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痛悔 绿茶的是谢辞昼
夏夜凉风习习, 像只调皮的猫翻开床帐偷看一眼后又跑开。
林笙笙站在床帐前抓住胡乱舞动的团花床帐,垂着眼睫歪头看着他道:“谢辞昼,你究竟什么意思?”
谢辞昼不言。
林笙笙接着道:“今日我已经说了很多, 难道你一点也没听进去吗?”
谢辞昼想伸出手去拉林笙笙的,但是又停在半空,“林笙笙,就说一刻钟, 不可以吗?”
林笙笙摇了摇头, 她决然:“不可以。”
谢辞昼起身, 声音淡淡的又有些闷, “好。”
见他这般, 林笙笙又觉得莫名可怜, 转瞬,她蹙眉耸了耸肩, 难怪看着可怜,原来那时候自己看起来如此狼狈
那是她与谢辞昼成婚后的第二年,按理说她被迫井水不犯河水这么久, 早该死心,可是生辰那日, 她偏偏又犯了傻。
那日下了很大的雨, 她等在前院书房不远处的茶花树后悄悄探头。
她很想见他一面。
谢辞昼直到天擦黑才回来, 眉头紧锁,大步流星往书房走去,元青跟在后头打伞。
“贵妃流产一事悬了半年,圣上今日发作,想必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肃王恐怕已经坐不住了。”他似乎有烦心事。
元青胡乱擦了脸上雨水, “公子,先用些饭吧。”
谢辞昼不理会,停在书房门口转身吩咐元鸩道:“元鸩,你去林——”
他的视线扫在她身上。
目光像在冰水里浸过的木头,又沉又冷。
“你怎么来了?”
林笙笙挪动了一下早已麻了的双腿,由佩兰撑伞护着慢吞吞走近,试探着道:“夫君今日是——”
还未等她说完,谢辞昼已经打断,“你回去。”
是命令的语气。
林笙笙的心凉了半截,仍挣扎道:“我——”
“回去。”他再次打断。
“今日不可以一起用饭吗?我备了一桌子菜。”
“不可以。”
“好。”
林笙笙竟然没有多失落,毕竟本就是意料之中,只是这一切被好几双眼睛看着,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红眼眶。
她心里祷着佩兰把伞打得再低一点,最好是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谢辞昼的声音又透过雨幕传来,“林笙笙。”
她一下子转过身,眼睛亮了亮。
“这些日子都不要从棠梨居出来走动了。”
林笙笙恍惚看见他脸上的哀怜之色,但是很快又隐入直直坠落的细密雨丝之中。
她的眼睛暗了下去。
张了张嘴但终究没再说什么,林笙笙点点头转身离开。
再后来哥哥入狱,林家步步衰落,她才知道那日谢辞昼接到的是林巡恩被冤入狱的消息。
可就算是她老老实实待在棠梨居,林家的消息还是顺着金姨娘的嘴传到她的耳朵里。
林笙笙缠绵病榻时常常回想起那一幕。
她安慰自己:至少没有争执,体面离开了,不是吗?
但是现在林笙笙才知道,就算是被拒绝后说“好”然后离开,也算不得体面。
不然她现在怎么会在谢辞昼的背影上看出些狼狈之感?
谢辞昼没有再说别的,也没有睡觉,而是执灯去了书案前看书,他眼皮垂着,神色平静,暖黄灯光下,脸庞柔和不似往日凛凛。
林笙笙蹙眉,莫名的苦涩像鱼刺卡在喉咙,咽不下,取不出。
她后来想明白了,或许那日谢辞昼并非刁难她,只是不想她被林巡恩入狱的消息打击,他早已预料到林家的灭顶之灾。
他是想瞒着直到这件事情解决,还是单纯不想受她慌不择路的哭求?
林笙笙不知道。
可无论是哪一个,本都有更体面的办法,话该说清楚才对。
林笙笙耐心解释道:“谢大人,我知你因清圣观中我与闻令舟会面一事耿耿于怀,以至于生出些执念,你放心,你我婚事是圣上赐下,我还没蠢到闹出风言风语自寻死路这一步。”
谢辞昼抬眸,看着她。
这么娇俏可爱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出如此诛心的话?
她甚至连谢公子都不叫了,只叫他谢大人。
林笙笙保证道:“今后我与闻令舟若是往来,尽量通过书信,不再频频见面。”
又是闻令舟
他们从前在栗州青梅竹马数年,情意定是不同的罢。
谢辞昼哽住,张了张嘴但是终究没说什么。
他低头重新开始看书,看了几行字更觉心烦意乱,什么“心有灵犀”什么“朝朝暮暮”,都似一根根木刺严严实实滚过皮肉,嵌入皮肤,就连脉搏跳动都扯着痛。
或许前世他与林笙笙的情缘已然到头,如今林笙笙带着记忆重活一世,本就是为了甩开他。
若是这一世结束,可以换他带着记忆重活一世吗?
谢辞昼想到这,竟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
他忽然觉得林笙笙说的没错,他定是疯了。
林笙笙见谢辞昼半晌不出声,便放心躺回床榻,翻了两个身后又觉得口渴,便从床帐里探出头来去够小几上的茶盏。
最开始够不到,她又往外一点,这才将茶盏拿到手,林笙笙慢慢喝了两三口后放好茶盏,重新躺回床帐内。
团花帐子簌簌晃了一会又归于平静。
谢辞昼收回目光,脑子里尽是林笙笙方才伸长手臂够茶盏时的模样,分明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可偏偏那么招人喜爱。
他与林笙笙已经错过前世,他不想再错过今生,更不想错过往后的生生世世。
“姑娘,您睡下了吗?朱掌柜那边出事了!”白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笙笙几乎跳下床,“出什么事了?先前叫哥哥安排的几个人可安排好了?”
白蔻推门进来,“安排好了,可是如今,朱掌柜不肯,求您放过她丈夫呢。”
林笙笙攥了攥拳头,“妧儿呢?”
“才被她爹绑了放进小轿,就被咱们的人救下了。”
“好。”林笙笙定了定心神,“帮我穿衣裳,我去一趟。”
“姑娘,都这么晚了要不然奴婢带着些人去一趟罢。”
林笙笙摇头,“我亲自去。”
穿好衣裳,林笙笙推门往外走,谢辞昼忽然大步走到她身旁为她披了一件薄衫。
“夜里凉,披上一件。”
林笙笙侧首,只见谢辞昼已然穿戴整齐。
不等她问,谢辞昼已经牵起她的手一同往外走去。
【罢了,大半夜的,我一个人领着些人也不方便,正好他跟着也能帮我摆摆谱。】
谢辞昼有些舒心。
朱玉家住在茶汤巷一处不起眼的一进小房子里。
照理说宝香楼这些年给她分红不少,她不该生活如此拮据。
但是这些年她那赌鬼丈夫不知收敛,输尽了家中财产后又变卖了田地,后来又卖了间小四合院,一家人便挤在这矮塌小房子里。
林巡恩派来的两个小厮体型壮硕,摁着朱玉的丈夫就像抓着小鸡仔一样。
白蔻提着灯笼走上前照了朱玉丈夫的脸,两个小厮利落把人绑了堵住嘴甩在地上,然后上前向林笙笙行礼。
“姑娘,人已经抓到了。”
林笙笙点头,又看见旁边几户人家探头探脑,她眼神示意佩兰。
佩兰领着几个家丁去把凑热闹的邻居赶了回去。
林笙笙绕着小轿走了一圈,这才问:“朱掌柜,你做何想?”
朱玉抹着眼泪答:“姑娘,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林笙笙气极反笑,“你可知他要做什么?”
朱玉只哭,不答。
“看来你知道。”林笙笙点点头,恨铁不成钢,“妧儿这么小,你竟忍心看着她被卖去做妾?”
朱玉摇头,“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虽是做妾,却是优渥人家,去了也都是好日子啊。”
“好日子?!嫁给六旬老翁,我问你能有什么好日子?你怎么不把自己收拾收拾抬过去?!”
朱玉惊恐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是个年轻公子,怎么会是六旬老翁?”
妧儿一身新衣裙楞楞跌坐在草地里,眼神有些空洞。
林笙笙上前扶起妧儿。
朱玉似乎反应过来了,猛地扑向自己的丈夫,用尽浑身力气掐打。
“你不是说抬给于员外的儿子么!怎么是给于员外?妧儿还那样小,你竟然忍心!!”
朱玉丈夫被她狠狠打了一会,嘴里的抹布都掉出来了,嘴里骂骂咧咧,“给谁做妾不都一样!给于员外拿的钱更多,自然选于员外!你这个贱人,你竟敢打我!”
电光火石间,不知朱玉丈夫何时偷偷用利器割断了绳子一跃而起狠狠掐住朱玉的脖子!
还未等林笙笙反应过来,身旁的妧儿已经尖叫着冲上前,死死揪住她爹的头发,紧接着另一只手洒了她爹满脸药粉。
浓郁刺鼻的味道瞬间蔓延,朱玉的丈夫疼得哇哇直叫,他发疯拽住妧儿的胳膊愤怒至极,“你这个小贱人!”
他要打妧儿!
林笙笙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拉妧儿。
朱玉丈夫已经看不清眼前景象,满脸刺痛刺激得他彻底发狂,不管不顾乱抓一气。
就在他马上要抓到里林笙笙的瞬间,谢辞昼大步上前,挥拳打在他的胸前。
朱玉丈夫喷出一口鲜血飞出一步仰倒在地,脸上痛再加上胸口痛,似乎骨头都碎了,他蜷曲着呻吟。
“元青,把他重新绑好,拴在县衙门口。”谢辞昼上前握着林笙笙的肩膀左右看了看,见她毫发无损才松开手。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朱玉才喘上气来,她哭着,直喊妧儿,妧儿。
妧儿捡起地上已经空了的小瓷瓶,用袖子擦干净后才交给林笙笙,“林姐姐,今日多谢你,莫大的恩情,我定会报答你。”
然后走到朱玉身旁,呼吸未稳,抚着她的背道:“娘亲,他以后再也打不到你了。”
她没有哭。
林笙笙惊魂未定,仍处在后怕中,她从未陷入过如此险境,一切发生的太急,她没有机会思考。
【今后若是再遇到这种事,必须带一个防身利器才行。】
她又看了看朱玉与妧儿,心绪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叹一口气,“白蔻,领着人把这收拾了。”
说完,林笙笙垂着头离开,刚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回头拉起谢辞昼的手。
只见他中间三根手指靠近手掌的那一截指节已经开始血肉模糊。
方才朱玉丈夫的身前沾了不少药粉,被谢辞昼打了一拳,沾到手上不少!
这药粉刺激皮肤,沾上便会剧痛无比。
“你沾到了药粉!”
谢辞昼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点了点头,仿佛感受不到痛一般。
“快走!回府!”林笙笙顿了顿道,“回谢府!”
谢府更近,这伤口必须尽快处理用药才行。
马车疾行,在里面坐着晃得厉害,林笙笙手中的茶水泼出去不少,她用帕子沾着最后一部分茶水把谢辞昼手指的伤口擦了一遍又一遍。
谢辞昼视线紧紧随着林笙笙,她认真做事的时候心无旁骛,此刻什么都没想。
她的手指很软,像一块品质极佳的绸缎,稳稳托着他受伤的手掌。
她的动作很轻柔,用绣满了佛桑花的丝帕一点一点擦掉他手指上残余的药粉。
她的呼吸喷洒在他的手上,是温热的。
但是她的动作又很利落,快速处理完这些就那他的手放下,然后心里开始念叨待会回府需要用到的药材。
【连翘、蒲公英、黄岑、紫草】
林笙笙,真的很好。
谢辞昼的心里像下起绵密雨丝,圈圈涟漪不停歇。
“林笙笙。”
“嗯?”
“我的手很疼。”
他重新把受伤的手伸到她面前。
第32章 痛悔 紧张的是谢辞昼
林笙笙一时无言。
【疼, 肯定疼啊,那可是我精心调配的,不疼的话我白研究这么些天。】
谢辞昼仍伸着手, 把伤口展现在林笙笙的面前,甚至还轻轻晃了两下。
林笙笙仔细看了又看,确认没有残余的药粉在他的手上,她保证道:“你放心, 我制得出来便治得好。等会回了谢府, 我就给你配好药。”
谢辞昼还不把手收回去。
【……】
【什么意思?疼很正常, 得忍着啊, 难道还要像小孩子一样吹一吹吗?】
谢辞昼眼睛亮了亮, 但是面色看起来还是淡淡。
【我懂了, 这药粉是我制的,也是我亲手交给妧儿的, 谢辞昼都看见了,所以他这是在怪我。】
【算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林笙笙道:“对不住啊, 我也不知道这药粉会沾到你手上,你是为了护我才受伤, 我一定会给你治好的。”
谢辞昼的眼睛彻底暗了下去。
他收回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护你是应该的,是我不小心沾到药粉,与你无关。”
林笙笙看了一眼谢辞昼,有些莫名。
【护我是应该?好像也不是吧。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有什么应该?】
林笙笙干巴巴道:“反正,谢谢你你要是疼得厉害, 那就自己吹吹。”
“记得离远些吹,若是离近了吹的都是热风,会更疼的。”
【还记得从前在栗州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手掌,闻令舟呼呼吹了两口,离得那么近,痛得我龇牙咧嘴】
马车内气氛骤冷,谢辞昼深吸一口气又无力呼出,又是闻令舟……
谢辞昼抬起手,对着伤口狠狠吹了几口热气,离得很近。
林笙笙见状着急道:“哎呀,你怎么这么笨,不是这样吹的,方才不是都教你了吗?”
谢辞昼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懂了,把手拿开一寸,又吹了几口热气。
【……】
“不是这样!哎,你怎么教不会啊?”林笙笙气得要跺脚,她拿起谢辞昼受伤的手,抬到离自己嘴唇一拳的距离,然后翘起嘴唇轻轻吹了几下。
“喏,要这样吹,是不是凉的?”
谢辞昼看着她,点头。
“是不是缓解了一些?”
谢辞昼的视线定在她的唇上,又点头。
她的手好软,就这样捏在他掌心,像捏住了他正跳着的心一样。
什么热气凉气,他全然未觉,只觉手上始终不痛,只痒痒的,像被柳丝挑过的水面。
手中温软离开,谢辞昼心中空落落的,但是他不好再开口让林笙笙给他吹一吹。
毕竟,方才那次都是他用了手段偷来的。
“公子,少夫人,谢府到了。”元青的声音响起。
因着是夜半忽然回谢府,所以惊动了谢长兴,林笙笙只好随着谢辞昼先去谢长兴的书房拜见。
“好好的在林府待着,怎么会忽然伤了手?”谢长兴抿了一口茶,眼睛不住地往谢辞昼手上看,看完又往林笙笙那边扫过去。
林笙笙起身回话,“宝香楼出了点事,夫君随我一同前去处理,不慎伤了手。”
夫君,夫君,夫君……
谢辞昼挑挑眉,坐得端正了些,从前没觉得,林笙笙说夫君二字的时候柔柔的,尾调带着钩子一般。
他细细品味这两个字。
谢长兴冷哼一声,“大半夜的还去铺子里招摇,有什么事叫下人去处理就是了。”
很少在府中走动,一向只待在自己院子里的谢云霜也来了,她声音怯怯的,“哥哥,你的手还好吗?”
谢云霜是金姨娘唯一的孩子,如今才十六岁,长了一张淡淡的脸孔,若是抛到人海里,一时半会捞不起来。她性子娴静,沉默寡言,平时只待在自己院子里。
金姨娘站在谢长兴身后,笑道:“笙笙年轻,从前又不待在云京,好动些也正常。”
闻言,谢长兴再次冷哼,“你那铺子早早甩开,安分待在家中绵延子嗣相夫教子。”
【老古董。】
林笙笙刚要回怼,谢辞昼站起身,他先走到林笙笙身边揽着她的腰到玫瑰椅旁让她坐下。
然后回身对谢长兴道:“今日若非林笙笙为我挡了一下,儿子恐怕伤得不止是手。”
“宝香楼的事关乎大理寺正在查的一桩案子,若不是我执意要夜半去查看,林笙笙也不会因为关心我而跟着去陷入险境。”
“父亲,儿子手上的伤还急着去处理,先告辞了。”
谢长兴愣了一会,“啊,去吧,快去处理,别耽搁了。”
谢辞昼颔首,领着林笙笙出了书房。
全程没有给金姨娘半个眼神,仿佛她不是这个家的人。
瞅着林笙笙被谢辞昼揽着腰走出去,金姨娘撇撇嘴,“大人,您看呀,这么些年我待公子难道还不好吗?他还是这么不待见我!”
谢云霜上前挽住金姨娘的胳膊,“娘亲,咱们回去吧。”
金姨娘不罢休,硬挤出两滴泪水来,眼巴巴看着谢长兴。
“休要闹,回去。”谢长兴仍看书,摆明了不想再管这些事。
本来,王氏死的那年,谢辞昼还小,谢长兴曾侥幸觉着谢辞昼不会懂其中弯弯绕绕。
但是
回想起一个多月前谢辞昼在书房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谢长兴打了个寒战。
这个儿子的性子随了王氏,不好惹。
他年事已高,只求下半辈子顺顺畅畅,看着谢辞昼把谢家撑起来,不叫定州那几个兄弟觊觎便好,其他的,他才懒得管。
金姨娘的眼泪赶紧收回来,“罢了,罢了,我终归不是他的亲娘。”
她能在谢府莺莺燕燕中脱颖而出,靠的不止是美貌,还有察言观色见好就收的本事。
“云霜,快把今日你做的补汤端上来给你爹爹尝尝。”
谢云霜依言端上来。
谢长兴放下书卷,拿起瓷勺在碗中搅动。
金姨娘适时开口,“听闻大人这些日子已经开始给枕欢物色人家了云霜与枕欢就差半岁,您看是不是顺便给云霜叶物色物色?”
“你有什么主意?”谢长兴放下瓷勺冷道。
金姨娘道:“我是个没主意的,但是听闻戚贵妃最近正在给肃王选良娣”
不等她说完,谢长兴斥道:“休要动肃王的心思!如今辞昼在朝中拥护圣上,从不参与党争,咱们家若是再出一个肃王妾室,成何体统!你叫辞昼在朝中如何立足?”
金姨娘连忙打住。
“且不说党争一事,谢家百年,从来不将嫡庶挂在嘴边,若是议亲,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云霜,你这个做母亲的为何张口闭口便是把女儿送去做妾?”
“云霜性子娴静,配个小官小将为正妻,也比去王府里做妾强得多。”
谢长兴推开瓷碗,碗里的汤随着他的动作洒在桌上。
金姨娘不敢再说了,使了个眼色叫谢云霜退下。
她这个深宅妇人都知道如今肃王居功甚伟,保不齐今后便取代东宫,登上皇位,若真如此,暂时做妾又如何?
等今后随着肃王往上走,入了宫做娘娘那才是正道!
但是她不敢说,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机,很多事情她还需要自己去谋算一番。
林笙笙回到棠梨居,提笔写了方子交给白蔻,“要快!取了药来小火煎上。”
白蔻得令离去,佩兰捧着寝衣上前来。
“姑娘,快些去沐浴吧,今日那药粉无孔不入,当心撒在身上了。”
林笙笙头也不抬,“我闻得出来,我身上没有。”
她放下手中玉笔冲着谢辞昼道:“你快些去沐浴吧,你身上有些的。”
谢辞昼眼神变得温软,林笙笙竟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他。
他起身往浴房走去。
“哎,当心伤口,别碰了水。”
谢辞昼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好。”
林笙笙将写好的方子递给佩兰,“待会府医来了,把这个交给他,问问里面的药对不对,若是有增减,便叫府医着手去做,不打紧。”
“哦对了,这味连翘绝对不能减去,旁的都可以。”
佩兰收了方子,欲言又止。
“怎么了?”
“姑娘,闻将军托小厮通过咱们院里的采买丫头给您捎了信。”
林笙笙警惕道:“哪个丫头?”
“小梅。姑娘放心,闻将军没透过身份,旁人都不知道,就连我也是通过信筒上的标记才认出来的。”
林笙笙放心,“好,给我吧。”
佩兰犹豫,“姑娘这”她瞟了瞟浴房那边,“要不然明日公子离开了,你再看吧。”
林笙笙恍然,“想什么呢?这就是一封传递消息的普通信件,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也不打紧。”
林笙笙取过信筒。
闻令舟的笔迹狷狂:胥无凛确有亲信于东南,珊瑚有蹊跷,万万当心。
后面的内容,闻令舟似乎顿了很久才写,墨迹有些干:西北战事起,我不日便要启程,笙笙,保重。
林笙笙折起信纸,在灯下发了会呆。
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在栗州那段时光太久远了,有很多事情她已经记不清。
朦朦胧胧,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是友情还是别的,她现在也分不清,总之,少年时闻令舟前去西南征战时,她着实伤心了许久。
许是从小到大在一处玩久了,乍然分开,所以才空落落罢。
那种怅然若失像雨季的水汽,黏糊糊随着她许久,直到她来了云京,心里装了事后才甩开。
无论如何,他要出征,她总是会担心的,从小玩到大,她希望闻令舟能够平安归来。
林笙笙提笔,想一会写一阵,然后又停笔思忖,废了很久才写完小小一张,她折好在递出去前又收回来。
佩兰:“姑娘,要再重新写一封吗?”
林笙笙摇头,把信烧了,“算了,本也没什么好说的。”
谢辞昼从浴房出来时,恰见林笙笙坐在桌案前发呆。
房间中有烧过信纸的气味。
他心中一紧,莫名想到那日马车上林笙笙烧过的信纸,那是闻令舟的信。
闻令舟与她,又来往书信了。
那么此时林笙笙坐在书案前怅然若失,是因为那封信吗?
若是没猜错,闻令舟半个月后便要启程去西北,她知道了,所以失落吗?
一股陌生的情绪涌上来,心中酸涩,还带着些愠怒、冲动不断攀升。
这种情绪,他从前二十余年从未体会过。
是嫉妒。
或许林笙笙说得对,他比她善妒多了。
手指上忽然开始刺骨的疼痛,方才还一直没体会到的痛此刻全部气势汹汹向他袭来。
第33章 痛悔 有病的是谢辞昼
今夜的月亮是暖黄色, 林笙笙从桌上镜中看了许久,蓦然抬头才发现谢辞昼不知何时已经从浴房出来了。
他站在浴房门前,死死盯着她, 眼中情绪复杂,在灯光下看不太清楚。
【不至于吧,那药粉又不是我故意撒在他手上的】
谢辞昼回神,平顺了呼吸, 走上前来到林笙笙面前。
“林笙笙, 我的手还是很痛。”
他把手伸到林笙笙面前。
【……那能怎么办呢?】
林笙笙道:“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很痛还能面不改色自己沐浴?方才一路上回来, 不曾见你神色有异。”
谢辞昼蹙眉, “是真的。”
林笙笙摆摆手, “罢了,你忍忍吧, 眼下也没别的法子,等会佩兰煎好药你喝下会缓解的。”
说完,她起身往浴房去, 边走边打了个哈欠,“今夜睡觉小心些, 不要碰到了。”
“林笙笙”
然而, 林笙笙困极了, 根本没听见,头也不回的去了浴房。
谢辞昼站在原地许久。
就因为闻令舟要去征战了,她就这般没了兴致,就连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他吗?
闻令舟,究竟还给她写了些什么?
她有回信吗?
回信中又写了什么?
谢辞昼近乎偏执地想个不停。
“哥哥”谢枕欢探头探脑走了进来。
她走进来,看见谢辞昼坐着的小榻上有一床被褥, 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听闻哥哥与嫂嫂早些日子便同房了,怎么今夜却看见小榻上有一床被褥呢?
谢枕欢来不及多想,先被谢辞昼手上的伤吓住了,一片血肉模糊,看起来痛极了,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哥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嫂嫂呢?嫂嫂他没受伤吧?嫂嫂最怕痛了,若是叫她痛一回,她定会哭的。”
一连串许多问题,谢辞昼一个答案也没想,只想着,林笙笙确实很怕痛,上个月来癸水的时候便痛晕了过去,前世……他与她圆房不曾控制力道,害得她很痛,时常梦魇。
谢辞昼一阵后怕,今日若是不慎让林笙笙沾了那些药粉……
他的脑海里闪过林笙笙的眼泪,心里像被短刃狠狠搅过。
“哥哥?”
谢辞昼回神,“你嫂嫂她没事,我也没事。”
谢枕欢还要继续问,谢辞昼打断道:“夜深了,你嫂嫂困得很,一会要睡觉了,你明日再来。”
这是在送客了。
谢枕欢先是愣了愣,后又觉得今日的谢辞昼虽然还像之前一样冷冰冰的,但是颇有耐心,竟然连着一串说了那么多话。
但是她还是大着胆子没挪动脚步,悄声问:“嫂嫂还是不肯和你”
“……”谢辞昼冷声,“出去。”
谢枕欢不用听他答,就知道嫂嫂定然还不愿,心里好好嘲笑了谢辞昼一番,看吧,早叫你好好待人家,偏不听,有你后悔的。
她撇撇嘴,“哥哥,嫂嫂心软,往日我有什么事,求求她,她定会应下,要不然你也……”
“出去。”
谢枕欢缩着头跑了。
林笙笙从浴房出来时,一身寝衣穿得严严实实,她吸了吸鼻子,浅浅的泽兰香气,“枕欢方才来过了?”
谢辞昼挑眉,林笙笙的鼻子实在灵,也难怪能在吴真家中一闻就辨出毒物。
“来过了,说担心你受伤,很着急。”
林笙笙笑笑,柔柔的像春风拂过。
“她呀,就是个小孩子。”
谢辞昼的视线一直停在林笙笙的芙蓉面上,她这样笑实在温柔可亲,可是她好像从未对他这样笑过。
他收回视线,心里空落落的,独自喝了药,又处理了伤口。
今夜林笙笙睡了个好觉,一是因为这几日一直担心着的事情总算解决,心里的石头落地,睡得也踏实。
二是因为谢辞昼今夜话很少,也不曾来床榻这边扰她睡觉,实在舒心。
第二日一早,小榻上被褥整整齐齐,谢辞昼也不见踪影,想来又早早入宫去了。
林笙笙晨起时便觉小腹坠坠,隐隐作痛,心想谢辞昼果然神机妙算,不知他从哪学来的推算癸水的办法,照理说这些只有姑娘们会去学着算算才对。
佩兰备好月事带,端来一碗热乎乎的红糖水,“姑娘,这几日不舒坦,就别去宝香楼了。”
林笙笙拥着被子,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算了,实在不舒坦,若是去了也是折腾。”她道,“白蔻,你拿上这些银票去万金楼,就说前些日子谈妥的定金现在交给他们。”
“对了,这一部分先别急着拿出来,若是万金楼还执意加价,与他推脱几番再拿出来。”
“切记,就这些,若是他再狮子大开口,你扭头走了便是,不必理会,等回头我去谈。”
白蔻点头,拿了钱离去。
佩兰很恨道:“万金楼的掌柜实在狡诈,还真以为咱们找不到别的首饰铺子合作吗?”
痛劲慢慢上来了,林笙笙倒吸几口凉气。
“罢了,近来朱掌柜分了心,我也许多事要忙,实在没心力再去找别家,若是万金楼识趣,多让他些利也无妨。”
佩兰想起上次林笙笙痛晕过去的样子,吓得忙问,“姑娘,我去叫府医来吧。”
林笙笙摇摇头,“不必了,最近没有吃冷的,这次比上次好许多。”
“你去吩咐厨房,中午准备些热汤。”
吩咐完这些,林笙笙便裹在被子里拥着汤婆子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谢辞昼回到棠梨居时已晌午,主屋内静悄悄的,门窗关得严实有些闷热,往里走,淡淡糖水味浮在空气中。
【好疼……】
林笙笙来癸水了。
他大步走到床榻前,只见帐内她缩作一小团在里侧睡着,如今正是六月初闷热的时候,林笙笙出了许多汗,乌黑发丝打着绺覆在脸颊上。
她皱着眉,面色苍白。
虽比上次好了些,但还是看起来像要碎了一般。
谢辞昼的眉毛拧在一起,他俯下身,伸手为林笙笙擦汗。
【自从那日淋了雨,便痛成这样,都怪谢辞昼,都怪谢辞昼!】
林笙笙昏昏沉沉仍不忘愤愤腹诽。
手中的汗水冰冷,像泪水一样,谢辞昼心若刀绞,若不是生辰那日他理所当然认为林笙笙伙同谢枕欢给他下药,若不是他被欲.望冲昏了头脑,林笙笙今日也不必遭这样的罪。
她说的没错,都怪他。
谢辞昼坐在床沿,从床榻里侧捞起林笙笙,重新为她裹好被子,把人抱在怀中,然后搓热了手掌伸入锦被下,隔着寝衣覆在她的小腹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似上次生疏犹豫。
“林笙笙,对不起。”
这句话太无力了,谢辞昼看着林笙笙苍白的脸,蹙起不曾放松的眉,还有被她紧紧咬住的下唇,忽然发觉自己的渺小与无用。
就算鸣玉曳履、平步青云又如何?
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痛得死去活来,他恨不能以身相替,但终究是无能为力。
他抱紧怀中的人,手掌轻柔揉着。
佩兰取了饭食回来,看见谢公子正坐在床榻上怀中抱着林笙笙,吓了一跳。
“公子,这……”
谢辞昼抬起头,眼底有红血丝,“去,请府医来。”
“可是,姑娘说不……”
“快去。”
佩兰才跑出去,廊下跑来个丫鬟在窗外道:“少夫人,老爷与姨娘唤您去一趟呢。”
谢辞昼冷声,“我今日身子不舒坦,不去。”
那小丫鬟万万没想到谢辞昼在屋里,连忙恭恭敬敬道:“公子,金姨娘备了一桌子菜,唤少夫人也一同去呢,这要是不去,恐怕……”
谢辞昼耐心耗尽,但是声音仍平平,不想吵到林笙笙,他道:“不去。若是再敢多嘴——”
小丫鬟后脊一凉,在窗外行了礼连忙退下跑开。
【渴了……】
谢辞昼低头看,只见林笙笙唇瓣轻动,眼睛紧紧闭着,没晕过去,但是痛得厉害睡得昏昏沉沉。
他一只手臂将林笙笙揽在怀中抱稳,起身去圆桌上斟了一杯热茶,然后重新坐回床榻上,一口一口慢慢喂着林笙笙喝下去。
但是他并不会照顾人,虽然竭力控制者茶盏,但是茶水还是时而快时而慢,林笙笙呛了一口,他连忙放下茶盏为她擦了擦嘴,然后手掌继续覆在她小腹上。
“咳咳咳……咳咳……”林笙笙被呛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感觉身上热乎乎的,小腹上也是一片温热,痛感缓解了不少。
林笙笙正对上那张清泠泠的脸,她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正被他抱在怀中,而他温热的大掌正隔着寝衣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你干什么!”她手比脑子快,抬起手便打出一巴掌,用的正是上次谢辞昼教她的方法。
这一次驾轻就熟,干脆利落,就算小腹坠痛也不影响她打得有力。
主屋内瞬间落针可闻。
林笙笙看着谢辞昼脸颊上慢慢显出的红色指痕,瑟缩了一下,他的脸色冷的可怕,手掌还没有从她的小腹挪开,手臂仍紧紧揽着她的肩膀。
林笙笙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谢辞昼并非要趁人之危轻薄她,而是在抱着她为她揉肚子。
难怪这一觉醒了后缓解了不少。
林笙笙脑子一片空白,她想不明白谢辞昼为何要这样,而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她误会了,还打了他,他究竟会怎样。
他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以林笙笙对谢辞昼的了解,虽不至于打回来,但定会冷冷斥责她,然后把她甩开拂袖离去。
林笙笙思绪很乱。
然而,谢辞昼愣了一瞬,然后轻笑,“这次用的力道,刚好。”
然后手中动作不停,继续为她揉着,大掌隔着薄薄寝衣,源源不断的热传到她的肌肤上。
【你有病!】
林笙笙不敢和疯子靠的这么近,她推开谢辞昼爬到床榻里侧,与他拉开距离。
第34章 痛悔 犯蠢的是谢辞昼
一连三日, 林笙笙都不曾理过谢辞昼。
她曾想过自己是不是该和他说声抱歉,是误会了所以不小心打了他,但是每每看到他的时候, 林笙笙的话头就止住了。
而谢辞昼自那日林笙笙由府医诊过之后,除了每日叮嘱她喝药,旁的也没有多说。
林笙笙以为前一阵子被占有欲冲昏头脑的谢辞昼应该就此慢慢冷却,不再钻牛角尖了, 结果谢辞昼又不知怎的, 送了她一样东西。
黑色的刀鞘上镶着三颗红宝石, 林笙笙握住柄拔出来, 寒刃噌得一声出鞘, 锋芒毕露。
这是一把极其锋利的短刀。
林笙笙狐疑抬起头, “做什么?”
【若是没记错,谢辞昼擅短刀, 前世我常常偷看他在树下练习。】
谢辞昼顿了顿,她从前经常偷看他练刀吗?他从来没注意到过。
“这把刀送给你,防身用。”前几日她险些被朱玉的丈夫伤到, 第一时间想的便是需要有东西防身。
谢辞昼这些日子思来想去,选了又选, 认为短刀最合适。
林笙笙收到入鞘, 把刀递给谢辞昼, “我不会用,也用不到。”
她不要。
谢辞昼坐到太师椅上喝了一口茶,没有接。
“这把刀小巧容易隐藏,你平日带在身上,若是有急情,出鞘瞬间就可伤人, 无需任何技巧,最实用不过。”
林笙笙哦了一声,垂着头收刀入鞘。
谢辞昼嘴角勾了勾,知道她这就是收下了,便放心拿起一本卷宗慢慢看。
林笙笙重新抽出利刃,比划着在屋里划来划去。
【咻!咻咻!】
【这么锋利的刀,若是不小心划到人,那得多疼啊……】
【悄悄比划比划谢辞昼试试。】
林笙笙走到谢辞昼身后冲着他的肩膀隔空划了两下。
谢辞昼心思全然不在手中卷宗上,想象着林笙笙握着短刀在他身后小心翼翼比划来比划去,生怕被发现但是又要鬼鬼祟祟的模样。
他轻笑出声。
忽然很想回头抓她个正着,看看她怎样被吓一跳,又怎样装作若无其事跑开。
但是他不能。
林笙笙厌恶他,就算他回头去,她也只会面无表情疏离走开。
更何况,这几日他从宫中得来的消息,闻令舟再过半月便要出发,林笙笙现下心情定然低落,根本没兴致与他玩笑罢。
淡淡的伤情笼罩谢辞昼,他目光放空,端坐在太师椅上,魂已经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唔,这案子虽看着蹊跷,实则很简单。”
林笙笙站在他身后,微微俯身看他手中的卷宗。
谢辞昼猛然回神,这才发现林笙笙为了看得清字,腰弯的更深,有几缕发垂到了他的肩膀上,仔细听,他还能听到林笙笙平稳的呼吸声。
温热的、又重新活蹦乱跳的林笙笙,就这样站在他身后。
以一种老夫老妻的熟稔,越过他,看他手中的卷宗。
谢辞昼的心漏跳了一下,紧接着是狂躁的跳动。
林笙笙接着道:“此人不过三十有余,平日一切康健,却马上风死于妾室房中,身上没有伤口,体内没有药物。”
“那就是香气喽。”
她伸出手指了指其中一行,“你看,房中气味刺鼻,香炉中有残留绿松石……”
“绿松石平时可不会用在香料里,这分明是用来做五石散的,五石散虽然常用来口服,可若是把控用量精心调制,用焚香的法子也可以发挥功效。”
呵气如兰,阵阵梨花香气随着她抬手动作散发,谢辞昼只觉头晕目眩。
“嗯?”
【哎呀,我忘形了,谢辞昼这么傲气的人,怎么会听一个小女子胡言乱语呢,我也是多嘴,让他自己琢磨去罢。】
林笙笙耸耸肩要站直。
“你说的没错。”谢辞昼咽了咽,忽然开口,“这案子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本要草草结案,但是最后是用你这个思路破的。”
【哦,这案子已经破了啊……那谢辞昼愣愣的在这一直看什么呢?我还以为没破呢。】
林笙笙觉得无趣,收了短刀走开。
还未走几步,谢辞昼忽然道:“林笙笙,你真的很聪明。”
林笙笙哦了一声,面无表情走到书案旁继续勾勾画画,翻看古籍。
【嘁,我自然是聪明的,也就是上辈子蠢了点,爱来爱去要死要活……】
谢辞昼垂眸。
蠢吗?分明是他蠢才对。
“公子,少夫人,老爷唤你们去书房议事呢。”
林笙笙抬头,“来了。”
【听说三日前谢老头就唤我去,今日又唤,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谢辞昼跟上林笙笙的步伐,二人一同去了书房。
谢长兴这次没有摆谱看书,只捏着胡子等在窗边,看见二人来了,先是冷脸训道:“长者传召,竟然推三阻四,作为晚辈——”
“父亲,有何事?”谢辞昼面色冷冷。
谢长兴被打断,自然不再多说,指了指一旁玫瑰椅,“先坐。”
金姨娘亲自为谢长兴端了一盏茶来。
“枕欢如今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听闻辞昼为她物色了几户人家,如今可有眉目了?”谢长兴问。
谢辞昼道:“不曾。”
金姨娘插嘴道:“都过去好一阵了,怎么还没物色好呢?公子,要我说,你亲妹妹的事你该上心才是,昨日云霜还一直问我你的伤如何了。”
【啧啧,这一番话叫人分不清谢辞昼的亲妹妹究竟是谁了。】
林笙笙面色平静,只喝着茶。
谢辞昼想起林笙笙前几日对他的嘱咐,枕欢想嫁给胥无凛,但是胥无凛却不是良配,这件事需要等。
而且……他也认为胥无凛此人阴晴不定,行迹可疑,绝非好夫婿。
“枕欢的婚事不急,她身子弱,这几年小病不断,儿子盘算着再留她两年。”
【不错不错。】林笙笙点点头。
谢长兴还未说话,金姨娘急了,“这怎么能行?再耽误两年,云京的好人家都被挑走了!”
【是怕枕欢的好人家被挑走还是怕云霜的好人家被挑走啊……】
这是枕欢的事,林笙笙自然不旁观,她笑道:“云京的贵公子一茬接着一茬,跟韭菜似的割不尽,怎么能说被挑光了呢?再说了,以枕欢的家世相貌品性,什么样的挑不上来,姨娘,你就别干着急了,咱们家的女儿哪有差的?”
谢辞昼挑挑眉,确实,云京的公子一茬接着一茬,林笙笙少年时喜欢上他,说不准心灰意冷后再看看那些新长起来的公子又有喜欢的……
他如坐针毡。
金姨娘知道自从嘲讽过林笙笙把不住男人的心之后,林笙笙对她就没客气过,如今这番话更是将她架起来。
果然,谢长兴冷哼一声对金姨娘道:“住嘴。”
谢辞昼适时开口,“云霜同枕欢差不多大,这些年身子养得好,若是急着找人家,可以先给云霜物色。”
谢长兴点头,“为父正有此意。”
“当年胥家还未迁到郢州时,与咱们家是故交,当年曾指腹为婚,定了枕欢与他家无凛。”
【还有这事?!】
林笙笙震惊看向谢辞昼。
谢辞昼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这件事他一直没透露给谢枕欢,就是怕谢枕欢头脑一热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胥家败落后,谢长兴闭口不提这门婚事,本想着将这婚事当做从未发生过,搪塞过去。
但是这些年胥无凛有出息,小小年纪就做了小将军,前途不可估量,谢长兴的心思便又活络起来。
不光是这些,还有长远的打算。
谢长兴从谢辞昼与圣上来往中也渐渐琢磨出些圣意来:太子这些年虽有些过错,甚至皇后都退居青灯古佛下,但是圣上不曾松口换东宫一事,可见圣上念旧情,对太子仍寄予厚望。
胥无凛跟着林将军一同在太子麾下,等今后太子登基,他虽然挣不上什么大功,但是好处定然少不了。
胥无凛这个位置既不会在危机时首当其冲,也不会在功成名就时被踹开。
着实不错。
“既然枕欢身子还需养养,那让云霜与胥无凛结这门婚事罢。”
金姨娘还要说什么,被谢长兴冷冷扫过一眼后便噤了声。
谢辞昼与林笙笙对视一眼后,也没说什么。
“既如此,儿子先退下了。”
【这婚事竟然阴差阳错到了谢云霜头上……可是今后若是胥无凛做出什么来,连累谢家,对枕欢不利可如何是好?】
【旁人倒是算了,枕欢软弱,今后谢家遇到事了可怎么办呢?】
林笙笙心事很重。
谢辞昼心里有些酸酸的,到头来,林笙笙对谢家最牵挂的竟然是枕欢……
回了棠梨居,谢辞昼端来一杯茶递给林笙笙。
“胥无凛如今只是副将,金姨娘定然看不上,这婚事应该不会成。”
“当真?可是金姨娘怎么去退这门婚事呢?我看父亲的意思是铁了心要与胥家再续前缘了。”
谢辞昼不知道想到什么,冷笑道:“她自然有她的办法。”
林笙笙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稍稍定心,若真是这样,谢家与胥无凛彻底断了来往,今后就算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受到牵连了!
无意中,她的余光撇到谢辞昼递茶盏的那只手,正是四日前被药粉伤的那只。
指节上已经结了痂,本如玉的皮肤覆盖了一层丑陋的血痂。
【啧,看来以后要留疤了,可惜,那么好看的一双手……】
【今后就丑了。】
谢辞昼不动声色把手藏在袖子下。
她嫌弃了。
林笙笙向来喜爱华美的物件,就连当初人群中看上他也是因为容貌出众衣着清亮,而且还年轻。
若是这手惹得她厌恶,那今后……
本觉得男人有些伤疤十分常见,男子不该过分花心思在容貌衣着上的谢辞昼。
此刻动摇了。
这些疤痕,必须去掉。
林笙笙全然未觉,喝过水后便去了浴房。
等再出来时,只见谢辞昼挽了衣袖,露出结实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在灯光下迸发着蓬勃的力量,他正在涂什么东西。
他受伤的那只手,正好也是生辰那日划伤手臂的那一侧。
看到那道疤痕,一些不美好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
雨夜、压制、炽热、肌肤相接、热气喷洒……
林笙笙瑟缩一下。
谢辞昼察觉到,心里一绞,默默放下衣袖走回小榻边。
林笙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或许那日开诚布公地说了一番,真的有用,谢辞昼终于不想着来床榻上睡觉了。
只是……
这背影为何瞧着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分明是肩宽背阔,身姿颀长的一个男人……
第35章 痛悔 偷送礼物的是谢辞昼
一连几日, 房内始终弥漫着淡淡药草香气。
丹参的淡淡苦气快要把林笙笙腌入味了,这是谢辞昼每日早晚认真涂抹的药膏散发出的气味。
丹参、羊脂……去疤痕?
没想到谢辞昼竟然日日仔细涂抹去疤痕的药膏……
林笙笙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歪歪头道:“不要这支钗, 太素了。”
佩兰笑着打开妆奁在里面翻找,“奴婢记着姑娘有一支八宝攒珠钗,那珠子足足有葡萄那么大,放在手里沉甸甸的, 今日佩那支可好?”
林笙笙想了想摇头, “今日是去给枕欢相看, 又不是给我, 哪里需要那样华丽?”
“挑一金钗来就成了。”
佩兰应下, 开始在满满一盒子首饰中翻找。
还未等找到, 谢枕欢走了进来,手里捧着梨花木盒子, 笑意盈盈。
“嫂嫂,快打开看看!”
林笙笙看她笑得那么开心,有些疑惑, “什么呀,高兴成这样。”
说着, 她打开盒子, 只见两支金累丝凤鸟穿牡丹钗并着两支鎏金如意掩鬓、两支金镶玉桃形挑心, 还有两个珍珠耳坠躺在盒子里。
不必拿起来,便知道这盒子定然沉甸甸的,除了金玉便是珍珠,怎么会不沉?
林笙笙眼睛亮了亮,“发财啦?如此挥霍。”
谢枕欢笑问:“好不好看?”
林笙笙点头,“挑的不错, 有眼光。”
“嫂嫂喜欢便好!快快戴上吧。”谢枕欢迫不及待放下盒子,拿起钗便往林笙笙头上戴。
林笙笙躲了躲,“做什么?无事献殷勤?哪里来的首饰?”
谢枕欢神神秘秘:“这是哥哥叫我送给你的!”
林笙笙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又看了看谢枕欢,“你哥哥?送这个?”
“绝无可能,除非他疯了。”
黄白之物,谢辞昼向来看不上,前世更是因为她穿着艳丽装饰奢华而斥责过她,且不说谢辞昼不可能送礼给她,就说这些东西,绝不是谢辞昼能挑得出来的!
谢枕欢道:“哥哥不叫我和你说,嫂嫂,你可别叫哥哥知道是我说的呀,你就当是我送你的。”
林笙笙点了点发髻,“来,给我戴上。”
看着谢枕欢在身后忙来忙去,林笙笙心里一股暖流汩汩而过。
前世她每每伤心落寞时,都是枕欢陪她安慰她,自然也做过许多类似今日这般代谢辞昼送她东西这种事。
谢枕欢心肠软,敏感多思,自小没了母亲,身边没有亲厚的女子,所以待林笙笙如亲姐姐一般。
枕欢是真的怕她与谢辞昼感情不睦。
这孩子这次可是花了大手笔,这么一匣子首饰,得多少钱。
林笙笙拿起桌上一只缠枝花金钳镯,拉过谢枕欢,将镯子戴在她手上。
“今日要去相看,打扮得艳丽些无妨。”
谢枕欢腕子上一坠,红了脸,“嫂嫂,我不想去。”
“戚家为了办这场赏花宴可花了不少心思,请帖都送到咱们家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谢枕欢有些落寞,“无凛哥哥这些日子都没有消息……”
林笙笙扯扯嘴角,好孩子,死心吧,胥无凛很快就要配给谢云霜了!
“他既然没消息,那就是不着急这婚事,他都不着急你急什么?不如趁着松快好好玩玩,顺便看看旁的公子,说不准有更好的呢?”
姑嫂二人乘着马车去了戚府。
夏花开过只留一片绿荫,戚府种了一片荷花,水榭中佳人着轻衫说说笑笑,远远看去,荷风动,轻声曼,美不胜收。
林笙笙对荷花没什么兴致,只坐在水榭中应付各家夫人。
“听说了吗,周家大姑娘竟然被戚贵妃看中,选了去给肃王做良娣呢。”
“啧啧,要我说周家虽是个站不稳脚跟的小官,但胜在会钻研,你瞧,这下攀上戚家,今后可是前途无量啊。”
“既是与戚家结了亲,今日怎么不见周家夫人来赏花宴?”
几位夫人用扇子掩了嘴轻笑,“这你还不知道吗?良娣而已,抬了去也不过是个生儿育女的物件,周家上不了台面,戚家怎么会因为个物件与之交好?”
“哎呦,今后若是……就算只是良娣,也前途无量啊。”
“那也得看她的造化,听闻肃王妃治下甚严,光是今年从王府里横着抬出去的莺莺燕燕就不少,周家的想一步登天?且活下来再说罢。”
林笙笙听了一耳朵,兀自摇摇头。
说起来,肃王确实不是良配。
肃王阴鸷,肃王妃狠厉,有这二人在,肃王府里的生活恐怕十分艰难。
只是……不知周琼如何了,可得偿所愿将自己嫁出去了吗?
林笙笙正想着,一旁夫人又说起话,“要我说啊,什么鞍配什么马,周家大姑娘若是同三姑娘一样识趣,嫁给个读书人,今后或许还有一争,虽苦寒,但不至于丢了性命。”
有些夫人点头认可,有些世家夫人却不认同,“嫁个穷书生能有什么出路?还真当谁都有林相那亨通的官运呐?”
林笙笙蓦然抬起头,什么?怎么说着说着说到她身上来了?
一众夫人对林笙笙不熟悉,只听说过她一些趣闻,虽然心里鄙夷,但是因着林平之的身份,不敢对林笙笙无礼,所以都冲着林笙笙恭维起来。
林笙笙应付一番,执了扇子去了花廊下。
“白蔻,去查查周琼何时出嫁。”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发现今日戴的都是枕欢送她的首饰,她便只从手上撸下来一只水色极好的翡翠镯子递给白蔻。
“再去我官皮箱里取一张田契出来,就京郊那处五十亩水田罢。”
白蔻疑惑,“姑娘,这是……”
林笙笙道:“算是我送她的贺礼。”
佩兰道:“姑娘这只镯子成色好,便足够了,何苦又搭上一张田契呢?”
林笙笙笑笑,“你呀,就因着她差点来谢府做妾,你就耿耿于怀,别去想那些。”
“嫁给穷苦书生固然不错,但是糟糠之妻大多没什么好下场,在男人身上消磨了青春岁月,最后男人一朝功成名就,红颜知己蜂拥而至,什么患难之情、共苦之谊能有几个人记着?”
林笙笙想到前世那三年听来的许多内宅之事,“若是书生念旧情也就罢了,若书生是个狼心狗肺的,这张田契也够周琼养活自己。”
“去吧。”
白蔻得令去了,佩兰上前打扇,“姑娘,您如今怎么……”
“怎么?”
佩兰说不上来,不论是上次给周琼安置住处还是这次给送田契,她总隐隐觉着林笙笙变了,变得对情情爱爱失去兴致,甚至冷眼旁观。
佩兰轻叹,“姑娘,这回奴婢是真的相信,您不喜欢谢公子了。”
林笙笙点点佩兰的额头,“这么好的事,你叹气做什么?”
还未等主仆二人继续说,只听花丛后传来吵闹声。
“分明是你先撞得我,你现在捂着胳膊算什么样子?”
“谢二,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怎么脾气这般大?撞了人不道歉就算了,还理直气壮。”
“你,你,你无赖,分明是你……”
“我,我,我怎么了?”
“闻诏崖,你欺人太甚!”语气听着是被气狠了。
“哦?究竟是谁欺人太甚?”话尾带了些笑意。
“你休想用这一招见到我嫂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嫂嫂?嫂嫂今日同你一起来的吧?我正想着去拜见呢。”
……
吵成一锅粥了。
林笙笙扶额,这俩怎么跟冤家是的?听朱玉说前一阵在宝香楼这二人就见过,那时候谢枕欢拿着鸡毛掸子把闻诏崖赶出门去。
若不是朱玉打包票说千真万确,林笙笙绝对不会相信谢枕欢这样温柔可亲的姑娘会拿鸡毛掸子打人。
这回俩人一碰头,又吵起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林笙笙苦巴巴地想,还想着撮合枕欢与闻家小公子呢,看来是不成了。
她拿着扇子遮了刺目阳光,绕到花丛后,“枕欢?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谢枕欢一看到林笙笙就飞快跑来,挡在林笙笙面前。
林笙笙顺势仔仔细细扫了几眼枕欢,看着没受伤,便放心下来。
闻诏崖一身曲水云纹缥碧色襕衫,面容清朗,几步上前,嘴角含笑,举止风流,作揖道:“见过嫂嫂。”
谢枕欢气道:“是我的嫂嫂!”
林笙笙拉着枕欢的胳膊,笑了笑对闻诏崖道:“闻公子别客气,我同你哥哥打小就认识,都是熟人。”
闻诏崖直起身子,冲着谢枕欢眨眨眼,气得谢枕欢跺脚。
“听闻你哥哥再过半月便要出发去西北,今日就托你帮我带个话,祝他平平安安,大胜归来。”林笙笙说完,便领着枕欢要离开。
闻诏崖道:“哥哥若是听了这话,定然欣喜非常。”
林笙笙顿了顿,“如此,甚好。”
二人走出许多路,绕着荷花池走了半圈,一直闷着头的谢枕欢终于开口,“嫂嫂,闻将军和你是旧相识吗?”
林笙笙点点头。
“就像我和无凛哥哥一样吗?”谢枕欢问的有些小心,她知道这些事轮不到她来置喙,但是她实在是担心……
林笙笙点头,又摇头。
都是青梅竹马,却不太一样,她与闻令舟,终归没什么情意罢。
或者说,自从闻令舟少年出征,甩开栗州一切俗事后,她同他的那些少年事便湮没在凛冽北风中了。
谢枕欢如临大敌,欲言又止,想了许久后忽然道:“嫂嫂,哥哥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
林笙笙笑道:“傻孩子,胡思乱想什么呢?”
“今日同各家姑娘聚在一处,玩得可开心?有没有看上谁家公子?”她不想继续说闻令舟,便笑着扯开话头。
谢枕欢瘪瘪嘴道:“本来开心,结果碰到了闻诏崖那个无赖。”
说着,她扯了一根草叶,撕了个粉碎扔到地上。
夜里,谢辞昼从书房出来,往棠梨居走去,半路上碰到谢枕欢。
“何事?”谢辞昼负手走着。
谢枕欢小碎步跟上去,“哥哥,你和嫂嫂还没……”
“若无别的事,你就回去。”
“今日那些首饰我都送给嫂嫂了,嫂嫂戴着很好看。”
谢辞昼难得勾唇笑了一下,“你做的不错。”
他的脚步加快了些。
谢枕欢有点着急,“哥哥,悄悄送东西是不管用的!你得主动些,让嫂嫂知道你已经改过自新了。”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谢辞昼冷冷道。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再端着架子,当心嫂嫂被旁人抢了去!”谢枕欢抛下这句就跑了。
只留下一片蝉鸣聒噪,伴着湿润闷热的夜风,憋得人烦躁窒闷。
谢辞昼顿住脚步,心里像砸下一块巨石,他蹙眉,拇指在玉戒上死死按住。
被旁人抢了去?
谢枕欢从来不会乱说,今日赏花宴,林笙笙究竟去做了什么?
第36章 痛悔 五迷三道的是谢辞昼
谢辞昼走入棠梨居时, 林笙笙正坐在镜前拆头上金钗,见他走进来,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他走到林笙笙身后几步外太师椅上坐下, 接了佩兰奉上来的一盏茶,边喝边看书。
偶尔也抬起眼看镜中人。
窗外月季一簇簇摇晃在风中,被窗内昏黄的灯光映得影影绰绰,林笙笙静坐在镜前, 比招摇的月季更夺目。
佩兰走上前持玉梳给林笙笙梳头发, 一边梳一边赞叹, “姑娘的头发真好看!”
林笙笙笑笑, 抬眼看镜中自己, 恰见坐在侧后方的谢辞昼正向这边看来, 他的眼神认真,似乎很投入, 林笙笙蹙眉,“佩兰,先下去歇着罢, 明日再梳。”
佩兰依言退下,房内只剩林笙笙与谢辞昼两个人。
“谢大人, 虽说大理寺办案, 我一个内宅妇人无权过问, 可我也算是被搜查过的香铺东家,所以……”
“你问吧。”还未等她说完,谢辞昼已回答,他站起身来到林笙笙身后,拿起佩兰才放下的玉梳,轻抚墨发要为她梳头发。
林笙笙一下子站起来。
【问就问, 梳我头发做什么?】
“谢大人,请自重。”
谢辞昼恍然回神,看了看手中玉梳,重新坐回太师椅。
他定是被鬼迷了心窍,方才怎么……
谢辞昼空落落的,喝了口水后重新开始看书,但是字字句句若天文,竟然扭曲错落,有些看不进去读不懂了。
林笙笙重新坐下,“谢大人那日搜查全城香铺药铺可搜出了些什么?”
谢辞昼摇头,“不曾。”
“那这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了?藜芦毒性极大,荨娘无缘无故炮制毒物作甚?定是有人指使,杀荨娘的人和背后之人说不准是同一人。”
谢辞昼盯了林笙笙一瞬,见她秀眉微颦,神色认真,他心里跳了一下,移开目光从容笑笑,“林笙笙,你说的这些都很对,但是大理寺办案讲究的是人证物证俱全,藜芦搜查不出来,背后之人捉不住,这一切猜想也只能算是捕风捉影。”
林笙笙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
【那日我在胥无凛身上闻到了藜芦气味,若是我的推断没错,胥无凛无非只有两种身份,若不是指使荨娘制毒之人,便是传递毒物之人。】
【无论哪种,他都与荨娘的死脱不了干系!】
谢辞昼挑眉,没想到,林笙笙竟然也注意到了胥无凛……
只是,林笙笙是通过气味,而他是这些日子暗查走访,得知胥无凛曾跟随林巡恩在南疆立下赫赫军功,南疆关于胥无凛有一句唱词赞美:将军一剑,蛮贼封喉。
只是,这些还不足以将胥无凛捉拿。
谢辞昼道:“你不要着急,这桩案子和几个月前张寅遇刺有联系,大理寺已着重调查,不出三个月,定会有结果。”
应圣上嘱托,这案子牵扯甚广,若是想将一片杂草连根拔起,必须排布许久。
林笙笙点点头,心中仍觉得无力。
【三个月,黄花菜都凉了!还有两个月便是戚贵妃生辰,等戚贵妃流产,再将罪名强加到太子……】
【戚贵妃流产……】
林笙笙心里像被榔头敲过一下似的,本不通畅的一些关窍骤然打开,她倒吸一口凉气。
前世,戚贵妃忽然昏厥,呼吸困难,最终滑胎,林笙笙一直以为是庆春宫内弥漫不散的藿香与丁香的缘故,可是如今再想……
藿香与丁香哪里来这么大的作用?就算流产也只会悄无声息流掉,而不是这般,如同中了毒……
中了毒,那如果说这毒就是藜芦呢?
【这也太狠了!戚贵妃狠起来连藜芦都敢尝试吗?就算为了扳倒太子?】
【云京毒药千千万,为何要选远在北地,中毒症状明显的藜芦?】
林笙笙坐在镜前沉思许久。
谢辞昼的目光一寸寸从林笙笙身上游走而过,他深吸一口气,若是他的推断没错,前世林家定然遭受了灭顶之灾,而这灾,或许与太子与肃王之间的争斗有关。
林巡恩是太子手下得力之人,若是连林家都倒了,那么前世……难道说,肃王当真争得了东宫之位?
怎么可能?圣上分明属意太子。
除非是有什么非要废太子的理由……
弃城?害得北地三城陷入敌手,以北敌之人的野蛮,定会将这些年对大雍的愤恨施加在城中百姓身上——
屠城。
谢辞昼几乎瞬间就将所有可能性想了一遍。他神色凝重,前世之祸,今生定不可再重蹈覆辙,若是林家倒了,林笙笙定然悲痛欲绝。
虽不知今生是否还有机会和林笙笙……
但是,就算她与旁人双宿双飞,谢辞昼也盼着她能平安顺遂,自在开怀。
想到这,胸腔里像是灌入了铁水,滚烫灼烧肺腑,刺得他几乎要流泪。
谢辞昼定了定心神,“林笙笙,你放心——”
而林笙笙已经自己梳完头,站起身打了个哈欠道:“谢大人,早些休息罢,你手上的伤已然结痂无需再用药了。”
谢辞昼下意识将受伤的那只手收回袖子下,虽然这伤没什么问题了,可是留疤的话却是大问题。
二人无言,各自歇息。
林笙笙早早在心中拿定了主意,所以睡得踏实,而谢辞昼心绪杂乱,在小榻上翻来覆去不得入眠。
林笙笙前世究竟是怎么……过世的?那时候她痛苦吗?他有没有陪在她身边?
谢辞昼越想越绝望。
他知道自己的冷漠也知道自己从前对林笙笙的疏离,自从母亲过世后,他便像被剜走整颗心一般,上有阴险狡诈金姨娘和薄情寡义的父亲,下有天真无邪的妹妹,若想在谢府守住王家基业,守住枕欢与他,必须绝情。
这么些年他绝了谢长兴的子嗣,堕了金姨娘腹中胎儿,断了谢云霜攀龙附凤之路,将枕欢守护长大,在朝中高步云衢,青云得意,将绝情奉为金圭玉臬。
可他独独忘了回头看一眼他的妻,那个磬其所有追随他、付出毕生浓烈情意的林笙笙。
并非所有情爱都是洪水猛兽。只可惜,这个道理他懂的太迟。
月色潺潺流淌,谢辞昼起身走到床榻边,拨开重重纱帐,坐在床尾。
林笙笙喜欢侧睡,一只手臂搭在脸颊边的软枕上,手指微微蜷曲。
因为常年制香,所以不曾留很长的指甲,也不曾染色,她的指尖在月光下仿若晶莹宝石,但是谢辞昼知道,虽像宝石,却不似宝石坚硬,她的手很软,只需轻轻触碰他的手,他就会瞬间心跳加速,心猿意马。
谢辞昼克制地收回目光,垂眸静坐在床尾,直到月落参横,花廊下画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才起身。
这一夜,林笙笙翻了三次身,踢了一次被子,还做了个短短的少年时的梦-
林笙笙天一亮就醒了,屋里漫着淡淡香梨气味,沁人心脾,谢辞昼早已不见身影。
“今日燃的香不错。”林笙笙心情很好。
佩兰为她梳头,有些疑惑,“今日奴婢起得晚了些,还未来得及在主屋燃香呀。”
林笙笙顿了顿,难道是谢辞昼燃的?绝无可能,他最厌恶这种暖香,这些日子同她待在一处没捏着鼻子嫌弃就不错了,怎么会燃梨香?
那定是旁的丫鬟燃的。
这些日子谢辞昼夜夜歇在棠梨居,有些心思活络的下人献殷情也在情理之中。
“白蔻,你来。”林笙笙悄声在白蔻耳边说了一会子。
“去吧。”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这次她要加快速度,不能坐以待毙。
接下来一连四五日,谢辞昼日日早出晚归,看起来十分辛苦,而林笙笙也未曾闲着,自打上次派白蔻去与万金楼掌柜谈定金失败后,林笙笙就开始做两手准备了,这些日子她亦是忙忙碌碌,奔波于西街与东街的各家铺子里。
这几日林笙笙与谢辞昼也未曾说话,不知是否错觉,谢辞昼这几日心情很不大好。
林笙笙觉着有些好笑,他一时兴致高昂一时情绪低落,一反从前人淡如菊的模样,若是论起来,还真像远嫁的小媳妇,心情敏感如夏日午后的天气。
虽叫他停了药,但是这些日子主屋内仍飘着丹参气味,他还在用去疤痕的药膏?
莫不是有了心上人?竟然如此注重仪表。
林笙笙暗自点头,说不准还真是呢,前世她没机会近谢辞昼的身,自然不了解他的行迹还有心境,或许前世的这个时候,谢辞昼便有了心上人,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难怪她苦求不得,原是他心有所属。
思及此,林笙笙笑笑,既如此,等林家安定了,她与谢辞昼再好好商议和离之事罢。
林笙笙正对着镜子出神,白蔻急急忙忙来报,“姑娘,有眉目了。”
“这些日子奴婢派了个不起眼的小厮暗中跟着他,果然见他昨日与一女子在暗巷中接了头,但是并未交换什么物件,只说了几句话。”
“这女子是何人?”
“醉琼蕊的……妓子,名唤凝香的。姑娘,方才小厮来报,他今日从京郊大营回来后,便径直往醉琼蕊去了。”
林笙笙站起身,昨日不曾交换物件,定是筹码没谈拢,如今胥无凛主动去了,看来筹码已定,今日便会交换物件!
这物件究竟是不是炮制好的藜芦毒物?
若真的是……那么前几日林笙笙在胥无凛身上闻到的味道,恐怕只是一小部分毒物,剩下的所有,今日便会交接清楚。
去了一探便知,只要胥无凛接了这藜芦,大理寺就有理由追查他。
“我要去一趟。”
白蔻拦着,“姑娘,您就算去了,也没法从他手里夺来东西呀!要不然咱们找林将军,他定有法子。”
“不可,哥哥重情义,听闻此事定会直截了当去问胥无凛,这样的话,最好的时机便错过了!”
林笙笙继续道:“况且,我无需从他手里夺来什么,只需暗中看上一看,闻上一闻便可,你们放心,我会小心行事。”
到了醉琼蕊,林笙笙直接从后门进入,找到了鸨母。
照理说,达官贵人家的姑娘夫人极少游走在街市上,所以鸨母大都不认得,但是林笙笙不仅亲自经营着铺子,算得上抛头露面特立独行,还有些情情爱爱韵事传遍民间,所以鸨母认得她。
“林姑娘,这不合规矩呀,奴家懂您现在着急,但是、但是这是妓馆,开门做生意哪有放任您砸了场子的道理?”
鸨母媚春苦口婆心劝着,“不如您先回家去,等谢大人玩完了,回去了,您再与他闹。若是今日您捉了他,闹得云京沸沸扬扬,您的名声可怎么办呢?善妒可是七出之罪啊!”
“若是因为这件事,谢大人把您休了,奴家罪过可就大了!”
林笙笙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温声道:“这婚事是我求来的,我怎么可能与他闹僵?更不可能将事情闹大,我只是想来求他回家去,你放心,我就求一求他,不会砸场子。”
说着,林笙笙取出一块金子递给媚春,“这个你收着,我夫君就算在你这住一个月,你也赚不到这些钱吧?”
媚春被这大手笔吓住了,哎呦一声拿过金子,顿了顿又蹙眉劝道:“林姑娘,我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却也是个女人,所以想劝劝您,男人啊,就那么回事,可千万别太奋不顾身了,到时候伤了自己,那可真不值当。”
林笙笙愣了愣,点头,戴上帷帽上楼去了,一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阻碍。
带了帷帽的定然不是烟花女子,而是来捉夫君的妻子,常年游走妓馆的男人看过不少这种热闹,也知道有胆量来捉人的女子,家世定然硬气,所以不敢随便招惹。
林笙笙一路上除了收到些鄙夷探究的目光外,再无阻碍,她来到三楼。
三楼的氛围与下两层截然不同,悠悠丝竹伴着隐约鱼水之音,实在不堪入耳,她有点走神,若是没记错,这种事分明很痛,为何他们……
她甩去心中杂念,开始窥探门缝,凝香为何会约胥无凛在三楼接头?实在匪夷所思。
林笙笙看向第一个门缝,人影交叠,娇斥嗔骂声中伴着连连求饶之音,一阵桌椅响动,男子拧着女子去了窗前,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动作愈发凶猛。
话真多,听声音不是胥无凛。
林笙笙去了下一间门口,动静不大,但是架势唬人,只见一人仰躺在桌上,双腿勾在立于桌前的男人腰上,房内只有或急或缓的撞.击声,忽然,男子执起桌上杯盏,将酒水泼到女子身前,房内终于有了些娇呼。
看见了男子的侧脸,不是胥无凛。
林笙笙摇摇头,心里轻叹一口气,不光花了金子,还要来看这些糟糕的东西,她只觉得自己有些命苦。
紧接着下一间,林笙笙往里瞅了一眼,只见桌椅齐整,床帐随风轻轻飘动,没人?她又侧耳听了听,没有动静。
难道是这一间?林笙笙仍认为胥无凛不像是会在正经事未完成时就纵情的人。
她轻轻拨开一点帷帽的薄纱,露出眼睛再次向门缝内看去——
一只凌厉透着冷光的眼睛恰好与她对上!
林笙笙窒了一口气在胸口,心脏狂跳的瞬间,门打开了,她被一只大掌拽着进了房间。
门被瞬间关严,她被捂着嘴抵在门上,几乎同时,林笙笙抽出短刀毫不犹豫地刺向眼前人的胸膛。
哧——
看清是谁的瞬间,林笙笙的刀尖向上偏移些许,力道也尽力收回,但锋利的刀刃还是扎入了他锁骨下五寸之处。
“谢辞昼?你怎么在这?!”她的唇微动,在他的手掌心发出很低的声音。
“林笙笙,短刀用得不错。”
对得准心脏,用得上力道,反应也足够敏捷,可见这些日子她在认真练习。
不愧是林笙笙,从来不会稀里糊涂应付重要的事情。
第37章 痛悔 惊慌失措的是谢辞昼
鲜血瞬间洇湿了谢辞昼的衣襟, 显眼的红色在天水碧的缎料上十分刺目。
林笙笙慌了一瞬。
“你——”
谢辞昼握住林笙笙持刀的手,将短刀拔出,然后依依不舍松开林笙笙。
“不是要害, 我没事。”他淡淡道。
谢辞昼看着林笙笙的脸颊,莹白的脸蛋上有红色的指痕,是他的手掌留下的。
他暗道自己低估了林笙笙,她远比他所了解的更加优秀, 根本不会在方才那种情况下失声喊叫, 而是抽刀杀人。
林笙笙眼眸颤了颤, 看着他衣衫下的伤口, “疼不疼?”
她伸手想去碰一碰。
谢辞昼摇头, 嘴角难得勾了笑, “不疼。”
【这都不疼?那前些日子他的手不过是小伤,为何疼得厉害?】
【难道是装的?】
谢辞昼敛了笑意, 眉头微蹙,“有些疼,但是现在我忍得住。”
“……”林笙笙哦了一声, “对不住啊,我——”
“你做得很好。林笙笙, 你很会用短刀。”他的眼睛有些亮。
林笙笙有点羞赧, 她知道谢辞昼一手短刀用得出神入化, 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悄悄回忆着前世谢辞昼练习的场景,跟着练了一下而已,三脚猫功夫罢了。
还不等林笙笙再说什么,只听门外脚步声靠近,她瞪大双眼看向谢辞昼,然后迅速环视这间房。
好像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还来不及多想, 她被谢辞昼抱着钻入了床下。
许是为了方便急色的客人快速活动,也可能是为了某些姿势更容易些,醉琼蕊的床榻都很矮。
林笙笙被谢辞昼压在身下躲在床底,尽管谢辞昼背后已经抵住床榻,但是他们二人还是挨得很近。
她刚要说一起平躺在床底的时候,门声响动,有人进来了。
啧,这糟糕的姿势还是得维持住,不然乱动弄出些声响,被发现可就不妙了。
【谢辞昼脑子转得也太慢了,怎么没想到一起平躺呢?】
谢辞昼面色如常,没吭声。
他小臂贴地,用上臂撑在林笙笙肩膀两侧,腰腹收紧绷直,尽量不贴着林笙笙。
林笙笙不喜欢他的接触,他这个姿势已然冒犯,自然不敢再进一步。
床底闷热,二人额头皆沁了一层薄汗,呼出的热气交缠在一起,好闻的甜梨气息氤氲。
林笙笙真香啊……
谢辞昼闭了闭眼,刻意放缓呼吸。
脚步声停在房间中央。
“凝香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奉劝你尽快把东西交给我。”胥无凛的声音响起。
林笙笙侧首,看见穿着嫣红绣鞋的小脚往那双靴子前走了几步,两双鞋几乎凑在一起。
“大人,别这么大的火气呀,奴家帮您消消火可好?”
林笙笙有些想笑。
【谁能想到,胥无凛为了拿到东西还要卖.身啊?】
谢辞昼嘴角勾了勾。
“你有完没完?给你的银子应该够你赎身了吧?”胥无凛明显很生气。
凝香倒是从从容容,“够是够,但是奴家还想着走之前快活一次,大人。”
凝香的尾音带着惑人的小勾子,听得人心里酥酥麻麻,若是换做旁的客人,恐怕早已脱了个干净恨不得立刻开始了,但是胥无凛显然对这个毫无兴趣。
“不成。”他坚决。
“大人……”凝香又往前靠了靠。
林笙笙看去,两双鞋已经不分你我了,还有一件绯红色外衫落在地上。
【天呐,不会真的要被凝香得手了吧?那我和谢辞昼在床底岂不是很尴尬?】
【胥无凛,虽然我盼着你吃瘪,但是此刻我希望你尽快拿东西然后脱身……】
林笙笙有点着急,呼吸便快了些,无意中温热的气息全部洒在谢辞昼的脸庞,她忽然感觉身前温热,微微低头看去,只见谢辞昼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一滴一滴,缓缓滴在她的起伏上,然后顺着肌肤的弧度流到锁骨处。
“……”【不是说没事吗?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再看谢辞昼,他眉头隆起,浑身紧绷,呼吸不稳。
看起来像是强弩之末了……
若是晕过去,弄出些声响可不好,届时胥无凛拔剑杀她,她的短刀也够不到胥无凛的胸膛啊。
那边仍在你退我进胶着,胥无凛的外裳、凝香的百褶裙全都散落在地上,看起来胥无凛确实被吃定了。
林笙笙深呼吸几次,克服了一下心中的抗拒,她轻轻伸出手揽住谢辞昼的腰往下摁了摁,让他放松一些,压在自己身上。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不怕,不怕,我不怕。】
林笙笙心中默念。
谢辞昼先是一愣,然后顺着林笙笙的力道压在她身上,紧接着又听见她心中的默念。
他的心里像被猫抓过似的,软弹的肉垫叫他又怜又爱,锋利的爪刃让他又痛又忍。
林笙笙啊林笙笙……
谢辞昼的下颌抵住她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
林笙笙觉得自己是被一块巨石压住了,他的胸膛很结实,和她的抵在一处,简直像石板压在了棉花上,他很重又很高,仍绷紧的劲瘦腰腹硌在她小腹两边凸起的骨头上,她有点痛。
她有一条腿正好在谢辞昼两腿之间,林笙笙想曲起这条腿,稍微支撑一下,好叫自己的两块骨头别被硌着,她缓缓动作……
然而,就在她开始动的时候,谢辞昼忽然警惕起来,死死盯住她,眼睛里写满了惊疑,这表情太少见了,林笙笙不由得动作一顿。
【什么意思?我也没有发出声音啊。】
谢辞昼仍看着她,然后缓缓摇头,他垂下来的发抚在林笙笙的脸上。
好像越来越热了。
林笙笙不懂他为何这样。
【难道是怕我弄出动静?】
【没事,我小心一点,就稍微曲起来一点……】
林笙笙又开始缓缓曲腿,她的膝盖慢慢支起来,慢慢的……然后——
【什么东西!!】
【嘶——好烫……谢辞昼!谢辞昼怎么……啊?啊?啊?】
与此同时,谢辞昼不再看她了,他彻底把头埋在了林笙笙的颈窝处,还十分压抑克制地发出一声……
角度刚刚好,像宝剑放于剑架上。
“……”林笙笙看不见谢辞昼的表情,只感受得到他在自己脖颈边杂乱的呼吸。
还不等她继续抓狂,只听房间内旖旎声音响起。
许是心中有气,胥无凛动作里带着些报复的意味。
林笙笙看得到二人穿得好好的鞋,还有满地的上衣、裙子,他们踩着衣服肆无忌惮地走在房间里,一会绣鞋向前,靴子也向前,一会一只绣鞋站着,与靴子的鞋尖相对。
房间内的声音不堪入耳。
虽然前世对这些稍有涉猎,但是终归没什么实际经验,况且,房间里的一人她还认识……林笙笙不由得面上一红,她扭过头不再看。
“大人,轻些,你……你怎么这么着急……”
“转过去,趴好。”
紧接着是茶壶杯盏落地的声音。
【……难怪这里都是银器,摔不坏啊。】
【能不急吗?胥无凛急着拿东西呢。】
“奴家不要去窗边……”
“还有你忸忸怩怩的时候?少说话。”
“大人……您也疼疼奴家这里……”
“再多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紧接着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响起,然后是求饶声,最后就只剩低泣、喟叹、慰足的声音。
还伴着几声手掌打在皮肉上的动静。
【……天爷啊……】
床底太热,林笙笙的背已经被汗水濡湿了,谢辞昼在她颈窝喷.洒了太多热气,她的脖子也覆了层薄汗,谢辞昼就像个火炉一样罩在她身上。
正当林笙笙听不下去,心里乱喊乱叫的时候,谢辞昼忽然动了动,他用一侧脸颊贴住林笙笙的耳朵,然后用另一侧手掌捂住她另外一只耳朵。
终于安静了,但是……谢辞昼的脸太烫。
像一块在热水里滚过的玉。
听觉被隔断,林笙笙就忽然听见了谢辞昼的心跳声,抵着她的肋骨,顺着脊椎一路传到她的脑子里。
砰砰——砰砰——砰砰——
又快又有力。
【他不会真被我捅死吧?心跳这么快,血会越流越多的。】
而谢辞昼此刻,贴着林笙笙的耳朵,听着她心里的声音,感觉自己像是飘在一片羽毛上,这羽毛柔软馨香,四周虽然魔音贯耳,但是他只听得见林笙笙的心音。
林笙笙啊林笙笙……
就算此刻被林笙笙捅死,他也无憾了吧?谢辞昼如此想。
幸亏房中二人还没荒唐到躺在地上做些什么,不然林笙笙真的要被四目相对的尴尬吓到。
不知过了多久,云消雨歇,房间里传来细细碎碎穿衣声,胥无凛把凝香的衣裙踢到她面前。
“东西究竟在哪?”
凝香嗓子哑了,披上衣裙往床边走,“奴家这就拿给大人。”
红色绣鞋越走越近,像一柄锋利剑刃不断靠近眼珠。
林笙笙屏住呼吸,但是心跳得很快,与谢辞昼的心跳几乎重合。
【如果说,凝香把东西藏在了床底……】
还未等她想完,谢辞昼已经将一只手伸向背后腰间。
林笙笙知道,他拔刀了。
谢辞昼也想到了这一点。
房间里很安静,林笙笙不敢乱动,只动动鼻子用力闻。
【床底没有刺鼻的苦味,藜芦气味很大,除非用漆木盒子严丝合缝地保存,否则不会隔绝得这样彻底。】
谢辞昼眯了眯眼睛扫视床底一圈,虽然右手仍保持着拔刀的状态,但是显然松了一口气。
红绣鞋几步来到床前,翻开被子取出一个包裹,坐在床边嗔道:“奴家都说了让大人同奴家来床上,您偏要去窗边……”
玄黑靴子也来到床边,接过东西后打开。
林笙笙瞬间闻到了熟悉的刺鼻苦味。
【果然是藜芦——】
噌!
剑刃划过喉骨的声音响起。
林笙笙看见近在咫尺的红绣鞋无力垂下。
血腥味盖过房间内靡靡气味。
【他杀了她?像杀荨娘一样!】
她瞪大双眼,本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停了一瞬,紧接着是无边的愤怒。
玄黑色靴子顿了顿,发出一声嗤笑,然后往房间另一侧的樟箱走去。
谢辞昼低下头,用脸颊贴着林笙笙的脸,似安抚,同时又挡住了林笙笙看向外侧的视线。
咚——
骨头重重磕在地板上的声音响了一下。
在林笙笙看不见的近处,凝香的美目空洞地朝床底瞪着,仰面朝上,身体悬空,后脑上方贴着地板缓缓向远处移动,脖子上的豁口还在冒着汩汩热血。
发丝混着粘稠血液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凝香被胥无凛单手拽着脚踝拖到樟箱旁,然后被胡乱塞了进去。
紧接着,胥无凛跳窗离开,甚至都懒得打扫血迹,更无心掩盖尸体。
猖狂至此。
谢辞昼撑起胳膊,双手捧着林笙笙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二人呼吸交融,“一会不要乱看,好吗?”
上次见荨娘的尸体,林笙笙反应不算激烈,但是这次,活生生的一个人忽然就死了,血被拖拽了满地,还被装入箱笼中,死不瞑目,实在惨烈,谢辞昼不想她受到惊吓。
林笙笙并不逞强,点点头。
谢辞昼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温声,“别怕,全都过去了。”
林笙笙缓了几息,脑子里虽然还乱,但是行动上已经冷静,她推谢辞昼,与他拉开距离,认真看着他。
昏暗的床底,她能看得见谢辞昼明亮的眼眸。
“和荨娘的死法相同吗?”
谢辞昼点头。
“可以抓他了吗?”
谢辞昼又点头,“藜芦在他手上,通过这个房间的气味,还有凝香身上的痕迹,并着荨娘指甲里的证据,可以先抓人关押起来。”
林笙笙点了点头,干脆利落自己爬出床底,看见满地鲜血,还有不远处箱笼边垂出的裙角,瞬间想明白了方才是什么场景。
她心里一紧。
这才想起谢辞昼还在床底,而且他还受了伤……
她弯下腰往床底问:“谢辞昼,你还好吗?”
谢辞昼好像不太好,他声音微弱,“林笙笙,我有点疼,你能拉我一把吗?”
第38章 痛悔 不受控制的是谢辞昼
林笙笙并未多想, 向床底伸出手。
然而,谢辞昼握住她的手后并没有立刻用力出来,而是就那样握了一会。
【嗯?连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笙笙忍不住再低下头去看。
她刚把头探下去, 谢辞昼忽然收紧手掌,稍微借了一点力,然后腿往墙壁一蹬,上半身从床底划了出来。
鼻尖擦过, 林笙笙被他吓了一跳, “你!”
方才被一大滩血迹还有凝香死状吓得浑身有些紧绷的林笙笙忽然松快了一点。
她抽出手, 从床底捞出帷帽重新戴上。
谢辞昼整理好衣服, 拍了拍林笙笙裙角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拿袖子要擦林笙笙锁骨处的血迹。
林笙笙往后退了两步, 自己拿出帕子擦了,然后问:“接下来怎么办?你的伤……”
虽然她很急着抓胥无凛, 但是目前看来,还是先处理谢辞昼的伤口比较好。
“此事已然明了,这里我会先交给元鸩处理, 你我先回府。”
“这……怎么回去?”
林笙笙虽然是打着捉偷吃的夫君之名义上楼来,但是若真叫她从妓馆里领回去个浑身血迹的谢辞昼……
恐怕从前传她单恋而不得的痴情奇女子的人, 明日就会开始传她是个爱而不得逐渐疯魔的悍妇了罢。
出门在外做生意, 林笙笙还是很珍惜脸面的, 尤其是这一世。
谢辞昼挑挑眉,十分罕见的开了个玩笑:“揪着我的耳朵回去?”
【谢辞昼疯了罢!】
林笙笙连连后退。
谢辞昼勾唇,“我带你跳窗遁走,可好?”
林笙笙摆摆手,“罢了,你跳窗回去, 我原路返回。”
说着她要开门往外走,还没走几步忽然回过神。
【不是痛得连床底都爬不出吗?怎么还能跳窗遁走了?!】
本还有些落寞的谢辞昼加快动作,在林笙笙回过头前头也不回的跳窗离开。
林笙笙掩门而出,才走到二楼就看见元鸩领着不少人往楼上去了,她快步走到后门,恰好和慌乱不知所措的媚春碰上。
林笙笙用扇子遮住身前血迹。
“哎呦!林姑娘您可算下来了。”说着,她往林笙笙身后看了看,“怎么不见……”
媚春忽然反应过来,“罢了,林姑娘,男人的心啊若真的不在家里,那是怎么栓也拴不住的,咱们还是收起心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林笙笙点头,神情落寞,“夫君被旁人勾了心,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媚春有些恨铁不成钢,叹了一口气道:“我的林姑娘啊,您这么天仙似的人物,任谁看了不腿硬?”
忽然,她意识到自己太粗俗了,连忙咳咳两声,“我瞅着好些人去了三楼,我得去看看,林姑娘,您快些回家吧。”
林笙笙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耸了耸肩离开。
马车驶出很远,林笙笙才忽然琢磨明白媚春那个词是何意,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暗道:俗不可耐!不可理喻!
紧接着她又想到谢辞昼今日……
无耻之徒!衣冠禽兽!道貌岸然!
还未骂完,马车就到了谢府,一直跟在车外不敢多问的佩兰扶着她下车,“姑娘,究竟怎么了,你身上为何有血?”
白蔻绕在她身旁看了又看。
“我没事,快些回棠梨居,别叫旁人看到了。”
主仆三人刚回到棠梨居,只见谢辞昼正坐在小榻前,任由医师为他处理伤口。
佩兰吓得脸煞白,难不成姑娘去探消息,结果碰见谢公子眠花宿柳然后二人吵起来还动刀子了?
林笙笙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推了推佩兰道,“别胡思乱想,今晚我再同你说,先下去吧。”
房里只剩下三个人,谢辞昼挑眉,“你那婢女恐怕在心里已经将我骂了一万遍。”
林笙笙冷哼一声不搭话,往屏风后走去。
【骂你一万遍?就方才我就已经骂了你三万遍!】
谢辞昼敛了神色,气氛骤然冷峭,医师垂头写药方不敢多发出半点动静。
胸前伤口已经包扎好,谢辞昼起身往屏风后走,“林笙笙,你怎么了?”
林笙笙不答,只埋头换衣裳。
谢辞昼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在屏风边止住脚步,不再往后走。
他想了一会,诚恳道:“今日是我不对。”
医师忽然开口道:“谢公子,药方写完了,照着吃,不出半月就好了。伤口不要用力、不要沾水,最近不要吃发物。”
谢辞昼无心再听,还未等医师说完就摆手叫他离开。
房中只剩下两个人。
“林笙笙,对不起。”
林笙笙不答,将血衣换下后披了一件薄衫往浴房走。
谢辞昼拉住她的胳膊。
林笙笙冷声,“谢公子,请你自重。”
他松开。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处。
今日林笙笙战胜恐惧将他往身上压了压,谢辞昼以为她是心疼他。
林笙笙心里有他。
谢辞昼以为自己有机会慢慢走进林笙笙的心。光是想到这种可能,他就不可抑制的内心雀跃,本能的想要靠她更近,并且天真的开始想象他们二人今后的日子。
可是这些终究还是他的臆想。
林笙笙并非心疼他,而是不想他失血过多坏了正经事。
他今日不受控制,不慎冒犯了林笙笙,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林笙笙从未向他靠近半步,甚至还会在他靠近的时候不断后退。
谢辞昼明白,这是他罪有应得,也是他自食恶果,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断攀升的占有欲,还有越陷越深的心。
林笙笙沐浴后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出来,恰见谢辞昼正立在廊下听元鸩禀报,离得太远,她听不清。
不一会谢辞昼进了主屋,扫了一眼正认真翻看古籍捯饬香料的林笙笙。
【究竟如何了?该不会不让抓人吧……】
谢辞昼走到书案前坐下,“不出今日,胥无凛就会被抓进大理寺地牢。”
林笙笙哦了一声,并不抬头只低头看书-
玲珑居内,金姨娘摇着扇子吃西瓜,劝着谢云霜,“其实你爹爹挑的这门婚事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胥无凛有出息,跟着林将军四处征战,今后定还能升一升,而且……他虽拜在太子麾下,却不是最显眼的,今后无论太子还是肃王执掌天下,胥无凛都不会受到牵连。”
“云霜,不如这次你就信你爹爹一次?”
谢云霜神情淡漠,没了平日怯生生的模样,冷笑道:“信他?若是他可信,当年娘的孩子怎么会被谢辞昼堕掉?!”
“况且,谢枕欢挑剩下的,我才不要。”
金姨娘叹气,“当年之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总之,咱们得往前看,谢家今后早晚是他当家,我们必须柔顺些,否则今后不会有好日子过。”
“也都怪我,这么些年了竟一直没说动你爹爹将我扶正。”
谢云霜咬了咬牙,“听说爹爹已经将婚书等物备好了?这件事还没宣扬出去吧?”
金姨娘道:“自然没宣扬,若是宣扬了的话,谢枕欢早就上门来哭了。”
说到谢枕欢,谢云霜嗤笑,“也就她把胥无凛当成宝贝疙瘩,我若是嫡女,才看不上胥家这种破落户!”
金姨娘深深叹了一口气,“你若是当真不喜欢胥家,那三日后花灯会上再好好相看一番罢,你爹那边,我去说。”
谢云霜道:“就连周家那个呆呆笨笨的都能入王府,我凭什么不行?”
金姨娘劝,“肃王今后究竟是何造化还不知道呢,入王府可不一定是好事,而且我听闻肃王妃手段了得,你若真去了,定会吃苦头。”
谢云霜不以为意,“如今就连街上三岁小儿都知道肃王是大英雄,何人还知道那位终日缩在东宫的太子?今后定是肃王登位。”
金姨娘连忙放下西瓜去捂谢云霜的嘴,“不要命了,竟敢议论这些!”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人聪明也漂亮,就是心气儿太高,娘也年轻过,自然理解你的那股冲劲,可是霜儿,一步登天难,踣不复振易,你不能总是看得那么——”
不等她说完,谢云霜已经起身离开。
只甩下一句,“这看人脸色的日子我是过够了!”-
一连两日,林笙笙都没有再同谢辞昼说过话,她心中确实有气,但是同时,她又有些疑惑,细细想来,这些日子谢辞昼着实反常,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枕欢连着来哭了两天。
“哥哥,无凛哥哥他究竟怎么了?为何要抓他?”谢枕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肿得老高。
谢辞昼这两日心情很差,他虽心疼妹妹伤心,但是根本没有心情照顾她,况且,谢枕欢也该清醒清醒了。
他道:“犯了重罪,可能会死。”
这下可好,谢枕欢几乎要哭晕过去,谢辞昼从来不会瞎说,看来胥无凛真的犯了重罪!
林笙笙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别哭了,胥无凛杀了好几个人,他是人面兽心薄情寡义之人,咱们枕欢这样好的姑娘,幸亏没有许给他。”
“嫂嫂,定是误会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谢辞昼看着伏在林笙笙怀里抽抽噎噎不听劝的谢枕欢,气不打一处来,“他一定会死,不出今年。”
谢枕欢嚎啕大哭。
林笙笙瞪了谢辞昼一眼,继续哄,“有件事我怕你伤心还一直未告诉你,父亲前几日为云霜定了婚事,你可知定的是谁?”
谢枕欢摇头。
“是胥无凛呀,听说他也没有拒绝。那你又凭什么在这里为了他伤心呢?”
胥无凛没拒绝,这是林笙笙瞎说的,反正胥无凛下了大狱,谢辞昼绝不可能让枕欢再与之相见,所以拒绝没拒绝并不重要。
谢枕欢先是不信,但是看了林笙笙笃定的神色后彻底蔫了,喃喃:“他怎么会这样?”
林笙笙趁机又哄,“明日就是花灯会,咱们去放花灯散散心好不好?正好看看云京的公子们!”
谢枕欢闻言,理智回笼,忽然想到前些日子林笙笙提到的闻将军,她警铃大作,看向谢辞昼。
恰见谢辞昼也在盯着他。
兄妹二人瞬间通了心意。
谢枕欢往林笙笙怀里又拱了拱,抹着泪撒娇,“嫂嫂,带上哥哥吧,我们三人一起去。”
“……”林笙笙忽然兴致缺缺,但是看着谢枕欢梨花带雨的模样只好答应,“好。”
刚说完,谢辞昼就扫了一眼谢枕欢,“回去歇着吧。”
谢枕欢从林笙笙怀里依依不舍地挪了出来,温香软玉没了,心里恨恨想道:谢辞昼这个鸟尽弓藏的小气鬼!
她跺了跺脚,用帕子擦着泪从棠梨居离开。
第39章 痛悔 患得患失的是谢辞昼
转眼到了第二日傍晚, 暮色苍茫,金辉映在玉京河上,一片波光粼粼。
趁着街市还未完全热闹起来, 林笙笙被谢枕欢催着出了门。
她今日未曾花心思打扮,只穿了一件芙蓉纹蜜色襦裙,披了薄薄大袖衫,莹白肌肤若隐若现, 再配上发髻上的水晶流苏, 像从月光中走来的仙子, 清逸出尘。
晨间谢辞昼便出门去了, 到现在还没回来, 林笙笙松了一口气, 看来今夜只有她与枕欢两个人。
然而,随着谢枕欢上了马车后, 林笙笙便彻底蔫了,谢辞昼怎么早早就等在马车里了?
【女儿家的花灯会,他去凑什么热闹?】
【这几日胥无凛的案子难道还不够他忙活的?】
【罢了罢了, 今日本就是哄枕欢的,若想玩, 等来年和离了再痛痛快快玩。】
谢辞昼心里咯噔一下。
和离?何时说定的来年和离?
他不动声色往林笙笙身边挪了挪, 独留谢枕欢打着蔫儿坐在马车角落里。
林笙笙全然未觉, 一心系在枕欢身上。
【照理说,自从及笄礼一事后,枕欢就该回过些味来,胥无凛对他们的感情从来都是应付。】
【胥无凛自认为枕欢对他情根深种,所以怠慢、轻视,早早将枕欢视作囊中之物。】
林笙笙冷笑。
【男人都一个样。】
谢辞昼一凛, 坐得更端正了些。
他并非林笙笙想的那样。
他从未想过将林笙笙当做牵了线的风筝,手里松松紧紧叫她浮浮沉沉,他只是……
不想重蹈覆辙。
但是现在说这些何其无力。他自入大理寺以来明察秋毫,洞烛其奸,却在自己的事情上冥顽不灵,昏聩胡涂。
谢辞昼心中酸涩,垂眸不语,车内三人各自有心思,皆兴致缺缺。
【不过我冷眼瞧着,枕欢并非善恶不分之人,昨日听了谢辞昼的准话,得知胥无凛当真有奸恶之事便不再纠缠。】
【枕欢啊……可怜的妹妹。】
【从懵懂天真长起来,总是要吃些苦头的,等夜里哭上几遍,翻来覆去茶饭不思几回,便什么都明白了。】
谢辞昼看向林笙笙,那么前世,她又是撞了多少次南墙,吃了多少苦头,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多少回,才彻底放下的呢?
才叫她这辈子如此决绝……
他忽然很想握住林笙笙的手。
然而,刚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林笙笙忽然起身,去了谢枕欢身边。
林笙笙揽着枕欢的肩膀,让她安稳地靠在自己身前,“嫂嫂知道你伤心,你同他从小相识,挂心这么多年一时间放不下是必然。但是咱们总是要向前看,你想想,虽说若是将人这一生纵着看,你们那几年也不过是漫长人生中一小段插曲而已,分量何其微弱?”
谢枕欢这些日子想了许多,她知这些年胥无凛蒙冤苦闷,亦知他恐怕早已不是少时纯良心性,一次次冷待敷衍她都包容,但是如今是人命关天的事。
看着哥哥这些年惩奸除恶,她亦对奸人深恶痛绝,又怎会再犯糊涂上赶着为胥无凛说话?
她只是又惊恐又伤心罢了。
林笙笙看出谢枕欢的心思,笑笑,“就算是养条猫儿狗儿,这么些年也会有感情的,伤心再正常不过。这不怪你,别怕,有我陪着你呢。”
她声音温柔,神色和婉,摇晃的灯光溶溶流淌在她的脸上。
谢辞昼怔住,连忙移开目光——
他的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谢云霜今日穿得十分亮眼,一身绛红百褶裙衬得她气色好极了,本平淡的五官在灯火的照耀下也耀目了许多。
“娘亲,您别在这转悠了,待会叫别人注意到怎么办?”
金姨娘拿扇子遮了半边脸,“霜儿,回去罢,我还是觉着这样太冒险了!谢辞昼手眼通天,若是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定不会放过我们。”
谢云霜讥笑,“合着娘亲这些年被管束惯了,做只能府里横上一横的姨娘也得心应手,所以胆子愈发小了。”
“可今日事关我的前程,我不可能不争,姨娘若是怕,还请先回去罢。”
金姨娘苦巴巴道:“霜儿,你这是何苦呢?胥无凛下狱,你同他的婚事定然成不了,咱们从长计议,叫你爹爹再给你挑好的。”
谢云霜咬牙切齿,“凭什么谢枕欢挑剩下的就给了我?凭什么刚说亲事胥家就出了事?凭什么我还要任由爹爹摆布?肃王与我有一面之缘,今日既然约我在此相见,我入王府之事定会有眉目,不论是算计我还是中意我,我都认了!我偏不要吃谢家赏的剩饭!”
金姨娘被这番话逼出泪,张了张嘴,最后垂首道:“都怪我当初一念之差,害得你在府里受委屈……云霜……”
这话太轻了,飘散在风里,又被嘈杂人群与孩童嬉闹声打散。
谢云霜头也不回地往高高灯架后跑去,若隐入繁星中。
跑出一段距离,灯火渐远,愈发僻静。
“你倒是守时。”肃王负手而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睨着阶下跪着的瘦弱女子。
“王爷召云霜,云霜不敢怠慢。”她努力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
可能因为肃王南征北战多年,谢云霜总觉得他身上散发着似有若无的血腥气,让人不敢近身。
男人的脚步逼近,一双玄黑色盘金纹的靴子停在谢云霜眼前。
“怕本王?”
谢云霜被捏着下巴抬起头,她垂眸,忍不住发抖,不敢对视。
“啧,确实不尽人意。”他在说她的容貌。
谢云霜忽然抬眸,盯着肃王的眼睛,“云霜愿意为王爷献犬马之劳!”
肃王轻笑,身上凌厉之感不减半分,“你倒是识趣。”
“起来吧。”
他松开谢云霜的下巴,拿帕子擦了擦手后随手一扔。
“把本王想要的消息带出来,你想要的位置,很简单。”
谢云霜心脏狂跳,是侧妃之位!
是连谢枕欢都遥不可及的位置。
看着瘦弱的身影渐渐远去,肃王妃莲步轻移,从暗处走了出来,她的眼睫浓密,眼睛狭长,灯光照不进她的眼瞳,所以她看人时的目光浓稠混沌,像湿漉漉苔藓下滑出的一条粘滑小蛇。
肃王揽住她的细腰,在她脸颊亲了一口,“怎么?不高兴了?”
肃王妃推他的胸膛,冷声嗤笑。
肃王岿然不动,双臂牢牢抱住自己的王妃,感受到怀中人不再挣扎,手掌便开始上下游走,十分不老实。
他一只手伸入她身前衣襟,另一只手钻入层层叠叠裙摆,气息有些粗,“再来十个八个,不也都是给你玩的么?若是这个格外叫你看不顺眼……”
“那就挖眼、削鼻、割耳、砍去双手、斩断双脚——任由本王的王妃处置。”
他每说一个词,手指便往里一寸,直到最后怀中人彻底软下来,就连粘稠的目光都化作一汪水。
肃王抵在她颈窝吹了口气,温柔轻笑,“阿鸾……我满心满眼,都是你……”
一声惊呼,肃王已经打横抱起怀中人,大步往马车走去。
漆黑夜色被万千灯火照亮,马车内暖黄摇曳,照不清交叠身影,街道上谢云霜手中兔子灯随风轻晃,映出她野心勃勃的脸颊,玉京河边谢枕欢被林笙笙牵着手,正挑选合心意的花灯。
“嫂嫂,我们就这样把哥哥甩开,他会不会生气……”谢枕欢频频回头,在重重人影中看不见谢辞昼。
林笙笙把灯架上的花灯挨个看过去,随口道:“他才不愿意逛咱们女儿家的东西呢,别管他。”
“你看,上面那盏莲花形状的漂不漂亮?就那盏好不好?”
谢枕欢看了一眼,“好看,就这盏罢。”
林笙笙知道她一时半会开心不起来,只笑笑开始掏钱。
谁知,在刚要递出银子的时候,一人先她一步。
“笙笙。”
闻令舟亲自摘下莲花灯,交给她。
林笙笙顿了顿才接过,“好巧。”
闻诏崖忽然从闻令舟身后钻出来作揖,“嫂嫂。”
“……”谢枕欢如临大敌,四处看了看根本找不到谢辞昼!她咳了一声不动声色挡在林笙笙身前,“闻将军安。”
闻令舟颔首,笑着将一盏月牙灯取下来递给谢枕欢,“既然是笙笙的妹妹,就别和我客气了,这盏灯你拿着。”
谢枕欢不想拿,但是不能失了礼数,道谢后收下月牙灯。
“诶?你怎么只问我哥哥安,不问我?”闻诏崖探头探脑问道。
谢枕欢冷着脸瞪了一眼,“你是何人,我怎么没见过?”
闻诏崖歪头笑了笑,“难怪,原来是咱们没见过,不是谢姑娘记性不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闻诏崖,是咱们嫂嫂的故交的亲弟弟。”
这是嘲讽和挑衅!
谢枕欢要被气疯了!
她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的,跳起来狠狠踩了闻诏崖一脚,然后在他的惊呼声中挽着林笙笙的手臂离开。
林笙笙被拉着走,回头冲闻令舟笑了笑以表歉意,然后随着谢枕欢一同走了。
走出很远,林笙笙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谢枕欢才骂道:“真是个冤家!”
还未等里林笙笙笑她,只见谢辞昼从人群中走来,他似乎寻了很久,在目光扫到他们的时候,便加快脚步拨开人群往这边走。
谢枕欢拉着林笙笙的手,待谢辞昼走近了,又拉起谢辞昼的手,将两人的手放在一起,然后掰着指头叫二人十指交握。
“哥哥嫂嫂,我不大舒坦,先走了,你们记得替我去玉京河边放花灯,为母亲祈福。”临走前,还把林笙笙手里的莲花灯一并拿走了。
“……”林笙笙想把手抽回来,但是碍于谢枕欢的目光,便老老实实没有动。
看着谢枕欢被丫鬟小厮们簇拥着离开的背影渐渐远去,林笙笙往回收手,但是被谢辞昼握得死死的,根本逃不脱。
“谢大人——”
“林笙笙,我们去放灯吧。”不远处有烟火绽放,映在谢辞昼的眼睛里,明亮,灿烂。
林笙笙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谢辞昼十指交握牵着去了河边。
“公子和姑娘简直是天上的金童玉女!我瞧着比今晚的灯火还耀目呢!不如买一盏百年好合的花灯祈福?夫妻共放一盏,鸾凤和鸣白头到老!”
“来一盏——”
林笙笙忽然打断,“不必了,就取上面那两盏无字灯罢。”
摊贩愣了愣,觑了一眼谢辞昼瞬间沉郁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片刻,谢辞昼道:“取来罢。”
他的声音透着落寞。
林笙笙抽出手,道了声多谢然后接过无字灯走到河边,谢辞昼跟在她身侧。
点火,燃灯,然后扶着花灯直到它缓缓飞上夜空。
谢辞昼看着被灯光照亮的林笙笙,她的发丝飞舞,轻抚过他的手臂、胸膛,像亲昵爱人。
她会祈什么?
谢辞昼的心又重新跳得厉害,他的手徐徐探向她,在触到林笙笙掌心的瞬间,他像是被一股电流击中,酥麻兴奋还带着痒带着痛。
林笙笙竟然没有躲开。
谢辞昼如愿以偿再次握住,这次他握得很紧。
然后他闭上眼睛以此生最大的诚意祈祷:
愿与林笙笙白头偕老。
同时,他听见:
【愿令舟此去西北平安顺遂,大胜归来!】
谢辞昼瞬间僵住,心口像被人狠狠戳了一根木刺,疼痛蔓延全身。
他低头再看时,发现林笙笙早已抽出手,心满意足跑去街边继续看花灯了……
第40章 痛悔 求你…怜悯我的私心
回谢府这一路出奇的安静。
林笙笙斜斜靠在锦霞软枕上, 垂头整理着一路上买的东西,软垫上摆着许多小灯、玉钗、团扇,还有一套新的骨牌。
骨牌背面雕刻了一溜藤纹, 比她从前玩的那副好看许多。
谢辞昼一言不发坐在马车另一侧,今日他没有看书,只垂眸坐着。
林笙笙无心理会,将买给枕欢的小物件全部收好, 一到谢府便下了马车直接往谢枕欢住处去。
还未走出两步, 她就被谢辞昼拉住手腕。
“天色已晚, 先回去吧。”
林笙笙被他拉着手有些不自在, 但是还未来得及甩开, 就被他拽着回了棠梨居。
这场景怎么如此熟悉?
林笙笙忽然想到月前, 她在清圣观同闻令舟见了一面,那日谢辞昼忽然出现, 也是这般气急败坏将她拽走。
本因前几日在醉琼蕊床底被谢辞昼冒犯而烦躁的心情,此刻更甚。
“谢辞昼,你松开我。”
刚进了棠梨居, 林笙笙就使劲甩开手。
谢辞昼面色不善,但是他顿了顿, 又换上平日里温和的态度, “林笙笙, 我……”
林笙笙疑惑看他。
谢辞昼又顿住了。
林笙笙揉了揉手腕,在摇椅坐下,足尖点地,有一搭没一搭轻晃着。
“说起来,胥无凛入狱一事并未在云京闹大,难道说……这件事的背后, 还有更深的用意?”
又是公事,谢辞昼定了定心神,罢了,愿意同他说公事,也成。
“不错,胥无凛所犯之事从未透露给外人。”
林笙笙啧啧两声,“放长线,钓大鱼,好手段。”
谢辞昼全当林笙笙在夸他。
他勾唇笑了笑。
林笙笙又想起谢枕欢。
【离开谢家之前,若是枕欢没有着落,我怎么能放心?】
谢辞昼面上一凛……
“枕欢的婚事悬着,我总是不放心。”林笙笙看着谢辞昼,“这些日子我瞧着闻家二公子不错,可为良配,只是枕欢对诏崖那孩子意见颇大,不知今后能成否。”
她认真叮嘱:“若能成,你可千万要撮合他们。”
【闻诏崖可是今后平步青云官至宰辅的料子,闻家家宅清净,闻大人并无妾室,闻令舟更是一心扑在战事上,后院半个莺莺燕燕都没有,实在是个好人家!】
【枕欢若是能嫁入闻家,今后便可无忧无虑生活了。】
林笙笙嘴角勾了笑,越想越觉得枕欢与闻诏崖般配得很。
而太师椅上,一片乌云笼罩,谢辞昼本竭力维持的温和神态此刻实在绷不住了。
让枕欢嫁入闻家,林笙笙实在盘算的好,届时她再同他和离,转而嫁给闻令舟,她与枕欢在闻家继续做好姐妹。
倒还真就不泯了她与枕欢前世今生的情谊。
谢辞昼冷声,“你今日,同闻家人见面了?”
林笙笙未觉他话中深意,“对啊,我瞅着诏崖对枕欢并不一般,不过究竟是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还是男女之间的调笑,这还真就看不出来。”
林笙笙补充,“不止今日,前几日在戚家赏花宴上,枕欢与诏崖还见了一面,虽不愉快,但是——”
“你不是说,不同他见面吗?”谢辞昼打断她。
林笙笙愣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谢辞昼说的“他”是闻令舟。
她觉得有些好笑。
【见面又怎样?不见面又怎样?又没有闹得人尽皆知,更没有伤了他谢辞昼的颜面,他究竟在计较什么?!】
【他心有所属,难道就不许我另寻良人?】
【本就是强扭的婚事,我既然没有干涉他,他凭什么来干涉我?】
林笙笙面上似笑非笑,盯着谢辞昼道:“谢大人,你未免管的太宽。”
她讥讽嘲弄的表情像杀人于无形的利刃,“我以为,你该懒得管这些事。”
【谢辞昼竟是如此斤斤计较之人。】
谢辞昼感觉这些日子的煎熬与苦楚已经灌了一喉咙,他有愧于林笙笙,更无颜要求她什么。
但是他无法克制越来越强烈的占有欲,谢辞昼承认,他根本做不到放林笙笙离开,更无法忍受她近在咫尺却同床异梦。
他宁愿千倍百倍偿她,也不愿放手。
那样好的林笙笙,他只怕这辈子也离不开了。
但是他要怎么说出口?
一想到她冷淡疏离的态度还有懵懂推拒的神情,谢辞昼就心生退意,他真的不如林笙笙,那样迎难而上,那样真性情。
谢辞昼顿了很久,喉咙干涩,就连说出的话都沙哑,“林笙笙,你是我的妻子,我们二人……”
“妻子?谢大人竟也会在意这些虚名?”林笙笙冷笑。
她觉得实在讽刺。
【前世欢欢喜喜嫁入谢府,以为做了谢辞昼的妻子,个中情意总会和从前不一样。】
【然后呢?三年的孤枕难眠,三年的被冷落被嘲笑,最后孤苦病死,又有谁在意过我?谢辞昼又何曾想过我是他的妻子?】
思及此,林笙笙难免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谢辞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有什么资格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他看着林笙笙的泪簌簌落下,心里像被剜过一般。
“我说错了话。我并非逼迫你,只是想……你我是夫妻,总该有些情意,林笙笙——”
林笙笙已然听不进这许多,她大步走至书案前,提笔,“夫妻?貌合神离形同路人,算哪门子夫妻?”
她挥毫,“这夫妻不做也罢!”
“我虽这一阵子离不了你,但你放心,等林家的事完了,我定利落走人绝不纠缠,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也不必再因为我而气恼,我更不必受你束缚!”
谢辞昼僵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林笙笙写的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见她颊边带泪,眼里却是快意,拿起铺满字迹的纸,“谢辞昼,有此和离书作保,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谢辞昼瞳孔骤缩,只摇头。
他从没想到,林笙笙竟然真的存了和离的心思。
这些日子的担忧与焦灼终于落了地,紧接着是深深的恐惧炙烤着他。
他不想分开。
林笙笙怎么狠得下心分开?
谢辞昼大步走上前夺过和离书,两三下就撕了个粉碎。
他眼底猩红,“林笙笙,我绝不会与你和离!”
林笙笙心里惊了一下,她从未见过如此癫狂的谢辞昼,他的优雅从容,他的矜贵倨傲,他的淡漠出尘,全然不见。
只剩下眼底遍布血丝,手背青筋暴起,神情愤怒又克制,悲痛又无奈,活生生一个疯子!
她后退几步,右手下意识伸向背后去摸谢辞昼送她的那柄短刀,三颗宝石凉飕飕的,刺了一下她的指腹。
他若是敢粗鲁对她,她定然……
但是很快,谢辞昼就冷静下来,他似乎忏悔方才失态,弯下腰一片片捡起和离书收好,迈了一步上前,向林笙笙伸出手。
“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林笙笙退一步,他就又往前走一步。
“你同他……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林笙笙竟然听出了恳求的意味!
谢辞昼疯了,他定然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如此反复无常喜怒不定?!
林笙笙摇头,心里跳动的厉害,她大步往浴房走,“你冷静一下吧。”
谢辞昼悬在半空的手无力垂下。
这是一盘无解的棋。
水声响了又停,不知过了多久,林笙笙钻进床榻,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调整呼吸开始睡觉。
谢辞昼一直站在书案前,垂头不知在想什么,他听见床榻那边安静了,他知道,林笙笙自从了无心事之后,便总能睡得很好,就算天大的事压下来,也无法撼动她的睡眠。
与他截然相反。
谢辞昼从前读诗书,读到“辗转反侧”读到“寤寐求之”,只觉可笑,他不懂这世上究竟会有何情意能叫人寝食难安,更不理解这种情有何意义。
如今他彻头彻尾明白了。
譬如此刻,他毫无睡意,手中被撕碎的和离书像一块烙铁,但是他不肯丢弃,因为这上面林笙笙的字迹狷狂桀骜,实在漂亮,他从未想过林笙笙还写得一手这样豪放不羁的字。
他将碎纸片片收好。
若是林笙笙真的离开……那这些字还有书房暗格里放的那些书信,是否足够陪他渡过漫漫长夜?
窗外风声紧,吹得海棠花落了一地残红,在忽隐忽现的月光下十分惨淡。
要下雨了。
谢辞昼将手臂与手指上的疤痕涂完药后,坐回了林笙笙的床尾。
圣上赞他足智多谋,肃王一党将他视作劲敌,就连当年授他学业的老师都逢人便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风光无限、俯拾青紫在他看来都是信手拈来——
可是此刻他方知自己贫瘠。
林笙笙梦中呓语,唇瓣翕动,翻了个身,姣好的面容在夜色下似覆了层轻纱,美得朦朦胧胧,叫人恍惚。
鬼使神差,谢辞昼俯身隔着锦被轻轻抱了抱她。
但是瞬间,他忽觉自己冒犯,连忙重新坐好。
【咳咳,咳咳咳……他还是不来吗?】
“姑娘,公子说忙,此刻在任上脱不开身,叫您唤府医来看看。”
【呵,府医?府医说我不成了,他还是不来吗?】
“姑娘……”佩兰哭得克制。
【再给我熬一碗参汤来,我等他。】她的声音已经悬若游丝。
“少夫人,公子托我来给您送东西。”元青的声音很虚。
【咳咳咳咳……】她似乎挪动着去接了。
【和离书?】她震惊一瞬,紧接着是松了一口气。
【好啊,好啊,到死都不愿与我再见一面吗?和离……谢辞昼,你好狠的心……】她似乎打翻了参汤,声音越来越微弱。
“公子说,以谢林两家的关系,他没法审林将军的案子,须得……少夫人!少夫人!”元青嘶吼。
佩兰撕心裂肺的哭声、府医颤颤巍巍的劝慰、元青不知所措的喊叫,棠梨居乱作一团。
林笙笙就这样死在了绝望中。
……
房中安静了太久。
林笙笙从梦中惊坐起来,她喘着粗气,胡乱擦了脸上的泪水。
恰看见谢辞昼正坐在床尾,看着她,眼中有破碎的月光,那月光顺着他的脸庞滑落。
晶莹剔透。
“你——”
不等她说完,就被谢辞昼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胸膛很坚硬,手臂若钢铁一般环着她,这是一个深深的拥抱,她几乎喘不上气。
“林笙笙,对不起,我……对不起。”
林笙笙感觉有凉意顺着她的脖颈滑入衣襟。
她推他。
谢辞昼并没有勉强,顺着她的力道分开。
林笙笙愣了一瞬,“你究竟——”
“我从未想过要趁林家败落甩开你,也从未对周琼动过纳妾的心思。我理所当然自以为是,害得你圆房那日疼痛难忍往后夜夜梦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林笙笙。”
“我曾经以为不爱便要断的干脆利落,从未想过你的感受,我对你的厌恶与疏离都因我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我喜欢你,爱你,想和你白头偕老,并不是因为你我是夫妻,林笙笙……”
谢辞昼一口气说了许多,目光灼热又痛苦,林笙笙僵住。
半晌,她终于在砰砰心跳中找回一丝理智——
【什么意思?前世的事,谢辞昼怎么知道的?】
谢辞昼欺身上前,想重新抱住她,“林笙笙,我听得见。”
床帐里安静了一瞬,林笙笙头皮要炸开了,谢辞昼听得见?他听得见什么?
【他听得见我在想什么?!】
谢辞昼点头。
同时,林笙笙抽出压在枕头下的短刀护在身前,刀尖抵着谢辞昼的胸膛,是心脏的位置。
“不许再靠近!”她喘着粗气大吼。
林笙笙睡醒一觉后天塌了,她脑子混乱,方才谢辞昼说什么?说他喜欢她?
难怪这些日子他阴晴不定,难怪那日在醉琼蕊他……
难怪。
可是,喜欢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这个道理,林笙笙前世深刻领会过。
谢辞昼看得清林笙笙眼中闪过的震惊与不屑,他乱箭攒心,肝肠寸断,但是仍祈祷着——
林笙笙或许对他还有那么一丝情意,就算一点点,也好。
他虔诚、乖顺,慢慢向林笙笙靠近,谢辞昼此刻什么都不想,只想牢牢抱住眼前人。
林笙笙并未收回刀,眼睁睁看着刀尖没入谢辞昼的胸口,天水碧的寝衣沁出血花,像水中寒梅。
“谢辞昼,你疯了!有什么值得你这样自伤?我不会收回手,你退后!”
“你值得,林笙笙。这一切都是我应得,你持刀,我甘之如饴。”
“我倨傲,将你弃若敝履。”
“我理所当然,将你害得遍体鳞伤夜夜梦魇。”
“我不识好歹,将你对我的一腔情意推拒、摧毁。”
“我……”
他每说一句,便往前一寸,林笙笙半步未退,刀刃已经没入谢辞昼胸口大半。
她拿刀的手颤抖,温热的血顺着她的指缝流到手腕隐入袖中。
谢辞昼握住了她持刀的手,像醉琼蕊那次一样。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他握着林笙笙的手把误伤自己的刀拔出来,这一次是他稳住林笙笙的手,然后继续靠近她。
“我……从前做了许多错事,如今追悔莫及,本该遂你心愿,写下和离书放你离开,可是……咳咳……”
刀刃全然没入,他的话有些颤抖。
“可是,林笙笙,我好喜欢你,不想和你分开。”
“求……求你,怜悯我的私心,给我……机会。”
谢辞昼终于抱住林笙笙,尽管他们之间隔着一把锋利刀刃,他还是浸在她颈窝的甜香中,甚是满足。
就算即刻死去,他也无憾了罢。
林笙笙早已泪流满面,她挣脱谢辞昼的怀抱,“你当真是疯了!这本就是孽缘!我当初不该招惹你!”
她跳下床胡乱穿了衣服,摔门而去。
深蓝色天空泛着白,细密雨丝似情人泪,绵密婉转。
谢辞昼坐在床榻上,心里的雀跃盖过胸口的痛——
林笙笙将刀刃无声偏移几寸,并未刺入他的心脏。【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