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笙收起刚亮的爪子,还没挠人,听背后来人这么一叫,方才好不容易鼓起的气势,顿时泄了个干净。
少年嘴角轻抿,无端生出委屈。
不是被吴三欺负过的委屈。
以前从北到南的逃窜,吃尽许多苦头,不曾怨天尤人,更没觉得委屈过。
可如今只与吴三一顿叫板,看到赵弛出现,却觉得委屈上了。
他摇摇脑袋,发丝跟着荡开,告诫自己不能太娇气了。
赵弛抽走他手里的扁担,还给花婶。
花婶道:“哎哟,吓死我了,小后生怎地这般莽撞,还好没事。”
赵驰:“方才发生了什么。”
婶子心直口快,迅速把话倒个干净。
从水笙来时说起。
什么水笙太懂事了,进门带了肉和野鸡蛋。腿脚明明不方便,居然踩着梯子爬到围墙蔬理藤苗。
得知水笙爬梯子上墙,赵弛露出不太赞同的目光。
“万一摔着如何是好。”
前些时日雨水多,墙边容易起青苔,万一手滑,摔下来绝不是说着玩闹的。
水笙乖乖点头,没说以后不爬,悄声道:“会注意的……”
对刚才吓唬吴三一事,绝口不提。
他心里的想法很简单,喜欢的人,在乎的人,喜欢的就挨着跟着。
对于厌恶的,视做空气,忘个干净。
水笙不提,花婶提了。
幸运的是,不管吴三如何,还好赵驰出现得及时。
两人又帮花婶打理了一会儿屋舍,傍晚前,拎上装衣裳的包裹,并肩回家。
霞光晒得泥道昏黄,草叶子都在泛光。
与赵弛并肩而行的水笙越走越慢,与对方错开两个身的距离。
“水笙,”赵弛扶着他的胳膊,“可是身子不适?”
水笙嘴角颤抖,眼神一晃,可怜巴巴地开口:“腿软。”
与吴三一顿叫板,气刚泄,人顿时就空了。
方才还在花婶家说话那会儿,心跳又快又慌,为了不让赵弛担心,强撑到此刻。
赵弛将包袱系在他肩后,接着臂弯施力,托起他的膝盖弯,掌心垫着臀,放在背上掂了掂。
水笙伸开胳膊,环上男人脖颈。
静默几息,细声闷气地开口:“我太没用了……”
吓一吓人就变成这副模样。
赵弛:"水笙今天很勇敢,没有让人欺负到头上。"
怕他上头,又叮嘱:“以后尽量避开硬碰硬,若真想揍回去,交给我。”
水笙闷声一笑:“嗯~”
又悄悄叮嘱:“总是打架也不好呀。”
赵驰:“不常打,但欺负过你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水笙嘟囔,嘴角却翘得高高的:“还是少打架。”
纵然厉害,总归都是肉长的,并非铜墙铁壁,万一磕到了受伤怎么办?
赵弛肩膀宽阔有力,水笙与对方说悄悄话,攀在肩上十分安稳。
踏着霞光铺散的乡道,天色擦黑,水笙脸颊贴着赵驰后背,已然困倦。
赵弛看他眼角湿湿的,带着人回到老屋,抱到床铺上放好,又把小狼拎出房门,钻进灶间烧水做饭。
*
翌日黎明,碧空如洗,两人前后起了个早。
赵弛种完菜苗后便暂无琐事,把蛇干置于阴处,稍作收拾就可以出门了。
水笙今天跟着赵弛去开面摊,他换了一套新衣。
靛蓝色的夏衫,用细葛布缝补而成,摸着比普通的葛衣柔软不少。
他摸了几次衣衫崭新的摆子,眼眸弯弯的,收了笑意,悄悄往赵弛的旧袍子瞅。
赵弛在门外等他:“快出来。”
又问:“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
水笙抬步紧跟,与对方一同走去面摊。
*
入夏后,气温攀升愈发地快。
清晨还有些凉意,日过午时,体肤已感炎热。
忙过春种,又缴了税钱,村里年轻体壮的乡民没有闲着,男的租用牛车,到镇子或城里找活做。
女的接点针线活,亦或跟着男人们进城,去带院子的人家那儿,往后门敲一敲,问询主人家要不要帮忙洗衣裳。
村口进出的泥道,往来的人渐渐多了,面摊的生意随之热闹。
等村民都差不多进了城,周围不剩什么人,面摊的生意变得冷清。
日头挂高,砖头泛出微微青光。
水笙原本在外头帮忙收钱,阳光晒一阵,鼻头和双颊涌起一股热红。
捧起井底的冷水扑脸,红潮依旧没消。
赵弛看他不经晒,催他进屋呆着。
水笙还想坚持,又怕自己晒坏了,若生病,去看大夫得花更多钱。
于是小脸紧了紧,只能回小屋呆着。
赵弛盛了碗用井水凉过的绿豆羹送进来。
水笙轻尝一口,凉丝丝的。
“赵弛,你往碗里多添糖啦?”
赵弛走到灶台边上,头也不回地道:“吃就是。”
水笙抿唇,心里想着太浪费,双眼却笑眯眯的,俨然弯成月牙状。
白糖不便宜,赵弛换成糖粉,买了三钱,不小的一袋。
今日煮绿豆羹,他瞧见添进去的糖粉不多,卖出去的那些,能尝出点淡淡的甜味就行。
他吃的这碗,确是实打实的甜。
水笙很快将绿豆羹喝干净,摸了摸微微鼓起来的肚子,趴在桌上,静静打量灶台方向的背影。
良久,漂亮的一双眼睛缓缓合起,枕着胳膊睡了。
茶客的吆声惊醒了他,水笙摸摸嘴角,发现赵弛往这儿瞥来一眼,脸一红,忙摇摇脑袋,示意自己没有淌口水。
生意清淡,对方不要他帮忙。
水笙灵光一闪,从腰间取出针线扎子,又将赵弛因汗热挂在凳子上的外袍抱在怀里。
粗葛外袍穿久了,洗磨后发薄,还沾了些汗息,带着赵弛的味道。
他说不上是什么味,平日里挨着对方,便被这股气息包拢。
干燥的,像山里晒了许久的,干木的味道。
水笙里里外外翻着外袍,找到三处有破口的地方。
他从扎子上取出一根铁针,持棉线,照着孔穿透。
赵弛刚给茶客打包完干粮,收钱的功夫瞥过目光,浓眉一跳,几步进屋,取走他手上的铁针。
“水笙,你在做什么。”
水笙打量赵弛沉下来的脸色,好不纳闷。
“穿线呀。”
赵弛在他面前的椅子坐下,盯着他的眼睛。
水笙:“……”
抬起手心遮脸,却被对方挡开。
“水笙,你知不知道刚才的动作很危险。”
赵弛拧着眉头:“穿个针线,差点把针头往眼睛里戳了。”
水笙还真没注意。
赵弛觉察异常:“可是看不清?”
水笙再次拿起铁针,试了试。
若非赵弛察觉,他还没发现自己居然看不清楚太近太小的东西。
“我的眼睛……”
赵弛:“别多想,过几天进城给大夫瞧瞧。”
怕水笙闷,赵驰帮他把线穿了,又叮嘱他小心手指头。
*
日光静静晒着石板,水笙午后抱着旧袍子缝缝补补。
赵弛进来几次,水笙默默叹气,叹完气,展开手心,给对方看自己没被扎着。
二刻钟过去,外袍破漏的地方虽然补好,针脚却歪歪扭扭,宽窄不一。
水笙抱着袍子,脸红。
“……我,我重新缝。”
赵弛笑了下:“这样就好。”
当天收摊时就穿上了。
两人没有马上回老屋,赵驰带着水笙去附近的摊子,买了萝卜和猪肝,说是晚上炖汤喝。
*
夜里,虫鸣吵闹。
月色透进窗子,留下一片静谧清辉。
许是萝卜猪肝汤喝多的缘故,水笙毫无睡意,枕着赵弛的胳膊,身子反复翻转。
黑暗中,赵弛揽着他:“睡不好?”
水笙闷闷应声。
只觉揽在腰背的手臂跟烙铁似的。
往日温暖的身躯,随着夏天闷热,变得火炉子一样,烫得他心燥心焦。
若分开睡,兴许凉快些。
话到嘴边,水笙将声音咽回肚子。
他不想跟赵弛分开睡……
后半夜,屋内钻入凉风,水笙迷迷糊糊睡着。
不知多久,梦里好像又挨了具火炉子,尤其肚子上,烫乎乎的。
半梦半醒中,他睁开眼,旁边的火炉跟着动了动。
晨光熹微,灰暗的屋内,彼此四目相对。
水笙跟赵弛瞬间清醒了。
水笙平日里刚睁眼,都要赖着对方哼哼说会儿话。
这会儿抿着嘴巴,眉睫扑闪。
反观赵弛,面色少见地涌出几分尴尬。
原来,梦里贴着水笙的东西,并非什么火炉子。
余光一瞥,好不撑翘。
赵弛松开揽在少年背后的手。
粗大的喉结滑动,男人借袍子虚虚遮掩。
“我出去片刻。”【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