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偏宠瘸夫郎 > 50-60
    第51章


    回到溪花村, 又是七日后。


    水笙望着周围熟悉的山野,不由打起精神。他趴在窗上,马车刚过村口, 耳畔顿时涌来热闹的声嚣。


    好多村民分散在四周摆摊,有人用钱买卖,或以物换物的。


    远远的,他还瞧见金巧儿跟几个姑娘聚在一块儿, 她们正在卖鞋子 , 河灯。


    见状, 赵驰择了处空地停下马车:“买点东西再回去。”


    他们回村晚,过了今夜, 明日就是中 秋了。许多东西来不及准备,只能 买些 现成的。


    水笙应话,扶着赵驰伸来的小臂下了马车,几双视线投来, 见到他们, 乐呵呵道:“赵驰跟水笙回来了啊。”


    “你们去哪儿了, 面摊大半个月都没开呐。”


    赵驰不与人多说, 只道:“有事 出去一趟。”


    至于水笙,赵驰不开口,他便乖乖地跟着不说话。


    走到金巧儿的摊子 ,他主动打了招呼。


    另外几个姑娘纷纷笑 着,跟金巧儿一样脆生 生 唤他的名字, 引得好多没成亲的汉子 眼热。


    水笙霎时脸红, 叫了一声“巧儿姐”“柳儿姐”。


    赵驰还有很多东西买,路上不方便顾着他,于是把他放在金巧儿的摊位, 低声嘱咐:“在这里玩一会 儿,买完东西我来接你。”


    水笙“嗯”一声,目送对方走去别的摊子 ,这才巴巴地收起视线。


    金巧儿笑 道:“水笙,你也 太听话了,不怕被欺负了么?”


    水笙摇头:“赵驰是很好的人,不会 欺负我的。”


    金巧儿欲言又止,到底没继续开口。


    她想起一事 ,道:“赵大哥托我打的斗篷,最迟下个月就做好了,等到天凉,正好给你披上。”


    说着,不禁羡慕:“那几张兔皮的质地可软和了,毛绒绒的又漂亮,你穿起来定然很好看 的。”


    附近几个村子 ,哪有人穿这样的呀。


    普通老百姓,在天最冷的时候,能 有两 身棉袄穿就很厉害了。


    纵是猎户打的野兽,皮毛都卖给城里人家 ,自己可舍不得穿,用粗俗的话讲,那和白白糟蹋了没区别。


    赵驰把好的都留给水笙,金巧儿跟几个姑娘颇为羡慕。


    闲聊的空隙,几个汉子 来买河灯,交钱的时候,脸色微微红。


    听姑娘们的打趣这些 汉子 ,水笙跟着傻笑 。


    金巧儿把两 盏河灯递给他:“水笙,这灯送你,拿着过中 秋的时候玩罢。”


    水笙摇摇头:“不能 白拿……”


    他摸了摸腰际,准备取钱。


    金巧儿赶忙阻止:“赵大哥因为你的缘故几次找我制衣,河灯送你又有何妨?”


    她佯装生 气:“再这样,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闻言,水笙只好收下河灯,继而道出疑惑。


    “怎么好多人买河灯。”


    赵驰没与他说呀。


    柳儿解释:“每年中 秋的时候,大伙儿都习惯去河边放灯许愿,这是中 秋的习俗之一。”


    又道:“赵大哥没与你说,兴许忘记了。”


    赵驰过去独来独往,很少跟村民联系,不去放河灯再正常不过。


    水笙望着怀里的河灯,不知何种滋味。


    但他想着:今年不同了,不管对赵驰,还是他而言,和过去的他们相比,不再是一个人。


    赵驰不再冷漠孤单,他亦不用漂泊流浪,他与对方能 陪伴彼此,过一个团圆的中 秋。


    二刻钟后,赵弛双手拎了满满当当的东西回来。


    水笙将马车挪出位置放置物什,看 对方准备驱车,连忙提示:“咱们先去一趟学 堂,还得把小狼接回家 。”


    赵弛颔首,缰绳一抖,马车调了个方向,先去桃花村。


    快到中 秋,学 堂节前歇工。


    院子 大门 外,李文秀正抓一把扫帚,站没站形,兴致缺缺地洒扫院子 。


    水笙瞧见,远远唤道:“先生 ,我回来了。”


    李文秀眼一眯,朝他摆摆手。


    趴在院里的狼犬瞬间冲出门 槛,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直奔马车方向。


    李文秀嘿嘿喊了几声,哭笑 不得。


    他喜欢这头大狼犬,每天傍晚用饭,不忘给它喂大鸡腿,等一人一狗吃完,就沿着村子 附近溜达一圈,好不威风。


    狼犬养得毛光水亮,他又殷勤,谁料这狗平日对他疏离得很,除了看 家 护院,吃他喂的鸡腿,鲜少主动与他亲近。


    此刻水笙只叫一声,小狼就巴巴地跑过去。


    李文秀挨着扫帚感 慨,这狗果然衷心,一生 就认一个主人。待把狼犬送回去,他又要寂寞无聊了。


    赵弛停靠马车,与李文秀说几句客套话,送出一盒从沂城买回来的桂花糕。


    李文秀和这种冷性子的人没话可说,多说一句都觉煎熬,艳羡地看 着与小狼亲近的水笙。


    半人高的狼犬跟个小孩子似地,扑在水笙怀里哼哼呜呜地叫。


    水笙笑 着,不断揉它的下巴,脑袋,耳朵,与它玩了一会 儿,说些 悄悄话,总算把狼犬哄好。


    他勉强直起身子 ,整理凌乱的衣衫和头发 ,走下马车与李文秀问候。


    “先生 ,学 生 来晚了。”


    李文秀上下打量:"出门 在外到底奔劳,瞧着瘦了一些 。”


    水笙腼腆一笑 :“不辛苦的。”


    赵弛路上都在做事 ,还抽空教他东西,与对方比较,他实在没帮上什么忙。


    “先生 可还安好?”


    李文秀丝毫不客气:“若那帮小崽子 乖乖听话,学 堂上少吵闹几句,我就耳根清净处处安好了。”


    水笙讪笑 。


    一来一回说了会 儿话,双方道别,赶在日落前,回到老屋。


    赵弛搬着东西进门 ,瞥见水笙搓搓手也 要帮忙,便分了两 盒点心给他拿着,又让他把猫儿脸灯笼抱上。


    两 人一狗跨进院子 ,半个多月不住人,里外都积灰尘了。


    关在栅栏的鸡鸭每日都有花婶子 来喂一顿,入秋后长的体壮肥膘,留着今年宰吃。


    赵弛放下东西,很快钻进灶间,吩咐道:“先吃晚饭,吃饱再收拾。”


    水笙应着,菜畦里还有些 菜苗,他摘下一大捆,清洗之后送到灶抬上,接着拿起麻布,打湿了用来擦拭桌椅,把休息和吃饭的地方弄干净、


    天色暗下,十五前后的月亮又圆又大,水笙以前四处流浪,填饱肚子 都难,哪有闲心盯着月亮看 。


    此刻他好奇地地拿着盘子 比划,没觉得月亮比盘子 大多少。


    逢月园之夜,小狼似乎格外亢奋,沿着院子 来回跑圈,仰着脖子 呜呜嗷嗷地叫唤,一时间,村户养着看 门 护院的狗跟着叫了起来。


    赵弛呵斥,小狼方才夹着尾巴停下。


    饭后洗漱,两 人没做其他收拾,很快躺进床铺。


    水笙伸手要抱,赵弛把他托入怀里,嗅着温软皂香的肌肤,奔波十几天的身体不觉劳累,反而有些 激动,气血直涌。


    水笙扭了扭腿脚,往被烫到的地方摸了一下,紧接着期期艾艾地抬眼,张开手心摸去。


    赵弛按着他,声音瞬间低哑。


    “水笙……”


    刚回来就弄这个,谁遭得住。


    男人慢慢亲着少年泛红柔软的耳垂,目光似火,如石坚硬的身躯往下覆去,颇有规律压着。


    水笙便又红着脸摸,口中 吐不出言语,张着嘴与赵弛亲,两 只手换着来。


    赵弛鼻端蹭压细腻的颈子 ,沙着声叫他:“水笙,好水笙,心肝……”


    与素日冷面少言的形象简直判若两 人。


    月色如水,微微照亮男人汗透的身躯。


    赵弛借着月光收拾好床铺,替水笙擦拭清洁。


    待做完这些 ,方才有空顾着自己。


    他一把扯下麻布短袍,站在床侧。


    高大的身影几乎遮住沉睡的少年,呼吸加重 。


    他深深吸气,五指张开,掌心一包。


    又过一阵,潦草擦了一遍。


    赵驰去后院冲了凉水,等热度下去,方才轻轻揽着水笙阖眼。


    *


    翌日,中 秋。


    家 家 户户忙着过节,水笙和赵弛也 不例外。


    两 人起来不久便开始打扫老屋,过午后,赵弛从栅栏里分别拎了一只鸡和鸭,宰杀后用热水过一遍,烫皮除毛。


    水笙无从下手,赵弛想了一下,道:“屋内还有两 盒从城里买回来的桂花糕,拿一盒送到花婶家 。”


    水笙分配到任务,眉开眼笑 地捧起糕点盒,吆喝上小狼一同出门 。


    待到傍晚,落日照得村子 昏黄柔和。


    老屋的前院架子 一张长桌,桌上摆着水煮后鸡鸭,糕点,各种吃食。


    水笙立在一侧,看 着赵弛点燃香炉,烧了些 纸。


    两 人静静相靠,望着袅袅浮上高空的烟气,对视一笑 。


    已经失去亲人的他们,这一刻已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了。


    夜色似水,秋月如盘。


    院子 飞着一群萤虫,小狼扑在萤虫堆里玩耍。


    水笙洗漱干净,微微湿润的发 披在身后,眼眸弯弯的,像两 道月牙。


    他把猫儿脸灯笼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上拿着两 只河灯。


    “赵弛,我们去放河灯么?”


    赵弛:“嗯。”


    今年是两 个人过中 秋,不能 像往年那般随意。


    赵弛接过河灯,水笙得以腾出一只手,与对方牵着走出大门 。


    去河边的路上,孩子 年看 见水笙的猫儿灯,嚷嚷着也 要一盏。


    还未闹腾太久,便被自家 爹娘扭住耳朵,给了一盏纸糊的灯笼。


    灯铺子 卖的花灯精致漂亮,价钱不便宜,普通老百姓哪有闲钱买呀,水笙跟他的猫儿灯引得所有少年人羡慕,村民更是唏嘘。


    赵弛真是舍得给水笙花钱,听闻他前阵子 去外城做买卖,不再如过去那样得过且过,有了水笙,越发 像个活人了,变得不一样啦。


    *


    赵驰和水笙来到河岸,抬眼望去,只见月色投在水面,波光粼粼。


    一朵朵亮起的河灯随水而漂,燃烧的火芒闪烁,仿佛天河上落下的点点星子 。


    村民停在岸边吹风,放灯,赏月,既欢闹又充满温馨。


    周围人多,他们择了处人少的地方,松开一直相牵的手,齐齐把河灯推进水里。


    水笙内心如这河水浮起波澜。


    他合起手心许愿,只希望:年年有今日,每年的中 秋都要与赵弛一起过。


    许完愿望,仰头瞧见赵弛目光落在河灯上,悄悄挨近了,小声问:“你许了什么愿呀?”


    赵弛收起目光。


    如果老天爷有灵,希望水笙此后平安,顺遂。


    听完,水笙暗暗嘀咕。


    他许了两 个人的愿望,赵弛许了他的愿望,那么赵弛自己的呢?


    “你,你怎么不许自己的愿望……”


    赵弛微吟。


    “只能 许一个愿,这个心愿我想留给你。”


    水笙既欣喜,又有些 发 闷。


    他抬起胳膊,手还没环上去,就被对方抱在怀里。


    高大的男人轻轻拍抚怀里的少年,隔得远,旁人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河岸对面,村民瞧见抱在一块的两 人,寻思:两 人感 情忒好,谁家 兄弟放个河灯都会 抱在一起的?


    反正他们家 不这样……


    第52章


    光阴转逝, 已过一个月余。


    季秋才走,草木凋零,天 地之间仿佛褪去颜色, 转眼只剩一片朦朦胧胧的灰暗。


    村里的乡民们收完粮物,把秋收的赋税缴上去后,田地荒置,意味着农闲到了。


    余下的活, 无非多打打柴火, 囤些粮食, 以 此度过新的一年 ,且盼望着, 入冬后不要太冷了。


    这日 天 阴,云雾沉沉的,窗户上糊着纸,投不进几丝光影, 房内浸在一片昏暗之中。


    水笙迷糊翻了个身, 偎在温暖的被褥里, 满脸眷恋。


    胳膊顺势往旁边摸去, 空荡荡的,泛着凉意,赵驰已经起 来了。


    入冬不久,刚降温他 就变得一日 比一日 泛懒,若出日 头, 这会儿早就过了日 上三竿的时辰。


    院子传来些许动静, 许是赵驰在干活。他 抿抿唇,神色坚定地钻出被窝,弯着腰摸了摸, 从床尾摸出一套叠好的冬衣。


    衣物早早就被赵驰置在褥子底下,沾了体温,因此拿在手里并不冷,很快就能换上。


    水笙将衣物一层层套上,青色的棉袄穿在他 身上并不臃肿,脖子围一圈绵绵绒绒的领口,下巴一抵,就能遮住小半张脸。


    冬衣里的棉填得密实,又暖又厚,与夏日 单薄清爽的模样比较,裹在厚厚棉衣下的少 年 ,多了几分憨掬可爱。


    他 又拿起 叠好的袜子套到脚上,接着拿起 灰色兔毛棉靴穿好。


    双脚落地,走动时双腿周围非常暖和,如同 踩在一团团云朵上,触感绒绒,丝毫不受冷。


    水笙粗略打理头发后,很快推门而出。


    动静从后院传来的,他 寻到后院,过见赵弛正在清扫泥巴和落石头。


    见到他 ,赵弛说道:“准备扫干净了,一会儿到前面用饭。”


    水笙轻轻点头,发现围墙四 周损坏的地方皆被修缮了一遍。


    冬天 之后,便是春天 。


    襄州冬日 风大,春日 雨水潮湿密集,若不加固围墙,很容易造成进一步的损坏。


    趁着农闲,又没到最冷的时候,正是修缮屋舍的时机,赵弛这两天 都 在忙着此事。


    水笙插不上手,只得溜溜达达地回到前院,用灶上留的温水洗漱,接着把锅里的早食逐一取出,备两副碗筷,一齐送到正堂的桌上。


    半刻钟后,赵弛洗了手过来。


    水笙上下打量,见男人只穿一袭黑衣蓝领的棉布直袍,不由吸了口冷气,缩起 脖子。


    赵弛这身袍子是他 用抄书挣得的第一笔钱买来的,衣铺掌柜说是秋衣,眼看入了冬,天 都 冷了,赵弛才拿出来穿,说是正好合适。


    水笙脱口询问:“不冷么?”


    他 伸手往那只大手一摸,明明刚洗过凉水,皮肤却传递出不容忽略的热度。


    赵弛裹着他 微凉的手搓了搓:“屋内还留有年 初买的炭,若觉得冷,就烧了取暖。”


    尤其白天 抄书的时候,久坐容易手脚冻僵。


    赵弛说着,心里开始盘算。


    他 预备过几天 进城多买点炭回来,时下家中虽然 不算富裕,但添几件日 常用物绰绰有余。


    水笙把两只手放到赵弛掌心任其揉搓捂暖,浅笑地轻轻点头。


    他 已不像来时那般,花点钱都 会肉疼。


    这一年 ,他 对 家中境况还算了解,赵弛未对 他 隐瞒。


    今年 ,除开秋后上缴的赋税和生活需求用度,加上过往积蓄,攒得七十余两。


    虽不算大富大贵,但这笔积蓄对 于普通百姓而言,已属一笔不小的财富。


    唔,这份钱还不算他 自己挣的。


    水笙抄书所得,攒有一两三钱,待这个月再去塘桥镇结一次账,也有二 两银了。


    二 两银,若省着些吃用,足够过上三两月的。


    赵弛给他 喂了半碗姜汤,手心摸着暖和了,这才松开。


    “过会儿我进山一趟,你 留在房内抄书,若要出门,记得多添衣物。”


    又道:“若是乏了,就吹骨哨,喊小狼回来跟你 玩。”


    水笙乖乖点头,羞赧解释:“我晓得,不用时时使唤小狼跟我玩的。”


    他 巴巴望着赵弛:“还要进山做什 么呢?”


    赵弛:“春日 雨多,草木潮湿,杂房中放的柴火不够用到春天 ,这几日 多去几趟,把柴火都 备够。”


    水笙“噢”一声:“过两天 歇息,我来帮忙~”


    赵弛揉揉他 的发顶,陪他 在正堂坐了片刻。


    将到正午,赵弛回房换了身旧袍,先送水笙去学堂,接着入山拾木砍柴。


    *


    午后,学堂静悄悄的,不时响起 毛笔划过纸张的声响。


    李文秀念什 么,堂下的几个学生就跟着下笔,默写不出的,咬咬笔头,一副愁眉苦脸的神色。


    水笙将先生所念一字不落地写好,听 到赞扬,瞬间笑不合嘴。


    旁的几个小娃娃,写出来的东西出现几处错漏,待今日 下学回家,定要照先生的规矩抄写二十遍。


    他 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有些没记得的字叫赵弛教 了他 ,此刻支着下巴出神,听 先生仰天 长叹。


    入学时学堂坐着八个学生,加上自己,如今只剩四 个。


    另几个村户看家里的孩子不是念书的料,刚入冬,就把孩子领了回去。


    偌大的学堂变得空寥寥的,李文秀非但不恼,少 几个教 不会的顽皮学生,乐得清闲自在。


    天 黑的快,学堂散的时间较平日 里早半时辰。


    水笙将外衣穿好,再把书囊挂在双肩上,准备自己走回溪花村。


    刚出大门,瞥见台阶下停靠一辆马车,书斋老板又来找先生了。


    谢铮下车,与他 碰面,俊容露出一笑:“你 家先生可在里面。”


    水笙点点头:“在的。”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 一把懒散嗓子:“你 怎么又来了。”


    李文秀倚在门框,站没站相,口吻绝非欢迎。


    水笙无措:“先生。”


    夹在两人中间,也不知 能不能走。


    谢铮道:“天 冷了,给你 带来几身新衣,还有你 爱吃的点心,要不要立马尝尝。”


    说着,从车上拎下几个精致盒子,分给水笙一盒。


    水笙僵硬地捧过,下意识往先生瞧去。


    李文秀抬了抬下巴:“接着。”


    转头又对 谢铮说:“我就这么一个贴心勤奋的学生。”


    谢铮听 出话外之意,又往水笙手上多放几盒点心,盒子挡着他 的脸了。


    “先,先生,我不能拿这么多呀……”


    这些盒子一看就精致不菲,怎么能平白无故收呢。


    李文秀笑道:“拿回去吃着玩,不想吃就丢了,都 随你 。”


    旁的谢铮碰碰鼻子,笑着没吭声。


    水笙:“……”


    趴在树下的小狼嗷嗷催促,他 眼睛骤然 一亮,局促道:“先生,谢老板,多谢你 们的好意,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不敢多待半刻,他 本就拘谨,夹在两人中间,满心忐忑,十分窘迫。


    *


    水笙行到半路,与来接自己的男人相遇。


    赵弛看他 捧着几个盒子走得摇摇晃晃,一手把东西接过:“哪来的点心。”


    水笙如实回答:“谢老板来找先生,先生叫他 给我的。”


    赵弛腾不出手牵人,水笙便拉住对 方的衣摆,一步一步跟着走。


    小狼跑到荒置的田地撒欢,待他 们走得远些,便又跟上来。


    水笙浅笑,伸手把它皮毛上沾到的草屑摘下,一路上来回几次,耐心总是很好,并不觉小狼厌烦。


    经过一家村户时,里头正给老人过寿,见着他 们,笑着塞了几个熟鸡蛋,过过喜气。


    水笙和赵弛道谢,贺过寿语后收下鸡蛋,将一盒点心送给对 方。


    天 变得阴沉沉的,夜色四 合。水笙下学回家,无端得了不少 吃食,赵弛怕他 多吃影响胃口,特意叮嘱,每天 不超过三块,水笙都 乖乖应下了。


    晚上刮起 大风,赵弛准备晚饭,水笙留在正堂摆放碗筷。赵弛烧热水,水笙就把两人换洗的衣上叠放整齐。


    太冷了,两人睡得更近,水笙需要赵弛这样的火炉子,腿贴着腿,两只脚心捂的暖和。


    被褥微微起 伏,赵弛半撑臂弯,口鼻压着细腻的肌肤。


    待到张嘴,还没吃进,只听 水笙闷闷一哼,腿脚颤抖。


    赵弛黑沉的眼睛一闪,浮起 几分清明。


    他 光着汗湿的膀子把人抱在怀里,捧起 那条落疾的左腿,裹在掌心轻轻按揉。


    “可是腿疼?”


    水笙小脸又红又白,怕赵弛担心,哑声解释:“只疼一点点……”


    赵弛皱眉:“许是来回学堂的路上受了凉,眼下天 愈发冷,以 后在外头不能耽搁太久。”


    水笙点点头:“嗯~”


    他 有些气馁,又叫对 方为自己担心。


    指尖揉开那皱起 的眉心,试图说点别的话。


    “赵弛,今日 咱们得了好几个寿鸡蛋,你 的生辰是几时呢,怎么没听 你 提起 ?”


    赵弛手掌僵住,少 有地沉默。


    他 的生辰就在中秋后的第一天 ,因双亲离世,中秋又有团圆之意,赵弛有过思量,许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使得全家的团圆之夜消散毁灭。


    所以 他 不过生辰。


    赵弛揉着掌下的小腿:“我不打紧,倒是你 ,可还记得时候。”


    水笙摇头。


    赵弛想了个择中的办法。


    “以 后就将带你 回来的那一天 ,定做你 的生辰日 ,可好?”


    水笙眼眶涌出湿意,想都 没想就答应了。


    这样也好,他 的一切,都 变得与赵弛有关,他 们是这世间最密不可分的人。


    想罢,水笙抽回左腿,手心摸了过去。


    少 年 红着脸,眼睛湿湿的,义无反顾地用柔软带些茧子的指腹刮蹭。


    赵弛气息一热,直咽喉头。


    水笙羞怯道:“腿不疼了……”


    男人粗粗地“嗯“了声,柔软的手心摸得十分舒服。


    臂弯合拢,抱着水笙调了个反向。


    赵弛目色沉沉,张开嘴巴。


    不过须臾,少 年 已然 失去浑身力气,他 鼻息急促,颈子红得透不过气来。


    第53章


    天 阴阴的, 连日 没下 雨,气候又干又冷,北风一过, 掀得 些许泥土飞了起来。


    赵家老屋门外,天 色擦黑,门前漏出一点光线。


    赵驰今天 要进城一趟,除卖些兽皮兽骨, 还得 采买东西, 把水笙抄好的书册带到青云书斋。


    外头太冷, 又时常起风,赵驰怕把水笙冻坏, 就不打 算带他进城。


    天 寒地冻,稍有不慎就会冻死人。


    水笙知事,没缠着出去,但赵驰刚起, 他就跟着睁开眼睛。


    少年缩在被 褥里贪恋温暖, 听 外头响了好一会儿动静, 这才咬咬牙跟着起身。


    水笙散发披衣, 把自己 抄好的书册装进木箱,抱到马车上安置。


    赵驰叮嘱:“天 色太黑,当心点。”


    水笙软软答应:“嗯~”


    奈何此刻实在又冷又困,上台阶时,他左腿一个哆嗦, 随即踩空, 人直直嗑在台阶前面,快得 连赵驰都没能 及时反应。


    手心贴在石头上,冷冰冰的, 水笙愣了一下 ,作势爬起。


    院里的男人放下 东西,撑着他的胳膊打 横肘抱起,将衣裳拍了拍,很快带入屋内,安置在椅子上。


    “可 有摔疼。”


    赵驰握住少年两 只手打 量,又掀开棉裤,摸着两 只膝盖和小腿查看。


    “没,没摔伤。”水笙动了一下 被 握住的左腿,“衣服穿得 厚,嗑不到哪里。”


    说完,他一阵羞耻,居然因为打 盹在门口摔了跤。


    赵驰不再 言语,径直把他剥开,从 头到脚看过一遍,除手心有些擦伤破皮,未伤筋骨,方才安心。


    待清洗伤口,洒上止血的药粉,赵驰抱他坐了会儿,摸了摸他的眼睛,道:“陪我吃点东西,然后回房睡一觉。”


    水笙眨眼:“嗯。”


    不敢强撑困意,若是摔把腿摔坏,可 就得 不偿失了。


    两 人在房中 用早饭,水笙就着酱菜喝了肉丝青菜粥,进食六七分饱就停下 。


    赵驰把他碗中 剩下 的粥拨到自己 的海碗里,几口扫干净,又从 灶间打 回热水,给水笙擦拭脸颊。


    赵弛亲了亲水笙湿漉漉的温软脸蛋,低着声,耐心嘱咐。


    “蒸笼里放着南瓜饼,酱肉包,壶中 温了茶水,若醒后肚子饿就拿着吃,今日 风大,别去外头走动。”


    水笙点点头:“知道了。”


    赵驰坐在床畔与他说会儿话,在他额头和嘴唇亲了一口,很快起身。


    “我出门了,休息吧。”


    水笙抿唇,听 话地闭上眼睛。


    他清楚去塘桥镇需要不少时辰,不敢再 让对方耽搁。


    两 个时辰后,天 光灰亮。


    水笙醒来在房中 坐了会儿,待添好衣,这才打 水洗漱,添上茶水,烧了点木炭。


    他端直腰杆坐在案前,用茶水过了把嗓子,开始捧书诵读。


    天 愈发地寒冷,加上新年将至,先生便散了学堂,开春后才继续授课。


    故而水笙前几天 就回家待着,每日 清醒,先诵读书册,再 去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午后,便开始练字誊抄。


    他一日 不敢懈怠,多读书,认字,写字,以后定能 替赵弛分担更多。


    清亮的读书声跃出窗外,柴屋内置一块绒绒垫子,小狼趴在上面睡觉。听 到房中 动静,浑浑噩噩抬头,跟着水笙念书的声音呜呜几声,接着抖抖皮毛,叼起垫子往房屋去。


    水笙诵读书册,若觉乏闷,就与趴在脚边睡觉的小狼玩一会儿。


    如今狼犬身形渐大,他半个身形都比之不及,不能 再 向从 前那般给它扑着,稍有不慎容易骨折,只能 挠挠下 巴和脑袋。


    午时,水笙就着茶水,吃些南瓜饼和酱肉包。


    小狼在秋后吃得 膘肥体壮,过了冬,哪怕几天 不吃一直睡觉都不会饿着,奈何嘴馋,大脑袋搭在水笙膝盖,吐出长长的舌头,咬了两 个肉包才肯安份。


    冬天 村民大多闲在家中 ,四处静悄悄地,声响都没有。


    不知谁家在榨油,空气里飘来一股浅淡的猪油味道,小狼嗅了嗅鼻子,口水直淌。


    水笙拿起一块布巾,将它毛绒绒的嘴边擦干,笑呵呵地:“晚点给你 煮锅大骨头吃。”


    小狼嗷一声,竖起尾巴摇得 欢快。


    *


    过午后,水笙留在房中 练字抄书,腿脚冷了麻了,便出院子走几圈,将筋骨活动开。


    待到家家户户飘起滚滚柴烟,水笙亦没闲着,他放下 纸笔,钻进灶间内淘米下 锅。


    灶间烟气重,小狼呛得直打喷嚏,绕着他腿脚钻。


    水笙笑呵呵地,拣出一条大骨头,往院子一抛,被 狼犬精准地咬到嘴巴里。


    热好饭菜,水笙添上蜡烛,将正堂照亮。


    他揉着凉嗖嗖的腿,后来坐不住就去门前的台阶站着,仰颈抬眸,不时朝远处张望。


    夜色暗下 时,门外传来车轱辘的动静,他连忙跑去开门,赵弛披着一身寒气,总算从 城里赶了回来。


    车板上捆着两 个大袋子,可 见买了不少东西回来。


    赵弛跳下 马车,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跑下台阶的少年。


    “走慢点,可 是等乏了。”


    水笙自然不承认,乖乖地开口:“屋内备有热饭热水,快收拾东西进去洗个热水澡。”


    摸到赵弛的手背,凉嗖嗖的。


    这个天 气赶一天 路程,人没冻坏已是运气。


    赵驰将货物卸下 ,搬入屋内,又驱车返还养马的村民。


    夜色已黑,村子一片清冷。


    老屋内亮着烛光,赵驰在门外驻足片刻,凝望光下 的那抹人影,心下 悸动,同时涌出几分少见的忐忑。


    汤锅飘着热气,滚出一片浓郁的汤味。


    两 人在正堂用饭,水笙将一大碗热汤推给赵驰:“今日 怎么回来那么晚?”


    赵驰取出一个麻布钱袋:“书册结的账。”


    又道:“我到临溪镇的医馆给你 取药,顺道……捎了点东西。”


    水笙想起那两 袋鼓囊囊的包裹,眼睛骤然亮晶晶的。


    “买的什么?”


    赵驰沉默,给他喂了几口骨头浓汤,话到嘴边忽然低头,略为不自在地大口吞饭。


    若水笙眼尖,便可 发现男人的脖颈四周红了一片。


    “吃完饭带你 看。”赵驰清了清嗓子,依旧默默地滚动喉咙。


    水笙愈发好奇了。


    饭饱,水笙洗漱妥当,赵驰去屋后冲热水澡。


    他坐在房中 ,听 着冲澡声不由出神 。


    本打 算等对方回来一起看包裹里的东西,记起赵驰寡言沉默却又想开口的脸色,实在耐不住,将放在桌上的包袱悄悄打 开。


    红彤彤的物什映入眼中 ,喜红的颜色灼闪眼眸,让人头晕目眩。


    水笙错愕,紧接着心口掀起一阵惊涛,很快红了耳朵。


    他呐呐无言,脸颊烧火似的,升起一股滚烫之意。


    两 个大包裹中 ,竟置放几对红烛,一叠红窗纸,两 袋油津津的米糖,还有一床红色的新被 枕头。


    赵驰推开门,目光被 喜红物什吸引。


    他喉结滑动,默默来到水笙背后,牵上那只颤抖的手。


    “我还去衣铺定了两 套喜袍和鞋袜,水笙,我……你 ……可 愿意同我成婚?”


    如今家里有些积蓄,两 人虽未越过最后一步,却已发生肌肤之亲。


    赵驰怕水笙遭受委屈,只想着挑个好日 子,尽快把婚事办了。


    他想法简单,心中 有什么打 算,便朝着目标坚定地一往直前。然而此刻,话到嘴边竟有几分胆颤。


    “水,水笙,如若……”


    “我,我愿,愿意的——”水笙同样颤抖。


    此刻他嘴唇哆嗦,眸光怯怯颤颤,可 涌出的光彩分明是欣喜的。


    他害羞地垂眸:“你 今日 出城,居然一声不响地置办这些,怎么不告诉我?”


    赵驰嗓子沙哑。


    “与你 发生第一次肌肤之亲时,就已经这么想了。”


    水笙“唔”一声,心内被 欢喜淹没,整个身子不住打 抖。


    赵驰看他站不住,一把抱回床上,亲了亲那两 扇稠密颤动的眉睫。


    水笙张嘴和赵驰亲上,又给了舌头,叫男人卷进嘴里吃了很久。


    良久,赵驰抚着怀里软绵绵的身子,道:“过两 天 就找人看日 子。”


    他们与村民往来并 不密切,赵驰只打 算请一些与二人还算相熟的人吃酒,省得 水笙不够自在。


    彼此口津交融,抵在被 褥里断断续续说话。


    水笙不管赵驰说什么都答应,他一直被 对方抱在身上,时不时亲几下 。


    睡前,赵驰光着汗湿的身躯钻出被 褥,从 药箱取出两 片药膏,往水笙的腿脚贴上。


    水笙忍不住笑,脚心被 粗糙大掌挠得 痒痒。


    他偎进宽阔火热的身躯,只觉一点都不冷不疼。


    *


    两 天 后,赵驰去请村里的老先生算日 子,因着太冷,水笙就留在家里呆着。


    他来回踱步,盼望对方快点回来,几次三番地走到台阶站定,起了风才打 着哆嗦进屋。


    大门忽然被 人扣响,水笙急忙迎去。


    “你 回来——”


    他笑意停在脸上,狐疑地打 量眼前的褐袍男子。


    男子风尘仆仆,似已年过四旬,生得 方脸浓眉。


    他敛眸回忆,村里并 没有这样一户人家。


    “你 找谁?”


    小狼蹲在他的腿边,朝来人嗅了嗅。


    男人看着他,似有些恍伸,随即一笑。


    “你 是小叶子吧,我是你 大伯。”


    第54章


    大伯?


    水笙脑子一片混沌, 不知 自己是否有这么一号亲人,或许有,但他 记不清了。


    他 很小就跟着父母从北方逃难, 路上颠沛流离,又经历太多离别与死亡,所以对 过去所记之事很是模糊。


    除却一些死亡与分 散,余下的, 总是遗忘多过记得。


    赵驰特地带他 问过大夫, 大夫说这是正常的。


    当时他 年岁小记不清事, 有的人会专门把痛苦煎熬的那 段经历刻意抹掉,让它变得模糊。


    且他 还摔过脑袋, 若将一些事一些人忘掉也不足为奇。


    水笙垂眸抿唇,理不清头绪如何 ,可对 眼前的男子,心中并 无 厌恶之意。


    想着自己在这世上也许还有亲人, 念头闪动, 没有将人驱赶。


    起了阵风, 他 一个哆嗦, 瞬时惊醒。


    “天冷,你,你要进来 吃口热茶吗?”


    男子见他 并 未相信自己,不觉恼怒,只道“咱们 进屋再说。”


    屋内, 水笙心中一丝忐忑。


    赵驰不在, 他 将没见过的人请进屋内。此举或许有些冒失。


    倒了碗热茶递给对 方,瞥见小狼趴在门前,定了定神。


    “我, 我做不得主,赵驰不在,可否等 他 回来 再细说此事?”


    “赵驰是谁?”


    水笙垂眸:“他 救了我,这一年对 我很好,所以我与对 方已经互许终身,我们 准备成亲了。”


    “还是个男的?!”


    水笙轻轻“嗯”了声,男子喃喃:“怎么就和男的成亲,这,这跟女子多好啊……”


    水笙一听,事关赵驰的话将要脱口而出 ,却被他 生生咽了回去。


    隐隐的,他 似乎视对 方为长辈,并 不想刚见面就驳了人家。


    男子叹气:“罢了,等 这个赵驰回来 再说。”


    他 端量水笙眉眼,越发确定水笙就是小弟的孩子,同时不忘观察四周,时而皱眉,时而不语。


    半刻钟后,赵驰回了老 屋。


    水笙连忙迎上前,像攥住了一根浮木:“有人来 了……说,说是我大伯。”


    赵驰目光微凛,扫向正堂里 的男人。


    男子心中一骇:好生冷漠的男子。


    同时,为水笙涌起的担忧愈发强烈。


    他 皱眉上前:“我叫叶海山,是小叶子的大伯。”


    又道:“水笙本名叫叶平安,因年幼犯了热症,意外落水,从此落下腿疾,小弟与弟妹希望他 过得平安,便取了这个名字。”


    叶海山说完,从怀里 拿出 一个灰色的麻布袋子。


    他 从袋子里 翻出 一叠纸:“八年前,北边大旱,到处都是灾民。为了活命,很多人不顾官府压制,举家逃迁,我与小弟一家也都收拾行囊,跟着灾民往南边逃命。”


    叶海山摇摇头:“这一路过于凶险,流民望不到头似的,我们 为了躲开 官府追捕,东躲西藏,又遇匪患,最后为活下去,只得各自分 开 逃命。”


    “四年前,我一家来 到沂州青树镇落脚,待渐渐安置下来 ,从去年开 始,我便想方设法寻找小弟的消息。”


    “数番打听,闻得噩耗,打听到小弟跟弟妹在途中命丧匪徒之手……若非两个月前到沂州做工,无 意性撞见小叶子,我都不敢相信他 还活着……一路打探过来 ,才 找到这里 。”


    叶海王说的并 不像假话,他 展开 从麻布袋子取出 的一叠纸,正是官府的证明印书。


    上面赫然记录了叶平安父母的姓名,年龄身份,户籍,还有两张画像。


    叶海山将画像递给水笙:“父,叶海河,母,顾英芳,你看,可还记得?”


    水笙胳膊蓦然一软,逐渐颤抖。


    他 依次捧起两张画,眼前微微昏暗,头脑涌起几分 针刺般的疼痛。


    抬眸时,眼角已经湿润。


    “赵弛,我还记得他 们 ……我,我爹娘长得就是这副模样的……”


    叶海山没有骗他 ……


    叶海山喜道:“小叶子侄儿果然还记得,如此,小弟在天上定感欣慰。”


    水笙捧着画半跪在地上,双眸紧盯人像,反反复复地看。


    终是遏制不住心绪,整个人一直打抖。


    “这,这是我爹娘……”


    想起两人已经离世,愈发黯然难过。


    赵弛低声安抚,好不容易将人哄好,一把抱到椅子上,又喂了杯热水。


    “水笙总以为他 在世上已无 亲人,给他 一点时间 想清楚。”


    赵弛看向叶海山:“有什么事,我们 出 去商量。”


    王海平点头,二人走到后院。


    半时辰后,赵弛与叶海山回到正堂。


    水笙方才哭过一场,眼皮尚有几分 红肿,鼻尖也红了一块。


    他 腼腆低头,神色仍然恍惚。


    过半晌,他 抱紧怀里 的画,看看赵弛,又往叶海山看去,唇动了动,青涩地叫一声“大伯。”


    叶海山叹道:“好,好。”


    赵弛开 口:“我去备些酒菜,一会儿吃个饭吧。”


    叶海山无 甚异议,水笙想去帮忙,刚下椅子,腿脚都是软的。


    赵弛把他 抱去坐好:“你留在这与大伯说点话,叙叙旧,我很快就过来 。”


    怕他 不自在,让小狼趴到他 边上,水笙瞧见,果真坐得安稳些。


    赵弛揉揉他 的发顶,出 去了。


    水笙收起眼神,嘴角微微翘起,局促又内敛地与叶海山笑了一下。


    “你,哎……”叶海山感慨,“小弟自小就生得文气,格外清秀,你的眉眼像他 ,嘴巴像你娘。”


    水笙记忆模糊,此刻听得入神,黑溜溜的眼眸巴巴睁着,想听得更多有关父母的消息。


    叶海山又道:“我长他 五岁,十六时,就跟着村里 有经验的老 人去做生意,他 才 十一岁呐,也嚷着要随我一同去帮忙。他 会算术,那 会儿啊,爹娘都觉得适合送他 去念书,可咱们 家哪有钱,小弟只得跟着我四处奔波,做些小买卖。”


    半时辰后,赵弛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进屋,又将从花家打回来 的酒揭开 ,招呼两人上桌。


    水笙帮忙去摆碗筷:“大伯,你一路过来 实在辛苦,先来 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吧。”


    叶海山笑呵呵地入座。


    方才 他 说了不少话,水笙拿碗盛了份鱼汤,送到对 方面前。


    叶海山道:“小叶子真懂事。”


    说罢,暗暗打量桌上饭菜。


    一盘爆炒熏肉,气味喷香,油脂淋淋。


    一锅熬得乳白浓郁的鱼汤,还有两份素菜,炒萝卜丝和青瓜,搭上酒水,有肉有素,卖相着实不错。


    这年头,普通百姓想吃点荤腥可不容易,一个月能尝三四回都算好的了。


    叶海山微微点头,先动筷子,随后水笙和赵弛也开 始吃东西。


    过了正午,叶海山看时辰还早,于是起身告辞。


    水笙下意识跟上,又抬眼去看赵弛。


    赵弛神色如常,对 他 轻轻点头,道:“去送大伯一程。”


    水笙便送叶海山到门外,临别之际,对 方把他 爹娘的户籍印册留给了他 ,又拍了拍他 的肩膀,笑着离开 了。


    回到屋内,水笙继续展开 父母的小像,怔怔看着,待赵弛清扫妥当回屋,连忙开 口。


    “赵弛,我,我以后还有机会去看望大伯么……”


    赵弛在他 身侧坐着:“自然。”


    男人敛目,似有心事。不等 水笙看清楚,很快恢复如常的脸色。


    “水笙,你可想跟亲人住一块。”


    水笙好奇:“是,是大伯么?”


    “……嗯。”


    赵弛低沉而缓慢地继续说道:“快过年了,民间 讲究至亲团聚,到时候我送你过去,与他 们 住一阵子,过个团圆年,可好 ”


    水笙笑了笑:“嗯,要住多久呢,你要来 么?”


    赵弛面色一怔,继而解释:“我们 还未成亲,若与你同去,自是不妥。”


    水笙微愣,想了想,眉眼弯弯地,软软说着话。


    “好,到时候我去跟大伯一家住些日子,等 过完年马上回来 。”


    *


    往后一个多月,水笙时常留在房内,或读书,或誊抄书册,赵弛除了上午开 摊,余下时候也鲜少出 门。


    因着天冷地冻,彼此有不少时间 相互陪伴。


    天色黑得快,替水笙热敷腿脚后,赵弛将人打横抱回床铺,侧身跟着躺下。


    健壮的臂弯揽着温暖柔软的腰背,不觉往下一滑。


    明天就要送水笙去叶海山那 里 ,今夜本该尽早休息,养精蓄锐,可赵弛却反常地热烈,油灯烧着,映出 他 汹涌的灼灼黑目。


    水笙只觉灵魂都要被吸了出 来 ,膝盖松松搭在两侧,十分 无 力。


    他 抬起乏酸的手指,想去遮住男人的目光。


    “别,别这么看……”


    赵弛今晚不知 怎么,一直看着他 。水笙好不害羞,肤色红透,浸在一层淋淋的水光里 。


    男人的嘴巴更来 劲了。


    *


    翌日清早,赵弛把小狼送到花婶家,回屋备了行囊和衣物,将蒙蒙睡在被褥里 的水笙抱起来 梳洗。


    直到此刻,冷峻的面上才 露出 几分 压抑的心绪。


    粗掌滑过少年温软的脸颊,赵弛暗暗一叹。


    水笙尚有亲人留存世间 ,固然是件好事,但他 却为将要来 临的分 别而苦苦压抑。


    叶海山对 水笙有感情,不似作假,而水笙性子敏锐,谁待他 如何 ,很多时候第一次接触就有所感知 。


    水笙不排斥大伯,甚至有些许亲近。


    那 天叶海山与赵弛谈话,作为长辈,对 方并 不反对 两人的婚事,但婚前不该住在一块。


    如今叶海山认回水笙,想把小侄子带回身边帮忙照顾,也算圆了小弟团聚的梦想。可水笙太过依赖赵弛,若直接分 开 ,只怕适得其反。


    于是只得在新年之际把他 带过去,用过年的名义 留下,至于留多久,就看两人几时办婚事。


    待成完亲,水笙再与赵弛住一起便是。


    叶海山如此打算,觉得还不错,赵弛作为毫无 血缘关系的外人,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且叶海山态度缓和,有商有量,没有反对 他 们 成亲。


    他 今日送水笙去青树镇,盘算着,到了那 边把水笙安置好,自己暗中留下。


    到时候先在镇子守一段日子,若相安无 事,等 来 年春天,春暖花开 ,就接水笙回来 成亲,两人再也不用分 开 。


    即便如此,想到要与水笙分 开 ,把水笙交给旁人照顾,赵弛始终不能松开 心绪。


    他 吐出 一口闷气,将怀里 的人展开 手脚,为其穿上一件件衣物。


    穿戴整齐后,往那 温润柔软的唇瓣亲了亲:“起来 了。”


    水笙“唔”一声,眯着眉眼笑呵呵。


    他 把手脚缠在男人身上,又噘起湿湿的唇,被赵弛多亲几下后,这才 腼着脸,慢吞吞地坐起来 。


    注视水笙秀气无 忧的眉眼,赵弛心念一动,抱着他 ,道:“过去了会不会想我?”


    水笙点点头:“想的,”


    他 展开 手指比划:“会想很多很多遍。”


    赵弛沉吟:“记得我说的,无 论在哪,若是过得不高兴就离开 ,不欠任何 人的。”


    “还有……想我了,就吹一吹骨哨。”


    水笙疑惑:“吹了骨哨你就会凭空出 现么?”


    不等 赵弛回答,他 摸着骨哨,乖乖笑道:“嗯,我记得的~”


    天光擦亮,马车一路往青树镇的方向驶去。


    第55章


    六天后, 马车抵达青树镇。


    入冬干冷,南边的冬天萧瑟清凉,水笙一路上所见, 人烟寥寥,唯有途径村镇,才能看见烟火气。


    两人停在城门,通过盘查进 入青树镇。


    此刻水笙靠在车头上, 挨着赵驰, 细细打量四周。


    镇子规模比之塘桥镇稍小, 又因背靠沂州,在此落脚居住的百姓比塘桥镇多 。


    镇子笼罩在一片寒冷中, 年关将至,街上却人来人往,小贩云集,显出几 分繁华之色。


    赵驰按照叶海山当天留的指示, 寻个路人问话。


    马车拐了几 个方向, 驾驶二刻多 钟后, 停在一处僻静巷子内的院门前。


    门口三级台阶, 檐下挂着两串红彤彤的灯笼。院子周围看似简朴,胜在打扫得还算干净。


    赵驰心中已有计较。


    叶海山能在镇子上安置下来,且住在这样一间还算宽敞的小院里 ,可见条件还算不错。


    他不方便跟着水笙进 门,靠在巷子侧边, 握着他的手, 交代几 句。


    临进 门前,又把衣物,当见面 礼物的糕点 , 钱袋,交给他。


    “钱要收好,留给自己备着,谁都不能给。”


    水笙点 头,他揽着包袱走上台阶,此刻想要与赵弛分别,与大伯相见的喜悦褪去,眼底充满不舍。


    赵驰叮嘱:“想我了就吹响骨哨。”


    水笙勉强牵起嘴角,依旧点 头。


    话虽如此,可他心底明白,溪花村距离此地 有六天路程,就算吹哨子,对方又怎么会出现。


    “那 我进 去了……”


    赵弛目光深深,目送少 年进 门后,持着缰绳的右手青筋起伏,心底仿佛就此空了一块位置。


    *


    院内,叶海山前两日就交待妻女将房间收拾好,留给水笙休息。


    一家人听闻侄子今天上门,都在正 堂里 坐着等,叶海山身穿新 的灰色冬衣,面 色喜悦。


    其妻何翠姑坐在旁侧,微微笑着,目光却有些飘忽不定。


    二人的两个女儿 还在后院晾晒,听到门锁扣响,不等小女儿 过去开门,叶海山已到门后。


    水笙今日没 穿新 的冬衣,那 张打好的斗篷还留在老屋内。


    即便如此,最普通款式的袄子穿在身上,仍然难掩他通身的灵动干净,莫说平常人家,就是富贵门户,都很难养出这样的人。


    叶海山见到水笙,立刻笑了。


    “翠姑,你来看看,这是海河的孩子,小叶子侄儿 。”


    何翠姑来到前院,与略微拘谨乖巧的少 年碰面 ,一怔,点 头道:“是个好孩子。”


    不管模样,还是气质,都干干净净的,比起他爹叶海河更胜几 分。


    叶海山与何翠姑说话的时候,两个女儿 也从后院过来了。


    “小叶子啊,这是你两个堂妹。”


    叶海山指着左边穿蓝色短袄,气质较为稳重些的介绍:“这是小莲,今年十七,与你年龄相仿。”


    又指着穿绿色棉袄,眉眼圆钝,洋溢着活泼之色的少 女,说道:“这是丹丹,今年十四,家里 最顽皮的就属她了。”


    水笙与两个堂妹道了问候,又递出点 心盒子。


    “伯父,伯母,堂妹,这是一、一点 心意。”


    叶海山笑呵呵地 :“你这孩子,怎地 还带这些东西,如今孤身一人,该替自己多 多 打算才是,以后不必浪费这些钱。”


    倒是丹丹直率些,不掩喜色地 道:“是食香楼的桂圆糕,城里 时下正 时兴呢,上次我去问了价钱,可不算便宜。”


    叶海山道:“一会儿 就要吃饭,先别吃糕点 ,留着些肚子。”


    丹丹“哦”一声,她性子活泼,有什么就说什么。


    倒是一旁的何翠姑,脸上虽挂着浅笑,却没 怎么吭声,小莲性子稳,比平常人更沉得住气,也没 开口。


    几 人进 屋,何翠姑跟两个女儿 很快把饭菜端上桌,叶海山好像很高兴,拉着水笙一直说话。


    水笙性子腼腆,除了与赵弛相处,跟旁人,大多 是别人问一句他回答一句。


    六道菜全部 上桌后,何翠姑才开口说第一句话。


    “海山见到平安侄儿 ,今天高兴得很,吩咐着备了不少 菜,我跟丹丹一早就在忙活呢。”


    水笙连忙说道:“辛苦伯母,丹丹堂妹了。”


    六菜中,荤素各二四分,肉菜分别是清炖老鸡汤,红烧鲫鱼,热气腾腾的肉菜不断飘出荤香,味道自是不必说。


    素菜也炒得色味俱全,因加了辣椒,入口都是喷香浓郁的滋味,格外下饭。


    丹丹心直口快:“今日菜色好是丰盛,比过年吃的还多 呢。”


    叶海山笑容豪迈:“咱们家这两年愈发好了,近来生 意不错,小莲也争气,拿点 好吃的招待小叶子,不算什么。”


    何翠姑给他添了杯酒:“吃你的吧。”


    又去看水笙:“平安侄儿 可要喝酒 ”


    叶海山道:“他身子不好,又落腿疾,给他点 热茶,酒水就不必了。”


    何翠姑点 点 头,给水笙添上热茶。


    因菜色泼辣,且油荤,水笙在桌上茶水比饭菜吃得还多 。


    叶海山见了,一忖:“可是不合口味?”


    水笙摇了摇被辣得涨红的脸:“好吃,很香。”


    只他这些年常常饥饿交迫,脾胃不佳,赵弛平日里 做的饭菜,很少 会放辣椒,油荤也有所把控。


    叶海山一拍脑袋:“我倒忘了,侄儿 时常喝药,又调理身子,今日你吃老鸡汤就成 ,翠姑啊,往后做菜时多 备一份清淡的,侄儿 的口味怕吃不惯太 过油辣的。”


    何翠姑点 点 头,给水笙多 舀了碗鸡汤,叶海山夹起一块鸡腿,放进 汤碗里 :“太 瘦了,多 吃点 。”


    水笙轻轻应声,脑袋都快埋入碗中。


    *


    饭饱,叶海山留水笙在正 堂说了会话,已过午后,念着他这几 天赶路辛苦,便叫何翠姑带他去房间休息。


    水笙入住的房间已经清扫过,虽有些小,但床褥都是新 的,原本放在房中的杂物已挪去别的地 方。


    他一再 与伯母道谢,等回到床上,身子一软,脑子空空地 躺到床上,眼皮沉重。


    方才笑得嘴角也累了。


    与大伯一家相见,虽有喜悦,但又无端拘谨,生 怕自己说错什么话。


    水笙放任自己沉进 梦中,墙壁阴凉,他迷迷糊糊扯着被褥盖在身上,手指下意识往脖子和脸上挠了一会儿 。


    *


    又过两日,水笙就此在大伯家暂时安顿下来,每天睡醒就主动帮忙打扫院子,或者去灶房帮忙烧饭,甚至学会劈柴。


    这天扫干净后院,他摸着发痒的脖子,接了点 冷水,往颈上扑。


    叶海山回来,发现他蹲在井边,遂问:“侄儿 怎么啦?”


    水笙摇摇头,正 准备把领口掀回去,被叶海山眼尖地 看到一片红疹。


    “怎么回事?”


    叶海山疑惑,盯着侄儿 的衣物,虽然素净,但洗得干干净净的。


    他走去水笙房间,看见床上的新 被褥,转头去找何翠姑。


    “翠姑,我记得家里 不是有两张多 出来的被里 ,那 料较好,给小叶子送一床过去。”


    水笙如今盖的被褥虽是新 的,但布料一般,质地 较为粗糙。


    寻常人家定然不会挑挑拣拣,只是水笙被赵弛照顾得好好的,乍一用这些粗糙被褥,不久就将把肌肤磨得起了红疹。


    叶海山见过赵弛是怎么对侄子的,定然不愿让侄子回来后过得不如那 边。


    何翠姑微微皱眉:“给他新 的还不够么?那 两张被里 ,是留给小莲和丹丹做嫁妆的。”


    叶海山“嗐”一声:“不是还没 嫁么,到时候我再 多 挣点 钱,给她们添更好的。”


    又道:“小弟和弟妹去得早,我这当大伯的理当对侄儿 多 加照顾。”


    何翠姑背过身,好一阵不说话,过半晌,这才去将新 的被里 翻出来,送往水笙那 屋。


    *


    过几 日,何翠姑准备带丹丹出去采买,新 年快到了,家中需多 添几 件物什,比如对联,窗纸。


    叶海山叮嘱她多 买一副:“今年也要把侄儿 的房间做些装饰。”


    水笙连忙取出钱囊:"这太 破费了,我……"


    叶海山见他要掏钱,立马按回去。


    “侄儿 这是何意,咱们是亲人,相互照顾都是应该的。”


    水笙呐呐:“我,我会写字,不若买些纸,对联让我来写吧。”


    如此还能省下些许用钱。


    叶海山眼睛一亮,哈哈笑道:“小叶子还会写字?!厉害啊,比海河出息多 啦。”


    水笙乖乖一笑:“伯母,需要我跟着出去么,我能帮忙搬东西的。”


    何翠姑敛回神色:“不必了,你跟着你大伯就行,我带小莲出去就好。”


    又叹道:“丹丹那 个死 丫头又出去玩了,最近家里 忙也不知道搭把手。”


    如此说好,叶海山还真带水笙出了一趟门,到一间酒楼谈生 意去了。


    水笙插不上话,抱着茶杯乖乖端坐。


    与叶海山说话的老伙计看着他,不由夸了几 句,又赞许叶海山为人仗义,对已故双亲的侄儿 这般照顾。


    叶海山笑不合嘴。


    水笙听不懂大人们谈生 意,只得坐在茶楼里 发呆。他忽然似有感应,扭头一看,只见街上驶过几 辆马车。


    疑惑之后,揉了揉眼睛,以为看到赵弛。


    在大伯家住了七日,最初的忐忑惶惶过去,他好想赵弛了。


    *


    另一头,赵弛掩在树后,看着茶楼里 的身影,目光很深,仿佛要把人刻进 眼睛。


    赵弛没 有回溪花村。


    年关繁忙,码头急缺劳力,每日都在招工。


    他持脚夫牌去应征,在河边租了条船休息,每天傍晚停工后,回船上草草洗漱,待到夜晚,径直去叶家后院坐着,宵禁前才离开。


    这几 天水笙一直没 有出门,赵弛忍着翻墙的冲动,直到今日,总算见到对方。


    水笙好像清瘦了,虽然乖乖地 跟在叶海山身边,却有几 分魂不守舍。


    赵弛抓下一把树皮,撕碎了,方才按捺住过去把人抢回来的冲动。


    第56章


    夜里寒风凛凛, 掀得瓦片哐当做响。


    水笙翻了几次身子,只觉得被褥阴冷,深夜难眠。


    过去一年 , 早就 习惯了赵驰与自己同睡,尤其在阴冷的黑夜,没靠着 那具火热的身躯,总是睡不踏实。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不由自主地想赵驰。


    分别数日, 不知对方如何, 他好想回去。


    新年 近了,院内院外都十 分热闹, 家家户户皆是烟火气 息,饶是如此,水笙想念对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昨日傍晚,看到伯母数落丹丹堂妹的时候, 伯父和小莲都笑了, 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水笙站在边上跟着 笑了, 笑容有 些拘谨,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此刻思 量,不正少了赵弛么。


    快要过年 ,赵弛会来看他么?什么时候接他回溪花村呢?


    退一步想,若年 后,最迟初二 , 如果赵弛还不来, 他就 去市集租辆马车,请车夫送他到溪花村……


    心中有 了打算,水笙混乱的心神逐渐变得稳定。后半夜, 他呵欠不止,身心疲惫之下,眼皮沉重地阖了起 来。


    翌日,水笙还没睁眼,很快听到外头传来一阵热闹的动静。


    似有 人拜访伯父,几个 人笑着 交谈,隐约还听到旁人嘴里提到自己的名字。


    那人对他连连赞叹,又朗声大笑,对大伯的仗义 忠诚举动表示由衷的敬佩。


    伯母和堂妹们的动静倒是很小,甚至听不见 什么声。


    待来人离开,院中才 陆陆续续响起 伯父与伯母说话的声音。


    水笙听得模糊,抚着 额头,昏昏沉沉地从床上起 身。


    这 天好像格外冷,他多添一件衣物,棉裤下的腿脚很是冰凉。


    思 及此,唇角不由往两 边瞥了瞥。


    若是平日,赵弛定想方设法替他暖脚。


    水笙吸了吸通红的鼻尖,推门而出。


    叶海山很快瞧见 他,笑呵呵地:“小叶子起 来啦。”


    又“哟”的一声:“鼻子怎地如此红,可是受了风寒?”


    水笙眉眼弯弯的,格外羞赧。


    “不打紧的。”


    叶海山一乐:“这 点侄儿就 不像海河,反而像弟妹。海河虽然文气 ,但 他浑身是劲,成天跟个 猴儿似地上钻下跳,弟妹就 很内敛秀气 ,安安静静的,跟谁都不闹腾。”


    继而扭头吩咐:“翠姑啊,今儿天冷,昨天我不是带了些赤糖回来,给 他们几个 煮点姜汤,记得洒些赤糖,甜丝丝的,侄儿跟丹丹肯定很喜欢,丹丹那丫头,之期老嚷嚷着 姜汤辣嗓子,这 下好啦,定会高兴。”


    何翠姑轻轻点头,背身走去灶间。


    见 状,水笙说道:“我过去给 伯母搭把手。”


    叶海山拉着 他:“不用,煮姜汤不是甚么重活儿,小叶子侄儿不是会写字,翠姑买了一叠红纸回来,你来试试。”


    又笑呵呵道:“写不好不打紧,拿着 玩儿。”


    水笙立刻绷直腰杆,一脸认真之色。


    年 节贺语,来去只那么几句,先生所教的诗集,也有 相同的。


    他将学到的与大伯说明,叶海山连连点头:“果然是个 聪明孩子,这 些贺语你看哪些能写上就 都写上。”


    水笙写好第一幅对联,微微沥干笔墨后,交给 对方看。


    叶海山不懂欣赏字迹,却由衷地称赞:“写得好,不愧是小叶子侄儿,待多读点书,以后说不定还能去参加科考呢,哈哈!”


    水笙抬起 胳膊摆了摆:“太难了……我,我只略同皮毛,做不得数……”


    何翠姑煮好姜汤,出来看到这 副场景,怔了怔,二 话没说走去堂屋,把丹丹唤去喝姜汤。


    闻声,叶海山推了一下水笙:“侄儿,过去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水笙下意 识往伯母方向瞧去,只见 背影,不知神色。


    *


    当天傍晚,叶海山收到今年 入秋的最后一笔货钱。


    他在饭桌上将钱袋递给 何翠姑,交代着 :“存部分,余下的明儿带闺女们去买新衣裳,你自己也新添一身。”


    又道:“水笙侄儿新衣甚少,给 他多添两 身,省得不够换。”


    何翠姑一改今日的沉默,忽然开口:“我不去,你想给 他们添衣裳就 自己去。”


    叶海山疑惑:“怎么啦,为何闹脾气 ?”


    何翠姑摇头:“没闹脾气 。”


    话音落完,她撂下筷子,径直回房休息。


    热气腾腾的饭桌霎时冷清,叶海山一脸讪讪。


    小莲和丹丹面面相觑。


    水笙窘迫,他与叶海山道了声问候,立刻回房避开,不久,小莲和丹丹相继回房。


    深夜,水笙如常被冷醒。被褥里阴凉,左手往腿上一抹,冻得像冰块,还有 几分隐隐的疼。


    临出门带了药膏,正准备摸着 夜色取药,忽然听到外头响起 吵闹的动静。


    隔着 门听不清楚,依稀分辨出是伯父与伯母说话。


    水笙本不该探听,转身之际,却听得伯母嚷了一句:“你就 是要把他当成亲生儿子!”


    怔愣半息,水笙披上袄子,摸着 深冬的夜色,哆嗦地往正房靠近。


    “你别以为什么都没说我就 不知道!”


    “翠姑,你到底在说啥……”


    何翠姑笑了声:“嘴上说着 留他住一段日子,其实就 没打算让他离开,对么?”


    “……”


    “叶海山,我忍不下你这 副性子,究竟要等到几时,才 能真正为咱们家好好打算?”


    “翠姑,此话何意 ,我,我几时不顾咱家了,这 些年 我与你的情谊难道是假的?!”


    何翠姑自嘲一笑:“是,你顾家,但 你更顾着 你那些弟兄,朋友!你讲义 气 ,为了那口义 气 ,即便有 十 分好,留给 家里的,只四五分,别的都给 了你的那些义 气 !”


    “我何翠姑虽然是个 普通百姓,大字不识几个 ,可你要讲义 气 ,我不阻拦,只盼你多念着 家里,给 家里多添几分好……”


    “如若你要认侄儿当成自己的孩子,我照样无话可说……这 些年 你不开口,可我晓得,你叶海山嘴上无所谓,却也想有 个 儿子。”


    “呵……可惜我身子坏了,想尽法子,最后只给 你生出两 个 女儿,你对你那侄儿,恨不得捧到手心,夸到天上。”


    叶海山:“翠姑,我待小莲和丹丹怎么样,你还不知吗……”


    “是,你待她们好,但 这 跟你想要个 儿子并不相悖,尤其……他还是顾英芳的儿子!”


    “翠姑!”


    何翠姑喃喃:“当年 你跟叶海河都喜欢顾英芳,她没选你,听闻他两 的死讯,你还失魂落魄了好几日,我都看在眼里。为叶海河难过不假,对顾英芳,只怕你心里更是难受得紧吧。”


    “翠姑,那都是多少年 前的事情了,当时我才 十 几岁,如今已年 过四旬。与你成婚多年 ,我怎么还会对她有 喜欢的心思 。”


    何翠姑:“嘴上不认,心里却不见 得这 样想。”


    “她是我弟妹,已经死了……”


    “……”


    房内一阵沉默。


    水笙听清屋内的话,愕然地往后踉跄几步。过半息,稍抬眉眼,与不知几时站在角落里的小莲对上目光。


    他朝对方点了点头,静静地走回房间。


    这 晚上,水笙彻底无眠。


    翌日,已到新年 前夕。


    天色擦黑,水笙扶着 墙站起 ,默默收拾行囊,又留下半袋碎钱放在枕边。


    无论长 辈有 何纠葛恩怨,都轮不到他指手画脚。且大伯和伯母这 些天未曾亏待他,伯母心有 怨言,亦不曾迁怒到他身上。


    都是一家心地良善的人,会发生今夜的争执,无论谁对谁错,绝非三言两 语能说得明白的。


    大伯父家很好,可惜……这 里始终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在哪里?


    水笙眼前浮出一条泥巴村道,道边有 个 悬了块幡布的面摊。


    往里步行一刻多钟,铺着 大石台阶的老屋映出脑海。


    屋舍虽然陈旧朴素,但 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处角落都由赵弛跟他打理过。


    最重要的是,那里有 赵弛,有 赵弛的地方才 是他的家。


    水笙扶着 左腿,从后门缓缓离开。


    寒风打在身上很是阴冷,他背着 包袱,孤零零站在擦黑的天色里,回头朝小院望去。


    半晌,水笙收起 茫然的神色,吐了口气 ,坚定地往前路步行。


    快新年 了,是时候回到真正的家。


    他拿起 骨哨,吹响,吹响。


    好想赵弛……


    水笙打算寻个 背风的地方歇息,等天亮再去市集租辆马车。往前迈出几步,却听身后跟来脚步。


    他一怔,摇了摇脑袋,为何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晦暗中一道身影将他笼住,带着 通宿的寒气 。


    水笙哆嗦了一下,随即一暖,整个 人被对方抱得严严实实。


    脖子上的骨哨……居然真的帮他把赵驰变出来了?!


    水笙呆呆的,也乖乖地,由着 赵弛将他抱到灯笼光线微弱的角落。


    男人上上下下打量,急得鼻端出汗,目光俱是担忧和愤怒。


    “为何天没亮就 收着 包袱走了,他们欺负你了?!”


    水笙嗫嚅,话没说出来,眼睛落下两 行湿泪。


    他一下子扑到男人怀里,摇摇头。


    “没人欺负我……”


    “赵弛,我好想你……你带我回家好么……回只有 我们两 个 人家……”


    第57章


    街上冷, 水笙的手和脸摸起 来冷冰冰的,不是说话的地方。赵弛把他笼在怀里,打横一抱, 径直往码头方向 过 去。


    北风拂面 ,他的胸膛却异常火热。


    紧了紧抱着怀里的份量,垂目打量,眼底浮出喜色。


    自分开后, 连日来压抑在内心的烦闷, 霎时烟消云散。


    与赵弛的持重 比较, 水笙则鲜活多了。


    他努力睁大眼睛,乌瞳转溜溜地看着人。此时无限欢喜, 却未开口说话,只 能紧紧贴着对 方,用胳膊搂紧赵弛的脖子。


    其实他有 很多疑惑想问,但话刚过 嗓子, 瞬间咽回肚子。


    少年抿着唇, 仿佛被什么东西滞在喉间, 令他眼眶涌出又酸又胀的湿意。


    与赵弛见面 , 虽然 十分欢喜,可也夹着许多酸楚和委屈。


    他抱着对 方,安安静静地把脸贴在宽阔的胸膛上。


    途中,两人一语不发 ,似乎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


    来到码头, 赵弛抱着水笙走 进一条船只 。


    天还没亮, 周围没有 开张的客栈,只 能回到船上将就一会儿。


    赵弛租这船只 ,起 初是图个方便。


    既能省点租钱, 又方便在码头上工,如今把水笙带到船里,却成了意料之外。


    船只 泊在岸边,水汽多,难免阴冷,潮气重 。


    赵弛放下人后,叮嘱道:“先坐会儿,我 去去就来。”


    水笙抱着包袱乖乖坐在船上,好奇地打量四周。


    约莫半刻,赵弛拎了盆烧好的炭进来,炭盆安置在他脚边,转头下去,很快又拿了一壶热水回到船上。


    赵弛曲膝半蹲,将半壶热水倒入木盆,又往边上的碗里倒满。


    接着拿出棉布浸泡拧干,握起 水笙的手擦拭。


    擦完身上,揭开棉裤腿,将一双纤细的双脚放入水里,对 那稍微扭曲的左腿,也如呵护宝贝,掌心裹着每一寸慢慢搓动 。


    适才还像个冰人的水笙,不多时就被搓得热乎乎的,手脚已能动 作。


    他舒展手指,指尖放在赵弛肩膀上,触摸着,仿佛要查验真假。


    “赵弛,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赵弛抬起 双目,见他脸上浮出血色,停去手上动 作,拿起 碗里的吹吹了吹,给人喂上。


    水笙饮一半热水,五脏六腑瞬间暖和。


    他摇摇头:“喝够了。”


    到此,赵弛方才罢休,将他抱在怀内,换了个姿势坐好。


    “这些天我 没回村子,一直留在镇上,在码头附近做点工。”


    “唔,那这些炭上哪儿弄的?”


    “跟工头买的。”


    “我 出来匆忙,还没给大伯留话……”


    “天亮后我 差个跑腿上门捎句话,就说你回去了。”


    解完水笙的疑惑,赵弛盯着人,掌心往里探去,一丝不苟地沿那薄薄的腰肢丈量。


    半晌之后,轻抚掌下柔软的脸颊,言简意赅地道:“瘦了。”


    “他们可是没好好待你?还有 今天为何突然 离开,水笙,将这段日子的事与我 说说。”


    水笙被赵弛搂在怀里坐稳,背靠着对 方,双手也被那两只 大掌拢在一块,十足地安稳温厚。


    他顿觉踏实,不由放软身子,将昨夜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详细告之。


    “事情 就是这样……伯父伯母没有 苛待我 ,他们还为我 的缘故产生争执……”


    水笙喃喃:“我 留在那里只 会叫他们难堪,别人家过 年都和和气气的,哪有 大半夜吵架的……所以我 回房后想了会儿,天不亮就离开了。”


    赵驰微微点头,拉起 已经暖和的被褥盖在身上,好让怀里的人更加暖和。


    经历此事,别说叶海山只 有 一层大伯的身份,就算水笙的亲爹娘出现,他都不打算把人送过 去了。


    好不容易下定决定送水笙到他们家里,却养成这副样子。


    赵驰悔不当初,只 想弥补对 方受到的委屈。


    犹如铜墙铁壁的身躯将怀里的少年揽得更紧,似乎要融入骨血之中,恨不得化为一体。


    赵驰亲了亲那双乌黑灵动 的眼睛,艰涩地问:“夜里为何会睡不着觉,可是一直这般。”


    水笙嘴角一瞥,好不委屈。


    “没有 你抱着我 睡不好,不管盖多少被子都是冷的,深夜的时候腿也疼。”


    他的话很轻,却像无数根尖针往赵驰的胸膛里刺。


    “……是我 不好,不该把你独自留在那里。”赵驰垂目,克制着快要泄露的心绪。


    继而低声保证:“今后不管发 生何事,我 们都不会分开了。”


    水笙窝在男人胸膛,很轻地点头。


    他一宿没睡,情 绪跌宕,此刻回到令他安稳的怀抱,眼皮不住地往下沉。


    与赵驰说着话,渐渐地,嘴唇微合,很快便睡着了。


    赵驰小心调转姿势,让少年完全躺在怀中。他同样一夜未眠,此时两人相拥,听着平缓的水流声,在微微摇荡的船只里入梦。


    天亮时,船只 外响起 动 静,工人开始干活了。


    有 人靠在船外喊:“赵驰,该上工啦。”


    赵驰捂着水笙的耳朵,低声道:“从今日起 我 不做了,过 两天就回村里。”


    那人“噢”了声,赶忙搬货去。


    水笙迷迷蒙蒙掀开眼皮,口齿含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睡你的,别的不用操心。”赵驰没动 ,就这么抱着人,两个时辰都没撒手。


    水笙睡的时辰短,可这会儿已经不困了。他翻了个身,在火炉似的胸怀乱动 ,接着用发 顶去贴赵驰的下巴。


    赵驰低头嗅着发 间的微香:“明天就是新年,今日赶不回村子。”


    水笙软绵绵“嗯”了声。


    赵驰:“一会儿我 把工钱结了,将船退掉,咱们去客栈住两日,就在城内把年过 了,可好?”


    水笙:“好~”


    忽然 记起 什么,忽然 张嘴,往赵驰脖子上咬了一口。


    再抬眸,黑白分明的眼底闪烁着一丝威胁不了人的凶光。


    “大伯母说的话可是真的?”


    他看着赵驰眼睛:“你把我 送到大伯家,就没想过 接我 回去,对 不对 ……”


    赵驰:“……”


    到底不占理,他叹气解释:“原本,我 打算与你成亲时再接你回来。”


    水笙绷紧小脸:“那就对 了。”


    前一刻还气呼呼的人,眼泪说流就流,颊边顿时滑下两道湿漉漉的水光。


    “你,你骗我 ,从前还说过 不能隐瞒彼此,可这次却没有 说实话。”


    水笙背过 身,静静淌着眼泪。


    赵驰哄了一阵,低头亲亲他的眼睛,过 了片刻,总算勉强取得水笙的原谅。


    *


    午前,两人收拾好东西离开码头。


    赵驰辞工后退了船,拿着刚结的钱,准备带水笙去投宿。


    明日就是新年,街上清冷。


    码头周围干活的工人,多数与赵驰一样相继离开,留下的,多是孤身在外的。


    他们家中已无老小亲人,留在码头,还能与同命相连的船工吃份热饭热菜,于 这清冷的团圆年感受到一点热闹。


    大多百姓也都回家过 年,除了市集,不少铺面 已关 大门。


    赵驰牵着水笙拐过 几条街,总算找到一家还开张的客栈。


    客栈正堂清清冷冷,小二趴在桌上打盹儿,听着有 客到来,伸展懒腰后连忙迎接。


    赵驰订一间房,还交代他们要留在此地过 年。


    小二笑呵呵地为两人引路,虽然 过 年,但客栈里仍然 能点到一些好酒好菜。


    赵驰抛了些碎钱过 去:“打一桶热水,两份饭菜,一并送到房内。”


    不久,饭菜送来,赵驰很快吃干净,直直盯着水笙看。


    浓黑的双目不似平日沉稳,仿佛正在压抑着什么。


    水笙吃好粥,身子一轻,立刻被对 方打横抱起 ,剥开后,送入热气蒸腾的浴桶内。


    待他洗漱干净,赵弛就着用过 的水,扯下棉布直袍,将仍冒热气的水打在身上,仔细搓拭。


    水笙裹着棉布擦去发 上水珠,期间瞥过 视线。


    赵弛侧身,除了擦拭的举动 ,异常缄默。


    见到那雄观勃然 ,他脸一红,隐隐知晓过 会儿要发 生什么。


    念头刚过 ,水笙整个身子旋转。


    此刻赵弛眉目抽动 ,思念和自责冲垮了他的理智,眼底流出许多情 绪。


    如山的身躯半跪在床尾。


    一只 大掌并着少年的双膝,另一边五指包覆。


    男人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水笙酡红的脸颊,汗水从脖颈滚落,结实的肌理上很快淋湿一大片。


    赵驰松开包捋的五指,往少年浮粉的膝头抹去。


    指腹搓着,水笙不住颤抖,眼睛滴出细细的水痕。


    他胳膊推了推,想开口,洇红的舌尖顿时被吃对 方吃进嘴里。


    半时辰后,赵弛背过 水笙坐起 ,咽了会儿喉咙,吐出一股粗气。


    水笙勾了勾手指,唇红艳艳的。


    “渴……”


    赵弛精赤/条/条的去倒水,给人喂完,把垫在褥子上、被揉得凌乱的棉布取下。


    看着那块淋着水的布,水笙扭过 脸,鱼儿一样靠在男人的身前吸气。


    他伸手摸去,刚准备动 起 指尖,反被阻拦。


    男人声音沉得发 干。


    “……好了。”


    赵弛拿另一张干净棉布给他擦拭。


    “莫要乱碰,等过 些日子咱们成亲,到时候再……”


    赵弛没说完就去亲水笙的唇,展开粗掌包住。


    两人又不吭声了,鼻间的气息融在一起 。


    赵弛拢住那最 腴润的细皮白肉。


    过 一阵,揉够的大掌方才松开。


    看着被脸红的少年,他沙声道: “成了亲,才能彻底抱你。”


    第58章


    新年当天, 水笙留在房内,睡了绵长 而安稳的一觉。


    天灰蒙蒙的亮,是个阴天, 灰暗的光透入窗纸,街上炮竹阵阵,伴着孩童跑闹的笑 声,时辰已经不早了。


    水笙懵懵懂懂, 兀自醒了会神。


    他偏过脸颊, 蜷在被褥里, 一双乌黑水汪的眼睛溜溜转悠,落在赵弛身上。


    对方 似乎出去过, 手中忙着什么。


    他披着衣下地,走近一瞅,发现赵弛正在用浆糊糊着几张红色窗花。


    “这是……”


    赵弛把红纸贴在窗户两侧,剩下的两张贴到门上。


    “在外过年不比家里, 只能将就着准备。”


    赵弛独来 独往生活十几年, 过去不管何种年节, 早就习惯冷清, 没做多少准备。


    今年与水笙一起过,原本想好好准备,无 奈计划赶不上变化,只得简单操办。


    闻声,水笙翻开包袱, 看 见里面还有一对红烛, 一叠红纸,一包枣子和油津津的花生糖。


    赵驰道:“我买了些面粉,跟客栈借了灶台, 一会儿过去备些吃的。”


    水笙打起精神:“我来 帮忙。”


    赵驰轻揉他的头发:“先 洗漱,吃点东西再下去。 ”


    水笙眼睛弯弯地眯着:“嗯~”


    两人并肩走出房门,客栈一楼很是冷清,投宿的客人都去街上凑热闹了。


    小二一身灰色棉衣,趴在桌上,不时探着脖子往外头看 ,他嘴上笑 呵呵地,手里的瓜子磕去大半。


    瞧见两人下来 ,连忙照顾:“客人有何吩咐?”


    赵驰:“借灶台一用。”


    小二忙指了指方 向。


    下过雨,大堂潮冷,一股寒气从脚底冒。


    水笙挨近赵驰,男人带着他穿过后厨,在灶台边上和面备菜。


    赵驰经营过几年面摊,和面的手艺娴熟老道,没多久便切出薄薄的圆块儿皮。


    水笙一瞧,睁大眼睛:“包饺子?”


    生活在北边儿的百姓,过年有吃饺子的习俗,考虑到这一点,赵驰才有此打算。


    “还有什么想吃的,同我说说,今天都给你准备上。”


    水笙脚底扎了钉子似的僵在原地,嘴唇弯弯地抿着,瞳仁里流出湿湿的水光。


    他轻轻开口:“这样已经很好了。”


    赵驰包着馅,不忘看 他。


    “可是记起了什么。”


    “嗯……”少年微微抽动鼻尖,眼睛说红就红……


    “记得一点,方 才脑子里闪过几幕画面,我想起来 了,小时候与爹娘一同吃过饺子的。”


    说完,水笙笑 着抬眸,很快振作起精神。他洗干净双手,挨着赵驰站在另一边,认真专注地包饺子。


    赵驰做出来 的饺子胖胖鼓鼓,皮薄馅多,一看 就引人口齿垂涎。水笙做不出太漂亮的,好在中规中矩,能吃就行。


    天色很早擦黑,夜里还落了一些雨。冰凉的雨丝打在红色的窗子上,一股潮湿的水汽打在脸上,冷气直扑口鼻。


    新年夜不宵禁,城里放着花灯,雨雾蒸成 汽,别有一番朦胧美丽。


    落着雨,街边行人非但不避,反而喜悦地大喊:“下雨了,下雨了——”


    很多看 花灯的百姓都感受着这场落下来 的雨。


    今年入秋后甚少雨水,天地干燥,新年的雨来 得及时,若延续到春日,来 年会是个耕收的好季节。


    普通百姓大多看 老天爷的脸色吃饭,不闹水患,不闹旱,能准时耕种,收粮,已是老天爷赏下来 的最好的脸色。


    水笙听着热闹,将手伸出窗外接了一些水玩。


    赵驰站在他的身后,不忍扫兴。


    过半晌,将那 只冰凉凉的手心 牵回,裹在大掌里揉搓,搓得暖和才松开。


    “当心 受凉。”


    昨日听小二说,纵使晚上下雨,庙会那 边也会安排花灯,有很多百姓都会过去,这是城中每年最热闹的一天。


    水笙眉眼生光,亮莹莹地瞅着:“咱们今晚上出去么。”


    赵驰无 不答应。


    彼此一来 一回的说话,夜色四合,屋内变得格外阴冷。


    赵驰跟小二要来 一盆碳,继而点亮红蜡烛,烛光映出窗上的红纸。


    两人对坐,桌前摆两碗饺子,汤水热气腾腾,白饺胖滚滚,配两叠蘸酱,囫囵一滚,呵出热气送进嘴巴里咬,浓郁鲜香的馅和汁顿时在嘴里溢开。


    水笙吃了几口,赵驰盯着他殷红的舌尖,怕烫坏舌头,喂他一些茶水。


    对眼前的少年,总是不下心 ,怕照顾不好,便紧紧看 着,等吹凉后才给他放进嘴里。


    水笙处处被照顾,脸色腼腆。


    他将蘸酱推到男人手边。


    “别顾着我,你也吃。”


    又保证:“我不会吃那 么急了。”


    新年前夜,飘着冷雨的冬天,两人就这么过了。


    几张红色窗纸,一对红色蜡烛,听街上连绵起伏的炮竹声,轻轻说着话,分完一锅色香俱全的饺子。


    年虽然过得朴素清简,可有彼此陪伴,也有了一份来 之不易的温馨与安宁。


    饭饱,赵驰替水笙束发,添上厚厚的棉袄。


    他们跟客栈要来 一把油纸伞,互相牵手,趁着夜色,身影没入热闹的街头。


    城中许多百姓这会儿都吃饱了,拖家带口的出门逛庙会。


    行人擦肩而过,走得近了,还听到有人“哎呀”一声,大喊:“谁踩我脚跟啦?”


    赵驰把水笙护在怀里,避开拥挤的人群。


    两人渐渐落在最后,并不急着赶到前头。


    水笙与赵驰宽大温暖的掌心 相连,心 口撩着一团火似的,热乎乎,嘴角不住掀起,此刻只会笑 了。


    在他单薄的记忆里,不曾有过这样的画面,此时看 什么都好奇,眼睛巴巴地睁大,恨不得能一下子全部看 完。又顾及人多,怕被人群冲散,猫儿一样贴着赵驰走。


    来 到庙会,雨幕下的花灯红红绿绿,朦胧璀璨,不远处还有人在舞狮。


    城里的人都挤到此处,寸步难行,却 未听人抱怨。如若路上碰着,不管是否认识,都笑 呵呵地道一声新岁贺语。


    赵驰买了串冰糖葫芦,不时低头,给水笙喂一口。


    两人站在屋檐,停在人潮之外,远远地观望花灯。


    赵驰盯着水笙温润红红的嘴唇:“酸么。”


    水笙咧开嘴笑 :“甜的,只有一点点酸。”


    他示意赵驰也吃一颗,赵驰低头尝了,觉得酸。


    水笙疑惑:“分明甜的呀!”


    两人靠着檐下,还有柱子遮挡。


    赵驰微吟,忽然低头,贴着少年红红的唇含了一下,很快松开。


    没有撒谎,果然很甜。


    水笙吓一跳,错愕受惊地捂着嘴巴,脸热得要命,支支吾吾地:“还在街上呢。”


    话是如此,并不见恼怒。


    他的脾气总是很好,赵驰要怎么样,他总是不会拒绝。


    赵驰低叹:“怎么这样乖。”


    结实 的手臂把水笙揽在臂弯,无 心 去看 别的物 事 。


    一个轻轻的吻打破了两人观赏灯会的兴致,周围的热闹似乎变得遥远,与他们无 关。


    清冷的雨丝斜斜飘过檐下,这股潮湿的寒冷,让赵驰和水笙依偎得更加紧密,成 了彼此唯一的温暖所 在。


    夜色很深了,天边云雾红沉沉的,空气里飘着炮竹的烟雾。


    赵驰担心 水笙逗留太久着凉生病,将伞柄塞入他的手心 ,二话不说托到背上,快步走回客栈。


    客栈大门多了两串红灯笼,小二趴在柜台上睡觉,听闻动静,连忙照着赵驰的吩咐,打了一盆热水送到房间。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小二,另外几个住店的客人都出街玩儿去了。


    赵驰抛给小二一枚碎银,对方 眉开眼笑 的退下,临走前说道:“祝这位爷跟小郎君年年恩爱,白头偕老。”


    水笙呐呐:“别人都知道了。”


    赵驰想着自己对他寸步不离的照顾,有谁看 了还不知道的。


    “可是怕羞。”


    水笙垂眸不语,手心 搭着男人的肩膀。他的双腿浸在热水中,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搓得通红。


    窗外响起更声,再过不久天都要亮了。


    赵驰没抱着水笙折/腾别的,替他暖了手脚,两人便倒头睡在枕上,身贴着身,散下的发丝缠在一块。


    *


    翌日,新年。


    天格外冷,水笙揉着眼睛将脸钻出被褥,只见赵驰早就醒了。


    男人着好装束,端坐在床头。


    细看 过去,却 是浓眉入鬓,黑目沉沉,眼底流动着一股浅淡的柔和,目不转睛地看 着他。


    水笙“呀”一声:“几时了?”


    赵驰:“快到正午。”


    摸着少年红扑扑的脸颊,伺候他穿衣梳发,连洗漱时,也坐在赵驰的腿上。


    赵驰一手揽人,另一手裹着棉布给水笙擦脸。


    天底下,没有谁比赵驰更会照顾水笙了。


    水笙摸着被打理的柔顺乌黑的发丝,眼眸神采焕发,瞅着脑后多出来 的一支木头簪子。


    如此看 ,水笙似又长 大一些,眉眼软和,唇红面白,脸颊透露些许温润的轮廓。


    “咦,这是……”


    “在码头上工那 会儿做的。”


    夜里想着人,想得睡不着,便尝试削磨了一支木簪,赶上新年,正好戴上。


    又拿出一个红纸包,放到少年温暖的手心 。


    水笙认得此物 。


    赵驰说道:“拿着,压祟,愿你新年平安,顺心 如意。”


    收着岁钱的少年霎时无 措,止不住红了眼眶。他心 里的欢喜如同水一样溢出眼睛,很快浸湿脸颊。


    “我,我怎么什么都有呀……赵驰,你对我这么好……”


    他扑到男人怀里,脑袋乱蹭,坐在结实 大腿上扭来 扭去。


    赵驰扶着又笑 又哭的人,无 奈一笑 ,低声道:“别扭了。”


    水笙低头瞧去,脸倏地浮出红云,乖乖“噢”一声。


    大冬天的,还下着雨,屋内如此阴冷,赵驰火气还那 么大。


    第59章


    城中过年 的气氛正热, 水笙与赵驰却并未逗留太久。


    年 初一刚过,年 初二一早,他们快速收拾行囊, 准备启程赶回溪花村。


    赵驰来到青树镇的第二天,为节省租车钱,就托人将马车送回村里。


    是 以,需要寻辆马车。


    两 人离开客栈, 去往直通城门的主道, 一路问询, 过年 车马甚少,半个时辰后, 总算找到一辆途经 塘桥镇的马车。


    赵弛打算带着水笙先去塘桥镇,到时再从城中租个马车回村里。


    同乘一车的还 有另外两 人,赵驰将水笙托抱上车,随后紧跟着入内。


    车厢里一时变得狭窄。


    常人见惯不惯, 有的车夫为了 多挣些钱便会拉多一点客人, 里头 的人挤一挤, 总能挤出些位置。


    怕水笙坐得不舒服, 赵驰取出几枚铜板,与坐在窗帘旁边的人换了 个位置。


    再把水笙往怀中一抱,紧紧实实地护在怀里。


    有他暖着,水笙便不会着凉。若是 气闷,还 能掀开窗帘, 朝外透一透新鲜空气。


    旁的人看得双眼直愣, 另外二人是 一对夫妻。


    他们着粗布棉衣,都在四十多岁左右,男的是 个眼花的, 女的耳朵不好,听不大清楚。


    男人努力掀开眼皮,一大一小的眼睛直直往赵弛和 水笙脸上瞅。


    好半晌,他扬着声,与妻子说道:“这对兄弟模样真好。“又问:“大兄弟,小兄弟,你二人可有人成亲没啊?”


    若是 没成,他家闺女兴许可以结识一下呢。


    男人为自 己的女儿操碎了 心,过去想着早早把人嫁出去,便能有个归宿。后来得知 闺女嫁的人是 个恶徒,终日担忧。


    好不容易盼着恶徒死了 ,他们把受尽苦楚的闺女接回家,对女儿遭受的往事 连连唏嘘,不敢轻易将她许给别人了 。


    经 过此事 ,方才知 晓若非良人,结下的只有恶果。


    男人一看眼前的两 个年 轻人,就能清楚感受到是 个品行好的。


    大的那个自 上了 马车,就对小的照顾有加,体 格又高高壮壮,浑身力气,可是 当家的一把好手。


    小的那个虽然看起来单薄,可模样斯文 ,又好看,举止流露着乖巧,定然是 个尊重妻儿老小的。


    家里的男人安宁,全家才会过得团圆美满。


    男人口吻愈发 殷切,他的妻子将他扯回位置上坐好,扯着嗓子,道:“你今天眼花得厉害啊,哪有兄弟这样的,分明 是 ……”


    男的问:“是 啥?”


    水笙从赵弛身侧探出脸,眉眼含着腼腆,鼓起勇气回应。


    “我们就快成亲了 。”


    赵弛原本漠不关心,闻言,把少年 揽回怀里。


    "路程远,若困乏就靠我身上歇着。"


    水笙“嗯”一声,听话地靠了 回去。


    那对夫妻看得神色直愣,女的抬起胳膊肘往男的身上戳了 一下。


    “瞧清楚了 吧,别乱说话了 。”


    男的哈哈一笑:“俺晓得啦,两 位兄弟莫怪,我这眼神,自 从几年 从山里摔过一跤后,就变得越来越不好使咯。”


    水笙心肠善良,听完,双手搭在赵弛小臂上,眉心轻轻揪着,问:“看过大夫了 吗?”


    女的说道:“看过,都不管用,哎,听天由命罢。”


    赵弛:“襄州有个临溪镇,镇子上有家医馆,馆中的老大夫或可治好眼疾。”


    男的神色一喜:“当真?”


    水笙笑呵呵地:“我过去也把眼睛摔坏了 ,有几次眼前黑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就是 老大夫替我治好的。”


    夫妻两 记在心里,对他们几番感谢。


    如此,几人偶尔闲聊,这五日光阴倒没那么乏味。


    五天后,赵驰带着水笙在塘桥镇下车,夫妻两 都送他们。


    男的说道:“二位小兄弟,愿你们新岁平安。”


    女的打了 他一下:“都说不是 兄弟了 。”


    “哈哈,”男人笑道:“一时嘴快,你们两 感情那么好,以后定会白头 偕老,和 气美满。”


    赵驰略微颔首:“多谢吉言。”


    水笙也同两 人道了 新岁的吉祥话,接着被赵驰牵入城中。


    塘桥镇街上热闹,很 多百姓都在外头 看舞狮。


    水笙匆忙扫了 一眼,神情恹恹。赵驰带他到摊子上吃了 碗汤面,飘着肉香的汤汁吞进口中,因胃口不好,小脸顿时煞白,险些吐了 。


    吃不到一半,就摇摇头 ,闷闷道:“不吃了 。”


    赵驰叹息,没有强行逼迫,而是 把两人剩下的汤面吃干净。


    这几天的路程使人疲惫,纵然得到细心照顾,天寒地冻的奔波,仍叫水笙的身子吃不消。


    城内医馆都闭门了 ,赵驰只得带着人寻间客栈落脚,先休息一晚。


    水笙此刻走不动了 ,浑身软绵绵地趴在宽阔的背上,双眼合起,脸颊一歪,整个人迷迷糊糊地,由着赵驰背着他在大街上走。


    许久,他费力睁开眼睛,一片烛光映着四周,水笙认出这是客栈的房间。


    他“哼哼”一声,赵驰端来热水,粗掌覆在光洁的额头 ,低声问:“可是 不舒服。”


    水笙有气无 力地挨过去:“身上疼,没力气……”


    他无 精打采地靠着对方,赵驰愈发 心疼,摸着他的脸:“瘦了 不少,明 日回去需得好好补一补。”


    “今天呢?”


    赵驰:“今天休息,哪都不去。”


    “你也跟着睡么?”


    “自 然。”


    水笙喝过热水,又吃了 点红枣粥后,勉强打起的精神很 快消散。


    他往床榻一蜷,被侧身躺下的男人揽入怀中,在白天里亲密安静地补觉。


    *


    翌日,水生精神许多,只是 身上还 没什么力气。


    赵驰打点好一切,两 人退房,刚出客栈,便看见租来的马车停在门外。


    顾着水笙的身子,赵驰租的马车较为宽敞,内置睡榻,可容一名成年 体 型的男子睡在里头 。


    水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马车,睡榻软软的,躺下去颇为舒适。


    “怎么租用这般好的马车?要好多钱的……”


    赵驰把他安置在睡榻里:“用在你身上算不得浪费。”


    又道:“睡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


    水笙枕在赵驰腿上,嘴唇微微翘起。


    他好想家。


    经 此一遭,往后不愿再出远门,只想和 赵驰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最好哪里都不去,谁都分不开他们。


    他心有余悸地问:“赵驰,以后你还 会送我出去么……”


    “不会,”赵驰轻抚他一双无 精打采的眉眼,不假思 索的道:“不管谁来,都不会再把你送走。”


    放谁手上,都没有他照顾得尽心,吃过这一次亏,定然不再犯了 。


    水笙听到想要的回答,心满意足地合起眼睛。


    最近他实在太累了 ,眼皮很 快黏在一起,身子时轻时重,整个人像踩到了 云朵上,脑子飘飘然,浑浑噩噩的。


    回到溪花村后,水笙卧床半个月。


    先是 高热不退,赵驰把村医请到家里,替他验过脉象,开了 药方,嘱咐好好照顾。


    赵驰哪都不敢去,寸步不离地守着人,按时替水笙擦汗,喂药。若喝不进,就含到嘴里慢慢喂。


    药很 苦,但水笙喝惯了 。


    如果药汤苦得厉害,清瘦下去的脸蛋皱成一团,未曾抱怨过半个字。


    见他如此配合,赵驰更加内疚。


    若非他执意送水笙出去,喜庆的新年 里,何必遭受这样的苦。


    没几日,花婶来了 ,小狼跟着她过来,看到老屋大门敞开,连忙蹿入屋内。


    威风的大狼犬差点就往床上扑,待看清楚躺在上面的人,低下脖子嗅,喉咙低低呜叫,似乎在质问赵驰,为什么没把人照顾好?


    赵驰缄默。


    总之是 他疏忽了 。


    往后,照顾得更加精心。连着几日汤药下去,水笙总不见好转,白天退烧,晚上又热起来。


    赵驰急得嘴巴起泡,目光阴沉沉的,大夫都请来了 几次。


    花婶瞧见后,道:“老婆子有个土法子,不如试试。”


    赵驰:“什么办法。”


    待听完花婶的话,赵驰煮了 个鸡蛋,又拿出爹娘留下的一块银饰。


    他将银饰塞进水煮鸡蛋里,用棉布裹起来,认真仔细地将水笙全身擦了 三遍。


    擦拭以后,取出鸡蛋里的银饰,只见其 表发 黑。


    听花婶说,若银饰发 黑,人很 快就能退热。


    赵驰替水笙穿好衣裳,面目僵硬,像块木头 似的守在床上,苦笑地摇头 。


    关心则乱,一向不信鬼神的他,竟然做出这等举动。


    又想着,假如今天还 不睡烧,就带到城里看大夫,这会儿医馆应该开门了 。


    赵驰盘算着,下巴忽然一暖,一只软软的手贴在他嘴边,摸来摸去。


    水笙睁开眼睛,眸光比过去几日清明 不少。


    他脸上的肉消了 一圈,下巴尖尖的,眼睛湿湿盈盈。


    “赵驰……”


    他好奇的睁大眼睛:“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


    男人一向端正沉着,此时却目赤脸黑,胡子拉碴,身上的棉袍皱巴巴的。


    赵驰哭笑不得,由着水笙摸着冒出来的胡子。


    他握着少年 的手,放在胸膛上,一颗心冷热交替。


    最后,吐出压抑在胸中的闷气,叹道:“醒了 就好。”


    再不醒,他真的要疯了 。


    第60章


    临着春日 , 水笙的身子从 总算逐渐好转,不必时时卧床,也能在屋内四 处走走, 或等无风时,到院里转几圈。


    他也开 始诵读诗集,每日 睡醒,趁着精神好些的时候誊抄书册。


    起 着风的白天, 院里不断响起 斧头劈开 柴禾的动静。


    赵驰这几天把杂房里还没整理的木柴劈开 , 过了 春季, 容易发潮,待那会儿就来不及了 。


    此刻水笙裹着灰白色的毛绒斗篷, 一头及肩的发丝披在身后,先看了 会儿院子里劈柴的背影,接着收起 视线,展开 未完成的字册。


    他眼眸微凝, 抿着唇, 伏在案前专注写字。


    过一会儿, 觉得腿下有 点阴冷, 正准备起 来活动手脚,半掩的门推开 ,赵驰把熬好的骨汤送进来。


    “喝点热的。”说完,赵驰蹲下,掌心钻到裤腿里, 摸了 摸他的小腿。


    不等水笙开 口, 转头拿起 火钳,往炭盆里添加新的火炭。


    水笙口渴,他就送喝的进屋, 腿脚阴冷,就及时添炭,出现得很是及时,没个日 积月累的习惯,都养不出这样的默契。


    碗中汤水奶白浓郁,香气入鼻,堆着几块熬的酥烂的肉,些许软糯清甜的萝卜。


    汤中还加入几味温补的药材,佐以适当的火候,天不亮就开 始熬制,只一眼瞧着,顿时口齿生津。


    水笙抱着碗慢慢吃,不久,整碗骨汤见底,吃得干干净净。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 舔嘴唇,仰眸望着男人,眼睫眨动,亮着闪闪的光。


    “好吃。”


    味道鲜甜醇厚,入口回 甘,一口气吃完,只觉满身热乎,脸色红润许多 。


    赵驰见他喜欢,又去多 盛了 一碗。


    连日 生病,水笙的胃口不佳,难得想吃点什么,赵驰定抓着机会喂到他嘴里。


    待吃的肚子有 些鼓圆,水笙摇头,赵驰几口把剩余的汤喝干净,松了 松他的衣带,替他揉了 几下。


    “胀得难受?”


    水笙抱着肚子上的手掌:“有 一点,消会儿食就好了 。”


    赵弛走到墙角,打开 一面柜子,取出巴掌大灰色木盒。


    这些日 子进出城采药,剩些山楂,他将山楂捣成泥状,添上糖粉,做成片状。


    这阵子药停了 ,才拿出来给水笙尝尝。


    水笙含着山楂片,眼眸一弯,嘴巴里嘶嘶的,口齿模糊地地笑道:“酸酸甜甜的。”


    赵弛看他吃完,利索地收拾碗筷,随后转身把门掩上,又出去忙了 。


    水笙并不跟着,坐在原地自己笑了 会儿,看小狼钻个脑袋进屋,招招手,把狼犬招到脚边趴着。


    他挠挠它的下巴,玩了 半晌,趁天色还早,继续伏案誊抄。


    过去大半个月赵弛都在照顾他,因此落下不少活,这几日 看他好转,这才得空干活。


    两人各忙各的事 ,话不说,可 每次水笙心里想些什么了 ,赵弛就会出现。


    这样的陪伴,使得他们愈发亲密,无需开 口,一个眼神就知晓对方心里的想法。


    翌日 清早,外头刮着风,水笙用热棉巾敷了 会儿腿脚,身子懒洋洋的,蜷在枕边昏昏欲睡。


    不久,似乎听到赵弛跟人说话,他披着斗篷,绕过趴在床尾睡觉的狼犬,眼睛懵懵地推开 房门。


    几名村民 正从 外头往院子里搬东西,细看之下,是一些新瓦,还有 泥浆。


    这些都是赵弛向村民 买的,用来加固屋顶,修补围墙。


    冬天风大,吹一个季节,屋顶和围墙都有 受损,赶着春日 雨期之前补好,能很大程度避免房内潮湿。


    水笙腿脚不好,周围潮湿一点,左腿就会疼了 。


    为此,赵弛格外上心,平常百姓三五年 才修补一次老房屋,他却每年 都要定期维护。


    水笙看着几个村民 进进出出,待他们离开 后,很快来了 精神。


    他推门出去,好奇地围着赵弛转。


    “有 没有 我能搭手的地方?”


    赵弛道:“都是脏活儿,你 穿着新衣裳不方便。”


    水笙“唔”一声,低头打量自己。


    全身上下,棉布袍子,棉裤,外衣,斗篷,都是今年 置办的,


    赵弛舍得给他花钱,衣物都是好料,质地不错,穿着又保暖,水笙喜欢得不行,这几天穿着,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蹭到哪里的灰尘。


    听赵弛一说,自然舍不得把新衣裳弄脏。


    无法,只得回 到房内,读读书写写字,累了 就跟小狼玩,饿了 就去灶台上,蒸笼里温着包子,随时都能吃上。


    又三日 过去,水笙身子已好转七八分,每天吃着赵弛变着法熬的骨汤和鱼汤,脸颊的肉渐渐填满,随手一捏都是软的。


    夜里,屋内烧着蜡烛,白天时,赵弛修补老屋,夜里,就在灯下写字。


    水笙靠过去,自身后圈住对方的脖子,猫儿一样趴在对方背上,眸光扫向纸面。


    赵弛一手写字,一手托着他。


    “怎么都是食材和药材的名字?”


    “这些都是连日 来所熬的骨汤方子。”


    水笙隐隐萌生一丝念头。


    赵弛适时开 口:“若想把摊子的生意做大,只靠原来的吃食还不够。上次与你 去塘桥镇,在城中吃了 几天生意最兴盛的馆子,便有 些感悟。这几天你 身子好转,我日 夜琢磨,才有 了 前几日 的骨汤,想来成效还不错。”


    话音未落,男人粗糙的手指贴在水笙软润的脸颊轻轻一捏,偏过头亲了 一下。


    脸皮薄的少年 登时脸红。


    生病的这段日 子没与赵驰亲密,从 前那些冒出来的胆子又缩了 回 去。


    眼下要他伸手摸到赵驰身上,定是万万不敢的,眼珠子颤颤地转动,只会害羞地张嘴巴。


    开 春的前一夜,下了 整宿的雨。


    水笙半夜惊醒,只觉双腿异常暖和。


    他睁开 眼睛,模模糊糊看去,很快发现坐在床尾的身影。


    赵驰捂着他的腿缓慢揉搓,又放在怀里热着。


    “赵驰……”


    赵驰重新躺下,将他搂入怀中。


    “外头落了 大半夜的雨,潮气重,腿可 是不适,怎么半夜惊醒。”


    水笙咕哝:“不疼,忽然想睁眼就睁开 嘛。”


    他抱紧男人,在黑暗里缓缓眨眼。


    “赵驰,我睡不着了 。”


    宽大温暖的掌心拍拍他的背:“闭上眼睛,过会就能睡。”


    水笙伸手摸来摸去,赵驰胸膛跳了 几下,紧按他的手,压着喉咙。


    “水笙。”


    水笙慢慢吞吞地,病一好就来了 精神。


    “……好久没摸了 。”


    赵驰揽着他,低声道:“我摸你 。”


    说罢,掌心一拢,粗糙的指腹反复刮蹭。


    水笙细细轻轻地叫,蜷起 身子,不过半刻,便失神地趴在赵驰胸膛,手脚像一汪水。


    赵驰横过手臂,倒点温水喂他,继续用棉布擦干净,把他放回 枕上。


    “好好睡一觉。”


    水笙累得眼皮都掀不开 ,很快合沉入梦境。


    赵驰坐在床尾,仰头吐着粗气。


    良久,等他松开 手掌,扯了 块布围着,匆匆去了 后院洗漱。


    *


    白天仍落着雨,村子周围白茫茫一片。潮气重了 ,水雾环绕山野,干涸了 整个冬日 的土地变得松软湿润。


    屋内点着碳,房间还算干燥。


    水笙一早就醒了 ,念会儿书,不多 时便有 些着凉,说话闷声闷气。


    他喝下煮好的姜汤,手指一下一下摸着小狼的耳朵,眼神跟着赵驰转。


    瞥见男人收拾雨具,连忙问:“要出去么?”


    赵驰:“进城一趟。”


    水笙纳闷:“外头一直下雨,非要今日 出去么。”


    “今天必须过去,”赵驰解释:“年 前跟衣铺定做两身喜袍,可 以领回 来了 。”


    “……!”水笙结结巴巴地,抱着小狼的脑袋泛傻:“喜袍做好了 吗。”


    赵驰“嗯”一声。


    “老先生给我们算过两个吉日 ,一个是在你 去叶海山家里的第二天,另外一个,就在半个月后。”


    水笙白皙的脸立刻红透,支支吾吾地,望着人傻笑。


    赵驰抱着他:“我等不及,不想等太久了 ,等日 子一到,咱们就成亲。”


    水笙眼神害羞又明亮,点点头:“那,那你 快去吧,路上当心。”


    赵驰低头,在他眉眼两处轻轻啄吻。


    “困了 就歇息,我很快回 来。”


    分别前,水笙站在台阶上目送对方。


    几个常去摊子吃面的年 轻汉子经过,他们打算趁着耕种之前进城做工,瞧见赵驰架着马车,便问:“赵大哥,能不能稍我们一程?”


    赵驰也不废话:“上来。”


    几人连忙道谢,钻进车里坐好,看看赵驰,再看看台阶上的水笙,纷纷咋舌。


    一个冬天不见,水笙好像更好看了 ,身上的料子可 真暖和,毛绒绒的,那是城里有 钱人家才会穿的斗篷呢。


    赵驰扭头,望着台阶上的身影。


    “回 去,别着凉了 。”


    水笙笑容腼腆,乖乖回 了 屋。


    马车上,几个年 轻人你 一句我一句。


    “赵大哥,你 不稍水笙进城啊?”


    赵驰:“赶路,带他不方便。”


    “忙什么呢?”


    “取喜服。”


    几人惊讶。


    “谁要成亲?”


    赵驰:“我。”


    小伙子问: “和……和水笙?”


    “嗯。”


    车内的几人一拍大腿:“我就知道!”


    赵驰:“……”


    都是年 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他们搓搓手,壮着胆子,说道:“赵大哥,平时我们到摊子吃面,早就发现了 。你 ,你 看水笙的眼神,比俺看村里的柳儿还那什么,一点都不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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