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嫁我 姚喜知,愿意陪他沉沦吗?


    林欢见被姚喜知这个问题骇住。


    “我, 我不用……”


    姚喜知冷静地打断他的话:“那岂不是正好?毕竟,谁会嫌手上的筹码太多呢?”


    姚喜知没有说得很明白,林欢见却懂了她的意思——既然自己不需要从她身上索取什么, 若她嫁给岐王,除了得他相助, 更能再添一份倚仗。


    林欢见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


    姚喜知她把她自己当什么了!


    当做可以交易的物品吗?


    “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吗!”


    姚喜知也来了火气:“我何时不曾爱惜自己!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并愿意为之努力!既然天下男子皆薄幸, 岐王殿下身家样貌样样出众, 还可以助我实现目标,这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


    “岐王爱慕七公主, 却碍于世俗, 不敢追求所爱,只敢以皇弟的身份在她身边, 然后暗中寻找替身!”


    “而你呢?你明明不希望我嫁给别人, 但是却又不敢娶我, 只能将我推开!你甚至比岐王还要不如!还要懦弱!”


    “可我与你不同, 与岐王也不同!我会去争取!如何到了你嘴里, 就成了不爱惜自己?”


    林欢见五指死死扣在木栏上, 几乎要将之握得裂开。


    满腔的愤懑却仍是无处宣泄。


    自己是懦夫?


    他不希望姚喜知嫁给别人?


    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希望姚喜知能嫁给一个真心待她的良人,而不是李忖这样的薄情寡义之辈……


    吗?


    林欢见突然产生动摇。


    家世样貌上佳如李忖的, 他会嫌不够真心。


    若是有真心之人呢?家世能够比得上李忖吗?


    相貌出众者, 他又不免会担心其水性杨花、招蜂引蝶,对姚喜知不忠不贞, 姚喜知性子单纯, 若是身处三妻四妾的后宅,怕是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那……到底怎么样的人可以配得上姚喜知呢?


    林欢见双目茫然,彻底陷入一片混沌的思绪中。


    姚喜知见他沉默不语, 本还抱着一丝期待的心又凉下来。


    真是荒唐可笑,自己竟然还在期待着林欢见能做出什么行动和改变。


    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林欢见呆立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姚喜知已经只留给他一个离去的背影,林欢见怔怔望着,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攥紧、再攥紧。


    *


    姚喜知虽是嘴上答得干脆,但心里却早已乱作一团。


    原本就已经摇摆不定的心更加动荡,仿佛无论怎么选择都是错的。


    回到太液亭时,上官溱正准备与皇帝一起离岛,见她不知跑哪儿去了,唤了她一声,姚喜知愣愣反应过来,连忙跟上上官溱的步子。


    回绫绮殿的路上,上官溱坐在轿辇上,目光却一直落在姚喜知身上。


    看姚喜知脸色不大对,轻声问道:“方才我瞧,似乎是林欢见来寻你了?”


    姚喜知点点头。


    上官溱蹙了蹙眉,对林欢见愈发不满:“他可是来阻止你与岐王……?”


    姚喜知脸上有些许挣扎,但还是再次如实地点点头。


    “我就知道他来找你定然是不安好心!”


    姚喜知忍不住为林欢见辩驳:“他是来告诉我,岐王殿下为何会如此。”


    “那是为何?”


    姚喜知欲言又止,心里斟酌片刻,等上官溱到绫绮殿殿门前下了轿,才摒退了周围人,附耳轻语:“我与岐王的心上人模样有几分相似,岐王殿下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与心上人相守,于是便找上了我。”


    隐去了其中李善容的部分。


    上官溱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才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怎会如此?”却是再难开口相劝。


    姚喜知看着上官溱怀中的孩子,从她手中接过,轻声问:“你希望悯儿能做皇帝吗?”


    上官溱望着姚喜知,眼中有为她提出这个问题的诧异,却说不出半个“不”字。


    姚喜知看她的反应,也不需要上官溱回答,只点了个头,对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轻快的笑:“我知道啦,你不用为我操心了。”


    *


    都已是各宫都掌了灯快要准备歇息的亥时,林欢见却正一个人行色匆匆往姚喜知的方向赶去。


    月穗连夜来告知他,姚喜知居然这个时辰去寻李忖,瞬间让他心头涌起不太好的预感。


    林欢见虽然已醉得头脑都不清醒,脑海中却依然死死记住一个念头——决不能让姚喜知去寻李忖!


    立马放下手中的酒坛,动身去寻姚喜知。


    只是这月黑风高,林欢见也不知道姚喜知到底已经走到了何处,只能在心里根据绫绮殿到少阳的路程以及姚喜知出发的时辰大致估算。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林欢见心中越发烦躁,焦急更甚——她会不会已经到了少阳院,见到了李忖?


    她会与李忖说什么呢?答应嫁给他?


    然后呢?李忖会不会牵她的手,会不会……吻她?


    一想到这儿,林欢见几乎发狂,简直目眦具裂!


    不,他不允许,他不要!


    而另一边,此刻的姚喜知,正走在去见李忖的路上。


    本是约好了七日后给出答复,也就是明日,但姚喜知已经等不及了。


    她怕自己再多过一会儿,就又改变了想法和心意。


    哪怕只是一个晚上,哪怕只是一时半刻。


    穿过道道宫墙,走过幽深宫巷,少阳院中昏黄的烛光已经透过窗户呼唤着姚喜知。


    姚喜知脚步在一片竹林边停住,望着窗内透出的光亮,想起自己即将做出的决定,在心里又给自己打了气。


    深吸一口气,重新提起步子。


    突然。


    竹林深处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将她拽入林中。


    姚喜知连呼叫声都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被他捂住了嘴。


    是谁派了人来要害她吗?


    高正德?冯贵妃?还是其他?


    扑面而来的却是浓重的酒气。


    嗅到这气味,姚喜知心头稍稍松了一些,不管怎样,醉鬼总比索命鬼要好啊!


    只是,她这什么运气,总能碰到喝醉的人?


    不能又是岐王殿下在借酒消愁吧?


    姚喜知想着,一边试图从对方手中抽出手腕,一张脸却突然向她靠近。


    姚喜知瞬间瞪大双眼,僵在原地。


    怎么会是林欢见?


    林欢见见姚喜知不再挣扎,才将禁锢着姚喜知的手放松。


    姚喜知舒一口气,稍稍退开半步,想拉开一些距离——现在两人之间实在太近了。


    谁知她才刚刚挪动一小步,林欢见立马跟上她的步伐,不仅是离她更近了一些,也不知是醉得站不稳还是有意而为之,竟是整个人都栽倒她身上,与她紧密贴合,几乎全身重量都压了过来。


    姚喜知双手撑住林欢见,咬牙切齿道:“林欢见!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不是记得林欢见不怎么喝酒吗?


    林欢见反而收拢双臂,将她抱得更紧。


    姚喜知感受到林欢见的用力,固执不肯放开的模样,心里挣扎一瞬,还是选择放弃了抵抗。


    怀中的人安静下来,乖顺地靠在他的怀里,林欢见心中的戾气渐渐平息,一道凉风拂过,让他清醒了些,可怀中人撒在他颈脖处的呼吸,温热毫无阻拦地打在他的肌肤上,混合着酒意,又要将他的理智焚尽。


    怀中传来姚喜知闷闷的声音:“抱够了吧,你可以将我放开了吧?”


    放开?


    这个词激怒了林欢见,混沌的头脑找回语言,激动地低吼:“放开你,你想要去哪儿?找李忖?然后告诉他你同意嫁给他?”


    “我是去找李忖……”


    林欢见猛地打断她的话:“我不准!”


    “什么?”


    “我不准你去找他!我不准你嫁给他!”


    姚喜知从林欢见怀中抬起头来,林欢见也低头,眼中不甚清明,却是死死地盯着她,见她不应答,又换上哀求的语气:“你答应我,不要嫁给他,好不好?”


    姚喜知偏开头躲过他的视线:“你有什么立场来管我的事情呢?”


    “我,我是你阿兄!”


    “没有血缘关系,哪里算得什么真的兄长?”


    一股寒意从林欢见脚底直冲头顶,让他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乖巧唤着“欢见阿兄”的姚喜知,会扔给他一个如此冷酷无情的回答。


    好半天才回过神,咬牙切齿看着姚喜知:“你是铁了心要嫁给他?你就如此绝情吗?”


    谁知姚喜知缓缓摇头,淡淡道:“你要想左右我的决定,你总需要给我一个足以说动我的理由。”


    “无论是从利益出发,还是……从感情出发。”


    夜太静,好像只有姚喜知的声音在回响,


    姚喜知清晰听到从她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冷淡得仿佛不像她自己。


    但她却知道,表面的平静下,是如何波涛汹涌,又极其渴求——


    渴求,林欢见给她一个回答。


    “我,我……”林欢见茫然无措,支吾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酒意上头,强烈的刺激下,林欢见的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天在崩塌,地在碎裂,他站不稳,只能死死攀住姚喜知,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被无尽的黑暗吞噬绞灭在哪个角落。


    他不得不分出一只手扶住疼痛欲裂的头,可是,一只手如何抓得住姚喜知?


    他到底要如何才能留下她!


    突然,今日姚喜知在太液岛上说的话在他耳边炸响。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叫嚣着要冲出胸膛。


    可是那简直是一个妄念,明明是他不敢想,也不能想的,偏偏如同勾人的妖鬼,直教人欲罢不能,然后,哪怕至阿鼻地狱沉沦,也甘之如饴。


    那,姚喜知,愿意陪他沉沦吗?


    闭眼不敢看姚喜知,也不敢看自己的内心,但有的话,身体早已经代替他做出回答,就如同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走到这里来寻姚喜知,他也控住不住自己的嘴在不断张合。


    “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甚至能给你更多!”


    “如果,如果你非要用自己的婚姻换取什么,你不如……”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头脑忽然间变得无比清醒,“嫁给我!”


    第72章 执手 碾、磨、吮、咬、舔。


    姚喜知本以为自己听到这三个字时, 会激动不已,会欣喜若狂,会抛却所有矜持与顾虑, 毫不犹豫地扑到他怀中答应他。


    但此时的她虽然激动、虽然欢喜,但仿若是太多强烈的情绪冲击在一起, 最终反而归于了平静。


    她问:“你不是只把我当妹妹吗?”


    “我何时想把你当做妹妹!”说到这儿,林欢见都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如此可笑, 让他自嘲地笑出声。


    笑着笑着, 一滴泪从眼角滚落,声音轻得像是在喃喃自语, 又像是借着酒意, 才敢向姚喜知剖开他从未展露的真心:“是我从前自尊心作祟,让我不敢像一个正常的男人般面对你, 可是我……”


    可是, 这是甚至在他连夫妻二字的含义都尚未明了时, 就已经认定了与他携手共度一生、会成为他娘子的人, 他怎么可能又甘心去做什么劳什子的兄妹!


    “我不敢奢望以爱人的身份在你身边, 除了做你的兄长, 我已经别无他法!我从入宫净身那一刻,我就没有再奢望过可以像正常人一般娶亲, 我也不愿耽误了你, 我有什么资格,去做你的男人!”


    “那你便有理由可以轻易践踏我的感情了吗?”


    "不是, 我不想的, 可是……"


    “既然你觉得对太监说爱是可笑的事,那你现在在这里说的这些话,又算什么呢?”


    林欢见一愣, 忽然大笑出声,笑声里却是带着无尽的凄凉,混杂着几个艰难的吐字:“没错,可笑,可是可笑的……从来都是,我!”


    “我以为我能冷静地送你出宫、嫁人,可是我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笑声渐歇,但林欢见脖颈间的青筋却愈发暴起,死死咬着牙关,试图稳住自己那颤得不成调的声音,但仍然抑制不住地颤抖。


    唯一稳健的只有那双手,死死握着姚喜知的臂膀:“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想收回我之前说过的话,我不要和你做兄妹,我想和你做夫妻,我想做能一直名正言顺陪在你身边、和你共度一生的人!我那么爱你,我不能失去你!”


    “所以,我想你能……”


    明明是在俯视,林欢见却感觉自己低得仿佛是在地底,泪意模糊了他的眼睛,却掩不住其中的乞求:“我想你能,你继续爱我!”


    姚喜知耳膜嗡嗡作响。


    明明林欢见的声音并不震耳,却震得她浑身发麻,连身躯都失去了控制,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跟不知道眼前人嘴一张一合,是在说什么?


    在说爱她吗?


    林欢见带着酒意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滚烫的体温通过他的掌心传到她的肩膀,一直传遍她的全身,手劲大得握得她手臂发疼,种种感官在向姚喜知昭示他是不可忽视的存在——也确实如此。


    他是她过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啊!


    而未来?


    而未来……


    姚喜知不受控制地伸出手,轻轻触碰林欢见的脸。


    “世上很多事是不能反悔的……”


    林中静得可怕,一切几乎静止。


    只有姚喜知轻缓的声音带来了疾风骤雨。


    风裹挟着竹叶簌簌落下,有人踩着他,碾碎,最后揉进泥土里。


    指尖下的人身躯骤然绷紧,林欢见的目光变得惊恐。


    她又听见自己说:“但是,我愿意给你这个反悔的机会。”


    姚喜知眼中浮上浅浅的笑意,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她愿意给林欢见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曾经是她十几年的念念不忘。


    过去是、现在是,而未来,依然是。


    林欢见本已经支离破碎的心突然就一片一片被粘合,怔怔地望着姚喜知,回不过神来她说了什么。


    是梦?


    还是现实?


    姚喜知看着林欢见傻愣愣的模样,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好啦,这下可以放开我了吧?你手用这么大劲儿,都把我胳膊捏疼了!”


    “不过这次我们可说好,你以后不准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了,什么兄妹,什么太监的,从头到尾,只有你自己在钻牛角尖!”


    “我一直都坚定地选择你,无论你是林欢,还是林欢见。若是你再要把我赶走,我就再也不回来了,留你一个人孤独终老!”


    林欢见眼中只有姚喜知在一嗔一笑,嘴在一张一合。


    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溺进去。


    他也确实溺进去了。


    溺得太深,封闭了他的五感,看不见,听不见,触不到。


    他需要呼吸。


    姚喜知还在训着林欢见日后不准再如何,便忽地一片阴影投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也堵住了她的呼吸。


    温热的、柔软的、全然陌生的触感。


    姚喜知瞪大了眼。


    最开始只是轻轻的触碰,后来,仿佛想要从她口中汲取什么,越贴越紧、越贴越紧,几乎要嵌进她的血肉,与她融为一体。


    碾、磨、吮、咬、舔。


    林欢见似乎已经神志不清,只能遵从最原始的本能,哪里有甘霖,他便去到哪里。


    姚喜知终于反应过来,轻推了下林欢见,却没有推动林欢见半分,略一迟疑,林欢见已经不断攻城略地,得寸进尺,洗礼过她嘴唇的每一分每一毫,却还想继续深入。


    她抵挡不住,只能跟着林欢见陷入一片迷乱的世界,睁大的眼逐渐轻阖。


    随波逐流间,她忍不住想,酒还会通过呼吸和唾液传染醉意吗?


    不然,为什么连带着她的脑子也开始烧起来?


    ……


    两个宫女从少阳院出来,从附近竹林边的一条石板路上经过。


    其中一人突然胳膊肘推了下身边高高瘦瘦的宫女,半掩嘴轻声道:“我怎听着这林中似乎有动静。”


    高瘦宫女随口答道:“说不定是哪个宫里的狸子跑出来了吧。”


    掩唇那人摇摇头:“我怎么听着,感觉像是有人?”


    另一人闻言也来了兴趣,支起耳朵,却听里面的人似乎是听见了她们的议论,立马停下了动作。


    虽然动静没有继续,两人心中却反而有了计较。


    “那或许,是春天到了吧。”高瘦宫女抿嘴一笑,挽住身边人继续前行,“好啦,别在这儿惹人嫌了,我们还有活儿要做呢。”


    ……


    林中的姚喜知屏息凝神,直到听着二人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悬着的心才终于安放下来,马上将死死扣在林欢见脑后的手松开。


    方才听到有人靠近,姚喜知连忙推搡林欢见的肩膀想将之推开,却不仅没能推动分毫,反而引起林欢见不满,将她搂得更紧,唇齿间溢出几声声响,不知是在支吾嘟囔着什么。


    眼看脚步声渐进,甚至还隐约听到女子说话的声音,姚喜知怕他闹出更大的动静,只好用自己将他的嘴堵得更严实一些。


    始作俑者还在不停舔舐着自己刚才被他咬破唇而冒出的血珠,姚喜知心中生出无名火,也狠狠回敬了林欢见一口。


    “嘶”的一声,林欢见吃痛,终于放开姚喜知。


    姚喜知舔了舔自己唇上的伤口,唇上还有几分黏腻,让她不由有些不满地噘起嘴。借着月光看到林欢见唇瓣也渗出一粒鲜红的血珠,心头才稍稍舒坦了几分。


    再后退一步与林欢见拉开些距离,姚喜知平复了会儿呼吸,又想此行的目的。


    只是如今怕是自己嘴都已经被磨得红肿,这般模样,定然见不得人,更别说去寻岐王了。


    林欢见与姚喜知分开,理智一点点回归。刚为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生出些手足无措,瞧她看向少阳院的方向,嫉妒和醋意又立刻占据了上风,立马出声:“你不许去找他!”


    “好啦好啦,我现在没想去寻岐王!”


    其实一开始就没打算答应岐王,今晚来,不过是趁自己还有些坚定的意志,打算回绝了他,却没想到路上遇到了林欢见。


    林欢见继续得寸进尺:“你也不许提起他!”


    姚喜知腹诽,这人倒是管的挺多,但嘴角却没有溢出压不住的笑。


    “好好好,都听你的。”


    林欢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一把牵过她的手,往绫绮殿的方向走去:“我们离他远些。”


    姚喜知任由他牵着手,披着月光,亦步亦趋地踩在林欢见投在地面的人影上,一步步跟着往前。


    歪着脑袋看看林欢见,又抬头看看一片漆黑中并不圆满、已经只剩细细的一轮金钩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真亮啊。


    是不是圆月,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


    姚喜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寻林欢见。


    刚出房间就正好碰到月穗,月穗一瞧见她,立马把步子转了方向,活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般躲着她似的。


    姚喜知立马叫住她:“月穗!”


    月穗刹住脚步,如临大敌地看向姚喜知,没什么底气地回了一声“小喜”。


    姚喜知差点都要把月穗这个告密的家伙给忘了!


    虽然事情最终也算有个好结果,但月穗如此悄悄偷听她们与岐王议事,还向林欢见传消息的行为,断断不能纵容。


    尤其是,此前她还曾向自己与上官溱保证,哪怕有事真需要与林欢见传递什么消息,也必然会先告知她们。


    “岐王殿下来向我提亲之事,是你去告知林内侍的吧?”


    月穗歉意地看向姚喜知,但她这般也实属无奈之举,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向姚喜知赔罪,却听姚喜知放缓了语调:“当然我知道,或许你也可能是怕我真一时糊涂答应了嫁给岐王,所以我虽然生气你擅自透露此事,也还是暂且先原谅你这一回!”


    月穗怔住,本来她都做好了被姚喜知狠狠训斥一顿的准备,结果姚喜知竟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原谅了她?


    姚喜知走过去,见月穗满脸的错愕,再板不住脸,弯起眼眸,轻轻抱住月穗:“好啦,这次我先不告知臻臻,可下次不许这样了,不然,我就真生气了!”


    见月穗不说话,姚喜知又佯作不满地从鼻腔中“嗯”了一声,月穗立马道:“我下次一定不会了!”


    月穗咬咬唇,又继续道:“……谢谢你。”


    姚喜知这才点点头,放开月穗,拍拍她的肩膀,转身便轻快地往内侍省的方向去。


    这个时辰,他应该还没去枢密院吧?


    姚喜知走到内侍省时,林欢见刚好跨出内侍省公廨的门槛,正侧首与身旁的小太监明安吩咐着,忽然余光看到远处的姚喜知,话音戛然而止,转头望向她。


    姚喜知见他看过来,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林欢见却顿在原地。


    这一停顿,让姚喜知心头开始生出不好的预感。


    按林欢见以往斑斑的劣迹,该不会等他一觉醒来冷静了,酒意也散尽,又要反悔,或者干脆说是昨晚醉得厉害,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姚喜知本高高翘着的嘴角慢慢耷拉下来,提着心,揪着衣角,一小步一小步往林欢见挪过去。


    林欢见吩咐明安稍等他片刻,也大步流星径直往姚喜知走去。


    不过几息,两人便已近在咫尺间,四目相对。


    “你……”


    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住了嘴。


    静默片刻,姚喜知见林欢见似乎在等她先言,也不与他谦让,快言快语道:“你还记得昨晚你说了什么吗?”


    林欢见微微侧开头,将视线落到地上。


    姚喜知一颗心直往下沉。


    却突然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触到了她的指尖,然后摸索着一步步向前,最后抵达她的掌心,紧密贴合,与她十指相扣。


    和昨晚的炽热不同,今日林欢见的手有些凉,凉得她浑身战栗,又心脏乱跳。


    “我没忘记。”


    第73章 来日 我们以后日子,还有好长好长!……


    姚喜知踮起脚, 凑近了瞧,才发现他的耳尖红得滴血。躲开的目光,分明不是抗拒, 而是羞赧。


    姚喜知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又直白地问:“你在害羞吗?”


    林欢见扯了扯嘴角, 羞恼地转过头来,咬牙挤出两个字:“没有!”


    但随着他看向姚喜知, 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到了姚喜知尚还能看得出一点红痕的唇瓣。


    又让他想起昨夜他是如何撕咬和舔舐姚喜知。


    天知道今日他醒来后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无论是他痛苦乞怜、还是抱着姚喜知放纵深吻,都是那么让他崩溃。


    以酒消愁确实痛快, 但是他没想到短暂的痛快之余, 竟然让他也丧失了理智,做出这样的事!


    那般丑态百出的模样, 他简直都不愿承认那是他自己!而更可怕的是, 他还将这副模样展现在了姚喜知面前!


    但是……


    他竟然不觉得有半分后悔和恼怒。


    甚至还有些隐隐的窃喜。


    窃喜昨晚那个胆大包天的自己, 替他迈出了那一步, 做出这样的选择。


    然后, 让他有机会窃取到成果——姚喜知那般的珍宝。


    他像个一无所有的乞儿, 却得了神佛的垂怜,给了他意外天降的稀世奇珍。


    幸运到, 让他怀疑, 这一切是真的吗?


    直到这一刻,他看到姚喜知, 他才确定。


    眼前人是真实的。


    他握在手中的幸福也是真实的。


    姚喜知便觉得自己盯着林欢见这么一小会儿, 握着自己的手又收得更紧了些。


    小声抱怨:“你捏疼我啦。”


    林欢见连忙撤开手,却被姚喜知一把抱住,林欢见身子一僵, 下意识想说旁边还有人。


    话到嘴边却突然停住。


    他一个太监,能得两情相悦之人,像个正常男子般谈论儿女情长,已是僭越,何必还要再为一些琐碎的世俗眼光,畏手畏脚什么都不敢行动?


    能与姚喜知在一起,其余种种,便都不重要了。


    终是抬起手臂,轻轻拥住她。


    这是从第一次的拥抱起,那个一起去档案阁搜查翟留良档案的那个晚上,姚喜知扑上来抱住他时,他便想做的事。


    他终于在一年后补上了这个回抱,一个毫无芥蒂、隔阂的拥抱。


    只是轻声道:“和我在一起,可能会面临很多问题。”


    姚喜知从林欢见怀里探出个脑袋,仰起头看他。


    “我们可能不能有合理的名分,你与一个太监在一起,会遭受很多外界异样的眼光,甚至,我……不能给你正常的夫妻生活,也不能有孩子。”


    姚喜知语气轻快:“这些我早就想过啦!我又不在乎那些虚名,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也和我没有关系。至于孩子……”


    姚喜知从林欢见怀中起身,难为情地挠挠头:“其实我此前还真纠结过这个问题,但是后来,尤其是我看臻臻生下悯儿时的模样,我才发觉,虽然大家每每提起传宗接代,都是人生头等大事,可是,能健健康康,与挚友、亲人、所爱,长久相伴,这才是最重要的。”


    “一个只存在于想象中,从未真实存在过的孩子,怎能及真真切切,看得见、触得着的眼前人半分?”


    “而且吧,我瞧着臻臻产子时那九死一生的可怖模样,以及稚童日夜的啼哭吵闹,我简直想想就发怵。也就是悯儿是臻臻的孩子,我才爱屋及乌,其实这小孩,可真是不讨喜的模样!”


    “你是,真心的,还是在……”


    “自然是真心的,先前你惹我生了多少闷气,哪里还用得着我来安慰你?”


    林欢见这才如释重负,舒一口气。


    明安见两人似乎一段对话结束,立马过来打断二人的相依,恭敬唤了声“小喜娘子”,然后向林欢见道:“李宰相和杨侍郎还在等着您议事呢,估摸着时辰,再不走,怕是要来不及了。”


    林欢见转头看姚喜知,姚喜知识趣地挥挥手:“你先去忙吧,我们……”话还没说完,姚喜知已经开心得忍不住先笑弯了眉眼,低头泄出一串清脆的笑声,“我们以后日子,还有好长好长!”


    他们还有好长好长的未来。


    光是想到这儿,林欢见心口就涌起一片滚烫的暖流。


    温声嘱咐:“那你早些回去歇着,昨晚若是没睡好,待会儿回去再补个眠。”


    姚喜知摇摇头:“我还要去寻岐王殿下呢!”


    听这话,林欢见瞬间笑意消失,眉头拧紧:“你去找他做什么?你不会还想……”


    “你放心!只是哪怕是回绝,我也该与他说个最终的决定。”


    听到姚喜知说是去拒绝对方,林欢见的脸色才勉强好起来。


    等与林欢见分别,姚喜知也没耽搁,立刻就往少阳院赶。


    宫人知道她是上官淑妃身边的人,也没拦,引着她入内,姚喜知还没进门,就听到李善容的声音。


    “……还是我听旁人说起,我才知道你和阿娘大吵了一架,你们两个现在什么事情都不与我说,我还是不是你亲阿姊、阿娘的亲女儿了!”


    李善容说完,又轻拍了李忖的脑袋:“你别动了!我在给你上药呢!虽然大家对男子的容貌不如对女子般苛刻,但你要是成了丑八怪,好人家的女娘也是会瞧不上你的!”


    “我才不需要他们喜欢,阿姊喜欢我就够了。”李忖像是在吊儿郎当说着玩笑话,身子却已经老老实实按李善容的话,规矩地坐好。


    李善容瞪了他一眼,指尖从瓷盒中挖出豆粒大的药膏,擦拭到李忖脸上之前的划痕上,还在不停念着:“若是阿娘下次再打你,你可得记得及时告诉我,瞧瞧你,这么多天了。疤还都一点儿没愈合,肯定是你自己一点儿都没擦过药!”


    “我这不是怕你知道我和母妃闹了不愉快,心里难过……”李忖余光忽然看到正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的姚喜知,话音顿住。


    姚喜知也没想能正好碰上七公主。虽然她与七公主熟识,但中间被李忖这么一搅和,又知道了李忖对七公主别样的心思,面对七公主时,难免感觉有几分古怪。


    七公主是背对着姚喜知的,满心都在李忖身上,突然见李忖的目光有几分异样,转头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竟然是姚喜知在门前,惊喜地唤了一声:“小喜!”


    姚喜知回她一个浅笑,拘谨地进了屋。


    如今这情形,倒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引路的宫女退下,姚喜知朝两人行了礼,李善容直说“不必这些虚礼”,姚喜知站直身,双手局促地垂在身侧,又放到身前,怎么放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看李善容,又看看李忖。


    李善容招呼:“小喜快来坐。”说完指了指她身边的位置。


    看姚喜知坐下,李善容又继续帮李忖上药。


    姚喜知瞧着,这都七日前的伤,早淡了许多,哪儿有李善容说得那么严重。但做阿姊的关心弟弟,她也可以理解,若是上官溱伤着了,别说是脸上一条伤疤,就是在小上十倍,她都要心疼死。


    只是,不知道这个做阿弟的,此刻又是怎样的心思?


    将瓷盒的盖子阖上,李善容才想起来问:“小喜怎么会来这儿?是淑妃有什么吩咐吗?”


    姚喜知余光看到李忖,抿抿唇,眸子溜溜转了一圈儿,应道:“我们娘子说这几日都没见着你,有几分想你了呢,你不如去绫绮殿坐坐,陪陪我们娘子说说话?”


    李善容猛地倒抽一口气,夸张地拍了下额头:“瞧我,是我不是了!淑妃娘子如今身子还未大好,不宜四处走动太多,我该主动多去绫绮殿陪陪她才是!”


    说完,李善容也没多留,和李忖简单说完道别的话,便急匆匆地离开。


    李忖本还想留她多说说话,但李善容步子迈得飞快,还没等李忖挽留的话说出口,就已经消失在门前。


    李忖看向姚喜知的目光瞬间变沉:“你这番来,最好是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姚喜知却并不怕他,想到林欢见和上官溱,感觉做什么都有了勇气和底气,轻声道:“对不住,要让岐王殿下失望了。我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恕我不能答应您。”


    “为何?难道我给的还不够多吗?”李忖拧眉,厉声道:“做人可不能太贪心!”


    姚喜知正色:“非也,哪怕殿下说,是马上就能把皇位呈到我面前,我也答应不了您。无关其他,只因我对殿下并无任何男女之情,而我想殿下对我也是一样,只是因为一些见不得光的原因,王爷没有更好的选择罢了。”


    “但是……”


    想到林欢见,姚喜知神色变得更加温和:“我有自己所爱之人,这是任何利益的交换都换不了的。既然殿下也有心爱之人,应当能理解我的想法才是。”


    李忖愕然:“你有喜欢的人?我怎未曾听闻?”


    话刚落,眼前忽地闪过那个在花丛中一把将他从姚喜知身边拽开,带着明显怒气的脸庞,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你说的,该不会是林欢吧?”


    姚喜知没想到他能一猜就中,也不隐瞒,轻轻“嗯”了一声。


    “难怪,难怪……”难怪林欢会帮着他们,从林欢在全起元身边斩头露角,到被圣人赏识,未曾听闻他与哪个后妃走得近,唯独上官溱从得宠起,似乎处处都有他参与的身影。


    可是,“他是个阉人啊!”


    李忖觉得这两个人简直是可笑!


    “感情这种事情,又不是理智可以控制得住的,正常人又如何,阉人又如何,喜欢一个人,他是个什么身份,又有何区别?殿下您,不也是吗?七公主是个什么身份,您不也一样……”


    “住口!”


    盯着李忖发冷的目光,姚喜知喉间略一滚动,还是继续道:“但是我与林内侍到底是两情相悦,我们作何选择,也不会牵扯他人。


    “但您与七公主不一样,我刚才将她支走,也是希望您,既然是注定没有结果的事,便不要越陷越深,若是事情传扬出去,七公主要如何自处?秦德妃身为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叫她如何承受?”


    她实在不敢想象,一个母亲,得知自己的儿子竟然喜欢上女儿,该是怎样的天塌地陷?


    谁知李忖却毫不在意地轻嗤一声:“秦德妃?她又不是我娘。”


    什么?


    李忖恶狠狠地盯着她:“我的事情我自有决断,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少在这里装作一副什么都懂的模样,多管闲事!”


    姚喜知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喃喃:“秦德妃不是你阿娘?”


    李忖却不愿意再多说此事,烦躁地挥手赶客:“既然不愿意嫁我,也别一直在我面前黄了,看着心烦!”


    姚喜知自然也不想在这儿多待,行了礼抬起步子正要迈出房门,突然听李忖道:“我与善容、还有秦德妃的事,还请保密。”


    “这是自然。”


    毕竟,她也不希望看起来率真烂漫的七公主,因此事而受到什么影响。


    第74章 方长 下颚有一闪而过的温软和湿润。……


    姚喜知回绫绮殿时, 李善容正好离开,从上官溱院子出来,便碰到西侧殿的谢昭容谢莹。


    姚喜知远远儿瞧见二人是在说着话, 便没上前打扰。


    上官溱正倚在贵妃椅上随手挑了本书在打发时间,见姚喜知进屋, 上官溱嗔道:“你怎把善容给我唤来了?善容一来便说什么对不住让我就等了,我还蒙了一瞬, 后来听她说起是遇到了你, 我才反应过来,忙顺着你的话说。”


    “我去寻岐王殿下的时候, 正好她也在, 有的话也不好说与她听,我便把她支开了。”


    听这话, 上官溱立马放下手中的杂书, 正色道:“你去寻岐王了?去给他答复?”


    姚喜知坐到上官溱对面的椅子上, 忐忑地点点头:“我没与你商议, 你不会怪我吧?”


    “你的终身大事, 自然是由你自己做主, 我不一直都是听你的。”上官溱顿了一下,“那你, 是怎么回答他的?”


    姚喜知垂下眼睫, 不敢看上官溱:“我拒绝了。”


    上官溱点点头,也没说好与不好。


    见姚喜知神情忐忑, 还是勾出一抹笑, 伸手扯了扯姚喜知的脸:“只要你觉得,这是你真心的想法,你做什么决定, 我都支持你。”


    姚喜知嘴动了动,心中纠结,最终只回以一笑,没把她与林欢见的事说出来。


    *


    晚上姚喜知去到内侍省的时候,还在想会不会林欢见不在,毕竟早上太过高兴,都忘了要与他再约时间相见。虽是从前她也会时常来与他共进晚膳,但那也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她现在出现在这里,不会吓林欢见一跳吧?


    不过,想想从他脸上看到错愕的模样,倒也有趣?


    姚喜知正准备让门口的小太监去帮忙通报,谁知刚走到跟前,还不等她开口,那小太监瞧是她,立马就上前一步笑脸相迎:“哟,是小喜娘子来啦,是来寻林内侍吗?”


    热情得把姚喜知吓了一跳,姚喜知愣愣点头,小太监立马就招呼着她,领着姚喜知往林欢见的住所走去。


    一边嘴里还热络地闲聊着:“我们少监可是等您许久了,见您一直没来,吩咐我若是瞧见您,可得好生招呼着,不可有丝毫懈怠。”


    姚喜知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不过,林欢见怎么知道她会来?


    一路七拐八绕,姚喜知发现方向有些陌生并不是从前她来寻林欢见时走过的路,随即才想到,如今的林欢见已经升了品级,成了最大的宦官头头,自然有新的厅事和住所。


    见到林欢见时,他正坐在书案旁,执笔在文书上批注什么。


    听到有人走过来,林欢见一抬头,就见姚喜知站在斜阳下,正对他笑得灿烂。


    忍不住让他轻轻唤了一声:“喜知。”


    光是这两个字绕在舌尖,都会让他心里滚烫滚烫的。


    林欢见朝引路的小太监一颔首,他便自觉退下,去让人把饭菜传上来,待屋中就剩姚喜知与林欢见二人,姚喜知小跑着到林欢见身边,脆生生唤了声“欢见阿兄”。


    拉长的尾音,甚至透出几分甜腻的滋味,让林欢见想起他喜欢的花生糕。


    林欢见放下笔起身,一袭修身的紫色官袍衬得他身姿笔挺,在金黄的夕阳折射下显得贵气。


    姚喜知却托腮笑着:“我瞧着还是你从前穿红色好看,衬得唇红齿白的,活像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


    林欢见升了内侍监之后便按品级换了紫色官袍,姚喜知此前就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如今关系更近一层,她便是畅所欲言了——反正林欢见又不可能真与她计较这些小小的调侃。


    林欢见听她随口的话,耳尖一红,却是认真地回答:“内侍监都是这样的服侍,那若有机会,我日后的便服,再多穿绯色好了。”


    “能着便服的时辰多是出宫,你要是在穿个打眼的红,倒像个花枝招展的花孔雀了。”


    姚喜知嘻嘻笑了一阵,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问起今日的事:“你怎知道我会来?”


    林欢见脸上还有些赧意,携着姚喜知一边往旁边歇息的软椅走去,一边解释:“其实我也拿不准,只是想着你从前时常来与我共用晚膳,中间虽是因为各种事有些耽搁了,但如今我们……若是你来了,我却不在,或是已经早早自己用过饭,岂不是伤了你的心,索性提前备着妥当。”


    他原想要不要差人去问一问,但若是如此,又怕姚喜知本无此意,倒显得自己多急不可耐、催促逼人了,也就作罢。


    突然下颚有一闪而过的温软和湿润。


    林欢见脚步顿住,错愕地看向姚喜知。


    姚喜知却表现得对自己方才的行为毫不在意般,像是什么家常便饭的小事,笑嘻嘻夸赞:“欢见阿兄你也太贴心了吧!”


    “我本想着你现下每日都在枢密院那边上值,或许会回来得晚,便特地晚些来找你,没想到反倒我成了来迟的那个,该罚该罚。”


    林欢见收了视线,暗自深呼吸平复心情,在心里默念,不过是亲了下巴而已,实在不必大惊小怪——毕竟,他们连更亲密的亲吻都已经有过。


    不过,昨晚醉着,他脑子也不大清醒,虽然记得自己是吻了姚喜知,但具体的,却是模糊一片,思来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心中暗自回味着,却也没疏忽一旁姚喜知的话,听姚喜知说完,不禁失笑道:“哦?你打算怎么罚自己?”


    姚喜知倚过去挽住林欢见的胳膊,故作认真:“那,就罚我先干三大碗米饭为敬好了。”


    林欢见煞有其事地摸着下巴点头:“这倒是不错。只是,这若是传出去,怕是要说我和上官淑妃已经穷得揭不开锅,连自己人的菜都要供不起了,你可得替我澄清。”


    “才不要连累臻臻呢,让你一个人背黑锅好了!”


    屋中充斥满姚喜知的笑声,林欢见眉眼含笑地看着她,被她挽住的手臂悄悄翻转,掌心摸索过去,最终,十指紧紧交缠。


    直到下人呈了饭菜上来,两人才松开紧握的双手,掌心源源不断滚滚的热意把姚喜知的脸熏染上绯红。


    姚喜知与林欢见相对而坐,看似好像与从前他们一起共进晚膳一般模样,但姚喜知心里知道,已经有很多不同了。


    同桌对坐而食,对食,不过如此。


    只是。她忽然想到刚才提起的上官溱,踌躇片刻,向林欢见道:“今日我与臻臻说起岐王殿下的事,我只告诉她我回绝了岐王,却没提你。”


    “我本想直接与臻臻说,但想到她向来不太看好我们,怕是会不太高兴,不如你陪我走一趟?若是她从前对你有些成见,把话说开才好。”


    说起与上官溱相见,林欢见下意识是拒绝,但一对上姚喜知带着期盼的眼神,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好略显僵硬点点头:“那你定个时日,我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也不用特地准备什么,又不是平日里没见过,不用紧张啦!”


    丑媳妇也总得见公婆不是?


    林欢见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说完上官溱,姚喜知又想到什么,先是看向林欢见问:“都说食不言寝不语,我现在叽叽喳喳的,你该不会嫌我烦吧?”


    “自然不会。”林欢见不假思索地回答,顿了下,又道:“我……喜欢听你说这些。”


    “喜欢”两个字声音放得很低,但林欢见却不愿再掩埋自己真实的想法。


    姚喜知嘴角压不住的笑,满意的点点头,才说起另一件事:“你知道岐王殿下与秦德妃是个什么情况吗?”


    当姚喜知口中说出岐王殿下两个字,林欢见立马脸色微变,直到听到后面紧跟着问起的秦德妃,才稍稍缓和了神色。


    对姚喜知并不隐瞒,道:“你是指,岐王殿下并非秦德妃亲生一事?”


    姚喜知惊讶,本想着答应了岐王的事,不好直言,只是林欢见在宫中时日久,说不定知道些什么,试探地问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知晓。


    “那岐王殿下,莫非不是皇室血脉?”


    林欢见摇头:“岐王确实是圣人之子,只不过非秦德妃所出罢了。所以这不能改变他与七公主终归是血亲的事实,但,他与秦德妃的母子情分会如何,这就难说了。”


    看姚喜知满眼的震惊与好奇,林欢见继续道:“他的生母乃是先皇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当时是一场宫宴过后,圣人醉了酒,把那公主误认为是后妃给临幸了,故而后来圣人才非一些必要的庆典宫宴,平日并不喜欢参加宴席。圣人清醒后本来想将那公主送出宫去,却没过多久,那公主发现已经怀有身孕,各种阴差阳错之下孩子生了下来,但公主却是难产而死。”


    “德妃一直膝下无子,好不容易怀了龙嗣,也只诞下个公主,并且在生产中伤了身子,难以再有孕。见七皇子孤苦,正巧她想要个皇子傍身,就将他养在了自己身边。此事涉及圣人丑闻,宫中鲜有人敢提及,不过我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又是内侍省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多少也知道一些。”


    姚喜知已经震惊得连吃饭的动作都停住,嘴巴微微张着,手里一双筷子悬在半空。


    本以为岐王殿下喜欢上自己的阿姊,就已经是闻所未闻的大逆不道,原来圣人也曾……


    “不过秦德妃虽称不上慈母,但也是刚直良善之人,圣人出于对他生母的亏欠,对他虽是不喜,也从未为难苛责,反而他平日做什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过了。”


    “只是岐王到底并非秦德妃亲子,秦德妃当初栽培他,也不过是希望能为七公主找个倚仗,所以当年秋猎,冯贵妃才会选择对七公主下手,毕竟,若是七公主一出事,秦德妃便再无斗志,夺储之争,岐王便会不战而败。”


    “不够,我听说,如今的秦德妃,似乎已经知道了岐王的一些心思,放弃扶持他了。”


    难怪之前岐王会说秦德妃不会过问他的婚事如何。


    原来在表面的平静之下,这个深宫中还有如此之多自己不曾知晓的隐秘,一想到或许还有无数未知的汹涌暗流,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姚喜知轻叹一声,目光落在林欢见身上。


    不过,纵使她有万千感慨,但这些天家的恩怨纠葛,终究与她无关。她的愿望,仅仅是希望她在乎的人可以平安康健,从前是臻臻和欢见阿兄,现在还多了个悯儿。


    她不贪心,只有这么小小的心愿而已。


    不过方才林欢见话中提到冯贵妃,似乎最近都没有怎么见到她的动作了。是被皇帝禁足大半年,她灭了气焰,从此就准备偃旗息鼓了吗?


    姚喜知在心中祈祷,若真是如此,那便是最好不过。


    本以为日子可以就如此风平浪静地先过一段时间,还没等她挑着合适的日子好好带着林欢见去见上官溱,一个重磅的消息先砸得他们头晕——


    李善容,死了。


    第75章 死讯 好好一桩婚事,却让七公主丧了命……


    出事的时候, 已经是在二月下旬,距离李善容的婚期,已经仅有一个月。


    *


    姚喜知在屋中来回踱步, 虽手中是抱着李悯在哄睡,但心思却一点没落到孩子身上, 直到月穗快步进来,她立马将期待又害怕的目光投向她。


    “七公主找到了……”姚喜知心头一喜, 却见月穗脸色不太好, “但,人, 已经……没了。找到的是, 七公主的……尸体。”


    “砰”一声,上官溱正在站在窗台边修剪着的迎春花被她一个动作带到地上, 白釉瓷瓶碎了满地, 但她却分不出一点心思给零落满地的花草。


    “你在开什么玩笑!她只是出宫去佛寺上个香, 眼看婚期将近, 希望能乞求婚姻一切顺遂美满, 怎么可能……”上官溱语气先是激动, 一句话后,已然变得哽咽。


    月穗眼中尽是惋惜, 将打探来的消息详细说来:“侍卫是在山脚寻着的, 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去,有已经过了一整日, 听说尸身已经不成样子, 血肉模糊的模样比寻常战场上的死人还要可怕,连有个士兵都忍不住吐了。”


    “只有,只有岐王殿下什么都不顾, 直接就冲上去,将她的尸首死死抱在了怀里。”


    上官溱身子晃了晃,月穗连忙上去扶住她,上官溱五官抽动,却是悲伤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李悯的一哭嚎打破屋中的死寂,姚喜知才发现自己抱住他的手臂已经在无意识中收紧,勒疼了他。


    姚喜知连忙松开手上的力道,却是顾不及他的嚎啕,将他放到一边,也过去搀扶住上官溱。


    虽然她心中也是百般滋味杂陈,样有块巨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但她更担心上官溱的情况。


    上官溱双眼神空洞,胸口剧烈起伏见,看到眼前的姚喜知,眼中才凝聚出神采,猛地投进她的怀里。


    情绪终于有了泄洪的缺口,靠在姚喜知怀里放声痛哭,泪水很快浸湿了姚喜知肩颈处的大片衣襟。


    一旁的李悯似乎听到了阿娘的哭声,哭得更加凄厉,月穗又连忙过去抱住李悯轻哄。


    姚喜知的泪水也跟着流下来,流得悄无声息,只有手轻拍着上官溱的脊背安抚。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来得如此突然。


    上官溱嘴里不断含糊不清念着“她还如此年轻”、“她马上就可以嫁给自己想嫁的人”,滚烫的泪水混着哽咽,洇得姚喜知浑身发冷。


    姚喜知手上动作不停,艰难地转头看向月穗,轻声问:“那……杀害了七公主的凶手,找到了吗?”


    “依旧如同昨日一般,只说是回城路上遭遇了山匪,但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怀疑……”


    月穗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岐王殿下,请您稍等一下!”几个宫女太监想阻止李忖,但都被李忖一把推开,怒喝道:“你们给我滚开!”


    姚喜知连忙唤:“让岐王殿下进来吧。”


    李忖大跨步,几步就进了屋,径直朝上官溱走来。


    上官溱堪堪从姚喜知怀中抬起头,泪眼婆娑地回眸,就被李忖一把抓住手腕,连姚喜知都没来及的反应,就看李忖怒声道:“你是不是知不知道些什么,全都告诉我!”


    姚喜知忙上前掰李忖的手,但李忖的掌将上官溱紧扣得严实,姚喜知费劲全力,也掰动不了分毫,只能好言相劝。


    但此时的李忖已是双目猩红,像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只紧盯着上官溱。


    “我能知道什么,我就不为善容的死难过吗?莫非你还能觉得是我害死了她不成?”


    姚喜知见李忖几近癫狂的模样,只能先稳住他的情绪,拿出自己最温和的声音:“您先冷静,我知道七公主的死对你打击很大,我们也同样痛心。可我们也是刚刚才得知消息,如你一般希望能尽快找出真凶。”


    “只是不知岐王殿下,为何会觉得此事与我们有关?难道不是更该去审讯与七公主同行的谢昭容吗?”


    “你以为谢莹那里我就没问过吗!我才想起,阿姊曾提起去寺庙祈福要与你一道,出发前一日也来找过你,你却临时反悔,留了阿姊一人去!莫不是你提前得了消息,知道此行九死一生!”


    上官溱听他的质问,稍稍冷静下来,努力回忆四日前的事。


    解释:“我确实本答应了善容说是要与她同行,可那前一日悯儿突发身体不适,哭闹不止,我放心不下,才临时爽了约……怎可能是提前知晓些什么,却不提醒她!”说到最后声音又哽咽起来。


    姚喜知点头附和:“悯儿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是宫中大家都知道的事,甚至还找太医来诊过脉。我们再如何,也不可能拿这般婴孩做局!”


    远远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岐王殿下若是有什么怀疑的,不如去问问秦德妃,在这里欺负两个弱女子是何意?”


    姚喜知闻声猛然抬头,从李忖身上移开视线往他身后看去。


    林欢见着一袭紫衣,闲庭信步般缓缓走来,嘴角噙着笑,眼里却结着冰。


    “欢……林内侍!”姚喜知见竟是他来,沉重的神情终于散了些,“你怎么来了?”


    林欢见对她轻轻颔首,李忖已经飞快放开上官溱的手,转身阴鸷地看向林欢间,厉声道:“林内侍这是何意?总不可能是母妃害死了善容!”


    毕竟秦筝对李善容的偏爱是人尽皆知,有目共睹。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或许她可能知道,凶手是谁呢?”


    李忖眼中满是怀疑,最终还是选择又动身去寻秦筝。


    李忖一走,姚喜知立刻小跑着到林欢见面前,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也是才得到消息,怕你难过,来看看你。”


    虽未明言,但大家都知,是李善容的事。


    姚喜知抿抿唇,上官溱先一步发问:“听方才的话,林内侍似乎知道些隐情?”


    林欢见目光却只看向姚喜知,见她亦是慢慢迫切等待回答的神色,先不动声色瞧了眼周围,周围还有些方才为阻拦李忖一同围过来的宫人。


    姚喜知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唤到:“都先下去吧。”


    等其余人都退下,月穗也抱着李悯先离开,姚喜知急忙追问:“到底是如何情况?”


    林欢见只不紧不慢地说了三个字:“冯贵妃。”


    姚喜知心头一颤。


    此前还在想着如今的冯贵妃终于是给宫中留了片刻的风平浪静,没想到,她竟然……


    上官溱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却丝毫不足以发泄她心中的痛恨,又看向林欢见,厉声问:“那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李忖,或者禀报圣人,处死这个毒妇!”


    林欢见眯着眼瞥上官溱一眼:“不过是我的推断罢了。”面对上官溱这般不客气的态度,声音不免有些冷。


    姚喜知拉拉林欢见的衣袖:“这件事我们谁心里都难过,臻臻情绪激动了些,我也能理解,你别介意。”


    又看向像是被点燃的竹仗般的上官溱,温声劝道:“先冷静些,坐下说吧。”


    上官溱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深吸几口气稳住情绪,目光却突然落在姚喜知拽着林欢见衣袖的手上。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此前也曾见过的动作,却感觉透着几分不同往日的亲昵。更让她心中不痛快了几分。


    林欢见坐下,看向姚喜知,也不拐弯抹角:“其中缘由众多,而最核心的一点,便是从一开始,除了七公主与曹郎君,其实大家都不满意这门亲事。”


    姚喜知突然想起,七公主与她们说起她的婚事时,似乎提及,皇后向圣人提议这门亲事时,圣人当时还不情愿,是皇后费尽口舌才说动的。


    为何会大家都不满意呢?


    明明也算是门当户对。


    姚喜知在心中盘算这这件事中涉及的人。


    七公主,秦德妃,淮南节度使,以及……金吾卫大将军?


    忽然福至心灵,缓缓开口:“难道是觉得,强强联合,造成了威胁吗?”


    林欢见见姚喜知一点就透,满意地点点头:“如今兵权分散,各方节度使拥兵自重,更别论淮南节度使掌管漕运命脉。而金吾卫虽然如今手上权势已早不如当初,但始终仍是京畿安危所系,故而两方联姻,是无论已经意识到兵权失控的皇帝,还是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冯贵妃,都不愿意见到的事。”


    “可岐王殿下不已经没有了争储之心!”


    “岐王这么说,我们信,可冯贵妃未必会信。如今圣人的几个年长的皇子,能力都不算出众,岐王已是其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有才干也有野心。”


    “龚贤妃的三皇子,也就是蜀王李忻,虽是有抱负也肯上进,却是自身资质平平,而太子更是庸碌无能,便不必多说。因此,即使是没有强大母家的支持,冯贵妃也仍会觉得她的十皇子李恒夺位有望。而自身条件优秀、又有秦氏强大外戚的李忖,便是她眼中的最大绊脚石。”


    “曹家本就显赫,曹郎君的母亲、金吾卫大将军之妻,还是朝中颇有声望的门下侍郎之爱女,曹熙本就是京中各家各户眼中的金龟婿。而这样门第通常会选择低娶,而不是这般招摇地尚公主。”


    “当初得知这样的消息,我也颇为震惊,料想过冯贵妃会阻止这门亲事,却没想到,会是直接下这样的狠手。”


    说完,连向来没什么心肺的林欢见,语气中都不免带了唏嘘。


    上官溱难以置信:“你能想到,秦德妃难道想不到吗?”


    “自然也能,但谁知道她是如何想的呢?”林欢见摇摇头,语气中带了些讥诮:“或许是太过溺爱,见她中意,便不愿阻了她的心意,自以为能护她周全呢?”


    “如今七公主婚期将近,却出了这样的事,是谁害了七公主,她心中想必也是有些数的。”


    林欢见说得轻松,甚至还有闲心拎起桌上的茶壶自斟自饮,咂着嘴品评茶叶优劣。


    像是看热闹的人,茶余饭后间谈论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闲话——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他自然是乐得见这些人相互之间撕咬,他只需坐山观虎斗,便能收渔翁之利。


    姚喜知垂眸没不语,上官溱在心中梳理着其中种种,只觉得后背发冷。


    许久之后,姚喜知才从嗓子眼儿挤出些声音,喃喃:“谁能想到好好一桩婚事,最后却让七公主如此,丧了命……”


    林欢见饶有兴味地摩挲着下巴:“只是不知,当初去促成这桩婚事的人,心里到底打了些什么主意了?”


    “难道皇后也是别有用心?”上官溱回过神来,惊呼。


    姚喜知脱口而出:“怎么可能!皇后殿下如此仁厚,怎么可能会是……害死了七公主的人呢!”


    看着姚喜知对皇后信任的模样,林欢见眉眼压了压,犹豫半晌,沉声道:“那若我说,皇后最近,在查你呢?”


    第76章 报复 唯有她深陷局中,却一无所知。……


    “查我?”


    “我一直在留意着与你有关的动向, 只知最近皇后对你的事格外留心,前不久还派人去了宋州,不过具体缘由, 眼下尚不清楚。”


    上官溱惊愕地转头看向她。


    “宋州?”姚喜知下意识地重复林欢见的话。


    突然浑身发寒。


    她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查自己,也自问行事光明磊落, 不怕被查。


    但是,这种似乎大家都知道些隐情、又各有算计, 唯有她明明深陷局中, 却一无所知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毛骨悚然。


    上官溱急忙问:“是因为我曾向皇后说漏了嘴, 小喜是罪臣之女吗?可是, 当初事发之时小喜尚且年幼,姚公虽是有罪, 但小喜也是按律打入了贱籍, 并未有任何违背律法之处, 为何要去查小喜的事?”


    林欢见摇头。


    上官溱又一把抓住姚喜知的手, 手臂都在微微发抖:“万一有什么事, 岂不是我害了你?”


    “莫怕, 我行得端坐得直,又没做过亏心事, 何惧探查, 而且,说不定是我们想太多, 或者根本就是误会了呢?”


    姚喜知轻拍上官溱的手安抚, 转头望向林欢见。


    林欢见温声道:“我会盯着皇后那边的动静,有了什么新的消息,我定会第一时间告知你。”


    话毕, 顿了下,又补了句:“放心,有我在。”


    姚喜知用力点点头。


    这时福来匆匆进来禀报,说圣人召见林欢见,林欢见没在绫绮殿多留,便先行离开。


    待林欢见离开,屋中就彻底静下来。


    今天一桩又一桩出乎意料的消息实在是来得猝不及防,姚喜知侧过头看,上官溱正一反常态的安静,倚靠着椅背,胳膊软绵绵搭在桌案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儿。


    一片沉沉的氛围中,姚喜知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道:“要不我们出去走两步吧,也别一直在这屋中憋着,不如去看看七公主,当是……送她一程也好。”


    上官溱听到提起李善容,眼中又泛起水光,迟缓地挪了视线看向她,沉默片刻,点点头。


    七公主的尸身听说现在是带回放在了太医署。刚走到太医署,姚喜知还奇怪,竟然秦德妃和岐王无一人再次陪伴,就听旁边宫人惊慌奔走,高声疾呼:“出事了!”


    “出大事儿了!岐王殿下吧冯贵妃给捅伤了!”


    *


    上官溱带姚喜知快步到承欢殿,路上还遇到了也正在前往的龚贤妃龚钰,步入正殿时,李忖正跪在殿中,皇帝站在他面前,气得大喘着气,林欢见在皇帝身边扶着他,要不是林欢见在旁搀着,怕是连站都要站不稳。


    秦筝也在李忖身边陪他一同跪着,虽是低头沉默,却挺直了腰板。


    几名太医已经先一步进了内室去为冯秋水诊治。


    姚喜知瞧着殿中人,今日接连出了这般的大事,连向来深居简出的龚贤妃都来了,竟然未曾见得皇后。


    上官溱趁着眼中泪意未尽,上前几步到皇帝跟前,担忧地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见上官溱眼中的忧色,从林欢见的搀扶中站直身子,正好旁边有宫人按他方才的吩咐呈了荆条上来,皇帝一把拿过,将荆条指向地上的李忖:“这个逆子,非要把朕气死才罢休!”


    “我没错!”李忖猛然抬头,几乎是从胸腔中挤出话来,满是迸发而出的恨意,“是冯氏毒妇害死善容!我要为阿姊报仇!”


    回答李忖的是抽在他脊背上的荆条。


    皇帝几棍下去,怒喝:“一派胡言!你可有任何证据!”


    “若是慢慢搜查证据,我阿姊尸骨都凉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一定很冷,很害怕,怎么能让她独自一人!我要送这毒妇去奈何桥陪她一起上路!”


    “混账!朕看你是被糊了脑子,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李忖却寸步不让,双眼赤红,双手青筋暴起的模样,让她想到一个词。


    野兽。


    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哪怕身上被鞭笞出血,反而只更加激发他的怒意,只想要撕碎痛恨之人。


    这对父子对峙间,姚喜知看着李忖狰狞的面色,都忍不住生出一丝怯意,后退半步,不慎撞上一旁的放着瓷器摆件的桌案,"哗啦"一声,瓷瓶在地上碎了一地,还好有林欢见眼疾手快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倒。


    本一片死寂,只悄无声息燃着战火的宁静,被这破碎的声响打破。


    姚喜知感受到林欢见的安抚,正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就听皇帝也被这声音惊醒,闭了闭眼,厉声道:“岐王行凶犯上,目无尊长,大逆不道!来人,把这不忠不孝的逆子给朕带下去,压入大牢,择日发落!”


    “求陛下宽恕!”跪在李忖身旁一直沉默的秦筝终于有了动静。


    姚喜知这才发现,与秦筝并未有多久不见,但她却像苍老了十几岁,华发丛生,面色憔悴。


    秦筝膝行上前,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妾才刚刚没了女儿,求陛下怜惜臣妾丧子之痛,岐王丧姐之悲,饶岐王不敬之罪!若是来日查明此事确与冯贵妃无关,我自会带着岐王,来向冯贵妃负荆请罪!”


    话还未说完,脸上清泪已经流了两行。


    谁料李忖却毫不领情:“你不必惺惺作态在这儿求他!阿姊一死,我也不想活了!有本事就杀了我!”


    眼见圣上怒火更盛,林欢见急忙插话:“我知岐王殿下勇武,自是不惧生死,只是,七公主的死因还尚未水落石出,您难道就不想亲眼看到真凶伏诛,还七公主一个公道吗?”


    李忖听这话,突然就泄了气。


    龚钰上前替秦筝和岐王说了几句好话。


    上官溱看看地上与李忖一起跪着的秦筝,心中生出几分不忍,也跟着劝慰了皇帝几句,说着秦德妃贤良淑惠、李忖秉性刚直云云。


    皇帝本是满腔怒火,但看相伴多年的秦筝如今形容枯槁的模样,又听她提起李善容。


    最终还是重重拂袖,让刚才得到命令进来的侍卫退下。


    见皇帝脸色面色稍缓,上官溱转了话题,问道:“还不知冯贵妃眼下情况如何了?”


    想起冯秋水的情况,皇帝不虞地朝李忖又冷哼几声,没有开口。


    林欢见上前解释:“贵妃娘子腹部受了重伤,但还好尚还留着口气,如今各个太医都在殿中帮忙诊治着,能否脱险,还尚未可知。”


    姚喜知在心中暗忖,倒不如就让冯贵妃直接死在这儿,倒也算是好事一桩。


    李忖却突然道:“我只恨我没能下手再重些,竟还给了毒妇喘息的机会。”


    “啪”一声耳光声响,在殿中显得格外响亮。


    秦筝重重一巴掌打在李忖脸上,呵斥:“你还没闹够吗?”


    李忖死死盯着秦筝,到底没再出声。


    姚喜知心中看得分明,这秦德妃虽说不是李忖的亲生母亲,但爱子之心却未曾少过半分。


    只是这般模样,倒是造化弄人了。


    上官溱在心里暗骂李忖一句,见皇帝满面怒容,又将挽着他的手挽得紧了些,柔声劝着皇帝,怕他又怒气之下处置了李忖。


    看天色渐暗,冯贵妃那边却始终没传来任何或好或坏的消息,上官溱忍不住劝:“妾知陛下担忧贵妃娘子,但毕竟陛下龙体才是最要紧的,如今天色已晚,陛下还是早些歇息为佳。”


    “秋水如此情况,叫朕如何睡得着?”


    “可陛下在此处苦等,也不会对贵妃的身子有任何的益处,要是连您都病倒了,哪儿还有人能主持宫中的大事?若是陛下心头不安稳,还有妾一直陪在您身边呢。”


    林欢见帮衬:“上官淑妃说得在理,这儿有臣照看着,若是冯贵妃有了好转,臣第一时间会遣人去告知您,七公主的案子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结果,不如您先歇着,说不定等一早醒来,便能有好消息传来了。”


    皇帝被两人几句话哄得回紫宸殿歇息,姚喜知恭送圣驾后,秦筝与李忖这才相互搀扶着站起身。


    承欢殿中熙熙攘攘的人散去,姚喜知看向林欢见:“你要留在这儿等冯贵妃的消息吗?”


    林欢见轻笑一声:“自然不是。”他哪儿分得出闲工夫给这女人。


    刚说完,就有人来向禀了消息消息,林欢见吩咐几句,等那人离开,向姚喜知,笑得温和:“若无意外……冯贵妃,应当是醒不来了。”


    姚喜知瞪大了眼,林欢见已经向她伸出了手:“走吧,我们也先回去歇息。我送你回绫绮殿。”


    姚喜知点点头,牵住林欢见的手,还有些闷闷不乐:“你说,七公主的事,能找到证据吗?”


    “难,七公主去寺庙上香,一行人衣着华贵,被山匪盯上,最后杀人夺财,似乎很是合理、毫无破绽。你知晓的,向来便是,若是事情被推到山匪流寇作祟上,那往往都会成为没头没尾的案子。”


    姚喜知眉眼更沮丧了一些。


    “不过,这件事中还有一人,或许会成为突破口。”


    姚喜知疑惑道:“你是说与七公主一同去上香的谢昭容?可之前不也盘问过,本便是她们打算在寺庙中歇上一夜,是七公主自己突然不知因何故,连夜赶回,这才出了事。”


    “虽说谢昭容因为并未同行,倒反而而逃过一劫,说起来确实有几分蹊跷,可若嘻嘻盘算,也是七公主自己临时起意的行为,怪不得到谢昭容身上吧?”


    林欢见哼笑一声:“这,谁又知道呢?”


    第77章 凶手 姚喜知也参与了害死七公主的一环……


    冯秋水醒了。


    姚喜知与林欢见一同用着晚膳, 林欢见知她心情不太好,特地吩咐人做了些开胃的菜,但姚喜知仍是兴致怏怏。


    林欢见叹息一声:“是我的疏忽, 已经吩咐了太医暗中用了过量的猛药,我谁知她竟还能挺过来。”


    姚喜知无奈撇撇嘴:“这些事谁料得着?说不定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呢!”


    搁下碗筷,林欢见歉然道:“我尚还有公务要处理, 恐怕暂时是不能陪你了……”


    “那你若是在忙着, 遣人来与我说一声,也不必顿顿都一起用膳的。”


    林欢见略一迟疑, 没应话, 姚喜知道:“那我先回去看看臻臻如何了。”


    林欢见刚想说好,就见福来匆匆进来, 看姚喜知也在, 没避着她:“回大监, 谢昭容的事已经查出些证据了, 是她在七公主以及随行的侍卫下了迷香, 导致他们路遇劫匪时, 根本无力反抗。不过她还在拼死抵赖着,不肯承认呢。”


    姚喜知错愕, 林欢见脸上却没有多少意外, 沉吟点头:“先把人抓起来,关到内狱, 等圣人醒了, 再做处置吧。”


    福来领命,转身就要走,姚喜知突然叫住他:“能被秦德妃派去保护七公主的, 应当都不是泛泛之辈,若是在寺庙中就被下了药,他们竟是毫无察觉吗?”


    “听说……是用了一种起效较慢的迷香,具体叫什么我给忘了。在庙中时还没有明显的效果,又有寺庙中的檀香味掩盖,故而一行人直到返程的半路上,才发觉问题。”


    姚喜知颔首敛眸,心中有了些想法。


    与林欢见分开,她立马去寻了上官溱,将从林欢见那里得到的消息说与她听。


    上官溱正用了晚膳,在屋中逗着李悯。


    等姚喜知说完,她蹙眉反问:“可是在宫中这段时日,似乎并未听闻谢昭容与冯贵妃走得近呀?之前崔氏还在时,倒是常听闻她与崔氏来往。”


    “你可还记得,我与你提起的在去岁花朝节的宴席上,崔氏被翟留良指认的场景?”


    *


    福来引着姚喜知与上官溱,一路走进内狱。


    内狱位于内侍省中,是宫中临时用来关押尚需审讯的重犯、皇室成员及其亲眷的地方,比普通的监狱看守还要森严,但姚喜知说有话要问,林欢见自是无所不应,让福来放行引路了。


    因是在夜里,显得比此前在新城关押北覆那处牢房,还要更黑、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姚喜知不由攥紧了身旁上官溱的衣袖。


    上官溱胆子稍微大些,但面对里面夹杂着血腥味的恶臭,仍然是忍不住拧紧了眉心。


    三人在一处牢房前停下,里面的谢莹见有人来,立马站起身,喊叫着“放我出去”,但目光落在福来身后的上官溱身上,一下就哑了嗓子。


    姚喜知朝福来点点头:“有劳了,接下来我与淑妃自己来便是。”


    福来应声退下,便只剩上官溱在冷冷地看着谢莹。


    谢莹心虚地放开抓着栅栏的手,低头避开上官溱的视线。


    上官溱也不想与她多浪费口舌,开门见山道:“是你给善容下了药?”


    谢莹乍然抬起头:“不是我,是他们搞错了,不是我!”


    “我可是圣人的嫔妃,怎么可以这般对我!你替我向圣人求求情,圣人一定会放我出去的!”


    “我都听说了,若不是证据确凿,又怎么可能随意将一个昭容逮捕入狱!”


    上官溱厉声呵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受了冯贵妃指使?是冯贵妃让你这么做的?”


    谢莹浑身一哆嗦,嘴唇抖了几下,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回了几句:“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冯贵妃没有叫我这么做,是我自己要做的……不对!这个事情不是我做的!”


    “哐当”一声,上官溱从牢房的铁栅栏中伸手进去,一把拽住谢莹的衣领,将她拽到自己身前,狠狠撞上栅栏,谢莹惊叫出声,但此处的守卫皆已经被福来遣离,除了姚喜知,再无其他人。


    姚喜知自然也只会冷眼旁观谢莹惊恐的神色。


    “你再不老实给我说实话,我现在就在这里处置了你,此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看谁救得了你!”


    谢莹狠狠打了个哆嗦,上官溱那张艳极的脸一下撞到她眼前,她下意识躲开视线,不经意又与姚喜知对上视线,却对上一双更冷的眼睛——姚喜知虽是神色平静,但眼中的冷意比上官溱更甚。


    暗无天日的内狱中,唯有眼前二人带有活人的温度,但却皆是如此冰冷的胁迫,对方衣衫华贵的模样更是显得她面容丑陋——在被逮捕关押时的推搡拉扯间,她的衣衫发饰早已变得凌乱。


    仿佛她除了落在她们手中任人宰割,她再无其他可选。


    “小喜!”


    上官溱见谢莹只发抖不说话,唤了姚喜知一声,姚喜知立马心领神会地递上一把匕首。


    上官溱接过,在谢莹的胳膊上比划了几下,冷声道:“想必你也知道了冯贵妃的情况,你想同冯贵妃一般,在身上也挨上几刀吗?是在胳膊上呢……”


    小刀一路游移到谢莹的脸上:“还是,更想在你漂亮的脸蛋上来一刀呢?”


    “不要,你不能这么做,你这是滥用私刑……”谢莹浑身发颤,唯有脸是一动不敢动,双眼死死瞪着贴在自己脸上的冰冷铁器,几乎双目都要从眼眶中凸出来。


    “我如今有多受圣人宠爱你又不是不知,你是觉得你一个罪人,能与我比?我与善容交好,痛失好友,情急之下为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想来圣人也能理解……”


    刀越拿越近,在谢莹脸上越压越紧,谢莹泪如雨下,终于惊慌承认:“是我,是我,是我做的,是冯贵妃指使了我,我也都是听她的吩咐而已,我也不想的……”


    谢莹开始在逼迫下将经过一五一十道来,从她月初时碰见李善容来寻上官溱,从她口中得知,过些时日她会去寺庙祈福,她将此事透露给冯秋水,又正好七公主临行前一日,本与她相约的上官溱临时爽约,谢莹便主动说要与她一道。


    从皇宫到寺庙,一日的行程略显匆忙,李善容打算在寺庙中歇上一晚,第二日再返程,却在那天的傍晚,冯秋水命人向李善容假传消息,说秦德妃与岐王再次发生争执,岐王快被秦德妃打死了,李善容这才不匆匆赶回来,想要劝架。


    但天色昏暗,加之在寺庙时谢莹给她们下了迷香,等上路不久时,正好是他们浑身无力的时辰,便被轻松击破。


    谢莹哽咽着说完:“我听闻是因为七公主会些马术,侍卫们感觉情况不妙,就让七公主自己骑着马先跑了,但由于药效的作用,七公主在慌乱的追逐中,还是失足坠下山崖……”


    “失足!好一个失足!”上官溱重复喃喃两边,不由失笑,笑着笑着,泪水就淌了满脸。


    她简直不能想象,李善容一个从小被娇养长大的小公主,一个人在黑夜的山林中被人追杀、奔逃,当时的她,心里有多无助、多恐惧。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其他的都与我无关,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放开你?我恨不得啖你骨血,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而一旁的姚喜知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月初?


    忽然忆起她月初去寻岐王那日,她回绫绮殿时,不就正好遇到七公主在与谢昭容交谈。


    是那日吗?


    若是她那日能去打断她们,谢昭容是不是就不会提早得知她要去上香祈福的打算,冯贵妃便也无法提前做好下手的准备?


    不,不对,应该更早一点,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让七公主来寻上官溱。


    ……她也是凶手,她也是参与了害死七公主的一环。


    姚喜知胸口忽然疼得喘不过气来,手攥住胸前的衣襟弯下腰,咬牙忍着疼痛,还是漏出了几声压抑的呻吟。


    上官溱见姚喜知神色有异,立马抛开谢莹过去搀扶住姚喜知。


    姚喜知虽疼得冷汗涔涔,只是朝上官溱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盘问谢莹。


    姚喜知扶着上官溱的手站直,缓缓上前两步:“你做的事怕是不仅是这一件吧?太启十一年的秋猎、太启十二年花朝节上构陷太子、然后又给我们送带有麝香的香膏吗,也都有你的参与吧?”


    两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姚喜知。


    上官溱是没想到姚喜知会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的诧异。


    而谢莹则是满脸的惊慌心虚。


    “你为何会觉得这些事情……”上官溱惊讶道。


    “花朝节那日你不在,当时我目睹了全程,我就一直奇怪,既然崔氏都已经认下陷害你的罪责,为何却一直对构陷太子之事矢口否认。”


    “说不定是她觉得诬陷太子的罪名太重,她承受不起?”


    “可当时已是人证物证俱全,她想赖也赖不掉,倒不如换个坦白从宽。再者,既然大家都知晓诬陷储君乃是大罪,她一个膝下无子的后妃,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做一件没什么回报的事情?”


    姚喜知与上官溱说完,又将目光投向谢莹:“你替冯贵妃办事,此前在外人眼中,却一直是与崔氏走得近,我不得不怀疑,你与崔氏来往,是否别有用心?”


    她不由想到曾经的林欢见。


    先是在全起元手下办事,但是实际早已暗中投靠了高正德,并且在高正德的授意下一步步蚕食和瓜分全起元手上的权力。


    后宫同样如战场,谢莹于之崔雪枝与冯秋水,也是这样吗?


    第78章 指认(修) 是冯贵妃指使妾这么做的!……


    见谢莹只咬住嘴唇不说话, 姚喜知向前逼近半步:“而至于我方才提到另外两件事……谢昭容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七公主下了药,实在是与之前冯贵妃惯用的手法相似,倒符合了我此前的猜测——冯贵妃身边, 怕是有精通用香用药之人。”


    “而此前我曾打听过,你入宫以来, 和冯贵妃的交集并不算多,那是什么把你们拉到了一起?或者说……你身上, 有什么是吸引冯贵妃的?”


    “我便只能想到, 那个善于用药之人,便是你了。”


    谢莹喉咙里挤不出半个字, 却也没有否认, 只低埋着头,不敢看她们。


    姚喜知不肯罢休, 连连逼问, 谢莹突然抬起头, 发出歇斯底里大吼:“是我!是我!都是我!这下你满意了吗?”


    “是冯贵妃先找到了翟留良, 觉得他的口技有可用之处, 但是又不知此人可不可靠, 但她和崔雪枝的目的暂时一致,打算先对付你, 所以她让我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崔雪枝, 让她来做这个出头鸟,后来冯贵妃又打算把目标对准太子, 便让我假借崔雪枝的名头向翟留良假传了消息, 没想到最后正好让崔雪枝当了替死鬼。”


    谢莹一边哭嚎一边说道:“香囊和香膏也都是我与冯贵妃说的法子,都是我做的,都是我的错!”


    说完跌坐在地上, 双手捂着脸,指缝间泄出缕缕哭声。


    姚喜知面对她哭得梨花带雨,毫不动容,等她哭声渐歇,冷冷道:“哭够了吧,待圣上提审时,,记得你方才所说的,务必如实相告,半句都不许改!”


    谁知谢莹听这话,反而突然来了精神,猛地止住哽咽,瞪大眼睛撞到栅栏上,“砰”的撞击的声响把姚喜知都吓了一跳,此时的谢莹却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神情都有几分疯癫。


    大喊着:“不行!不行,我不能说,说了,冯贵妃一定会杀了我的女儿!”


    她的女儿九公主,如今年仅十三岁。


    “冯贵妃如今自身都难保,如何还能顾得上害人,只要你讲事情如实告知圣人,她便再无翻身的机会!”


    “不行……只要我将所有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冯贵妃便能安然无恙,然后她就可以帮我照顾我的女儿,还有我的家人……”谢莹头抵在铁栏上,眼泪混着尘灰糊了满脸,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道。


    姚喜知听她提起她的父母,忍不住有些唏嘘。谢莹是底层的小吏家出身,与冯贵妃倒是相差无几,只是冯氏受了圣人的宠爱,一朝飞上枝头,而谢莹却只能做任人摆布的那一个。


    皇权,皇位,皇帝!


    姚喜知敛眸,忍住心中的一些杂思,上官溱接过话道:“冯氏可以做到的,我也一样可以做到。”


    “我纵使有怒气,也不会牵连无辜,你若是担心你的亲人,只要你能还善容的死一个公道,我可以答应你,保他们平安。”


    谢莹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松动,却又立刻变得凶狠:“都是同样的结果,我为何不相信与我认识多年的冯贵妃,要相信你们!若你们骗我怎么办?我,定然是难逃一死,等我死了,冯贵妃也死了,我怎知道你们会不会善待我女儿!”


    “你!”上官溱见谢莹油盐不进的模样,也来了怒气,又从栏杆间伸手抓她,但经过之前一次,谢莹早有防备,飞快往后闪,连滚带爬缩到墙角。


    姚喜知上前一步,按住上官溱的手,对谢莹道:“若是我们可以拿出更多的筹码呢?”


    “你想要什么?想要亲人康健,想要九公主平安长大?还是……想要活命?”


    上官溱诧异地看向姚喜知,不懂她的用意。


    “若是我说,你能如实指认冯贵妃,我们可以帮忙救你出去,留你一条性命呢?”姚喜知冷不丁地开口。


    “小喜!”上官溱呵住姚喜知,万万没想到她会出这样的馊主意。


    谢莹可是害死李善容的直接真凶!她怎么可能甘心放过她,让这刽子手逍遥法外?


    姚喜知不理会上官溱的呵斥,自顾自继续道:“宫中应该都知道我与林内侍走得颇近,刚才我们来也是林内侍手下的福来领着我们过来的。我不妨直接告诉你,我与林内侍是对食,如今关押你这片内狱是由林内侍掌管,我可以答应你,若是事成,我便让林内侍放你走,随便寻具尸体或者死囚来顶替了你。”


    上官溱难以置信道:“你在说什么呀?”


    姚喜知不看上官溱,伸手轻轻安抚了下她,继续劝说谢莹道:“我想,冯贵妃应当如论如何也拿不出比我们更多的筹码了吧?还是你觉得,还有能比你活着去见九公主更重要、更能令你安心的选择?”


    果然,谢莹眼中闪着光问:“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


    “我如何能相信你?”


    “可你现下,还能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吗?不是你如何能相信我,而是,你只能相信我。”


    谢莹垂头,凌乱散落的发丝也掩盖不住满脸的犹豫和挣扎。


    许久之后,谢莹犹豫点头:“好,我答应你。”


    ——毕竟世上没有什么事,能比“活着”两个字更能具有吸引力了。


    三人又就这这事商讨确认一番,等姚喜知和上官溱走出地牢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走至无人处,上官溱终于忍不住发难:“谁同意要放她一条生路了?把她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还有,你与林欢见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之前便觉得你们两人怪怪的,你们何时又成了对食!”


    姚喜知抿抿唇,看着上官溱满脸怒气的模样,轻声劝道:“你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解释。”


    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但想到宫中所有过往的种种,姚喜知眉头沉了沉,面上的迟疑也褪去:“我只答应了放她走,活着离开内狱,却没说,她离开之后,还能活多久。”


    “何不学她们的手段,在路上随便寻了人将他解决掉便是。这种本以为自己已经重获生机,最终却仍然难逃一死,期望之后的失望,应该会让她更痛苦吧。”


    七公主在侍卫拼死掩护下纵马突围,只要逃回皇宫,她有爱她的母亲和弟弟,还有即将成婚的心上人,明明眼前就是那么美好而触手可及的未来,却最终被冰冷的山崖葬送了这一切。


    那一刻,她也会是这样绝望而痛苦的心情吗?


    上官溱震惊地看着姚喜知。


    虽说对方并不是什么好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没有错,但是她印象中的姚喜知,还是那个被人卖了都会帮着数钱的傻女娘,更别论与人玩什么心眼把戏了。


    姚喜知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她一眼:“你会觉得,我这样答应了她,却又背地里反悔的行为,很过分吗?”


    上官溱却是不假思索地摇头。


    “我们……不过是为了在这片土地上生存、自保,用自己的微末之力,去维护心中那点小小的公理正义罢了。”上官溱握住姚喜知有些发凉的手,“所以,我不会觉得你做的不对。”


    姚喜知眼眶微热。


    刚为上官溱生出感动,就听她话音一转:“……不过!”


    姚喜知心头一紧。


    “不过你与林欢见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个可得给我老实交代清楚了!不然我可就真生气了!”上官溱佯怒,伸手掐住姚喜知的脸。


    脸颊有微微的痛感,但姚喜知却忍不住笑出来。


    见上官溱对自己的主意毫不在意、心无芥蒂的模样,她心头蓦地一松,鼻尖泛起酸意。


    “也就最近刚不久之前的事,我早就想寻个好时机告诉你了,我都与欢见提过的,他都答应与我一起来好好见见你,这不是最近出了这么多事,把事情给耽搁了,这才……”


    “你这个丫头要气死我!”


    上官溱伸手戳着姚喜知的脑袋,姚喜知抱住她的胳膊软声撒娇:“我与欢见阿兄是真心的,你们总说,我对他不是爱,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不是从前的他。但我去问过了我的真心……


    姚喜知拉着上官溱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感受着肌肤下“扑通”、“扑通”的心脏跳动:“她回答我,就是他。”


    “我要等的人,就是他。”


    上官溱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一声:“只要你确定,我便永远支持你选的路。”


    姚喜知又嘻嘻笑,牵住上官溱的手:“那我下次好生带着他来你面前见个礼!”


    “哼,我可是会为难他的,你倒是别又心疼得哭鼻子了!”


    “我知道臻臻你不会,就算你不心疼他,但是我知道,你会心疼我!”


    ……


    两人没走多远,就见福来行色匆匆往内狱走去。


    姚喜知连忙叫住他,才得知,方才传消息来说皇帝醒了,他来带谢莹去面见皇帝。


    许是连日变故频生,令皇帝忧思过度,下午处理政务时突然晕倒,还好太医诊脉后说并无大碍,只需好生静养。


    姚喜知与上官溱去到紫宸殿时,正好皇帝刚醒,林欢见不在,由福来在旁边伺候着。


    上官溱立马梨花带雨地扑到他床前,哭诉着她如何担惊受怕,说自己一直在佛前为他祈福云云,看得一旁的姚喜知悄悄别过脸抿嘴忍笑。


    不过她如何想不重要,皇帝受用就行,皇帝见上官溱哭的我见犹怜的模样,都没时间顾及冯贵妃之事,立刻伸手将上官溱揽进怀里,反倒由他来宽慰了几声。


    上官溱眼看装得差不多了,也适时收了泪水起身,又向皇帝道:“只是您昏迷不醒这段时辰,妾却是听说,经过林内侍日夜不辍地搜查,谋害七公主的凶手终是有了些眉目……”


    说完朝旁边的福来使了个眼色


    福来立刻上前,开始将此前搜查得的一些证据呈给皇帝,皇帝看得气血翻涌,险些又要怒急攻心气晕过去。


    上官溱连忙上前扶住他,轻抚他胸口顺气,嘴里说着看似宽慰实则拱火的话:“妾也也不敢信会是谢昭容害了七公主,会不会其中另有隐情?毕竟,七公主可是陛下您最为疼爱的公主啊,谢昭容怎会舍得做出这种令您伤心的事?”


    皇帝怒意更甚,咳嗽几声,手指向福来,怒喝:“把那个毒妇给我带过来!”


    福来领旨退下,皇帝才想起方才有人告知他冯贵妃也醒了,正想提起问冯贵妃如何了,上官溱立马提了其他话题转了他的注意力。


    没多时,福来便带着谢昭容上来,但此时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嫌弃,更别说是皇帝,哪怕平日里一张脸蛋算是有些好颜色,此时也已经因为惊慌而扭曲得不成模样。


    未等谢莹开口,上官溱先一步故作哀伤地啜泣几声,谢莹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正对上上官溱递来的眼色。


    谢莹一怔,想起不久前她们在狱中的谈话,低头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高声道:“是冯贵妃指使妾这么做的!”


    第79章 恶鬼 你就这么确定林欢靠得住吗?……


    冯秋水刚醒, 身上的伤都还未见好,就被关押下狱了。


    谢莹竟然比她们料想的还要聪明一些,早在与冯秋水的来往中留下了各种罪证, 包括冯秋水如何指使她给姚喜知的香膏中下药以挑拨主仆二人,如何从李善容口中得知行程, 又在冯秋水的授意下借机与她一同上山。


    似乎是想着横竖有人顶替,她可以金蝉脱壳, 倒是必须将冯秋水置于死地, 以免给她东山再起的机会,等她腾出手来报复她的家人和女儿, 故而每桩罪证都交代得格外详尽, 生怕让冯秋水的罪名少判了一分。


    皇帝当场被气得咳出血来,旁边太医回禀说冯秋水这个身子下狱, 怕是会病情恶化。


    皇帝直接挥手怒道:“那就直接让这个毒妇死在牢房中!”


    冯秋水还不明到底是何情况, 就听圣人定了她的罪, 冯秋水一边被拉着下去, 一边嘶喊着“我要见圣人”, 但皇帝已经发了话, 自然是无人理会她这个曾经的宠妃。


    冯秋水见皇帝冷眼旁观,彻底寒了心, 在被关下狱前, 又托人帮忙给高正德传话。


    而此时的高正德呢?


    姚喜知还是第二日见到林欢见,才从他口中得知, 昨晚是他把高正德叫走了。


    “本就有一些朝堂上的事要会会他, 倒是时辰来的正巧。”


    林欢见用铁钳夹碎一个胡桃壳,指尖利落地从中挑出胡桃仁放进小碗,一边轻笑道。


    姚喜知捡起小碗中一粒果仁扔进嘴里嚼了嚼, 随口道:“要是外面能裹一层蜜就好了。”


    又说起正事:“那你觉得冯贵妃还有翻身的机会吗?高正德可会救她?”


    “高正德如今都快自顾不暇了,哪儿还分得出心思给她?当初高正德会选上她,也不过是觉得她没有母家势力,若是日后李恒登基,便于掌控罢了。”


    姚喜知点点头,出神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中又被林欢见塞进一粒胡桃仁。


    等将一整盘胡桃吃完,林欢见给她倒上果茶递过去:“润润嗓子。”


    姚喜知也不接过,就着他的手牛饮一口,一茶盏直接见了底。


    姚喜知咂咂嘴,然后冷不丁开口:“那你呢?”


    “什么?”林欢见浅笑着把手中的茶盏放下,又拿来一方手帕递给她擦嘴。


    姚喜知只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茶渍,重复了一遍:“那你愿意帮悯儿,也是觉得他好掌控吗?”


    姚喜知用一双似是天真,仅仅只是好奇的眸子望着他,林欢见愣住,没说话。


    空气凝滞了片刻。


    好在姚喜知并不执着答案,从他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嘴,笑道:“时辰不早,我先回去啦,不然月穗该埋怨我总是偷懒不干活了。”


    等姚喜知的身影消失在门前,林欢见脸上微僵的笑意才逐渐淡去,变得有些沉。


    *


    姚喜知回绫绮殿时,上官溱并不在。


    本以为上官溱是在月穗的陪同下出去散散心,却见月穗也在屋中,正整理着日用账目。


    姚喜知惊讶道:“娘子她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身边都没跟个人?”


    月穗目光从账册上抬起,摇摇头:“我也不知,刚才有个面生宫女来传话,不知她与淑妃说了些什么,淑妃便跟着她走了,我想随她一道,她却还特地吩咐我不必跟随。”


    “那她可说去哪儿了?去寻谁?何时回来?”


    “……没有。”


    姚喜知瞧了眼外面的天色,跺脚不满道:“这天色都快黑了,就算是在宫内,也不能让她独自一人就跟着不认识的人走了呀!”


    急急忙忙出门唤来绫绮殿中所有没有急事的宫人:“所有得空的人,快去四处找!”


    而此时,上官溱正缓步踏入内狱,直到停在了冯秋水面前。


    “哟,你还真来啦,我还怕你不敢一个人来呢。”冯秋水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此时她身上已经换了最廉价的囚衣,惨白脸上蹭着些尘灰,嘴唇干裂起皮,半分不见得当初风光无限的贵妃娘子的模样。


    如此的一番惨状下,冯秋水却仍是笑靥如花的模样,高高扬起脑袋半点不肯服输,语气中隐隐带着挑衅和讥诮。


    上官溱对她提不起半分好脸色,冷冷道:“我有何不敢?就你如今这幅阶下囚的模样,难道还能有翻身的余地不成?少说些废话,你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托你的福,我在宫中禁足了大半年,着实有些想你了呢,就不能来让我瞧瞧如今风头正盛的上官淑妃吗?”


    上官溱不接她的话:“你说要有秘密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


    冯秋水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嗤笑一声,反而更自顾自地哼起小曲儿,咿咿呀呀的,惹得上官溱心烦。


    见上官溱脸上越发不耐,冯秋水才终于停了哼曲,却是又说起从前:“当初我刚进宫,圣人便一眼喜欢上了我。当时宫中得宠的还是孟氏,她瞧我不顺眼,处处刁难于我,最后不也还是被我轻轻松松斗倒了。”


    回忆起当年,冯秋水脸上除了得意,还有几分微不可查的怅然:“从此便是我长达数年的专宠,圣人常说什么弱水三千比不得我一人,六宫粉黛唯有我一人得他心,要与我恩爱长久,白头共枕。我当时是信了啊,真的以为我可以凭借自己小门小户的出生,一举飞上枝头,成为天下除了皇后以外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后来,他的后宫中仍然是继续添着女人,先是何氏,然后是郑氏,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对我的情谊越来越淡,他虽是没有明说,我却早已品出其中滋味,我只能还趁着在宫中还有几分余威,不断拉拢圣人身边出现的女人,巩固我在后宫中摇摇欲坠的地位。”


    “可是出现了你,你一开始明明装出一副清高又与世无争的模样,可是最后还不是如同我一般,谄媚圣上,以色侍人!不过仗着皇上对你还有几分新趣儿,竟然还敢屡次向我挑衅……”


    “我除了怀孕那次,此前何时向你挑衅过?”上官溱打断她的话,眉头拧紧。


    “淑妃怕是贵人多忘事,从你刚得宠不久起,就已经胆敢与我抢行宫的院子,你在背后咒骂我的一些闲言碎语,可没少传进我的耳朵里……”


    “行宫?你是指,山……妩苑?那不是圣人主动安排给我的住所,与我何干?”


    “难道不是你主动向圣人要求的吗?”


    上官溱还想反驳,突然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


    她又何时在背后咒骂了冯秋水?


    是有人向在中间传了假消息?


    上官溱思索间,冯秋水只当她是被自己说中了小心思,眼中满是讥诮:“你如今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等来日有了新人,如今的我,便是以后的你,也不知你还能得意几时!只有你这般年轻不经事的小娘子,才会相信帝王的有什么值得依赖的真心……”


    上官溱回过神来,冷冷道:“我从未觉得有什么真心,我一直都知道,帝王薄情本就是常态,只有你,会傻乎乎真相信男人靠得住。”


    冯秋水呵地笑一声,道:“是啊,男人都靠不住。上至天子,下至走卒,都一个模样……连算不得男人的太监,也例不得外。”


    上官溱不知她突然提起太监是何意,葫芦里要埋什么关子,只戒备地看着她没说话。


    好在冯秋水本也没指望她说什么,又自顾自说下去:“我知道你是有林欢在帮你,对吧?从一开始你得到圣人的宠爱,到你失宠被禁足,最后是如今你们抓了谢莹那个废物,都是他在中间插手。”


    “是又如何?你不也是与高正德联手。在宫中,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冯秋水啧啧叹两声:“是我高估了高正德,连个年轻的小辈都斗不过,听说如今他被朝堂上的事缠得脱不开身,自身难保,我也不指望他能从这里救我出去。”


    说完,见上官溱仍是毫无反应,冷笑一声,继续道:“不过,你就这么确定林欢靠得住吗?想必你也知道,在一开始,林欢甚至还是在全起元手下办事的。”


    听到与姚喜知有关的人,上官溱才终于拧眉,给了些反应:“那又如何?全起元不早就已经倒台,如今的林欢,早与他没有瓜葛。”


    “可你知道吗?从全起元还尚在朝中与高正德斗得水火不容之时,他就已经背着全起元暗地投靠了高正德。”


    上官溱一愣,却又听冯秋水丢出一个更加重磅的消息:“甚至他还为了向高正德投诚,亲手害死了自己的义父林富春。”


    林、富、春?


    上官溱惊叫出声:“林富春是被他杀死的?”


    本平静的神色瞬间被这三个字打破,步子忍不住向冯秋水靠近了几分。


    冯秋水很满意她的反应,还当她是被林欢见的翻脸无情吓到,话语中笑意更甚:“你可是看到了,他简直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疯狗,今日他对你俯首摇尾,令你觉得他乖顺,一旦稍稍对他放下戒备,明日,你就会被他毫不留情地反咬一口,鲜血淋漓,甚至被他拆吃入腹。”


    “我也就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好生提醒你,可莫要被身边人一些假面给骗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冯秋水幽怨而嘲弄的笑声在牢狱中不停回荡,上官溱却根本毫无心思听她再讲了些什么。


    她的眼前只有那个除夕夜。


    黑暗中,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从林富春身上一片一片剜下肉,林富春在哭嚎,而那个男子却在愉悦地欢笑,血浸湿了林富春满身的衣裳,刀上闪烁着银芒,夺命的恶鬼追逐索命,要把她拉下地狱。


    而这个几乎堪称她梦魇一般的男人,怎么可能,就是……林欢见呢?


    第80章 阴雨 雨停时,皇宫中又多出了一具尸体……


    在莺飞草长的三月, 李善容下葬后的第十四天,冯秋水一杯鸩酒下肚,从此结束了这个盛宠十年的贵妃的一生。


    与此同时, 一辆马车正缓缓超城外驶去。


    正好内狱归林欢见所管,林欢见如姚喜知所言, 悄悄寻了具女尸去顶替谢莹,简单用她已经在狱中畏罪自杀这样的名头蒙混过去, 实则暗中命人悄悄将她从内狱带走。


    数日前姚喜知与林欢见提起此事时, 林欢见的反应也是万分惊诧。


    姚喜知不想看他的目光,头微偏躲开了些, 语气中有些不痛快:“如果要让这种人平安无事的活下去, 我宁愿做个背信弃义之人。”


    又忍不住偷瞄林欢见:“……你会觉得我这样言而无信很过分吗?”


    林欢见却是喉中溢出愉悦的笑声:“我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过分?”


    面对姚喜知不解的神情, 林欢见笑道:“这个世道本就是你不去害别人, 别人就会来害你, 比起无用的善良, 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将自己武装起来, 有自己的决断和算计。”


    “我虽是有自信可以保护好你, 但是相较被保护,我也同样希望, 你可以长出自己的羽翼。”


    有林欢见的安排, 这金蝉脱壳的行动自然是畅通无阻,谢莹被悄无声息送出宫门, 上了一辆马车, 往城外的方向去。


    姚喜知与谢莹说好的,先去城外避避风头,等日后有了合适的时机, 再回来与九公主母女相见。


    谢莹听着也觉得言之在理,便按着姚喜知的安排行事。


    现下她从马车中轿帘的缝隙中,看着轿外的风景,一路从市集巷道到城外郊野,心头百感交集。


    之前被抓的时候,还以为自己难逃一死,没想到竟然还能捡回一条命。


    掀开轿帘,目之所及满是一片葱茏绿意,山野茫茫,天地自在,远离了人群,似乎连呼吸中都带着草木的甘甜。


    虽然没有了皇宫的荣华富贵,但她在这片自由的天空下重获新生,也不失为不错的选择……


    谢莹脸上带着神往,突然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便感觉脖子一疼。


    她目光下移。


    脖子正中,笔挺地插着一根箭矢。


    铁器带走了她的血液、体温,以及呼吸。


    怎么……


    可能……


    直到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嘴角勾起的憧憬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散去。


    *


    今日早上本来还是晴空万里,冯秋水是特地选在这么一个好天气才愿意自戕,说是这样,才能为来世盼得个明朗的人生,却没想到冯秋水刚断了气,天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姚喜知站在窗前,看着绵绵的细雨,语气怅然:“是不是连老天也觉得冯氏配不上晴朗的天,所以给她降下了这场雨?”


    上官溱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目光从练的字上抬起来,望着雨幕出神良久,漠然道:“她这样的人,死后必下阿鼻地狱,受烈火焚身、千刀万剐,即使步入轮回,来世也当为牲为畜,任人宰割!”


    姚喜知望着窗外。没接话。


    许久之后,明安匆匆顶着细雨跑来,附在姚喜知耳边低语:“大监说请您放心,事情已经办妥了。”


    姚喜知一怔,明明该是一个让她觉得痛快的消息,但此时她却生不出多少快/感,只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应下:“有劳了。”


    明安离开后,姚喜知回头看向还在书桌旁写写画画的上官溱道:“谢莹死了。”


    上官溱头也不抬:“那是她应得的。”


    “……那我这样,死后也会下地狱吗?”


    上官溱正想回答,又听姚喜知自顾自接了话:“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我觉得欢见阿兄可能难登极乐,那我去陪他好了。”


    上官溱提着的笔一顿,墨滴下来,将纸上的“恕”字晕染开,上官溱却没理睬,又继续落笔。


    等一个大字写完,上官溱端详片刻,将宣纸在手中揉成一团,随手扔到一旁,才看向姚喜知:“你也觉得,他这样的人会下地狱?”


    姚喜知抿抿唇,笑意里渗进苦涩:“虽然他是我选择的人,但是我却无法否认,他可能……并不是个多好的善人。”


    “善人?他怕与这两个字半分关系都沾染不上!”


    姚喜知嗫嚅着嘴,小声道:“我知道。”


    “不对,你不知道!”


    姚喜知诧异地看向她:“你为何如此说?他又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不太好的事吗?”


    上官溱话到嘴边,却又止住。


    那个除夕夜的经历,她当初便瞒下了姚喜知,如今时过境迁,有提起的必要吗?


    而且仅是言语间的描述,她又怎能体会到自己亲眼目睹血淋淋骇人景象的冲击?


    那日与冯秋水对话完后,她便一直在想,任由姚喜知的心意,让她与林欢见在一起,是正确的吗?


    虽然事到如今她或许也难以阻止。


    但是恶鬼,真的会有真心吗?


    这场雨仿佛给一整日都染上了阴霾。


    雨停时,皇宫中又多出了一具尸体。


    在这种吃人的地方,有人来,又有人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底层的宫女太监多得是悄无声息就永远沉睡在了某个角落。


    但没人会想到,岐王李忖他来时来得轰轰烈烈、饱受非议,行事也是胆大妄为、罔顾世俗,却会死得这么安静,倒在血泊中,面容却安详得像是陷入一场美梦。


    他身边的宫女说,岐王去看了冯氏的尸身,确定她已经断气后,便回屋说要歇息,任何人不许去打扰他。直到她们在外面嗅到异常的气味,如何呼唤也没人应话,才不得不壮了胆子推门而入。


    但那时,李忖早已没了气息,尸身已经发凉,滚滚的鲜血还在从手腕的脉搏处流走,而另一只手上正握着把匕首。


    是自尽而亡。


    姚喜知奉上官溱之命赶到少阳院,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事时,本以为会看到秦筝崩溃大哭的场面,没想到只看到秦筝仍是有条不紊地指挥人处理李忖的后事。


    丝毫看不出是短短一个月内便失去一双儿女的母亲。


    没想到当秦筝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时,却突然先一步主动叫住了她。


    姚喜知听到一声“小喜”,左顾右看,确认是秦筝在叫她,茫然地走过去。


    “见过秦德妃。”姚喜知规矩地行了一礼。


    “你是上官淑妃身边那个叫小喜的宫女,没错吧?”


    “是奴婢。”


    秦筝沉默一瞬,转头看向身后的宫女,立马有人上前,递给姚喜知一封信。


    姚喜知不可思议地伸手指向自己:“给我的?”


    秦筝颔首,但姚喜知仍是没反应过来,直到拿着东西的宫女又将手中的信封朝她递了递,姚喜知才不知所措地接过。


    拿到眼前看了眼,才发现信封上写着:小喜亲启。


    这是什么意思?


    秦筝见她收下,便不再多言,正好皇帝来了,秦筝前去接驾,又忙着其他事情,只剩姚喜知满心疑惑地站在原地。


    拆开信封,是李忖死前留给她的。


    “汝那日所言,吾辗转思之。或汝所言非虚,有子如吾,实乃阿娘之不幸。吾思之再三,不如早赴黄泉,与善容相伴,此般结局,于吾、于母,或方为两相解脱。”


    “但吾与善容俱逝,独留阿娘一人,恐其孤寂无所依,还望汝念昔日旧情,若他日林内侍执掌权柄、十二弟登得高位,望汝代吾与善容,对吾母加以照拂,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惟吾与善容之事,知者甚少,满腔情愫,无所安放。愿将吾与善容旧事细细与汝道来,权作平生心事一场寄托。”


    后面是一段他与李善容陈年旧事,其实在姚喜知看来,不过是不受宠的小皇子幼时多受了些阿姊的照拂,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可或许,少年郎懵懂的心动,就是如此没有由头、无迹可寻吧。


    絮絮叨叨讲完这一切后,李忖还道,期望她能在祭日替他与李善容各焚去一段连理枝。


    姚喜知都被气笑,这人拜托人办事还这么多要求。


    但目光落到信最末的“李忖绝笔”四字,明明嘴角都还勾着笑,泪水却不受控制从眼眶中汹涌而出,如珠串般一颗接一颗,砸到信纸上,把墨迹晕染开,模糊了一片往事。


    有人来将李忖的遗体抬走,姚喜知目光从一片白布上扫过,转身离开,再没回头。


    姚喜知没回绫绮殿找上官溱,而是去寻了林欢见,却内侍省和枢密院皆见不得人。


    姚喜知只好回内侍省的宅邸等他,却直到晚膳的时辰都快过了,林欢见才姗姗来迟。


    “你今日怎这般晚?”


    林欢见歉然:“对不住,方才有事耽搁,让你久等了。”


    “近来总见你忙得不见人影,是因为岐王殿下之死,圣人让你处理一些后事吗?”说完,自己先摇摇头,“不对,岐王是今日下午才出的事,而你已忙碌多日了。”


    又问:“难道是在准备对付高正德吗?”


    “不是。”林欢见犹豫片刻,还是如实告知:“我最近在查往年的卷宗。”


    底下人把饭菜呈上来,姚喜知帮忙摆好碗筷,招呼着林欢见先来用膳,随口问起:“什么卷宗啊?”


    “……辰王谋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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