜腻的酒香,像一颗石子投下打起的涟漪,荡漾在两人之间,林笙笙竭力思考这个问题,顾不上谢辞昼是否会听见她心中所想了,但是沉思了一会无果。


    林笙笙答:“我要喝酒。”


    谢辞昼闭眼,遮了眼中沉痛之色,松开她,然后把手中酒一饮而尽,“你醉了,我替你喝。”


    林笙笙很生气,从小到大推牌九,她从未耍赖过,这回怎么能让谢辞昼替她喝酒呢?


    她拍打谢辞昼的胸口,硬得像石板一样岿然不动,连哼也不哼一声,林笙笙气馁,软了腰肢靠在谢辞昼怀里,一身细嫩肌肤不经意蹭着谢辞昼的腰身和腿,口中念念有词。


    “谁叫你抢我的酒?再来一局。”


    谢辞昼怀里抱着温香软玉,心里却血淋淋的痛,她什么都不说,他听不见,林笙笙或许真的不喜欢他。


    那过几日,她就要走了吧。


    林笙笙支棱起来,又洗牌。


    骨牌凉丝丝的过了一遍手心,她清醒了一点,方才乱了分寸,扑在谢辞昼怀里的时候竟然想咬他喉结一口……此刻想想有些懊恼。


    第七局,林笙笙赢了,赢得十分轻松,许是谢辞昼不胜酒力罢。


    林笙笙斟满酒,“方才你替我喝了,这回我替你喝。”


    谢辞昼看着她摇摇晃晃,蹙眉道:“你不能再喝了。”


    “那你就如实说来。”她托起酒盏,“这几日你在不高兴什么?”


    谢辞昼手掌摩挲在她的腰窝,白日里还冷冰冰的掌心此刻滚烫,他眼底压着欲和痛,目光落在林笙笙脸上,灼热露骨。


    这些日子死死克制的贪恋和慢慢习惯的离别被林笙笙彻底打破。


    她问这些是在关心他吗?


    那她,究竟喜不喜欢他?


    谢辞昼并非千杯不醉,此刻酒劲上来,他头脑昏沉。


    就当林笙笙在关心他吧,就当林笙笙喜欢他吧,就让他最后再贪恋一回。


    林笙笙等不到答案,双手捧起谢辞昼的脸,热呼呼的掌心贴着他,问:“说呀。”


    话音未落,她被谢辞昼瞬间扑倒在小榻上,小几上的甜酒倾倒,洒在林笙笙的锁骨上,香醇酒液顺着莹白的肌肤流入衣襟中。


    谢辞昼动作很猛,把她的前襟一扯。


    布料撕碎的声音把林笙笙的酒醒了一半,身前忽然一凉,她还未来得及惊呼,谢辞昼已经埋头就着酒液把她的柔软吃入口中,吸吮出声音。


    惊呼变成一声舒服的叹息,林笙笙被酒劲催发,大着胆子去拽谢辞昼的衣裳。


    谢辞昼抬头,打量着身下人妩媚的眉眼还有令人血脉偾张的雪白肌肤,顺着她的动作脱了上衣,露出漂亮的肌肉,拿起林笙笙的手抚在上面。


    “多喜欢喜欢我。”他的声音沙哑低沉。


    手里摸着,眼睛里看着,林笙笙十分满足,她又被一波酒劲摧折了理智,微微张着嘴,舌尖抵在牙齿中间,似在勾引着身上人来探索。


    谢辞昼眼底猩红,“这次不许再喊痛喊累。”


    林笙笙的声音又娇又媚,“谢辞昼……心疼心疼我……”


    第64章 锥心 彻夜不息


    秋夜微凉, 夜风吹皱一汪春水。


    里屋地上,茶白色寝衣被撕得不成样子,与澜夜色衣袍裹在一起, 混着些浓醇酒液与甜梨汁液。


    林笙笙一只手臂横在额头,堪堪用手背遮住眼睛,另一只手被谢辞昼握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强行分开林笙笙细嫩指缝, 她被迫着与谢辞昼十指交握。


    交握的手掌摁在她的膝盖上, 蹭出一片绯红。


    林笙笙像一只搁浅的鱼, 大口大口呼吸着, 仍不够, 她拿开遮住眼睛的手臂, 用手去抓谢辞昼的头发。


    谢辞昼抬起头,顶着那张被林笙笙抓出一道血痕的俊脸, 眼底谷欠念涌出来要把林笙笙淹没,“不舒服么?”


    谢辞昼的唇很红,是方才被林笙笙咬的, 也很润,是……


    林笙笙没眼看, 呜咽一声仰起瓷白的下巴, 配合着谢辞昼手指转了个尾音, 手指也无力蜷缩,似乎达到了极限,细弱的声音像一剂强悍催发的药,林笙笙又感到一阵极其猛烈的攻势。


    “谢……辞昼……”她低声带着哭音,“难受……”


    谢辞昼重新抬头,挑眉问:“难受?想舒服么?”


    林笙笙被这一下勾得浑身颤抖, 快要到了,但是他又停了,不上不下,维持着她的高度,不叫她升至巅峰。


    “想……”她羞得满脸飞红,但是借着酒劲胆子大了起来,她用和谢辞昼交握着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讨好似得,然后紧紧握住谢辞昼的大掌,出了汗的湿润手心与之相贴,鼓励着,暗示着。


    “想?”他不动声色加了。


    没了玉戒的阻拦,林笙笙惊呼,眼尾通红,沁出泪来。


    “想就叫声夫君来听听。”


    林笙笙不肯,咬着唇忍耐着,但是之前蚀骨的滋味脑海里叫嚣着,哄骗着她,本与谢辞昼就是夫妻,一句夫君叫上一声也不打紧的,不打紧的……


    脑子里天人交战,可谢辞昼却等不得了,闹的林笙笙惊呼一声。


    终于,林笙笙败下阵来,她羞恼又渴望,“夫君……心疼心疼我罢……”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服软,谢辞昼的心狂跳起来,这是林笙笙第一次唤他夫君……


    谢辞昼眼底幽深,膨胀的情绪瞬间占领理智。


    林笙笙没想到这两个字这么管用,来不及反应,就一阵阵升腾起来,她握着谢辞昼的手掌又出了汗,她想撒开手去推他,却被谢辞昼握的紧紧。


    “夫君……”


    “夫君……夫君!夫君……”


    “谢辞昼……”


    喊到最后,她彻底软了下来,就连声音也只剩下微弱的气音。


    谢辞昼目光不离她,擦了擦嘴角和高挺的鼻梁,一侧那颗小痣被浸过更润了,像无瑕美玉上的点睛之笔。


    他把酒劲和快意齐齐涌上来的林笙笙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吻着她的脸颊、嘴角、耳垂,一点点把她安抚下来,然后附耳温声哄道:“笙笙真甜。”


    林笙笙迷迷糊糊但还是被这句话说得害羞极了,她扭过头去,哼哼道:“太累了,我要睡觉。”


    谢辞昼勾唇,眼底幽幽更加浓郁,他捏住林笙笙的下巴,迫着她看自己,“没良心,你睡了,他怎么办?”


    林笙笙被他的胸膛熨得发热,出了一层薄汗,被这句话一说,忽然感受到更热的温度正在跳动,隔着一层薄薄布料,打在她腰侧。


    “谢辞昼……你……你怎么这样?”


    谢辞昼被她翻脸不认人的态度弄笑了,他撬开她的唇瓣贝齿,深入地,报复是的吻她、缠着她,直到身下人抓他的后背表示不满。


    气息交融,唇齿相依,莫名的,林笙笙闻到了一点点雪中春信的味道,很好闻。


    除了鹅梨帐中香,她最爱这凉一些的雪中春信,寒梅傲雪,翩翩君子。


    来不及多想,她已经被谢辞昼夺取是的亲吻闷得头昏脑涨,她双手捧着谢辞昼的脸离开自己的唇瓣,呼着粗气商量:“只许一次。”


    谢辞昼噙着笑答应。


    林笙笙被这笑晃了眼,这些日子谢辞昼沉郁许多,没见有个真心实意的笑脸。


    她忍不住道:“你还是得多笑笑。”


    心里一阵酸软炸开,多笑笑吗?今后就算多笑,她也看不到了,笑给谁看?谢辞昼眼底瞬间充斥着伤痛,他垂睫,“以后多笑给你看。”


    说完,他握住林笙笙的膝盖。


    被他的大掌烫了一下,林笙笙回想起那夜的疯狂与沉沦,连忙又商量道:“去床榻上,不要在这里……太亮了。”


    屋里灯火通明,或许只有床榻里被纱帐围着才暗一些。


    勃勃兴致又被打断,谢辞昼也不恼,仍勾唇答应,并且乖乖下了小榻,俯身朝林笙笙伸出双臂,“来,我抱你去。”


    林笙笙被他一把轻松捞起,她连忙搂住男人的脖子,害怕自己掉下去。


    谢辞昼掂了掂她,手臂换了地方,托着她的臀,“再抱紧点。”


    林笙笙依言牢牢搂住谢辞昼的脖子,把自己柔软的身躯紧紧贴了过去,感受着谢辞昼沟壑分明的肌肉还有蓬勃跳动的心脏。


    “抱紧了吗?”谢辞昼贴在她耳边问。


    “抱紧了。”


    “那就好。”


    紧接着,林笙笙惊呼,“谢辞昼……你!啊……”


    谢辞昼手掌控着她缓缓,尽量不叫她痛。


    林笙笙勾着他的脖子哼哼,“吃不下了……”


    谢辞昼仍咬他的耳朵哄骗她,“乖,叫夫君。”


    “夫君……”但是这次,谢辞昼却没如她所愿,他就这样托着她也不去床榻里,更不在小榻,只在屋里走着去了书案前。


    林笙笙从前觉得书案上是个十分糟糕的地方,可如今被他c着在屋里走动,更觉羞赧,她像飘泊海里的孤舟看见岸边,乞求着赶紧去书案上。


    谁知,谢辞昼根本没打算把她放下,只松开一只手掌,从书案上取了杯茶水喂到林笙笙嘴边。


    “口渴了吧?都流到我脚踝了。多喝点,时间还长着呢。”


    林笙笙恨不能立刻昏过去,她宁愿喝的烂醉晕死也不愿听这些话,但她还是听话把水喝尽了,然后把男人的脖子勾的更紧了,问他:“你也喝些吧……”


    谢辞昼用下巴蹭她的脸颊,“我方才喝过了。”


    “……”林笙笙这下子不止是脸上羞红,浑身都红了,她就不该多嘴一问。


    不等她继续害羞,谢辞昼已经大步离开书案,走至床榻前,轻吻她的额头,“想上去吗?”


    林笙笙被方才走的这几下弄出了泪花,她连连点头。


    谢辞昼笑,声音沉沉,有些暗哑:“这次完了再上去。”


    林笙笙来不及再说,就已经只能发出哼哼声。


    海上只有一片浮木,林笙笙牢牢用手臂、腿勾着,她被一阵阵海浪拍打进水中,窒息的瞬间又被浮木解救,一层层浪花一遍遍浮沉,林笙笙浑身被水洗过是的。


    谢辞昼的身前沾着几缕林笙笙的发丝,甜香的香味氤氲在二人之间,他把这团香气揉乱然后撕咬开一点点吃掉,直到林笙笙哭出声,遍遍哀求,然后浑身颤抖,圆润粉白的指甲漫无目的抓着他的脊背、脖颈。


    他知道,林笙笙喜欢他这样,林笙笙想要更多。


    林笙笙本昏沉着,嗓子都哑了,她觉得自己脑子里正在一寸寸炸开,可是谢辞昼还是不停,甚至变本加厉,把她压在冰凉的墙壁上,掰着她的膝盖,然后……


    太凶了,那阵灼烫在谢辞昼把她抱回床榻上时已经流到足心变成一股凉意。


    谢辞昼摩挲着她的腰窝,亲她的耳垂,在她脸颊边轻轻呵气,仍不餍足的语气带着慵懒与谷欠念,“真的吃不下?都浪费了。”


    林笙笙又羞又恼,气得回过身背对着他不理人。


    但是下一瞬,她就后悔了,伴着方才的滚烫,就着她背过去的姿势,谢辞昼又……


    “你!你怎么……不是说就一次吗……嗯……”


    谢辞昼一只手臂垫在林笙笙的脖子下给她做枕头,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腰,方才语气里的慵懒全都消失了,“别跑。”


    林笙笙被他死死控着腰肢,只好任由他胡来,恨恨道:“你这人言而无信,今后再也……再也……”


    “再也什么?”晃动的纱帐上绣着翩翩蝴蝶,被床榻外的灯火一朝,全都飞在林笙笙莹白的皮肤上。


    她的脊背上的伤痕还未好利索,仍留着淡红色的疤痕,根本不像林笙笙说的那样丑,很好看,像淡红色的花朵开在背上,那都是她的勇气与聪慧,此刻影子做的蝴蝶在这些花丛中翩翩起舞,活灵活现,蝶戏花,原是这样。


    林笙笙“不做”这两个字被牢牢困在嘴里,她被谢辞昼捏着下巴扭过头来与他亲吻,那两个字被他卷在舌尖吞回自己的肚子。


    不吉利的话,不能乱说。


    谢辞昼此刻最怕的就是与林笙笙“在也不……”。


    亲完了,谢辞昼哄她,“你方才不是要在床榻上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笙笙被他的动作闹得欲哭无泪,偏偏他还趁她腰肢老实之后把握着她腰的手臂往前走。


    窗外又是一阵雨落,秋夜更加寒凉,但是床榻上却滚烫。林笙笙终于明白方才谢辞昼为何要叫她喝那么多水了。


    恐怕待会谢辞昼又要亲自换被褥了……


    最后,林笙笙被他圈在怀里压在床上。


    小腹下的软枕绣着鸳鸯戏水,林笙笙听得到谢辞昼胸腔的震动,他的心跳得很快。


    谢辞昼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林笙笙缓了心神才听清,他在唤:“笙笙……笙笙……”


    他念着她的名字,两个字缠绵过唇齿,不舍、眷念、不肯松开,但是又带着些不得不离别的哀伤。


    林笙笙听不出那么多,她又累又羞,这两个字像话本子上说的某种蛊,她听了一阵颤,炙热的气息把她笼罩,谢辞昼怎么像个野兽一样……这样羞耻、无耻的姿势,和……有什么区别?


    林笙笙的脸埋在柔软的被子中,又不受控制哭了出来。


    这一夜太长了,本来说抱着,林笙笙依了他,后来骗她说床榻上最后一次,林笙笙依了他,再后来在浴房里还想,林笙笙的手扶着浴桶边缘发颤,还是依了他,最后好不容易清清爽爽躺回被褥中,他说天快亮了特别想来,说男人就是这样,林笙笙半信半疑昏昏欲睡半推半就还是依了他。


    林笙笙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那时候天都凉了,初秋的早晨泛着薄薄雾气,一番风雨后她被谢辞昼裹着被子抱在怀里,她被谢辞昼引着往妆台前的窗外看去。


    菊花、木芙蓉、三角梅的花骨朵在雾气中散着淡淡的颜色,在一片葱翠新绿的衬托下,妩媚多姿。


    这些都是她打理的。


    但是她太累太困,根本无心赏花,难怪昨夜谢辞昼嘱咐他不许喊累喊痛……他倒是不累,拥着她兴致勃勃看雾中花。


    然后林笙笙就靠着他肩膀睡着了,隐约听见他问:笙笙,今后你还会陪我看花吗?


    她答了什么?她不记得了。


    第65章 锥心 悱恻


    再度睁开眼, 天色昏暗,流霞在天际卷起一片旖旎之色,映入房中, 床帐上一片昏黄暗紫。


    林笙笙揉了揉眼睛,有点痛,许是昨夜哭多了。


    她稍微动了动身子,只觉浑身酸痛, 动腿时更觉肿胀难受, 不由得嘶了一声。


    转瞬, 身旁的男人就醒了。


    谢辞昼竟然没有起身, 就这样陪她睡了一整个白天, 这要是放在以前, 他定然早早去处理公务,又或者在书房读书写字, 忙自己的事情。


    林笙笙被他揽在怀里又吻了吻脸颊。


    这人亲不够是的。


    林笙笙嗔了他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小别新婚,又或者即将别离呢, 这般有瘾,这般不知节制, 实在是不成体统。


    不过, 林笙笙是真怕了他, 谢辞昼教训人的手段着实厉害……


    她默不作声离得远些,把脊背从他怀里分开,终于不那么烫了。


    “怎么了?”男人瞬间察觉到她的疏离,把人重新抱在怀中,咬着耳朵问。


    林笙笙耳垂瞬间红了,乖乖作答:“不准再放肆, 都肿了……”


    谢辞昼放在她腰上的手要往下去,“对不住,我给你涂药。”


    林笙笙拒绝得十分干脆,脸红扑扑的,语气坚定,“绝对不许再碰了,不然我再也不理你。”


    谢辞昼最怕这种话,只好作罢,他温声哄问:“昨夜舒服吗?”


    这句话像抛在平静湖面的一块石头,涟漪荡起,连着许多断断续续的片段接踵而来,林笙笙捂着脸重新背对着他。


    谢辞昼压在她身上,迫着她看自己,追问:“不舒服吗?”


    为什么谢辞昼这么喜欢事后细致讨论!林笙笙红着脸想不明白。


    舒服自然是舒服的。


    今晨睡下时她口干舌燥,连喝了三盏温水才缓解一二,她的神经被绷紧又松弛,像一张满月的弓弦被谢辞昼拉扯着又安抚着,忽上忽下,时而升至顶峰,时而跌落云间。


    但是她不好意思说。


    林笙笙小声道:“还行……”


    上方男人顿时沉了脸,他知道林笙笙定然要求很高,这些日子每每梦中复盘又不小心冒犯,谢辞昼原以为这回十拿九稳定叫林笙笙满意,没想到只是还行……


    那能怎么办呢?她就要离开了。


    昨夜林笙笙撑到极限哭着闹着要睡觉,他没法再过多强求她。


    最后这几次,竟然也没能叫林笙笙欢喜。


    深深的挫败感油然而生,谢辞昼半晌没说话,忽然低头缠绵着吻她。


    林笙笙被这熟悉的架势吓了一跳,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下,分开呼吸的间隙,她慌忙道:“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折腾一夜不停歇,这回睡了一觉虽然回味无穷,但是真怕了。


    怀里的人脸颊微红,身体轻轻颤抖,一颗心扑通直跳,透过雪白的皮肉传到他这里来,令人心生怜爱,自然不舍得再违背她的意思叫她辛苦,况且,她都说了,肿了。


    谢辞昼停下来,克制了一会,压下眼底汹涌的波澜,抵在林笙笙的颈窝,声音暗哑,“我该拿你怎么办?”


    林笙笙扯开话头,“你今日不忙吗?”前几日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


    谢辞昼摇头,深深看着她,像要把人烙在眼底,“不忙,只想陪着你。”


    林笙笙忽然想到,自己今日本答应了白蔻,要一同去金枝楼盯一盯进度,被谢辞昼拖累的也没去成。


    可见美色误事,男女通用这句话。


    她笑笑,“那今后可怎么办?总是这样,你我二人可就荒废了。”


    今后?谢辞昼不敢想,这句话模棱两可的,他很想问:我们真的还会有今后吗?


    但是他不敢问,若是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结果该如何?是不是连现在这般温存拥抱的机会都没有了?


    至少现在他还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亲一亲她。


    林笙笙本被谢辞昼撩得心底痒痒,不自觉就说了些大话,前世她总是和谢辞昼说今后:


    今后我们一起坐在窗前饮茶赏花可好?这些梨花一定会开得很热闹的。


    今后我给你制香,保证你满意!


    今后你我是夫妻……夫君。


    ……太多了,林笙笙一时间想不到哪一句更可笑,如今见谢辞昼不答这话,只眼底沉沉看着她,林笙笙想:看来这句最可笑。


    林笙笙有些懊恼,她总是这样,过于乐观。前世的时候苦求不得,觉得等以后时间长了会好,后来成婚后每每被疏离,她觉得总归成了婚,以后会好。


    现在,被谢辞昼三言两语哄着说喜欢自己,被他的美色勾着沉沦,她便觉得圆满了,觉得谢辞昼要来真的一生一世了,然后开始说胡话,有些招笑。


    她本该收放自如的。


    压下心底的不安与酸涩,林笙笙又想到谢辞昼应当是能听见她方才一堆思绪,更觉脸热懊恼,一时间躺不住了,推开身上的人,随便找了个借口。


    “明日回林府,我还有些东西要拾掇,你先躺着罢。”


    谢辞昼见她神色由惬意满足到厌恶疏离,心里像被撕裂一般,鲜血淋淋,他看着林笙笙起身穿衣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困住一只翱翔九天的鸟,绝不是什么好念头。


    又是一整夜,二人莫名其妙的没有再说一句话。


    林笙笙就简单拾掇了些从金枝楼买来的新颖钗环还有前些日子绣的一对护膝,然后看了会书就睡下了。


    谢辞昼看着她忙碌一阵又默默躺好,没有理人的意思,便也不好说什么打扰,分明昨夜还是交换炙热的夫妻,今日却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林笙笙越躺越恼,这么长时间了思绪杂乱,她不信谢辞昼半句没听见,可不知为何,他就那样僵在原地,根本没有理人的意思。


    昨夜把她折腾成那样,如今提了衣裳就不理人,着实可恨,她暗自决定,明日回林府,要多待上几日。


    两人一夜无眠,第二日清早,淡黄色的太阳一升起来,林笙笙就起身了。


    她刚坐起来,就被谢辞昼揽着腰抱住。


    谢辞昼的身形很大,从背后抱着她像一座山把她包围,他的胸膛很热,灼着林笙笙的脊背,难免叫人回想起先前的疯狂与发泄。


    林笙笙颤了一下。


    她压住心中旖旎的心思,冷冷问:“这是做什么?”


    床榻里默了许久许久。


    谢辞昼哑声道:“来年春天,若是那些梨花都开了,我们能一起看吗?”


    梨花?林笙笙忽然想到自己刚成婚时在棠梨居里种的一溜梨树,她认真道:“你同我说那些梨花这几年不会开,我也问过府里的几位嬷嬷,都说不会开,来年春天怎么会看得到梨花呢?”


    她补充:“前世三年,那一排梨树郁郁葱葱,从未开花。”


    林笙笙被抱得喘不过气,良久,耳畔传来男人克制的声音,他说:“好。”


    同往常一样,林笙笙方到林府就被簇拥着迎了进去。


    陈毓盈抱着她左看右看,落泪道:“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


    林平之知道林笙笙今日归家,特意推了许多公务不曾出门,看着她们母女二人执手落泪,他在一旁无心喝茶,嘴角抿着笑。


    林巡恩今日晨间特从郊外赶回来,一身戎装未脱,风尘仆仆,抱臂站在一旁,目光不离妹妹。


    林笙笙再三证明自己早就无大碍,这才得了机会同大家伙一同坐下喝茶闲话。


    林巡恩先问:“怎么就带了这点东西回来?”


    林笙笙诧异:“你妹妹我病着,哪有精力做更多针线活,这护膝还是我撑着病体做给你的呢,若是嫌弃,我拿回去便是。”


    林巡恩爽朗一笑,把护膝牢牢拿在手里,温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平日里爱用的钗环衣裙怎么不全都带回来?省得这几日再折腾回去拿。不过没事,我待会派人套车去谢府收拾便是。”


    林笙笙满头雾水,“什么意思?我就回来住三天,哪里用得着那么多东西?”


    陈毓盈与林平之对视一眼,垂眸心中了然。


    林巡恩惊诧:“怎么?谢辞昼没和你说么?”


    “说什么?”


    “和离之事啊。”


    “他想休我?!”林笙笙气得火冒三丈,还轮不到他休人!况且,前日把她折腾成那样,恨不能死在她身上,结果醒了之后就变了脸要休人?


    还直接将这件事闹到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面前去,叫她好生丢脸!


    林巡恩琢磨了一会,认真问道:“他当真没同你说?”


    “说什么?”


    陈毓盈道:“你那日病重,我与你父亲还有你哥哥狠狠心,替你和小谢大人说了和离之事,我们瞧着他似乎不愿,但是这事……总归,我们叮嘱他等你病好了再和你说,所以今日你回来,我们还当是你们二人已经商议好了。”


    “商议?”林笙笙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她竟然被瞒着这么久。


    她恍然大悟,难怪,难怪谢辞昼在她养伤这半个月黯然神伤,夜夜不睡觉在她身旁盯着她,一遍遍抚摸过她的眉眼和轮廓,难怪前日夜里发了疯一般许多次,合着他这是在暗地里道别呢!


    林笙笙一时无言。


    前一阵瞧着谢辞昼积极主动的模样,还当他对情爱十分有把握呢,没想到这样患得患失瞻前顾后。


    她莫名又有些想笑,可惜她不能听见谢辞昼心中所想,不然这几日可有好戏能看了。


    心中所想……林笙笙一僵,这几日她肆无忌惮想了许多与谢辞昼的旖旎之事,还有些今后的打算,他都没听见吗?若是听见了,又怎么会这般伤神?


    还是说……他现在听不见了?


    忽然想到这些日子谢辞昼问她的许多无厘头的话。


    他问林笙笙是否喜欢他,问来年还能否一起看梨花……


    林笙笙面上神色很复杂,“那他和你们说什么了?”


    林巡恩嗤笑,“能说什么,无非是说你受伤是他的错,说你们今后定会好好的。可是这些话有什么用?总归你回来了就好,今后咱们林家和谢家就这样一刀两断,清清爽爽!”


    陈毓盈没说话。


    林笙笙抿了抿唇,“受伤之事,怪不得他,若不是他及时应对,我恐怕再也见不到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了。”


    林巡恩不言,这个他知道,但是自家妹妹在谢辞昼手底下受了不少气,如今这桩桩件件哪里说得清,没保护好笙笙,谢辞昼难辞其咎就是了。


    陈毓盈适时开口:“笙笙,那如今你知道了,你又是怎么想的?”


    话音一落,屋子里几双眼睛都看着她。


    林笙笙垂眸想了片刻,“我同他……终究……”是因为肃王一事所以不能分开吗?还是因为林府?


    别自欺了,都不是。


    “终究是夫妻……我总想着给他一次机会。”


    屋里静默许久,林巡恩道:“笙笙,破镜难圆,你……”


    陈毓盈温和笑道:“笙笙自己的事,自然她说了算。”


    林平之严肃道:“我只有一句,从前你一厢情愿,受尽委屈,我不说什么,可如今你们二人互生情愫,他若是再叫你受委屈,休怪为父闹到圣上面前去散了你们的缘分,届时你同意也好不愿也罢,必须回家来同他们谢家彻底断了。”


    林笙笙心里一股暖流暗涌,点头道:“女儿早不是先前的软柿子了。”


    几人正说着,只听院里几个嬷嬷慌张来报,“大人!夫人!谢府不知怎么的,竟然命人套车把姑娘的物件都送回来了!”


    院子里的婢女嬷嬷们大气不敢出,这是何意?要休了姑娘不成?方才角门上围了不少人,都说这谢林两家终于要断了,估摸着不出半日,全云京都知晓了!


    林笙笙:“……”


    她气得想笑,好啊,他这么想和离,那就晾一晾他罢!


    谢辞昼故意只送了林笙笙平日喜欢的衣裙钗环回去,并没有将嫁妆清点送回。


    他来迈出这一步,届时圣上面前也不至于迁怒林家。


    他心里仍希冀着,等两家族老碰头商议这嫁妆的时候,他能与林笙笙再见上一面。


    谢长兴急得团团转,“婚姻大事你怎么能自作主张!林家如今……哎!这婚事怎么能说断就断!”


    谢辞昼面色沉郁,他仿佛一夜之间被挫平了心气,也磨没了耐心。


    “林家清正,谢家暮气沉沉,本不相配。父亲一心挂着林府的势,又在家里言语上对林家女不客气,还真是可笑。”


    谢长兴气得胡子倒竖,一阵头晕目眩。


    谢辞昼冷声道:“定州各位叔伯念着父亲许久,既然父亲在云京待的不顺心,不如去定州养一阵吧。”


    谢长兴几乎吐血,“你这逆子!竟然想赶我走?!”


    谢辞昼看着他,似笑非笑,“罢了,再过几日,自然有父亲开眼界的事情,到时候您再决定去不去定州也好。”


    谢长兴被这话说的七上八下,大骂逆子、忤逆之类的话。


    谢辞昼负手离去,走过亭台楼阁,穿过花丛小桥,回到棠梨居,物是人非,满目萧索。


    坐回太师椅上,眼里闪过无数林笙笙的样子,她喜欢靠在摇椅上看书,脚一晃一晃;喜欢坐在镜前梳头,乌发浓密散发着馨香;喜欢伏案写写画画,满脑子都是香丸的配方,她仍觉得不够是的;喜欢拢了袖口坐在窗前制香,动作熟稔利落,有时候口中念念有词……


    太多太多……


    心口堵得酸涩,拂过手中寝衣,布料柔软细腻,散发着淡淡香气,他把茶白的已经被扯坏的寝衣压在心口,这是她在书房那夜穿的。


    那时候佩兰来想要扔掉,他借口自己处理,悄悄藏了起来。


    门外传来元青的声音:“公子,东西都送到了,林家开了角门收进去,不一会又婢女出来说……说……”


    “说他们家姑娘说了,谢谢公子体贴,只是妆奁里的同心佩怎么没见到,许是落下了,叫您……”


    还未说完,只听屋里传来一阵茶盏摔碎的声音,然后一声闷哼——


    “公子!您怎么吐血了!”


    第66章 糖月亮 神魂颠倒不顾身


    林笙笙撒了气, 兀自在疏影轩调香,闷了两日才出门去。


    没想到,谢枕欢就守在宝香楼呢, 一看见林笙笙,连忙扑过去泪眼婆娑,“嫂嫂,你和哥哥怎么忽然要和离了?”


    林笙笙翻了个白眼, “还不是你哥哥气我!”


    谢枕欢擦了泪问道:“哥哥他怎么了?”


    “他趁着我回林府, 私自收拾了我的物件送回来, 你说他这是不是在给我难堪?”


    俩人往宝香楼走着, 一众夫人姑娘们见了林笙笙都眼睛亮了亮, 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这林姑娘嫁进谢府不过半年, 闹得谢府上下鸡犬不宁,这不, 谢公子忍无可忍,要休妻呢。”


    “我怎么听说是和离,而且啊, 是林府要求和离的。”


    “林府?林笙笙舍得?我听说是因为前些日子林姑娘并着谢家姑娘一同被掳去,谢家寻了一整夜才找到人, 没过多久两家就商量着和离了, 你们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说……这二人被贼人掳去, 然后没了清白?!”


    “肯定是这样!不然怎么会闹到这地步?谢家公子神仙一样的人物,眼里怎么容得下沙子?”


    “我听说谢家姑娘和闻二公子定了亲,那……这亲事岂不是也不成了?”


    “哎呦!可不是,哪有男人忍得了这种事?”


    一声嗤笑传来,闻诏崖站在这些人身后冷声道:“背后非议,以讹传讹, 各位夫人姑娘好教养。”


    一众人乍然散开,满脸惊疑不敢再说,这位闻二公子前一阵子方升了中书舍人,年纪轻轻前程大好,闻家一文一武,估摸着不出三四年定然鼎盛,谁敢直愣愣惹上他呢?


    闻诏崖冷眼看过这些人,“谢家姑娘与嫂嫂虎口脱身,是女中豪杰,她们半路求助于农人得以摆脱贼人,何来你们说的这种腌臜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几个圆滑的连忙出来打圆场,“哎呀,我就说林家姑娘聪慧,绝不可能任人摆布的!”


    “散了散了……”


    大家又去挑香丸。


    闻诏崖看了看不远处正在与林笙笙拉着胳膊说话的谢枕欢,将手里的香丸付了钱,笑了笑离开。


    谢枕欢那头争懊恼着,“嫂嫂,你同哥哥定然有些误会,他神魂颠倒的一心都扑在你身上,怎么舍得与你和离呢?”


    林笙笙点头,这话不假,但是他派人送这些东西来,云京里风言风语的闹得她头痛,所以咽不下这口气。


    林笙笙状似无意问:“你哥哥呢?他若是真神魂颠倒,为何不来见我?”


    谢枕欢叹了一口气,“前日不知怎的,在棠梨居忽的呕出一口鲜血来,如今卧床养着呢。”


    “吐血了?!”林笙笙心头一窒。


    谢枕欢点头。


    百感交集,林笙笙深叹一口气,“他怎么经不起闹呢!我就是想气气他啊……”


    谢枕欢睁大眼睛,“什么?什么气一气他?”


    林笙笙不知该从何说起,蹙眉道:“他现在还好吗?”


    “还行吧,每日喝药,看着蔫蔫的,我去同他谈心他只叫我出去。”


    林笙笙道:“这样,你去找找棠梨居后头摆着玉簪花那排花架子下面,从左边数第四个罐子,取出来给他。”


    谢枕欢一听,转身就要回谢府去治一治哥哥的心病,又被林笙笙叫住。


    “哎,慢着,你同他说,若是不快些养好了,等中秋之后别想见我,就说是我说的!”


    谢枕欢记得明明白白赶紧跑了。


    林笙笙去了二楼,佩兰跟在后头问:“姑娘怎么不自己回去看看呢?”


    “这云京城里都把我传成什么样子了?我若是再找上谢府的门去,恐怕要被人笑掉大牙,出门做生意,这点脸面我还是要的。”


    佩兰捂着嘴笑,笑了一会又叹了口气,贴着林笙笙的耳朵把方才闻诏崖在楼里的事说了。


    林笙笙听完,点点头颇满意。


    “不错,诏崖这孩子脑子活络,不像旁的那些呆子。”


    佩兰不解:“闻二公子为何撒了谎?奴婢觉得那日姑娘靠着自己脱险,着实是一件厉害事。”


    林笙笙笑笑,“怎么说?说我和枕欢砸了车夫一杌子,然后戳瞎了车夫的眼睛,把人捅死?他们会信吗?若真是这样说,云京中关于我与枕欢的留言只会越来越多,她们只会觉得我们在说大话强行挽尊。”


    “不如说得简单些,把我与枕欢别那么突出,这样他们才信呢,俩个柔弱姑娘求助旁人得以脱困,这才是他们想象得到的模样。”


    佩兰似懂非懂,但还是点点头,“无论如何,在佩兰心里姑娘就是个英雄!”


    林笙笙点点她的鼻子,“就你会说!”


    不一会,进了屋里,妧儿正安静坐在窗前看账本,似乎有不解之处,眉头微皱。


    她听见门声,一抬头,见是林笙笙,连忙跑过去。


    林笙笙被拉着坐下,又被奉了一盏茶,笑道:“有何不解?大可以问我。”


    妧儿盯着她看,然后道:“林姐姐,你终于养好了!”


    说着,竟然眼眶通红。


    林笙笙柔柔笑着,“害得你们担心我了,你母亲呢?”


    妧儿垂睫,“她病了。”


    “为何会病了?半个月前我瞧她还好好的。”


    妧儿面色平淡,似乎在说别人的事,“她丈夫死了,昨日传来的消息,说是往西北去的时候,夜半扎营休息,他撺掇几个兵士赌钱,被闻将军知道了,就地杀了以正军纪。”


    林笙笙想说杀得好,但是那人毕竟是妧儿的父亲,她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妧儿却坦然一笑:“其实我觉得杀得好,他那样的人,就算去了前线也是烂命一条恐怕还会拖累旁人,如今死在路上整顿军纪,也算得上死得其所。”


    林笙笙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抚了抚妧儿的肩膀,“照顾好你母亲。”


    妧儿这才捧来账本,将不解之处一一问了林笙笙。


    转眼到了傍晚,林笙笙催着妧儿回家去了,这才坐在窗前捧着茶盏慢慢喝了起来。


    佩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繁华的街市,道:“姑娘……听闻赌坊里有人设了赌局,说您与谢公子不出今年定会和离呢!”


    林笙笙一时无言,云京的这些富家公子姑娘们忒无聊……她问:“有没有打听打听,押什么的多?”


    佩兰小声道:“十有八九押了您与谢公子和离。”


    “……”林笙笙摸了摸身上,发现今日没带钱,“罢了罢了,这些人闹去吧!”


    佩兰又道:“听说林将军也拿钱去押了。”


    “他押了什么?”


    “押您二人和离。”


    “……”林笙笙扶额,“哥哥跟着捣乱做什么?”


    他去押了和离,大家定然觉得和离一事稳了,都跟啊。


    林笙笙吩咐白蔻,“你去疏影轩取钱,押不和离,等赢了钱都分给你们吃酒,别用我的名头。”


    佩兰与白蔻眼睛一亮,连连道谢。


    谢府,一片死气沉沉。


    谢枕欢根据林笙笙所说位置捧了一个茶叶罐出来,茶叶?这玩意能把哥哥哄好吗?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捧着去了屋里。


    谢辞昼挥了挥手,命元青把药拿下去,他不想喝。


    元青苦口婆心劝说:“公子,就算是为了中秋夜宴远远看上一眼少夫人,您也得赶紧喝了药好起来啊。”


    “今后别叫少夫人了。”


    元青听了这话,知道谢辞昼已经全无心气,心中发苦,若再这样下去,谢辞昼的身子可就彻底拖垮了。


    他这是存了想死的心思……


    元青放下药碗,往外边跑去,不论如何,他要劝劝少夫人来看上一眼,好叫谢公子能养养病。


    还没跑出去几步,迎面见谢枕欢欢天喜地而来,“元青,你急急忙忙做什么去?”


    元青垂头丧气,“公子不喝药,我想着……我想着去求求少夫人,叫她来看一眼……”


    谢枕欢笑道:“等你请人来,黄花菜都凉了,再说了,如今云京上下风言风语的,你怎么能去叫嫂嫂过来呢?这不是明摆着叫她丢脸吗?”


    元青束手无策,“姑娘,求您救救公子吧,再这样下去非要出人命不可!”


    谢枕欢十拿九稳,“你放心在门外候着,我进去一趟,保准不出一刻钟,叫哥哥急着喝药。”


    “当真?”


    “当真!”


    谢辞昼盯着帐顶,一片游蝶穿花,这似乎是林笙笙最喜欢的纹样,衣裙上、纱帐上、就连屏风上也都是。


    他忽然一笑,这样生机勃勃的纹样,最适合她。


    下一瞬,笑止住了,因为他忽然想到,这般生机勃勃翩翩若彩蝶的林笙笙,已经从他这里飞走了,或许不出几个月,就要落入别人怀中。


    旁人会对她好吗?谢辞昼忽然自嘲,旁人无论何态度,定会比他自己从前几年的冷淡疏离要好得多。


    林笙笙啊林笙笙……


    忽然门声又响动,他压着心里的烦躁,沉声道:“出去,我不想喝药。”


    “哥哥!你怎么跟个孩子是的!这要是叫嫂嫂知道了,定又要生你的气。”


    见是谢枕欢,谢辞昼的态度缓和了一些,问道:“你今日去……去见她了?”


    谢枕欢坐在床边,怀里抱着茶叶罐,“当然。”


    “她……还好吗?”


    “好得很。”


    “好……”


    他压下心里想问更多的冲动,垂了眼睫。


    谢枕欢不多说,把怀里的青瓷茶叶罐子塞到谢辞昼手中。


    手中冰凉,谢辞昼问:“这是?”


    谢枕欢道:“喏,嫂嫂让我从棠梨居后头花架子下面找出来给你的。”


    说完,她还神秘兮兮道:“看起来是早早准备好了要给你呢。”


    谢辞昼不敢多想,压下心中翻滚起来的期待,缓缓打开盖子。


    或许是关于肃王一事的物件吧,又或者是旁的……总归应该不是特意留给他的。


    盖子一打开,一阵清香扑鼻,清泠泠散在床帐里,若寒梅傲雪。


    雪中春信?


    而且是……从前的味道!


    “这是……这是她亲手做的。”谢辞昼接着窗子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只见罐子里整整齐齐摆着一圈十八颗香丸,看这状态是半个多月前做的,现在刚好可以取出使用了。


    她之前说过,不会再给他做雪中春信,所以谢辞昼在书房无意捡到的那颗十分珍贵,他每次只燃一部分,断断续续用了很久。


    但是如今,她又做了,还是专门做给他的。


    她是什么意思?


    怔愣间,一道光亮闪过脑海,一个不敢置信的答案呼之欲出。


    林笙笙是不是想过同他的以后?是不是……没想和离?


    谢辞昼掀了被子下床,一边咳嗽一边往门外走,“元青,套车,我要去林府。”


    必须问个明白才行!


    谢枕欢在他身后幽幽道:“嫂嫂说了,叫你养好伤再去见她,否则今后都不理你!”


    谢辞昼止住脚步,被元青扶着重新回床上躺下。


    他细细品读这句话,养好伤再见,这是在关心他?今后……这……是不是不打算和离的意思?!


    呼吸一阵急促,谢辞昼恨不能立刻飞到林府疏影轩,把林笙笙抱在怀里好好问一问。


    前几日他怕得到答案,可如今他急切的想知道,林笙笙的答案究竟是什么?他要林笙笙亲口和他说。


    谢枕欢看着自家哥哥少有的失态,心里一阵酸,可见情情爱爱扰人心智,她可千万要防住。


    谢辞昼问:“她还说什么了?”


    谢枕欢耸耸肩,“没别的了。”


    “哦对了,回来的路上我听说云京赌坊里正拿你和嫂嫂做赌呢,押你二人今年和离的人十有八九,就连林将军都去押了不少!”


    谢辞昼咳嗽几声,“元青,端药来。”


    第67章 糖月亮 你真的不想我吗?


    一连忙碌两日, 转眼到了中秋宫宴那天,林笙笙坐在疏影轩妆台前梳妆。


    佩兰抿着笑,为她梳起高高的发髻, 又取了一套十二支金钗比划。


    林笙笙问:“这钗很眼熟。”


    佩兰道:“前些日子在谢府,公子送您的呀。”


    林笙笙撇撇嘴,“才不是他送的,分明是枕欢送的。”


    佩兰只笑, 她知道林笙笙心里跟明镜是的。


    “姑娘您看, 多美呀, 金灿灿的, 这红宝石也华贵的很。”


    林笙笙满意点头, 压下心事起身穿衣。


    今夜至关重要, 她与谢辞昼各自行动,不知是否默契, 林家这回能否在云京站得稳,就看今晚了。


    马车停在忠华门前,林笙笙一下来就看见从前相熟的几位夫人姑娘正聚在一块说说笑笑等着内侍来接引。


    林笙笙目不转睛下了车, 几位夫人姑娘见了她,连忙噤声, 笑着上前来打招呼。


    不远处谢云霜也来了, 遥遥看过来却没上前打招呼, 只瞟过来一眼而已。


    有几个闺中好友问谢云霜,“云霜,那不是你嫂嫂吗?怎么不去说说话?”


    谢云霜嗤笑,“她?不出今年就要被我哥哥休了,我与她有什么话说?”


    周围几个好友跟着笑。


    林笙笙将那边的情形看在眼里,不以为意, 走到另一边几位夫人姑娘处。


    “林姑娘今日这身行头可真好看!想必是金枝楼的吧?”


    “听说今年贵妃娘娘看中了金枝楼的手艺,本定好了一套钗环,可不知最后怎的,忽然不要了,林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呀?”


    “林姑娘的宝香楼近来和金枝楼走得近,可知道些内情?也好叫咱们这些人有个底,看看这贵妃娘娘究竟何意。”


    林笙笙知道这些人的心思,若是金枝楼有什么得罪了宫里那位的内情,她们可得立刻离得远远的,免得惹得戚贵妃不爽快。


    林笙笙笑道:“贵妃本就没选定要谁家的钗环,只在戚内官面前提了一嘴民间有个金枝楼,谁知叫咱们这些人传来传去,变成了非金枝楼不可了。”


    众人似信非信点头。


    林笙笙继续道:“这不,香云楼的殷掌柜研究出了一套好图样,交给肃王殿下奉于中宫,得了贵妃娘娘的青眼,想必这回夜宴,咱们就能开开眼界了!”


    众人沉思片刻,林笙笙这句话简单,但是藏着的信息却不少,香云楼为何能与肃王殿下扯上关系?贵妃娘娘选了香云楼,那今后大家可得多多去照顾香云楼的生意才行。


    众人笑着点头,有自来熟的姑娘上前扯了林笙笙的袖子小声亲切道:“林笙笙,别管他香云楼如何猖狂,咱们还是喜欢你那宝香楼。”


    林笙笙大大方方应下,“那今后宝香楼就承蒙各位关照了。”


    依旧是从前那副宠辱不惊客客气气的模样。


    有细嫩皮肤白脸颊的内侍细着声出来接引,众人三三两两上了轿子往宫中去。


    林笙笙与永安侯府三房夫人坐在一处。


    三房夫人姓冯,体态丰润,说话温柔可亲,二人先前在侯府喜宴上见过面,也算熟络。


    冯夫人与她闲话,“喜宴一别,林姑娘如今可还好?”


    林笙笙知道她在问遭遇歹人那件事,笑着道:“无碍,当日不过受了些擦伤罢了。”


    冯夫人轻抚心口,心有余悸,“小谢大人可查出来凶手了吗?”


    说完,她忽然想到这些日子坊间传闻,自觉这句话问得不妥,连忙道:“你看我这嘴比脑子快,林姑娘,你可别怪我。”


    林笙笙摆手道无妨,“小谢大人早就查出来了,只是这事不好声张,所以大家伙不知道。”


    冯夫人见她不忌讳,笑笑道:“你与小谢大人……”


    林笙笙道:“谢林两家婚事是圣上赐下,我们二人究竟如何,还得看圣意,咱们就别多寻思了。”


    冯夫人暗道林笙笙说话做事滴水不露,连忙转了话题,“说起男女婚事,林姑娘可知前年才来云京的周家?”


    林笙笙心里一提。


    “听说他家姑娘前几日死了。”


    林笙笙忙问,“周家有两个姑娘,死的是哪位?”


    冯夫人道:“正是抬给肃王做良娣的那位周家大姑娘。”


    林笙笙松了口气,“怎么会死了?若是我没记错,五六月份才进王府。”


    冯夫人压低了声音,“听说是被打折了双腿关在柴房,活活饿死的。”


    林笙笙倒吸一口凉气,“她所犯何罪?”


    “何罪之有呢?肃王妃狠厉云京人人知晓,这些年从肃王府抬出去的宠姬还少吗?”


    林笙笙蹙眉。


    冯夫人继续道:“偏偏肃王不管不问,这几年不论是得宠的还是不得宠的,被折磨死后统统给家里塞上几十两银子然后随随便便埋了。”


    林笙笙问:“戚贵妃也不曾阻拦吗?”这种事闹到圣上面前去的话终究不好。


    冯夫人摇摇头,“肃王如今二十有二,早已不是稚子,又怎么会叫戚贵妃插手王府之事?”


    林笙笙默然。


    她忽然想到今日在忠华门看到的谢云霜……谢云霜与肃王频频往来,甚至还有了苟且之事,肃王妃当真一点都不知道吗?


    以肃王妃的性子,忍了这许久,究竟会何时爆发?


    谢云霜自从一个月前,便不在出门参加各种宴会,只称病在府里待着,为何今日忽然就出门了?


    这不是自投死路吗?-


    谢云霜坐在轿子上,有些发晕恶心。


    宫中内侍训练有素,抬轿子四平八稳,按理说不会发晕,可现在谢云霜有孕,受不得半点颠簸,所以这一路十分难受。


    一到金云殿前,她就立刻下了轿子站在一旁休息。


    好友钱之意十分担忧,“云霜,你看起来脸色很差,快去偏殿休息一下吧。”


    谢云霜被扶着去了偏殿,坐在矮塌上喝了一盏温水才慢慢好起来。


    “之意,你先去正殿吧,我再坐一会。”


    钱之意虽然放心不下,但是念着正殿一群姑娘们说说笑笑联系感情,只想了一瞬便道:“云霜,那你在这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看着钱之意远去的背影,谢云霜嘲讽一笑,不过是些捧高踩低的贱人,还说什么好友。


    不过正好,她还有正事要做。


    谢云霜整了整衣裙,又对着镜子补了些口脂,好叫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苍白,然后起身缓缓走向金云殿后头的小偏房去。


    吱呀一声,破败的门被推开,谢云霜适应了一会屋里昏暗的光线,这才眯着眼看清了坐在一旁太师椅上的肃王。


    这是她暗中联系半个多月才得来的会见机会,自从知道戚岩对她有意之后,谢云霜心急如焚,恨不能飞到肃王府去问问究竟该怎么办,但是肃王最近似乎很忙,根本不回她的书信。


    她几封信件都石沉大海,一度心如死灰自认倒霉,打算喝了堕胎药然后待嫁了,但是戚家一直没来上门提亲,她这才有了喘息之机,终于等来了肃王的回信。


    约在这个破地方见面,谢云霜早就习惯了,肃王此人阴晴不定,喜好也叫人摸不透,从前甚至有一回叫她去王府后面偏僻假山后等着,借着月光在杂草树木之间□□还叫她放声叫出来,实在不像一个尊贵王爷所为。


    她压下杂念,扑倒在肃王脚下,红着眼问:“王爷究竟何时抬我入府?就算云霜等得,咱们的孩子也等不得了!”


    肃王面色淡淡,仿佛这孩子不是自己的一般,“急什么?”


    谢云霜知道这位只有在做哪些事的时候才会对她有点情绪起伏,所以也不恼,擦干了泪继续求,“王爷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若是王妃不肯接纳我,我亲自去求便是。”


    这么长时间,她还没见过传闻中那位蛇蝎美人,肃王妃。


    肃王听见这话蹙眉,玄黑金纹的靴子点在谢云霜的肩膀上,轻轻把人往后一推,“你——”


    “是谁想求我?”忽然一道沉郁又柔软的声音响起,女子一身黛色衣裙,满头金钗玉坠,面容深邃妩媚,一步步缓缓走过来。


    谢云霜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肃王这些年为何如此骄纵这位肃王妃。


    她从前只觉得林笙笙美,像个迎着春风暖阳出落的娇艳花朵,美得灵动,如今发现还有另一种美法,便是肃王妃这种阴恻恻的美,像潮湿墙角里长出来的一朵毒花。


    勾人心魄,明晃晃的告诉你有毒,但你还是忍不住去碰。


    谢云霜噎住一瞬,连忙跪伏在肃王妃脚下,“王妃,请您容容我和孩子吧,这是肃王殿下的孩子啊。”


    肃王妃轻笑,“孩子……孩子好啊,我和殿下还没有孩子呢。”


    谢云霜被她抬着下巴站起来。


    肃王妃鲜红的指甲在谢云霜小腹的衣料上打着圈,“怀孩子是什么滋味?”


    她指尖稍稍用力,在柔软衣料上戳出一个深陷。


    “是痛?”


    她又用了些力道。


    “还是舒服?”


    谢云霜被吓得腿抖,连忙回头去看肃王,只见男人的目光黏在那个娇艳的女人身上,眼中似乎带了些笑意。


    谢云霜吓得后退,脊背紧紧贴在墙壁上,疯子,这俩人都是疯子……


    肃王起身,“阿鸾不喜欢你这孩子,你自己处理一下吧。”


    谢云霜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话是对她说的,处理?怎么处理?肃王妃不喜欢肃王的孩子,肃王就这么不要了?


    然后,肃王揽过肃王妃的肩,“阿鸾放心,定给你找个满意的。”


    肃王妃神色恹恹,任由男人揉着肩膀,“阿鸾要是能生,殿下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胡说什么呢?”肃王吻了吻她的脸颊,“慢慢找便是。”


    然后二人就走了,像寻常夫妻在街市上买菜挑挑拣拣那样随意。


    谢云霜一阵眩晕,什么意思?那她之前为肃王传递的那些消息呢?都不做数了吗?林笙笙去永安侯府回程的马车还是她派人留的记号呢!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啊。


    她倏尔流下眼泪,轻抚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该怎么办呢?


    此刻她才知自己力量何其微弱,被旁人做棋子利用后扔了,她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林笙笙在金云殿坐着听了会闲话,云京中夫人们平日里讨论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她平日里忙于宝香楼,不大参加宴会,所以对这些知之甚少。


    此刻听着补补,倒也便利。


    “听说周家二姑娘嫁的那位还真是个有出息的,今年秋试说不准能有个名头。”


    “那姑娘也是有福气,当初听说是要抬给别人家做妾,后来不了了之,自己做主嫁了个穷书生,听说那时候周夫人气得连嫁妆都没给她呢。”


    “架不住人家自己有本事,嫁过去后打理几亩良田,催着夫君上进,今后可就都是好日子喽。”


    也有瞧不上眼的,嗤笑道:“糟糠妻能有什么好?到时候男人一举高中,云京的富贵繁华都见过之后,还能想得起来家里的女人?”


    林笙笙轻轻咳了一声,起身道:“我去更衣。”


    出了大殿,暮色沉沉,夜宴还未开始,有稀稀松松几位姑娘在殿前接着灯火赏花,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林笙笙漫无目的走着,耳朵里没了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着实清净。


    仰头看天边散落的晚霞,一阵怅然忽然升起,许是今日在旁人嘴里听见了太多短暂又简略的一生,结果都不太好,叫人不免添几分忧思。


    她长叹一口气,再低头看花草边几只蚂蚁搬搬抗抗,将一些糕点碎屑挪入窝中,力量微弱但是毅力非常。


    她勾唇笑了笑,“活在今朝便好,何苦自伤?”


    耸耸肩,抖去一身愁思,她顺着花间石子路走着,渐渐夜色朦胧,看花并不真切,倒是添了几分别样的美。


    走至墙角,林笙笙打算调转方向回去,忽然被一道强劲的力道拽到墙角后面,还未等她惊呼出声,蛮横又霸道的吻铺天盖地而来。


    “唔……唔!”熟悉的气息稍稍抚平心口的震颤,清泠泠的梅花香气将她笼罩。


    男人被她咬了一下唇瓣,闷哼出声但仍不离开甜蜜,继续加深这个吻,唇瓣厮磨,舌尖交缠,狭小的墙角里空气越发稀薄。


    昏暗天色下,林笙笙的嗅觉更加敏锐,这寒梅气味中还掺了些药味,苦巴巴的。


    漫长一吻终于结束,林笙笙腿软,被谢辞昼揽着腰抱在胸前,她听见上方传来一声满足又贪恋的喟叹。


    “笙笙,我想你。”


    “我不想你。”


    谢辞昼似乎是笑了笑,林笙笙感觉脸颊边的胸腔传来一阵震动。


    “就算你不想我,我也一直想你。”


    林笙笙无话可说,轻轻推开身前的人,“这边都是女眷,你怎么偷偷过来了?亏你还是正人君子。”


    谢辞昼不答这话,只弯下腰,手指摩挲着林笙笙的脸颊,看着她点漆般的眼睛,“你真的不想我吗?”


    林笙笙被这炙热的目光烫了一下,垂睫小声道:“想……但是就一点——”


    还没说完,谢辞昼又亲了上来,似乎是不想林笙笙仰着头太累,他直接一只手臂揽住林笙笙臀,把人抱了起来,然后他仰着头亲她。


    林笙笙被他另一只手控住脑袋动弹不得,这姿势看似她主动,实则她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任由男人喷洒着灼热的气息,撬开她的贝齿,从她口中一点点卷走甜蜜。


    膝盖下面抵着一处滚烫,硌着她,叫嚣着,林笙笙红了脸,双手抵在谢辞昼的肩膀上却用不出力气。


    墙角外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闲言碎语传到这边来。


    “听说谢林两家就要和离了,也不知谢公子打算再娶个什么样的?”


    “总归不是林家那种离经叛道的,我猜啊,她定是喜欢温柔贤淑善解人意的。”


    “我早瞧着他们不般配了,成婚的这半年,估摸着林笙笙盼着谢辞昼盼得眼泪都哭干了吧!”


    “听说谢公子清心寡欲,不同任何人亲近,别说半年了,就算再来个三年,林笙笙也不会得手的。”


    “强扭的瓜可不甜。”


    声音渐渐远去。


    林笙笙气得拧了一把谢辞昼胸前的肌肉,嘴上被他纠缠着没法骂人。


    谁能想到,清心寡欲的谢辞昼此刻石更的不得了,顾不上什么皇宫什么规矩,正在墙角里缠着林笙笙索吻呢……


    谢辞昼被拧了这一下,心里更燥了,唇舌分开,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叫她感受更加清晰。


    林笙笙红着脸恨恨道:“清心寡欲?我看你是无耻……”


    第68章 糖月亮 雪中春信


    谢辞昼被骂了也不生气, 盯着怀里的人,“只对笙笙无耻。”


    林笙笙踢了踢腿要下来。


    谢辞昼只好放开怀里的人,把林笙笙稳稳放回地上。


    天色更暗, 墙角里没有灯火,两人只有近距离才隐约看得清彼此的脸。


    谢辞昼似乎瘦了一点,但是精神气比从前半个月好太多。


    林笙笙问:“身子好了没有?”


    谢辞昼逞强:“不过是吐了口血,没有大碍, 早就好了。”


    “早就好了怎么没来找我?”


    谢辞昼咳了一声, 实话实说:“其实是今日才勉强好些, 能下床走走。”


    林笙笙哼了一声。


    “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夜宴一会就开始了。”


    “笙笙!”谢辞昼拉住她的胳膊。


    林笙笙回头看他。


    犹豫了一会, 谢辞昼问:“你为何给我做那香丸?”


    这话问得很含蓄, 一时间,林笙笙想逗逗他。


    “哦?你说的是什么香丸?”


    “雪中春信。”


    林笙笙抿着笑, 故意拉长音调,做恍然大悟状,“哦……那些啊, 当然是为了放在宝香楼卖啊,天气渐渐凉了, 我特制的雪中春信可一大把人排着队想买呢。”


    谢辞昼神色又沉了下来, 手里握着林笙笙的胳膊更加紧了。


    “那……我以为……”


    林笙笙见他吞吞吐吐, 这副样子十分罕见,还记得从前无论问他什么事情,他都只简短答:不可。出去。收回去。别再来了。不喜欢。


    谢辞昼语气有点急了,“那些香丸难道不是特地给我做的?”


    “不是啊。”


    谢辞昼又问:“那你托枕欢和我说养好伤后再见面,难道也只是骗我?”


    “对啊。”


    林笙笙一副坦然不在乎的模样。


    谢辞昼把人扯到怀里重新抱住,“你心里难道没有我吗?”


    林笙笙仰起头, 盯着他的眼睛,“谢辞昼,你是不是听不见我在想什么了?”


    谢辞昼僵住,显然,他不想让林笙笙知道这件事,连这点牵连都没了,他在林笙笙眼里和那些闻什么徐什么还有什么区别?


    林笙笙重复,“你听不到了对吧。”


    僵持片刻,谢辞昼终究点了头。


    林笙笙从他的怀抱里出来,抬头看着他,眼睛里盛了一抔月光,“那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


    凉凉晚风吹过,将两个人飘飞的衣摆纠缠在一处。


    林笙笙捉住谢辞昼的衣襟,垫脚,迅速在谢辞昼的下巴上亲了一口,然后头也不回跑了。


    谢辞昼愣在原地,方才林笙笙用的力度不小,吧唧一声把他亲的头晕目眩,她在想什么?她在想什么?


    她亲了他一口,还能想什么?


    谢辞昼捂着胸口,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缓了许久都不得平静。


    林笙笙啊林笙笙。


    林笙笙一路小跑回正殿,歇了一会才气息平稳,从前没觉得,谢辞昼逗起来还挺好玩的。


    坐在她身旁的冯夫人悄声问:“林姑娘,可是身子不舒坦?怎么出去这么久?”


    林笙笙用手背贴了贴发热的脸颊,笑眯眯道:“在墙角遇到一只猫,撸了一会才跑回来。”


    冯夫人用帕子掩唇笑,“林姑娘喜欢猫?”


    林笙笙道:“从前不喜欢,如今摸了摸觉得甚是可爱。”


    冯夫人笑着点头,“我家三姑娘甚是爱猫,养了一只在房里,这小猫啊看着淡漠不理人,其实背地里很是黏人,恨不得日日叫人抱在怀里。”


    林笙笙暗道,不光是白日呢,连晚上也离不得人呢。


    冯夫人想投其所好,“林姑娘若是喜欢,我叫我家三姑娘挑一只送给你,如何?”


    林笙笙婉拒,“多谢了,不必。我已经有一只了。”


    冯夫人有些惊讶,“竟然从来没听林姑娘提起来过。”


    林笙笙眉眼弯弯,说出的话听起来十分可信,“才养了没多久,就养在谢府。”


    冯夫人琢磨了一会这话,想来林姑娘与谢公子并非大家传的那样闹和离,恭维道:“谢公子虽然瞧着冷冷的,但是待姑娘极好。”谢辞昼看着可不像是会喜欢小猫小狗的男人。


    林笙笙笑而不语,算是应了这句话。


    不一会,只见对面不远处一直空着的位置来了人。


    谢辞昼一身玄黑袍子,赤金暗纹隐隐约约攀附在袖口与前襟,身姿颀长,宽肩瘦腰,给这袍子倒是添了几分贵气。他面容俊美,高眉骨下是直挺鼻梁,薄唇有点红,唇角平平,看上去矜贵又禁欲。


    他的视线投过来,一下子抓住了林笙笙,深深看了一眼,见林笙笙也在往这边看,便勾唇笑了笑,然后入座。


    林笙笙轻轻用手指遮了自己略微红肿的唇,有些心虚……


    都怪谢辞昼,抱着亲个不停,如今夜宴上灯火辉煌,若是有心人看到他们二人不正常红的唇,说不定要想入非非了。


    紧接着,众人肃静,上首圣上携着戚贵妃的手缓缓入座,众人起身拜贺。


    一番恭迎与礼数之后,终于能坐下了,林笙笙无心殿中歌舞,只抬头远远看去。


    只见戚贵妃姿容华美,但是气色大不如从前,脂粉有些厚重,头上一套步摇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看起来价值不菲。


    林笙笙暗笑,香云楼还真是舍得下本。


    正要低头饮茶,忽见戚贵妃身后的戚心往这边看来,然后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林笙笙回了个笑,不再往那边看去,戚家不论是戚贵妃还是戚岩还是戚心又或者肃王,都不是正常人,等这些事解决了,她要离得远一些。


    一番歌舞后,众人举杯又恭贺,圣上今日神色平平,甚至算得上有些敷衍。


    紧接着是进献礼物,今年大家像是商量好了,并没有争奇斗艳的心态,都是可圈可点但是不突出。


    和前世大不相同。


    林笙笙思绪一转就想明白了其中弯弯绕绕。


    太子这会并未备多重的礼,只叫太子妃在东宫亲自调教了一支歌舞献上。


    臣子们包括各宫的娘娘们自然不会过多表现什么,也都削减了礼物,甚至有些心思多的,暗地里琢磨起朝中风向来,太子这些年稳坐东宫,无功无过但是深得圣心,这戚家能红几日还未可知呢。


    还是得跟着东宫走。


    戚贵妃在上首坐着,脸色越来越差,她心气高,总想着一枝独秀,可今日这番在众人面前下她的位份,着实叫人生闷气。


    一生气,肚子就隐隐作痛,她已经怀胎七个月,但是最近竟然流了血……


    自她得宠后,后宫再无子嗣降临,而她自己也止步于肃王。圣上老了,她也不再年轻,好不容易怀上一个,或许能靠着这个孩子稳固宠爱,叫那些争着抢着要在圣上面前冒头的年轻女子们绝了心思。


    可事不如人愿,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的身子也越来越差,难道她与这孩子当真没缘分吗?


    戚贵妃伸出发抖的手,被戚心稳稳接过,她稍稍安心。


    她这位便宜妹妹知道这身子的情况,她调教的好,知道戚心定然没胆量说出去。


    “陛下,臣妾去更衣。”


    圣上淡淡看了她一眼,点头。


    一走出正殿,戚贵妃就被扶着靠在墙边,她冷汗岑岑,“快,去庆春宫取我的药来。”


    戚心握着她的手,语气关切,“娘娘,备着呢,快些吃了吧。”


    戚贵妃此刻竟然有些感激,不然她等庆春宫的药送过来吃完了再回去,定然会叫圣上疑心。


    她吞了药,稍稍平了气息,握着戚心的手往回走。


    林笙笙见戚贵妃出去了又回来,心里慢慢提了起来,这是撑不住了?戚心下手十分快,她是想着今夜就让戚贵妃……


    还未等她想完,只听上面扑通一声,戚贵妃竟然直接晕厥过去,众人慌乱却不敢御前失仪,都不安的坐着。


    只听戚心大喊,“太医!快去叫太医!娘娘流了好多血!”


    一阵兵荒马乱,原本热热闹闹的中秋夜宴被迫中断,一众夫人姑娘都早早离了宫,只有林笙笙被留了下来。


    庆春宫寝殿里弥漫着血气,林笙笙走进去行礼。


    圣上声音沉沉十分有威严,“听闻你有一间铺子,名为宝香楼。”


    林笙笙答是。


    圣上又道:“你们宝香楼和金枝楼走得很近,是也不是?”


    林笙笙又答是。


    忽然,床帐里传来戚贵妃虚弱的声音,“陛下要为臣妾做主啊,我看金枝楼就是想联合林家女害臣妾与孩儿的性命!”


    太医颤颤巍巍道:“这钗环里确实藏了不利胎儿的毒药……想来贵妃娘娘将这套钗环放于妆台上,日日吸入毒气,以至流产啊……”


    林笙笙面上无波澜,戚贵妃这是穷途末路乱咬人了。


    戚贵妃在床帐里流眼泪,她知道香云楼献上来的钗环有问题后,着实慌了一阵,香云楼背后是谁?是他的亲儿子肃王!


    而且……肃王虽然没和她说,她却知道,那香云楼背地里干的什么勾当!


    这些事若是被查出来,不光是她,就连整个戚家都不得好死!


    戚贵妃心里恨,但是没法说。


    太医已经向圣上禀报这钗环有猫腻,她只能顺着往林笙笙身上攀咬,若是能成功,倒也不亏!


    至于肃王那边的弯弯绕绕,待她养好了身子再去管吧!


    林笙笙平静道:“这套钗环不是金枝楼做的,是香云楼所做。”


    “哦?”圣上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林笙笙把事情娓娓道来,这钗环如何设计图样,这图样如何被偷,这香云楼从前出了什么勾当。


    圣上听完沉默。


    戚贵妃挣扎着要下床跪着,被圣上拦住了,戚贵妃道:“臣妾早早点了金枝楼进献钗环,这件事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怎会变成香云楼?香云楼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子,臣妾怎么会选他家?”


    各执一词,越发混乱。


    圣上百无聊赖坐在上首,吩咐内侍,“去,将金枝楼的掌柜带来。”


    众人安静在殿中等待。


    谢辞昼在殿外听了内侍吩咐后,知道时机到了,便领着人骑马出了皇宫。


    肃王来了,进殿看望戚贵妃,然后面色沉沉道:“父皇,母妃身子想来康健,想来是金枝楼那钗环猫腻才导致流产,父皇,可千万要为母妃做主。”


    他心里也慌乱,究竟怎么回事?自从胥无凛从北敌手里取毒香被发现之后他便歇了这套心思,毕竟……戚贵妃终究是他的母亲,利用北敌毒香害她流产,然后将罪责巧妙嫁接到太子身上这件事……终归有悖人伦。


    但是不得不说,先前那计策巧妙,不仅可以流掉这男胎,还可以让太子担下通敌罪责、让林家甚至谢家跟着倒台,可惜了。


    如今这事蹊跷,难不成真的是香云楼下毒?殷围那个贱人疯了吗?!若是叫圣上彻查香云楼,他可担得起后果?肃王只能在心里祈祷殷围机灵点,早点转移那些人。


    肃王克制脾气,忍住想杀人的冲动。


    林笙笙在这期间看了看那套步摇,殷围果然投了不少钱,真真与图样上做的一般无二,就连金珠与金钗衔接处的镂空也做得精巧,正好方便戚心藏匿毒药。


    过了好一阵,殿外传来响动,有三四个人走至大殿门口。


    林笙笙一惊,周琼怎么来了?!


    这时,内侍来传话,“谢大人去金枝楼的路上碰见了这位姑娘,这姑娘说有证据,便一起带来了。”


    几个人在殿门口隔着屏风叩拜圣上,金枝楼掌柜看了那套钗环先开口,“这钗环的图样小民确实见过,但也只是扫过一眼,当初香云楼掌柜殷围得了这图样,曾招摇过市,亮出来给大家观赏。”


    肃王冷声,“这是进献给贵妃娘娘的钗环,他有图样定然闷声去做,怎么会招摇过市?本王看你是在撒谎!”


    金枝楼掌柜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套图样非常复杂,对工艺要求极高,只有香云楼自己养的一位老师傅做得出来,我们这些普通铺子都没这手艺,殷围也是知道这一点才……”


    周琼开口,“民女是承直郎周维二女儿,名唤周琼,民女可以作证,香云楼对这种□□方法十分熟悉。”


    “哦?”圣上想不起周维这个人,但是这周维的女儿倒是有几分胆量。


    周琼撸起袖管,露出一截布满斑痕的肌肤伸出屏风,然后身后的婢女捧出一个香炉递给内侍,正是之前殷围送她的那个。


    林笙笙惊疑,周琼身上怎么还会有疤痕?她分明给足了药材的。


    周琼道:“这疤痕便是当初被害后留下的,这香炉便是殷围所赠。”


    圣上扫了一眼并未深究,抬眸道:“去,搜查香云楼。”


    肃王惊呼,“父皇!怎么能听信小民之言?”


    圣上挑眉,威压更甚,吓得肃王扑通一声跪地,“母妃与圣上数十载,其中情意至深,圣上今日若是听信小人谗言,不信母妃,今后叫母妃在后宫如何立足?”


    这时,殿外忽然有内侍来报,“圣上,谢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谢辞昼站在寝殿门口的屏风后,与殿中一切隔绝。


    他声音清朗,语气有力,“禀圣上,方才臣前往香云楼搜查,只见殷围正领着十几个人逃跑,臣觉着可疑,便全都带回来了。”


    说着,几个奇装异服面容与周围人不同的人被压着跪在殿外。


    肃王目眦欲裂,“没有圣上旨意,你怎么敢私自搜查香云楼?!”


    谢辞昼声音四平八稳,“查案是臣的本职。”


    肃王又看了看圣上,只见他面色平平,心里轰然坠下一块巨石。


    今日这遭弯绕,恐怕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和贵妃娘娘都拢在其中了!


    圣上去殿外看了一圈,回来后沉默不语,大家猜不出他的情绪,都静默着。


    谢辞昼忽然又道:“还有这些香炉,也是在香云楼搜出来的,香炉内壁暗藏玄机,可以放置毒药,可见殷围干了不少这些勾当。”


    内侍将香炉呈上来。


    戚贵妃在床帐里急火攻心又晕了过去。


    圣上问:“殷围呢?”


    谢辞昼道:“他吓得涕泗横流脏污不堪,满口胡言说肃王救我,臣恐怕脏了圣上的眼,已经牢牢捆了,押在阶下。”


    这件事已经很明了,但是此时人太多,圣上并未表态,只沉沉道:“贵妃,你养的好儿子。”


    大殿中落针可闻,圣上挥手,众人退下。


    只留了肃王与那几个外邦人。


    林笙笙心中安定,知道今日这事谢辞昼与圣上早有谋划,看今日这架势,肃王定然再无翻身的机会。


    出了庆春殿,林笙笙拉着周琼问:“你怎么来了,可把我吓坏了。”


    周琼红了脸,“我听闻宫宴上的事,又听说是因为钗环藏了毒,就赶过来作证了……只是,今日这事好像很顺利,林姑娘,我是不是莽撞了?或许根本用不着我。”


    林笙笙笑着安抚她,“你能来作证,定是好的,你放心,并未耽误事,说不准明日还有赏赐呢!”


    周琼小声道:“林姑娘你没事就好,我原也不是为了什么赏赐……”


    林笙笙认真道:“我知道,我知道。”


    今日这事本质上是个局,方方面面已经被她与谢辞昼还有戚心安排好了,不会出岔子,周琼来与不来,无甚影响。


    但是见她这般奋不顾身来佐证,她心里还是感动的。


    林笙笙撸起她的袖子问:“你这疤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药材失效了?”


    周琼笑笑,“林姑娘那些药材太珍贵了,被我主母贪去克扣了不少,所以……就不够了。”


    “没心肝的东西,连这个也贪?”林笙笙气得又道,“你当时怎么不和我说呀,这疤痕如今可难消了。”


    周琼摇摇头,“我又怎能再麻烦林姑娘。不过如今都好了,这疤痕也不影响我什么,没事的。”


    二人走着,忽见不远处宫墙下,谢辞昼长身而立,似乎在等人。


    周琼连忙道:“我得早些回去了,林姑娘,我先走了!”


    周琼刚走,谢辞昼就大步走了过来,一身玄黑色在月色下流转着光晕,他贴得很近,眼睛里尽是林笙笙的身影,温声道:“笙笙,跟我回家吧。”


    第69章 糖月亮 药浴


    林笙笙拍开谢辞昼的手,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凉风习习,明月高悬, 柔柔光辉洒在二人身上。


    林笙笙道:“谁要和你回去。”


    谢辞昼道:“那我跟你回去。”


    “你不许去!”


    “为何?”


    林笙笙一时间找不出什么理由来,照理说,他们二人是夫妻,且如今也算得上心意相通, 他想来林府陪她待上几日也合理。


    可是……林笙笙有点怕。


    那一晚谢辞昼的疯狂行径还刻在她的脑海中, 第二日哪哪都痛, 她沐浴的时候举着圆镜在灯下看了, 脊背上好些个红痕, 与先前的淡红伤痕混在一起, 乍一看像受了什么刑罚似的。


    而且……又肿又痛好几日,今日早上才好了些, 她实在是不敢了。


    这几日陈毓盈问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笙笙,你是不是病了,怎么看起来这么虚啊……


    林笙笙生怕自己母亲看出些什么, 只道是宝香楼近来忙得很,这才气色不好。


    “总之你不许来。”林笙笙说的很决绝。


    谢辞昼只好答应, 又悄悄在袖子下拢了林笙笙的手握住。


    刚回绝了他的请求, 此刻不好再驳他的面子, 林笙笙只好任由他温暖的手掌温着自己。


    忽然,谢辞昼温声道:“那让我好好看看你再分开。”


    说得好像要分开好几年一般,林笙笙觉得好笑,转过身与她对视,“那你看看,仔细看看。”


    谁知, 谢辞昼只愣愣看了一眼,又忽然移开目光。


    林笙笙歪着头往他目光落下的地方走,问他:“给你看你又不看,怎么回事?”


    谢辞昼声音有点沉,“再多看一眼,又要忍不住亲你了。”


    林笙笙红了脸,愤愤道:“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无耻至极。亏你方才在金云殿里装得一本正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呢。”


    谢辞昼轻叹,“谁叫你是林笙笙呢。”


    腻腻歪歪的情话听了一箩筐,林笙笙的脸红透了,想着赶紧扯开话题,不然一会叫宫人撞见了,成何体统?圣上焦头烂额处理家事,他们两人大剌剌的谈情说爱,这也太不恭敬了。


    林笙笙问他,“今日这些,圣上心中早已知晓吧?”


    谢辞昼点头:“算得上尽在掌握。”


    “那你为何还要把周家二姑娘带来?”照理说,谢辞昼不是多管闲事的人,难道他对今日形势也没有把握?


    谢辞昼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很担心她?她来这一遭,不仅可以把香云楼拍得更死,还能叫她在圣上面前露露脸。”


    林笙笙惊讶,“这你也知道?!”她以为谢辞昼从不关心这些无关痛痒的玩意,毕竟在男人眼里很少看得见这些拐弯抹角的心思。


    谢辞昼握了握她的手,“这回好了,她露了脸,也算是立了功,明日奖赏到手,就算是她丈夫来日高中,也不可能欺负了她去,夫人可安心了。”


    林笙笙被这声夫人唤得害羞,不敢看他,“瞧你说的,好像她满怀功利来帮忙一般,周琼分明是真心实意的,她来之前可不知道这件事这么顺利,对于她来说,这一遭看起来就是刀山火海。”


    谢辞昼道:“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只要夫人别再为旁人烦恼,把整颗心都挂在我身上便好。”


    林笙笙小声嘟囔,“我何时为旁人烦恼了……”


    谢辞昼问:“那你今日在花圃中为何叹气?我可都听见了。”


    林笙笙说不过他,只好认下,“就算烦恼,也只是稍稍感慨一二,这世间处处都是可怜人,件件都是不平事,我若是都烦恼一二,那岂不是太累了。”


    谢辞昼笑道:“可怜人多,不平事繁,唯有笙笙是个极豁达之人。”


    林笙笙觉得今夜这月亮像个糖饼挂在空中,光是看上一眼便觉得甜丝丝的。


    她又问:“你说……今夜之后,圣上会如何决断?”


    谢辞昼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别担心,肃王再无机会翻盘了,戚家也再无猖狂的机会。”


    “当真?”


    “肃王勾结北敌,甚至狂悖到直接私下里接见北敌使团,圣上首先是一国之君,其次才是肃王的父亲,这件事,没有容忍的余地。”


    林笙笙点头,稍稍放心,“前几日你便查到了香云楼,为何要等到今夜一起发作?”


    谢辞昼走在她侧边,为她挡住愈发寒凉的夜风,缓缓道:“今日时机最佳,戚贵妃突然流产,肃王毫无防备入宫,内有圣上以查案做名头,外有我领着一群人去搜查,不给肃王反应的机会。”


    林笙笙恍然大悟,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说……肃王早已做好了逼宫的准备?!”


    谢辞昼点头,不言。


    宫道上一片惨白,是月光。


    林笙笙打了个寒颤,天家父子,本就薄情寡恩,在绝对的权力与利益面前,浓血之情又算得了什么。


    谢辞昼揽住林笙笙的肩膀,把她拢在怀中,


    “冷了吧,快些走。”舍不得把人放走,但是不得不快些送林笙笙回马车上。


    林笙笙久久不能回神,忽然道:“难怪这些年太子无功无过,总被肃王压一头,但是圣上从未动过换东宫之主的念头……”


    薄情寡恩帝王家,像太子这种孝顺又顺从的孩子,实在稀有又珍贵。


    谢辞昼闷声笑,“谁说太子无功无过?他若是真如大家所看到的那样平庸,又怎会稳坐东宫二十年?就连中宫那位急流勇退,青灯古佛旁的皇后,都是深藏不露。”


    林笙笙消化了一会这话,“那么前世真是造化弄人,形势逼人啊……”


    正如谢辞昼所说,圣上首先是君王,其次是父亲,前世太子被陷害通敌叛国,边境三城百姓冤魂不散,那种形势下,圣上想做慈父也没有机会,只能一步步无奈推肃王上位。”


    这么一场天家恩怨,害得她家破人亡,孤魂飘零。


    忽然身体一轻,林笙笙被谢辞昼抱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马车旁边。


    林笙笙进了马车,身体终于暖和了一些,她欲言又止。


    谢辞昼站在马车外,透过小窗看她,目光流连,依依不舍。


    林笙笙刚想叫车夫出发,忽然谢辞昼道:“笙笙,改日记得好好奖赏你们宝香楼朱掌柜的女儿,我若是没记错,她叫妧儿。”


    林笙笙愣了一下,“怎么了?”


    谢辞昼道:“今日我带人去抓殷围时,是她从香云楼后街巷子里跑出来,偷偷指了个草丛里的狗洞,叫我派兵把守这里。”


    “小姑娘瞧着瘦弱,实则机灵得很,后来,果真在这隐蔽的狗洞堵住了企图逃窜的殷围。”


    林笙笙捂着嘴笑:“难怪她那日非要住在香云楼后头小巷子里,原来是要盯死了殷围这个老狐狸。你放心,我定好好奖她。”


    谢辞昼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见你对妧儿十分喜爱,这才多提一嘴,若是无关紧要的人,大理寺难道还拿不出几两银子作赏吗?”


    林笙笙暗道,旁人都说她平日里说话做事滴水不露,却不知道真正滴水不露的是谢辞昼罢。


    “好好好,谢大人叫我做一回好人,我怎么敢推却?”


    谢辞昼抿着嘴角,马车外冷风更大了,吹得他衣袍猎猎,一身玄黑铺满月华,光泽动人,他身形高大,站在风中一动不动,像一棵松。


    林笙笙心中一动,天上那糖饼像是被吃到心尖上,甜蜜蜜的一点点化开。


    她故作神秘从马车内探出头,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今日我还有一事没和你说。”


    谢辞昼靠近了些,附耳过去,温声耐心问:“什么?”


    林笙笙贴着他的耳朵,呼了一口热气,看得出他瞬间绷紧,她心里一笑,然后迅速咬了一下谢辞昼的耳垂,紧接着缩回马车里放下车帘,忙道:“回林府!”


    独留谢辞昼一人站在寒风中。


    风很大,很冷,但是谢辞昼好热。


    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走远了,林笙笙还探出头来往这边看,见到他还没走,一直盯着,她又赶紧缩了回去。


    从前他怎么没发现呢?林笙笙这般可怜可爱叫人移不开眼。


    秋夜里凉得很,陈毓盈怕林笙笙忙坏了身子,特花了大价钱买来名贵药材给林笙笙沐浴用。


    林笙笙捏着鼻子靠在浴桶里,抓狂道:“都怪谢辞昼!”


    佩兰在一旁将她的寝衣放在衣桁上,笑问:“这药是夫人给姑娘买的,为何要怪谢公子?”


    林笙笙不好意思细说,含糊道:“若不是他,我怎么会气色这么差,母亲又怎么会给我买这些苦巴巴的药?”


    佩兰瞬间就懂了,含羞带怯笑道:“姑娘可得多补补,过几日回了谢府可有的忙了。”


    “……”林笙笙一下子从浴桶里站起来要往外走。


    吓得佩兰连忙扶着她叫她回去,“怎么了姑娘?别出来,着凉了可怎么办?”


    “我今日非要去你房里搜罗搜罗你那些话本子,看看你平日都在读些什么东西!”


    佩兰哭笑不得,“不过是消遣罢了,哪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林笙笙还待要说,忽听窗外一阵树枝响动,她十分警惕,“什么动静?快出去看看!”


    佩兰连忙从窗户往外看了看,只见月色如水,落叶纷纷,一只野猫窜了过去。


    “是一只猫,姑娘安心。”佩兰掩了窗户走回来,又为林笙笙添了一些水。


    林笙笙没当回事,靠着边沿看书,道:“且得泡上两刻钟呢,你先歇着去吧。”


    今夜宫宴耽误太长时间,此刻已经是子时了。


    佩兰知道林笙笙看书的时候不喜欢身边有人,便默默退了下去。


    古籍晦涩难懂,几百年前的香料放在如今可能变了几种名字,而且……这本古籍编纂者的画功太差了吧!


    乱七八糟都看不清哪一片是叶子哪一片是花。


    林笙笙揉了揉额角,把书放在一旁,靠着浴桶昏昏欲睡。


    浅睡中,她还做了个梦,梦中人声嘈杂,她坐在桌案前百无聊赖,听着身边姑娘们议论云京的公子们。


    听来听去,无非是谢家那位。


    听她们夸上天去,林笙笙心中不屑。


    能有多好看?她在栗州见过的俊俏公子可不少,难不成云京的还更特别些?思来想去有了兴致,林笙笙悄悄躲在花丛后看了一眼——


    那瞬间的感觉太清晰了,心跳停止,周遭一切都像是浸在水里不真切,只有谢辞昼的身影在她眼睛里晃动,一举一动,篆刻心尖。


    许是一见钟情。


    林笙笙也觉得自己是见色起意。


    无论如何,她想嫁给谢辞昼。


    忽然,又是一阵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伴着窗户吱呀一声,林笙笙被惊醒。


    她把整个身体缩进热水里,警惕看向花窗那边。


    只见沉沉夜色下,谢辞昼站在窗外,正抱臂歪着头看她。


    “……”林笙笙惊呼,“你怎么来了?!”


    谢辞昼蹙眉,“你病了?”这么大的药味,闻起来病的很严重。


    林笙笙眼神躲闪,随便扯了个理由,“强身健体的,等回谢府,给你也带一些泡一泡。”


    谢辞昼挑眉,不知心里想到了什么。


    林笙笙又问:“还没说呢,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谢辞昼道:“你今日咬我一下,我来还给你。”


    林笙笙想起忠华门前捉弄谢辞昼的那一口,忽然后悔,“你怎么睚眦必报啊……”


    谢辞昼往前倾身。


    林笙笙忙道:“你……你该不会要跳窗进来吧?”


    谢辞昼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就和他从前恪守规矩,一板一眼一样寻常,他道:“墙都翻了,还差窗户么?”


    忽然,佩兰在屋外问:“姑娘,您在唤我吗?”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往这边走。


    林笙笙看了一眼正在翻窗的谢辞昼,又看了一眼屏风后越来越近的身影,急得额头沁了一层薄汗。


    “别进来!”林笙笙解释,“我……我泡好了,已经自己擦好穿衣了,你歇着去吧,不必再来。”


    “啊?”佩兰脚步顿住,似是思索了一会,“好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笙笙嗔了一眼已经来到浴桶边的谢辞昼,低声道:“不是说不准来吗?怎么言而无信?”


    谢辞昼散了一身寒气,被这一片小天地的水汽氤氲的清润无比,他倾身,几乎要把林笙笙压在浴桶里。


    雾蒙蒙一片,看人不真切,林笙笙只看得清他带着笑的唇角,高挺鼻梁侧的那颗小痣,还有温柔又滚烫的目光。


    林笙笙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


    谢辞昼勾唇,“嘴上说不许我来,可是我来了之后,夫人好像也不生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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