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男装 这好像就是她期盼已久的生活。
林欢见看姚喜知脸色似乎不太高兴, 磕磕绊绊地解释了句:“刚才和方同海说的只是用来气他,你别放在心上。”
姚喜知想开口问,怎么就不能是夫人了, 却被林欢见扣着肩往屋里推,打断了思路。
林欢见生硬地转话题:“先进屋坐吧, 别一直在这门口站着。”
“方才我回来前,你都在做些什么?”
姚喜知不大高兴地努努嘴回答:“就从屋里找了本书看。”
林欢见只能赔笑, 见桌上翻开的书, 道:“之前内侍省各处七七八八整理出来的闲书,有喜欢看书的便领了放廨中, 闲时可以拿来放松放松。内侍省多是少时入宫的, 许多不识字,或对这些闲书无甚兴趣, 便大多来了我这儿。”
“有些我也没看过, 不过你拿这本, 我倒是翻阅过几次。”
想尽量说些话缓和气氛, 姚喜知却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转身笑得狡黠:“那这是不是能算心有灵犀?”
这么一说, 林欢见神色又僵了一下,看了眼明安, 打发他出去, 才道:“以后别说这些话了。”
“为什么呀?”
林欢见踌躇片刻,最后只道:“我在宫中始终树敌不少, 你和我走太近, 怕有心怀不轨的人祸事及你。”
这不跟用什么怕引得崔淑妃不满的的理由,不让她去找他一个性质吗?
姚喜知撇撇嘴,连找借口都不知道换点有新意的。
只是, 见林欢见似乎那副不自在模样,也没强求,毕竟,她也知道这事情来得突然,总得给彼此点时间适应。
林欢见又道:“我最近可能来这边待的少,你可能来这边也寻不到我,不如就在绫……”
“可我就是想来找你!”
姚喜知飞快打断他的话。
不能让他说完,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
“你不在也没关系,你忙完了总是要回来的,我常在这儿,就能随时知道你何时得空啦。臻臻如今整日在宫中看书练字的,事情也清闲,到处走走也好。”
说完再心里默默给上官溱道个歉。
等我把欢见阿兄搞定了再多回来陪你。
林欢见见她执意,又找其他理由道:“那少监厅我平日不在,你也不方便进去,何况你也看到了,有时方同海也在,怕他又说些闲话。”
“那我去你房中好了!”
“什么?”林欢见差点没反应过来,“去我房中?”
等脑袋接收到姚喜知的话,差点蹦起来。
她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姚喜知调侃:“我又不干什么,你别这么激动,只是寻个去处待着而已。之前你不还大言不惭地向高正德说我是你对食,闲来无事去你屋中,这不很正常的吗?”
其实也是想看看林欢见平日待的地方啦。
不过这话,她当然不会直说。
又分辩几句,林欢见拗不过姚喜知,只得领着她往自己住处走。
内侍省内有专门的宿舍区,距林欢见办公的少监厅不远,以林欢见的官职,自然独享一间屋舍,甚至还自带小院子,不过比少监厅要稍微小上许多。
其实在宫外林欢见也置有房产,只是到底出入不太方便,故基本都还是住在内侍省中。
林欢见开了门,姚喜知一进屋,眼睛就到处乱扫,一点也不客气。
外间风格和少监厅的差不多,处处整洁有序,每样物件都摆放得规规矩矩,桌上摊开了本看了一半的书,旁边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
姚喜知没好意思往内室张望,只在外间逛了一圈。
很好,看起来没有些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角落茶案边放着一个躺椅,姚喜知便自觉带着从方才顺手顺回来的杂书躺了上去。
林欢见有还有些不自在地站着,她倒是反客为主,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呀。”
“不了,我待会儿还得去枢密院一趟,晚点再回来。”
“那你晚点回来一起用膳吗?”
一起用膳?
这是林欢见没想过的。
姚喜知的眼中满是期盼,让林欢见说不出一个“不”字,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正好明安端了果盘和茶水来,林欢见从他手中接过,又给姚喜知放旁边的案几上,帮她盛满茶。
一边道:“这茶是前些日子圣人赏的顾渚紫笋,茶香浓醇,隐有兰花香,但回味微涩,也不知你喝不喝得惯,最近听说宫外时兴什么果茶,下次给你有机会给你带些回来。”
“你若是有其他想吃的糕点,也可以跟我说一声。”
姚喜知笑眯眯地看着林欢见念叨,等他说完,才回:“你随意挑选就好,你给的我都喜欢。”
林欢见呼吸一滞。
不过姚喜知没继续逗他,方才他提起的,有件事她倒还挺感兴趣。
“你可以常去宫外?”
“是,毕竟我们不比你们女眷,有事办差去宫外是常有的事,有时若是事情多,还可以宫外歇上几日。”
“那你下次出宫可以带上我吗?”
“这……”
姚喜知朝他眨巴眨巴圆滚的眼睛。
林欢见偏开头,许久才闷声道:“若是你想出宫,那我看什么时候有合适的时机吧。”
姚喜知目的达成,听他说还有公务要忙,才痛快地放他走了。
晚上林欢见如约回来一起用膳。
单独与及冠的异性同桌而食似乎是一件私密的事,姚喜知也是头一回,但一想着幼时两人也没少一起用膳,分食胡饼、同饮甜汤是常有的事,那点不自在也就烟消云散了。
反倒是林欢见紧张得像是无从下筷的模样,只一口接一口地扒拉着米饭。
姚喜知主动和他聊起分别这些年中的一些记忆深刻的趣事,多说了些,林欢见也会提起自己。
姚喜知嘴里喋喋不休,林欢见时不时点头附和,又偶尔被姚喜知逗笑,脸上难得浮现起毫无郁色的真心笑意。
桌上的菜色不知是否林欢见特意吩咐过,都是姚喜知喜欢的口味,耳边回荡着林欢见低低的笑声。
窗外春日和煦,温暖又不灼人,窗台边一株绿植抽出新芽,其间似乎隐隐可见一朵的花苞。
一缕金灿灿的斜阳落在桌上,似乎把林欢见也染得灿烂。
姚喜知突然想。
这好像就是她期盼已久的生活。
*
林欢见此前虽是答应说寻机会带她一起出宫,但姚喜知也没太放在心上,谁知没等几日,一次又与林欢见一起用膳时,便听他提起说后日会出宫去。
姚喜知正夹起一个糯米丸子的动作瞬间停住,惊讶地望着他。
不等姚喜知询问,林欢见又接着道:“那个口技人的事,有眉目了。”
姚喜知顿时再没了用膳的闲情,立马放下手中的筷子,追问:“可是找到他了,他现下在何处?你出宫是去找他吗?”
“是,也不是。”
姚喜知愣住。
“我本来明日便出宫有事要办,正巧今日刚传来那翟留良的消息,说就在长安城中的一间客栈中,打算趁着出宫办事去看看。”
“明日?那这一日中他跑了怎么办,不如现在就去?”
“我已经安排了人在暗中跟踪着,你放心,定然是跑不掉,若是他与其他人有什么往来的动静,也会第一时间向我禀报。”
姚喜知这才放下心来,随即眼睛一亮,身子往前倾,一张巴掌圆脸凑到林欢见眼前,挤出甜腻的笑,软声央求道:“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林欢见早有预料,若是跟姚喜知提起此事,她必然是想跟上,自己之前也答应过她,故也没多拒绝。
只偏开脸,叮嘱:“明日只是去先探探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顺道也带你去宫外透透气。只是届时出了宫,你一定要跟紧在我身边,不得擅自行动。”
姚喜知自是无所不应,连忙乖巧点头。
翌日从醒来时,姚喜知就翘首以盼着林欢见的到来,直到快到晌午,才终于盼到福来来传话。
到了林欢见屋中,却见林欢见递给她一套男装便服。
“这不会是给我穿的吧?”
“我不方便直接带宫女出宫,要暂且委屈你,只能和福来一起扮做是我身边的随从。”
姚喜知丝毫不介意这些,从托盘中拿起衣物在自己身前试了试,又举到林欢见身前做了对比。
反而惊喜道:“除了颜色和细纹不同,整体款式倒是有几分相似。”
“我还没穿过男装呢!我去试试!”
说完兴致勃勃准备动身,却转头看了看周围,不知该去哪儿。
林欢见咳了一声,道:“那你在内室中先更衣吧,我去外面等你。”
说完脚步生风,飞快地出了房间。
姚喜知抿嘴偷笑了下,轻手轻脚走进内室——也是林欢见平时的寝居。
角落里立着屏风,想必是更衣沐浴之处。她端着木托盘走到屏风后,脱下宫女服饰,拿起这套男装,才发现最下面还有条白色束带。
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做什么用的。
看了看自己胸前不算太过于丰满,却也起伏明显的线条,姚喜知将胸衣解开,和外衣一起都放到屏风上,指尖勾起束带,小心翼翼地开始往胸前缠绕。
余光忽然瞥见一旁还有林欢见的衣物,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是在他的房中做这样的私密事,后知后觉,脸颊飞起绯红。
第42章 出宫 像面对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林欢见在外面等了许久, 房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打开。
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年从里边走出。
姚喜知局促地看向林欢见,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林欢见嘴角微扬, 轻笑道:“倒是个福气相的小郎君模样。”
上前两步过去,帮她把幞头戴正, 双手绕至她脑后,重新系紧束带。
这幞头她之前并未戴过, 这还是头一次, 只照着记忆中郎君们的模样照猫画虎地往头上套。
两人面对面,隔着咫尺的距离, 林欢见的鼻息似乎都能落到她的前额, 姚喜知脸上好不容易才褪去的红晕又腾地烧了起来。
也不知林欢见是何时收回了手拉开距离,道:“走吧。”
姚喜知才回过神来, 快步跟上。
姚喜知和跟在林欢见身后, 一路上守门的侍卫见是林欢见, 半分不敢拦, 一路畅通无阻地从宫城到皇城, 最后从丹凤门侧门走出。
出了丹凤门, 姚喜知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回望这座有十几丈高的朱红城门许久。
直到林欢见催促, 她才收回视线。
“怎么了?”
姚喜知轻轻摇头, 语气中带着几分落寞,喃喃道:“我曾经以为, 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走出这道门了。”
宫门一入深如海, 从此萧郎是路人。
宫女放归不易,葬送了多少女子的大好年华。
她从决定陪上官溱入宫起,就没真指望过能恢复良籍平安出宫, 这无非是她给自己留下的一道美好幻想罢了。
却没想,她竟然能如此机缘巧合地在皇宫中能找到自己等待多年的人,甚至还有机会和他一起走出皇城大门。
是因为她过去的十几年遭遇了太多不幸,所以上天给她的一点仁慈吗?
情不自禁地牵住林欢见的手,林欢见低头看她一眼,指尖动了动,还是任由姚喜知就这般与他十指相扣。
又反手握得更紧。
牵着手一路往前走,路上行人见两个男子亲密地紧牵着手,忍不住频频侧目,姚喜知才想起来她穿的还是男装,低下头,脸上有些许窘迫,林欢见却浑然不觉似的,牵着她大步往前。
见林欢见毫不在意那些目光,姚喜知也被他感染,昂首挺胸起来,有心思开始注意到周围。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画坊茶楼,街摊酒馆,还有珠宝绸缎铺子流光溢彩,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又有稚童缠着阿娘伸手指向路边红艳艳的糖葫芦。
姚喜知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烟火气。
不禁多留意了几眼,就发现林欢见已经放慢了脚步,转身朝那小摊走去。
几句话间,便付了银子,小贩递过一串糖葫芦到她手中,还笑道:“小兄弟这个年纪也还爱吃这些零嘴呢,你阿兄也乐得给你买,对你可真不错。”
原是把他们当一对兄弟了。
姚喜知也没解释,嘿嘿一笑,从他手中接过。
从宋城来到长安时,因为忙着入宫的事宜,又心事重重,完全无暇好好领略这京都的繁华景象,而进了宫后,就更与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市坊无缘。
唯一一次随驾秋猎,已经算是去得最远的地方了。
宫里自然不会有例如冰糖葫芦此类“低廉”的吃食,她也就更没有机会吃得这些小零嘴。
她向来喜欢糖葫芦的滋味,表面的糖衣化在嘴里甜滋滋的,山楂的酸中和了甜味,也不会显得腻人。
眯眼享受着嘴里的酸甜,又顺手将手里的山楂串递到林欢见嘴前。
林欢见犹豫着没动,面前的山楂串又晃了晃,似乎是在催促他快些。
林欢见目光在周围扫过,只好趁没人注意连忙咬下一颗。
姚喜知笑吟吟地看着他,直到看林欢见被酸得眉头紧皱,才露出一个坏事得逞的笑。
虽是中和了甜腻,但这山楂也着实太酸了些。
她还算能吃酸,倒还好,至于林欢见嘛……
嘻嘻。
林欢见眉头虽是皱着,眼里却是盛着笑意,目光始终没离开姚喜知。
将口中酸涩无比的糖葫芦咽下,林欢见看姚喜知还在吃得津津有味,道:“这么酸,不如别吃了。”
“我不觉得酸呀,而且这可是你买给我的。”
就会觉得很甜。
林欢见默了默,道:“别吃太多,差不多该用午膳了。”
“那正好吃些酸的开胃。”姚喜知嬉笑着堵住林欢见的话头,又问:“咱们去哪儿用膳呀?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的酒楼吗?”
林欢见早有安排:“平日出宫办事,会在这附近用膳,有几家口味还算不错,其中一家的厨子会做河南的菜品,口味还算地道。你离乡许久,不如去尝尝?”
一切都在依计而行,林欢见要了间二楼的清静雅间,吃到一半,却突然来了个人,一身灰扑扑不起眼的衣裳,一进屋,就径直走向林欢见身边,俯身贴耳低语。
等人禀报完,林欢见迟疑地看向姚喜知。姚喜知正在与一只螃蟹斗智斗勇,有人进来寻林欢见,她也没停下手头的动作。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才抬眼疑惑地看过去。
林欢见轻声道:“我有事要先离开一会儿,不会太久,你继续用膳便是,我去去就回。”
“是和翟留良有关吗?”
“并非,我这次出宫本有要务在身,有点急事需要先去出路,待会儿再一起去寻那翟留良。”
听他说是公务,姚喜知也不好缠着同去,乖巧地点点头又挥挥手:“那我在这儿等你,你可别把我落在这儿了!”
林欢见忍不住想揉一揉她发顶,但今日的姚喜知戴着个幞头,把脑袋遮得个严严实实,他指尖微动,终究还是没伸出手。
又叮嘱了几句别乱跑,门口给她留了人的话,林欢见才跟着刚才那人匆匆离去。
等走到房间外,脚下步履不停,林欢见一下收了脸上的温和,声音森冷:“全起元贪污的账册都找到了?”
*
姚喜知将桌上的每道菜都尝了个遍,不得不承认林欢见对食物品味还是不错的,样样都甚合姚喜知心意,甚至还想再多加几道菜。
可惜眼睛装得下,肚子吃不下,只能遗憾作罢。
摸摸圆滚滚的肚子,姚喜知有些难为情地想,还好林欢见不在,不然见她这模样,多不好意思。
起身想走几步消消食。
走到窗边探头张望,这雅间视野宽阔,将街景一览无余。忽然发现街对面不远处,似乎有家书肆,姚喜知瞬间来了兴致。
自己总算找着机会好好新买些话本回去了,也不是这段时间有没有出些新的有趣故事,还可以顺便给上官溱带几本她喜欢的游记。
又朝门口看了眼。
虽然林欢见叮嘱让她不要乱走,不过眼看过了这么久他也没回来,也不差这点时间吧?
等他买完东西就回来,应该不碍事儿。
头脑中的小人讨论了半晌,姚喜知终于还是开门出去。
门外突然冒出个人来,把姚喜知下了大跳,仔细一瞧,装束与刚才进来给林欢见报信那个还有些相似。
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林欢见说在门口她留了人。
那人见姚喜知出来,连忙弯腰行礼,问道:“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咦,他看出来我是女娘了?
姚喜知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道:“我准备去对面的书店逛逛,你要跟我一起吗?”
“可少监不是吩咐……”
“就在对面又不远,买完东西我马上就回来,无事儿的!这么点小要求,你肯定不舍得拒绝吧,你这么贴心善解人意,等欢见阿兄回来,我帮你说好话!”
那随从还没反省过来,姚喜知已经话跟倒豆子似的说完一大堆,迈着欢快的步子向楼下跑去,他只能赶紧跟上,在后面当个小尾巴。
等林欢见回来时,见到的便是空无一人的包间。
林欢见霎时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转身厉声喝令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快找!”又立刻喊住旁边路过的一个小厮,打听姚喜知的动向。
小厮皱着眉回忆半晌,才指着大门的方向道:“刚才看他貌似出去了,身后还跟着个郎君一道。”
林欢见高声唤了随从,立马就往门外的方向疾步而去。
一路目光从一个又一个路人身上扫过,林欢见的脸色越来越沉,额角甚至渗出了冷汗。
突然眼睛一亮,飞快跑过去扳过一个背影极相似的女子肩头,待看清面容,才想起来今日姚喜知穿了男装。
竟是已经慌乱得脑子都混乱了。
草草道了声“得罪”,也顾不得身后女子的斥骂,林欢见又脚步匆匆往前走去。
突然听到一声呼喊:“少监!”
林欢见循声望去,正是方才留在姚喜知身边的侍卫,正朝他高挥着手臂示意。
林欢见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侍卫身前。
目光匆匆扫过——衣衫齐整没有伤痕,神色如常不见惊惶,应当是没有遇到什么打斗等危险的事。
林欢见快从嗓子眼蹦出来的心终于稍稍回落,却见他身旁不见姚喜知,怒火和担忧又瞬间冲上头脑,厉声责问:“不是让你跟着她吗?她人呢!”
侍卫没想到林欢见反应如此激烈,畏惧的后退小步才指了指店铺:“娘子在里面。”
林欢见这才发现这是一家书肆。
刚想进去,就见姚喜知满载而归地出来,林欢见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紧张与忐忑,像面对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大步迈过去一把将姚喜知抱在怀里。
声音全然是颤抖不停:“不是叫你不要到处走吗?万一你又走丢了,我怎么办!”
第43章 将计 没想到这一趟还有意外之喜。……
姚喜知有些茫然的感受着林欢见的拥抱。
离开了很久吗?也没有离开很久吧, 至于这么激动的模样吗?
愣愣老实交代道:“我吃积食了,想下来散散步,顺便买点东西来着。”
“下次你可以等我回来一起!”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喘息, “长安不必宫中,万一你出了事, 我找不到你,来不及赶到你身边怎么办!”
姚喜知忙不迭地点头, 林欢见稍稍松开她, 姚喜知才看清林欢见此时的模样。
额头上渗出汗珠,明明现下天气还不热, 也不知刚才是跑得有多急, 眼眶有些微微发红,脸色格外严肃。
好像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姚喜知讪讪挠头, 连忙点头承诺:“我下次跟你一起出宫, 若是要做什么事, 一定等你一起, 决不乱跑!”
还举起右手到头边, 伸出三根手指并拢。
林欢见见她郑重承诺, 这才勉勉强强的放开她,松一口气。
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刻动作实在亲密了些, 连忙后退两步。
姚喜知却前进小步抿嘴笑着望着他, 似乎很高兴他能这般紧张自己。
林欢见偏开头去躲过她的视线,姚喜知又问:“那我们接下来去找翟留亮吗?还是你回去再吃一些?”
问起这个, 林欢见才恢复了神色, 没好气道:“不用,被你这一吓,我都要气饱了。直接去找翟留良吧。”
转身正看着方位, 指尖突然有一只软乎乎的手摸索过来,扣住他的掌心。
*
这一路距离有些远,林欢见命人备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一路,但姚喜知却始终精神抖擞,掀起轿帘探出半个脑袋,欣赏着沿途的景致。
每遇着感兴趣的铺子或新鲜玩意儿,林欢见便叫停了马车,等姚喜之下车买了个尽兴,才继续赶路。
等马车在一家客栈附近停下,轿中已经堆满了姚喜知买的大包小包。
见马车停下,姚喜知望向林欢见。
林欢见道:“翟留良就住这客栈中。”
姚喜知睁大了眼,立马就想动身,急急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立刻冲进去把他抓住,然后审问,让他老实交代!”
林欢见却摇了摇头,先扶着姚喜知下了马,才道:“他现下不在客栈,应当是出去了。”
“那我们?”
“若贸然拿人,只怕拿不出确凿证据。底下有人说昨晚看到有人来向他递了信,正好趁现在他外出,先在他屋中搜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姚喜知似懂非懂,但也只能都听林欢见的,依他的安排行事。
林欢见朝两个驾车的随从一颔首,两人便领着路朝客栈走去,到门口,一人留在外面,一人领着二人往二楼的客房走去。
行至二楼转角,那随从先闪进一间屋子,旋即翻窗跃至隔壁,从屋内给他们打开房门。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看得姚喜知直呼惊奇。
林欢见解释:“先前探得翟留良住在此处后,就要了隔壁的房间,好方便随时观察他的动静。另派了人跟着他,现下翟留良出门,他便也一路跟着,所以没在客栈中。”
姚喜知又连连惊叹几声,准备跟着进去。
林欢见犹豫地看了眼姚喜知:“不如你去门口守着望下风?他们做惯这些事,手脚利落,不会留下痕迹。”
姚喜知也不逞强,毕竟这种事还是专业人士来做稳妥。
向姚喜知交代了今日翟留良出门时的穿着和体貌特征,姚喜知退了两步到屋外,替他们轻轻把门掩上。
从门前的方位,正好可以看到楼下正门口出入的人,姚喜知一边紧盯着正门来往的人,一边又透过门缝查看林欢见他们的情况。
房内声响极轻,只隐约听得见衣物翻动和柜门开合的细微动静,是有刻意放轻动作。
过了半晌,姚喜知瞧见方才的车夫出现在客栈门口,直直望向他们的方向,朝她挥手示意,姚喜知立刻就懂了他的意思,立马转身轻推开门,低声道:“人来了。”
屋中诸人立马收了动作,将一应归于原位,行云流水关窗出屋锁门,然后回到隔壁房间。
姚喜知也连忙转身进了隔壁屋,追问:“怎么样?”
林欢见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递到姚喜知手中。
姚喜知展开信纸细看,越看眼睛越发不自觉睁大。
“他们将目光对准了太子殿下?”
林欢见点点头,唇边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没想到这一趟还有意外之喜。”
信上是不知谁写给翟留良的下一步安排,花朝节入宫,模仿太子李忱的声音,让他务必在这段时间得先提前练好声音,不得出任何差池。
花朝节距现在时日不多,就在十日后。
姚喜知震惊,看他这意图,分别是看在上官涿身上已经得逞,想要再次用同样的计谋去构陷太子!
“那这,我们该……”
林欢见从姚喜知手中拿过信,转头看向手下,吩咐道:“去寻个能模仿字迹的,把这封信原封不动模仿一遍,然后把仿照的信放回翟留良屋中。”
那随从接过信,立刻转身去办事。
姚喜知看向林欢见,想看看他锅里卖的什么药。
林欢见又吩咐了人继续留守,然后看向姚喜知,道:“我们先走吧。”
姚喜知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又一把牵住林欢见的手。
出门时正好见翟留良回来到屋门口,准备进屋,只一心开着房门,倒也没注意姚喜知和林欢见二人,姚喜知瞥了一眼就立马收回视线,不敢看太多,怕被发现异样。
直到跟着林欢见走出客栈,重新坐上马车回程,姚喜知才继续问:“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之前我便觉得,若真是有人特地寻了翟留良来陷害,应当不会仅仅用来对付上官溱这么简单,特地大费周章寻来这般一个能人异士,就这么轻易不痛不痒的收了手,岂不是大材小用。”
“我便猜他们这次吃了甜头,后面定然会寻机会再故伎重施,果然不出所料。”
姚喜知适时地惊呼一声。
林欢见继续道:“若只是将他抓起来逼供,这证据的说服力始终是小了些,且崔淑妃背靠崔家望族,圣上不一定会严惩。如今他们竟然拿敢构陷太子,若我们能够抓个正着,崔淑妃定然再无翻身之机。”
“花朝节宫中会举办宫宴,他们打算在那日行动,也可以理解,如此一来,不仅能让太子更颜面扫地,圣上也难以徇私。”
“那你是准备先放任他们行事,等花朝节那天再……”
林欢见点头道:“除了递给你那封信,方才我们也找到了其他来往的信件,但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并未将之一并带出。等到花朝节宫宴时,我再提前派人去将翟留良的位置搜寻出来,到时来个人赃并获。”
*
二月十五,花朝节。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今日姚喜知依然穿的是男装,甚至还做了个小太监打扮,倒也不觉得窘迫了,甚至感觉几分新奇。
本来林欢见不想带上她,但姚喜知坚持要去亲眼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说不定还能看到崔淑废痛哭流涕的惨状,想想就觉得解气。
只是由于大多人都认识她是上官溱身边的丫鬟,不太好明目张胆地混进宫宴里面,只能装作是林欢见手底下的随侍太监。
宫宴是在麟德殿举办的,花朝节算不得个多大的节日,宴会也并没有办得过分隆重,参加的人无非是后妃皇子公主和亲王,以及一些颇有名望或者得皇帝重用的大臣。
姚喜知亦步亦趋,跟在林欢见身后,林欢见也不敢让她自己走远,一边走一边还小声的叮嘱:“待会儿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擅自妄动,跟在我身后就行。”
姚喜知一个劲儿点头,想起来自己对着的是他后脑勺,又连忙应答一声“嗯”。
皇帝坐在陛阶高台上,林欢见侍立在他身侧,姚喜知悄悄躲在林欢见身后,头不敢抬半分。
还以为跟在皇帝身边的会是全起元或者高正德,她只需要在台下隐蔽的位置,跟在林欢见身侧就好了,谁知来了个这么显眼的地方。
又忍不住悄悄抬眸打量。
不愧是花朝节,整个广场全部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卉,这个时间许多花还未完全盛放,也不知是用了个什么法子,提前催开了这些花。
或许整个圣朝最早的春天便盛开在这一片了。
等宴席开始,又是惯例的歌舞升平,美酒佳肴,其间时不时有臣子皇子向皇帝献酒吹捧,皇帝俱是朗声笑着应下。
姚喜知看着皇帝笑的开怀,底下的崔淑妃冯贵妃等人也是笑意盈盈,不由的想到还在冷宫独守空房的上官溱。
不由把视线落到崔淑妃身上,一边在心里暗骂着,看你还能笑多久。
崔淑妃好像感受到姚喜知灼灼的目光突然转过头来,姚喜知连忙把头低下,林欢见又不动声色往她身前移了移,将她整个人挡得严严实实。
第44章 就计 一切尽在林欢见的掌握。
眼看宴会就要到尾声, 却迟迟不见动静,姚喜知眼中不禁浮现焦急。
酒宴过后,宫人推上更多载满珍花奇葩的移动花车移春槛到殿上, 花枝葳蕤,层层叠叠的移春槛几乎能把人完全遮挡住。
宫宴上众人各自吟诗作对, 虽是以花为题,但明里暗里俱是在夸赞皇帝功业——虽然当今圣上并未作出什么功绩, 但是只要昧着真心, 想吹捧什么都是可以的。
毕竟皇帝也不会嫌好话太多。
突然听一阵谄媚之词中,几架满载牡丹的移春槛后, 混入一句太子的声音:“万户千门成野草, 麟德迎春犹豪奢。昏君游乐万机轻,何人可知百姓饥。”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只悄悄朝皇帝看去。
皇帝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脸色逐渐下来。
坐在他身旁的皇后余从筠脸色唰的变白。
只有姚喜知心中一喜。
这是崔淑妃和翟留良终于开始行动了吗?
皇帝黑着张脸起身, 往传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是在宫门角落的几架移春槛之后。
还未走到, 太子李忱却已经先一步从移春槛背后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他边走边整理着衣袍,双颊酡红, 分明是喝醉了酒, 酒意未消的模样
迎面而来的就是皇帝载满怒火的呵斥:“逆子!你刚才说了什么,有胆子再给我说一遍!”
李忱被这声呵斥吓得浑身一颤, 神情稍稍清醒了些, 只是对这番话实在是摸不清头脑:“父皇这是何意?”
“你以为你躲在这移春槛背后,朕就听不出那是你声音了?”
“儿臣的声音?这,可儿臣方才并未开口啊?”
皇帝却是盛怒更加, 伸手就指着李忱的鼻子骂:“众目睽睽之下,满殿的人都听见你那大逆不道之言,‘万户千门成野草,麟德迎春犹豪奢。昏君游乐万机轻,何人可知百姓饥。’好啊好啊,你敢说,倒是不敢承认了?”
昏君游乐万机轻?
李忱霎时浑身一个激灵,这才终于彻底清醒过来,被吓得六神无主,哐当一声就给皇帝跪下,仓皇地辩白着:“儿臣真是什么都不知啊!”
“刚才有个宫婢,斟酒时不小心把酒撒到了我身上,我刚刚回屋换了身衣裳,回来时就见如此场面,我哪里来的时间在这儿说这种话?”
又求助地看向余从筠。
他就算是喝了再多的酒,也总不至于脑子不清醒到连这种话都敢说呀!
余从筠性子虽温和,却也不可能对孩子的事情束手旁观,当即向皇帝求情:“忱儿虽算不上大才,但他性子是最纯稚不过,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呢,不如让他说个明白,说不定能还他个清白,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趁虚而入。”
皇帝不置可否,但目光沉沉看着李忱,没有言语,也算是给他个辩白的机会。
李忱疯狂回忆刚才发生的事,似乎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急声道:“方才,方才,儿臣过来时,正好碰到一个太监从那移春槛角落离开,他亲眼见到儿臣是刚刚到来的,定能为我证明清白!”
皇帝满面将信疑信,林欢见适时上前一步问道,躬身问道:“可需要派人手去搜查太子所说之人?”
“去,当然去!”李忱马上接过话,生怕迟了一点,皇帝就说不用直接定他的罪。
又急忙描述着那人的身形样貌衣着,可他刚才醉着酒也没仔细看,本来就没太记明朗,加上慌乱,简直是语无伦次。
好在林欢见并不需要他的描述。
等皇帝终于点头,林欢见立马朝身后的福来挥挥手。
这对父子对话间,殿中群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生怕在这节骨眼上触怒龙颜。
皇帝板着脸回到御座,众人见这情形,诗会自是无法再继续下去,俱是将目光投在场上跪着的李忱身上,等待着结果。
皇帝不愿让众人围观了这场丑事,挥挥手遣散外臣。
有些话不便明说,便由林欢见温言提醒道:“还望诸位公卿莫要将今日之事宣扬,待查明真相,圣人自会裁决。”
有各怀私心的臣子各自进言了几句“太子性纯,其中定有古怪”或者“此事有违孝道,还望陛下严惩”,都很快被挥退。
不多时,场上只剩下后宫几个高位的后妃和公主皇子们,气氛显得越发压抑。
姚喜知凑到林欢见身边,用气声低声问道:“你找到翟留良了吗。”
“放心。”
假意搜寻片刻,不多时,福来就带着身后的人压着一个青年男子到了皇帝身前。
福来回禀:“方才见这人偷偷摸摸想往麟德殿外跑,我们见他形迹可疑,与殿下的描述也基本吻合。”
姚喜知连忙从林欢见背后支出脑袋去看,虽是穿着杂役太监的服饰,但那张脸分明就是几日前在客栈中见过一眼的翟留良!
手不自觉拽动着林欢见的衣角,林欢见轻拍她拽着自己衣角的手以作安抚,上前一步道:“太子殿下,您说的可是这人?”
林欢见和福来自是早有准备,在翟留良刚跟着杂役太监群混宫来时就盯上了他。
翟留良刚走出麟德殿,林欢见就已经安排了人及时把他拿下。
此刻福来虽装作恰巧撞见,秉公执法的模样,实则一切尽在林欢见的掌握。
太子跪着膝行数步步,凑近细看那垂首的男子,接着朝皇帝高呼:“是他,就是他!”
又转过身命令翟留良:“你快告诉父皇,你是不是刚才在宫门那几架移春槛旁见到了我,我是不是刚刚才从少阳院的方向过来!”
翟留良苦着脸,余光瞥了太子一眼,半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哪里是像那个太监说的什么见他形迹可疑,明明是早就盯上了他,直直就过去抓住他带过来!那位郎君派了人来接他,他明明都走出麟德殿了,这群人硬是生生将他押回来,还说他什么形迹可疑!
而现下太子又问这么个问题,他简直如实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简直叫他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翟留良偷偷侧首想瞧崔雪枝眼色,奈何他此时的位置距离崔雪枝实在太远,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好自己结结巴巴地回了话:“奴、奴才方才看见,太子殿下一直都在移春槛后头,是他说了那番话。”
太子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翟留良。
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回答?
激动得起身来,大喊:“怎么可能!我明明就是刚刚才到!”
“父皇,他在说谎!”
又猛地冲到翟留良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要将他整个人几乎提起来,目眦具裂:“你为什么要说谎,你是不是在有意陷害我,是谁指使你的?你说!”
翟留良满脸惊恐,五官都扭曲了,还在嘴硬:“奴才不知道啊,奴才说的都是实话,实话啊!”
“住手!堂堂太子,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林欢见见皇帝面上怒气更盛,准备要发落太子,才不紧不慢朝翟留良开口道:“你能看到太子刚才一直在移春槛后,这么说来,你当时也一直在那里了?可今日在宴会上侍奉的人员,都有经我之手安排,我怎不记得有见过你?”
皇帝正欲下令的动作一顿,看向翟留良。
翟留良万万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
干笑两声想蒙混过关:“您贵人多忘事,记不清也实属正常……”
李忖却向得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立刻抓着这点大呼:“林少监说得在理!他定然不是宫中人,我在宫中从来没有见过他,定是有人特意安排他进来,栽赃诬陷儿臣!”
“难道还能有人模仿你的声音说这般话不成!”皇帝冷笑一声,又狐疑地看了林欢见一眼。
但他向来信任林欢见,听他说来,其中似乎另有玄机,看向翟留良冷声道:“你是哪个宫的宫人?上级何属?”
翟留良一下又变得结巴。
他哪儿有什么宫属啊,甚至他连自己身上穿的是何职位的太监服侍都不知晓,支支吾吾半晌,答不出话来。
皇帝目光越来越冷,满含压迫地刺在翟留良身上,翟留良浑身发抖,甚至裆下还出现了一片带着腥臊味的水渍。
见这模样,皇帝哪还有不明白的,猛地一拍桌案,叱喝:“好啊!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混进皇宫,还潜入御宴,究竟意欲何为!”
李忱立马道:“他定然是别有用心之人安排来故意陷害儿臣的,儿臣向来敬父皇为明君慈父,此生唯愿效仿父皇圣德仁心,怎么可能说那种悖逆之言!”
林欢见适时上前一步,俯视着瘫软在地的翟留良,厉声问道:“还不从实招来!你是何人?受谁指使混入宫中?此刻坦白,说不定还能求个从轻发落!若敢有半句虚言,宫里有的是酷刑给你慢慢受的!”
翟留良丝毫不禁吓,连滚带爬地扑到林欢见脚下,连牙都在打着颤:“我是宫外人士,会,会拟声说些口技,是崔,崔淑妃,崔淑妃的弟弟崔郎君安排我进宫来的。我只是按她吩咐办事,其他一概不知啊!”
“他胡说!”
一旁立刻响起崔淑妃的尖叫声:“我从没叫过他来这宫中!他疯了在胡乱攀咬人!”
从座上起身慌忙地冲到皇帝座下,与太子和翟留良并排跪着,也顾不上管旁边太子错愕的目光,只一个劲皇帝哭诉自己是被冤枉的。
她哭得梨花带雨,偏生涕泪糊了满脸,脸上的脂粉被泪水冲花,又毫无仪态地扑在地上,丝毫让人生不起怜惜之心,只觉得狼狈不堪。
可惜这个场面臻臻没能亲眼看到,不然她应该会很解气。
姚喜知心里忍不住想,不由生出几分快意。
但此时皇帝的脸色却也同样不太好看。
他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是牵扯到崔雪枝。
崔家乃名门望族,哪怕他不喜崔雪枝,但仍然是给与她尽可能高的份位和待遇,哪怕崔雪枝在宫中向来跋扈,可在一些小事上,都尽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了。
没想到今日,竟然越发得寸进尺,主意都敢打到他的太子身上来了!
这是她在打太子的主意,还是她身后的崔家在打皇位的主意?
皇帝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挥挥手,正想说先把这人带下去审,今日就到此为止。
却突然听福来惊呼:“哎呀,这翟留良身上好像掉了张纸出来,上面还有字呢!”
李忱眼疾手快地将地上的折成一团的纸捡起来,正是一张信纸。
第45章 复宠 这也是是每个人最好的结果。
方才福来去抓人时, 便趁机将从翟留良屋中搜出的信塞进了他身上,如今随着翟留良时而跪地时而挣扎的剧烈动作,这封信就从他腰封中掉了出来。
李忱一目十行扫过信纸, 没有落款,但足以证实是确有人差使了翟留良, 立刻高举着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接过信纸,越看脸色越沉, 又思及刚才翟留良亲口招认的拟声之事, 在这般凿凿的证据面前,实在让他想假装不知道崔雪枝在背后使阴招都不行。
接下来是顺理成章的审问, 逼供。
翟留良禁不住任何的审讯, 一股脑全都交代了出来。
包括他的身份如何,崔雪枝如何派人去寻他, 安排他在京中住下, 又许诺只要他把事情办成, 便酬他以重金等等。
还当场模仿起太子的嗓音, 证实所言不虚。
皇帝一挥手, 就立刻有人动身去查翟留良的信息和近期动向, 以及将他带来京城的崔博士。
崔雪枝一直哭喊着与她无关,但皇帝完全对她的辩解置若罔闻。
林欢见又对着翟留良叱喝:“还有无其他隐瞒之事?若干藏私, 那便是罪加一等!”
翟留良被吓得直将身子瑟缩一团, 踌躇片刻,颤着嗓音继续交代:“在模仿太子前, 崔淑妃还让我模拟了一个叫上官涿的郎君的声音……”
皇帝猛地坐直身子。
竟然还和上官涿的事情有关?
“你模仿上官涿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崔淑妃要我趁那郎君醉酒, 用他的声音说,说他和七皇子交好,要拥护七皇子谋求皇位……”
这下皇帝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龙颜震怒道:“好啊崔雪枝, 你是构陷朕的嫔妃还不满足,尝了甜头,又将毒手伸向朕的皇子是吧!"
崔雪枝见翟留良什么都招了,无力再辩驳,只好又上前几步哭喊着:“是妾一时糊涂,被妒火蒙了心,才会干出这种事,但妾只是羡慕她能得到圣人您的恩宠,所做一切,皆因对圣人一片痴心啊!"
林欢见却好似帮崔淑妃说话一般:“不过,当时不也查到,确实是上官溱赠予上官涿重金,且与七皇子走得近吗?”
宴席一旁,秦筝看了眼听到提起上官溱就想冲上前去的李善容,放开了一直拽住她的手。
李善容立即一个箭步上前,重重跪在崔雪枝身侧,高声道:“父皇明鉴!儿臣有话要说!上官修仪与七弟根本无甚来往,这事全是因儿臣而起!”
“说。”
“自秋猎那日儿臣被上官修仪救下后,对她多为感激,便常去她宫中走动。七弟不过是有事来寻我,才会遇见上官修仪,两人除与我的共同交集以外,并无任何私交!”
“上官修仪日常吃穿向来俭朴,能攒下些体己贴补给兄长是再寻常不过,如此至善至纯之人,却被有心之人诬陷成了这般模样,崔淑妃难辞其咎!”
说完,还侧首狠狠剐了崔雪枝一眼。
皇帝听完李善容的证词,目光又落到崔雪枝身上。
崔雪枝无话可辩驳,没什么底气地承认:“上官溱的事,确实是是妾有不对之处……”
又立马高声道:“可,可太子的事,我是确实不知情啊!”
皇帝怒不可遏:“你还在狡辩,不知悔改!”
转头看向林欢见,厉声道:“传朕口谕,崔氏谋害嫔妃在先,构陷储君在后,心思毒辣,罪不可赦,即日褫夺淑妃封号,贬入掖庭,充作末等宫婢!”
崔雪枝在原地懵怔一瞬,几息之后才反应过来,崩溃地嘶声哭喊:“圣上!圣上,你不可以这么对我!我是没做过这些事!而且我可是崔家人,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见皇帝神色冷漠,没有丝毫动容,又猛然转头,过去对着翟留良歇斯底里一顿打,一边哭骂:“你这贱奴!你定是故意来害我的是不是,就跟你陷害太子一样!”
翟留良脸上被崔雪枝指甲挠出血痕,不得已伸手反抗,崔雪枝发髻衣衫被尽数扯乱,一时间竟比市井泼妇还不如。
林欢见皱眉看着这场闹剧,呵斥周围人:“还等着做什么,还不把崔淑妃,不对,还不快把崔氏带下去!”
立刻上来几个侍卫,架着崔雪枝的胳膊将她拉出麟德殿,又有人来将翟留良待下去,等待下一步发落。
出了这般闹剧,宴席自然也是不欢而散。
冯秋水上前来说了几句劝慰皇帝安心的话,皇后神色不明地打量着冯秋水一眼,转而看向李忱:“太子今日也算是平白受了些委屈,且先下去好好歇息吧。”
李忱尚还惊魂未定,只喃喃低声谢过皇帝的明察。
皇帝看了眼太子,没说什么。
他为君为父,自然不可能跟一个儿子说些什么是自己有误,错怪了他的话。
皇帝起身离开,林欢见高吟一声“起驾”,立马有人在前面开道,簇拥着皇帝一路离开,至宫门乘坐轿撵,往蓬莱殿方向去。
姚喜知脚步轻快地跟上,对今日的好戏颇为满意。
跟在林欢见身后,正盘算着寻机溜回去了,就听御辇上的皇帝迟疑着开口:“上官修仪仪那桩案子……是朕错怪他们了?”
林欢见温声劝导:“纵有疏漏,也尽是崔氏使下作手段蒙蔽圣听之故,圣上何错之有?如今您将之绳于法,当是明察秋毫、至圣至明才对。"
听得姚喜知在林欢见身后直撇嘴。
什么“圣人何错之有”,分明是他自己糊涂!
不过,圣人既生悔意,那是不是代表着,大郎君和臻臻的冤屈快要洗清了?
姚喜知正在如此琢磨,就听皇帝沉默了片刻后道:“你去传旨,即日解除上官溱禁足,让大理寺的人再去确认一下上官涿这桩案子的情况,如确为构陷,择日……”
“召其回京,官复原职吧。”
姚喜知险些惊呼出声,紧接着又听皇帝道:“罢了,臻臻那边,朕亲自走一遭。”
喜事!大喜事!
姚喜知忙扯了扯林欢见的手,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便立即寻机离开。
从皇帝仪仗的人群中离开,姚喜知立马快步跑回绫绮殿。
绫绮殿中,上官溱已翘首以盼许久,月穗虽陪在她身边,说着安抚的话,却难消她眉间焦灼。
见姚喜知的身影,上官溱立马迎上去:“如何了?”
“恭喜臻臻,贺喜臻臻,圣人说已经吩咐下去,要解除你的禁足,让大郎君官复原职了!”
“当真?”
姚喜知嘴角几乎要合不拢,又道:“圣人此时应当是正往这边赶呢,说要来看看你,之前让你提前准备的,现下如何?”
上官溱满心只有对上官涿官复原职的喜悦,听姚喜知提起自己,有些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琴已经备好了。”
*
皇帝走进绫绮殿的宫殿时,里面的人都还不知今日宴会上发生了这般大事。
殿中的崔雪枝和谢莹都参见宴席尚未归来,只有杜明静今日身体不适,并未参加。
见圣人竟然来了这绫绮殿,杜明静身边的宫女还以为是来探望她的,喜不自胜地回去通报,杜明静匆匆出来准备迎接,却见圣人是朝了上官溱的同光阁去。
宫人们顿时一片窃窃私语。
林欢见扫视众人,没好气道:“圣人挂念上官修仪花朝节独居宫中,特来探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杵着作甚?”
众人立刻住嘴安静下来,心中却俱是掀起惊涛骇浪——上官溱这是要复宠了?
而其中最为震惊的便是翠樨。
今日她未跟随崔雪枝一同去宫宴,只能留守在这宫中。
虽然此前崔雪枝曾向她答应得好好的,等她帮忙办成了事,便将她要过去做一等大宫女,但实际崔雪枝虽是给了她贴身侍女的名头,却大多让她去办些杂役做的琐事,自然也不会再这等宴会上让她陪同。
她如今已经是和上官溱结了仇,只能指望着崔雪枝能把上官溱打压得狠狠地,怎会让她复了宠?
但无论翠樨现下心中是如何不安,也阻挡不了皇帝去寻上官溱的脚步。
皇帝还没见到上官溱,就先听到一阵琴声。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哀婉凄凉,又满含相思。
往琴声方向走去,只见明明是众人都穿红戴绿,与花争艳的花朝节,上官溱却一身素衣,头不簪花,面未敷粉,神色郁郁,只一心对着满丛尚未盛开的菖蒲弹奏着《长门怨》。
许久未见上官溱,都不知她何时清减至此,亦从未见过向来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她,面上出现如此郁郁寡欢的神色。
驻足停在她不远处,默默听她弹奏,一如当初他们在太液池旁自雨亭的初遇一般。
侍立在旁边的月穗见到皇帝,正想出声行礼,就见皇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立刻住了嘴,后退几步,怕惊扰了上官溱,打扰皇帝欣赏琴声。
上官溱其实早就察觉皇帝的靠近,却佯作不知,只手上动作不停,一心拨动着琴弦。
待一曲完毕,上官溱抬眸,才像是突然瞧见皇帝般,惊呼一声,连忙起身行礼:“圣上,您,您怎么来了?”
“手把菖蒲花,君王唤不来。”皇帝伸手扶住上官溱,叹息一声:“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等姚喜知换好衣物,从屋中出来时,见到的便是上官溱与皇帝携手低语的画面,又见上官溱突然泣泪,垂首靠在皇帝怀中。
虽然不是上官溱的真心,但这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她最好的结果。
不自觉看向此时正伴随在皇帝身后的林欢见,恰巧林欢见也看过来,眼中似有笑意。
恶人得到了惩罚,蒙冤之人能得还清白,她也与自己所爱之人重逢携手。
姚喜知在心里又默默补上一句。
这也是是每个人最好的结果。
只是……
她有些奇怪。
崔淑妃向来与上官溱不合,从上官涿入手对付上官溱尚可理解,七皇子只是偶然牵扯其中。但是崔淑妃无子,也未曾听说过她有站队支持的皇子,争储之事与她尚无太大的干系。
她为何,会突然将目标对向太子殿下呢?
第46章 对错 别总觉得他是宦官,就对他有偏见……
皇帝又提起上官溱在宫中困顿良久, 不妨出去散步散散心。
姚喜知随即跟上。
路过主殿时,却发现此处正一阵喧哗,一些侍卫和太监正押着几名宫女, 准备将之带走。
上官溱脚步顿住,似是一无所知, 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欢见上前盘问几句,回来禀报:“这是崔氏身边那些为虎作伥的丫鬟, 崔氏都把罪行老实交代了, 她们自是都拉下去一并处置。”
皇帝不在意地挥挥手:“就这么几个宫女,尽快处理干净。”
突然一个丫鬟挣脱押着她的侍卫的手, 猛地从角落冲出来, 扑到上官溱跟前跪下,拉住她的衣角。
“修仪救救我, 救救我, 我知错了, 我不想死啊!”
姚喜知被吓了一跳, 拉着上官溱后退一步。
定睛一看, 分明是翠樨。
“放肆!”皇帝厉声呵斥, 又看向那群太监侍卫,“你们连个宫女都拉不住吗?”
上官溱拉住皇帝的衣袖, 轻声道:“这宫女我认识, 是之前我身边的贴身侍婢,我出事后, 便被调到了崔淑妃身边。主仆情分一场, 且听听她要同我说什么吧。”
蹲下/身,温柔含笑地看向翠樨:“你不是已经去跟着崔雪枝了,又非我跟前的人, 我能怎么帮你呢?”
“上官修仪,我知错了,当初都是崔雪枝威胁我叫我这么做的,我也是被逼无奈,求您给我个机会,我一定结草衔环,好好侍奉您,再无二心!”
翠樨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拽住上官溱的衣角,舍不得放开。
“那她都逼迫你做了些什么呀?”
“她叫我暗中注意你的动静,包括与所有人的交际、银钱的来往,都事无巨细禀报给她,但她得了这些消息,具体要如何做,我也并不知情!”
上官溱状似犹豫,身边的皇帝冷声开口:“你还是太心善了,此等背主的丫鬟,切不可留。”
上官溱只好无奈“啧啧”两声,无奈道:“圣人都如此发话了,那我也实在是做不了主。不过圣人说得也在理,你做错了事,总要受些惩罚的。”
唇角噙笑,一根根掰开翠樨攥着自己裙角的手指。
等上官溱起身,旁边候着的侍卫立马来将翠樨拉走。
翠樨嘴里不停哭喊着饶命,一会儿又求着皇帝,直到发现上官溱嘴角那看好戏的笑,才突然顿悟,她从始至终根本没打算过救自己。
面容一下变得扭曲,求饶变成了尖锐的咒骂:“我根本没错,凭什么惩罚我!人往高处走,我给自己谋求更好的出路,我做错什么了!”
“都怪你偏心姚喜知,同样是丫鬟,明明我资历更深,做事更得力,哪点比不上她!可你有什么好处,全都只顾着她,我在你身边,根本没有熬出头的那一日,错的明明都是你们!是你们!”
姚喜知心头一颤。
一直以为翠樨是受了银钱的诱惑,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还是因自己而起。
不由遍体生寒,难道是她害了翠樨吗?
却突然感觉耳边有一股热意。
林欢见靠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做错事情的人永远不会承认是自食了恶果,他们总有千万种理由将过错推到他人身上,只有她贪婪不满,就算没有你,世上也会有赵喜知、钱喜知、孙喜知,成为她犯错的借口。”
姚喜知怔愣间,上官溱回答了翠樨:“哪点比不上她?你哪点都比不上她!起码她有一颗纯稚的真心,绝做不出背主之事来!”
话音未落,又柔和了神色,缓缓而郑重道:“更何况,她从不是丫鬟,而是我的家人。”
姚喜知眼眶蓦地酸涩。
连皇帝听这话,都忍不住侧目看向姚喜知,瞧瞧是怎样一个宫女。
上官溱注意到皇帝视线,不动声色挪了步子,将姚喜知挡在身后。
皇帝不甚在意,笑道:“你与这宫女感情倒是不错,是叫,姚……喜知?”
“是,是妾入宫时从家中随我一起来长安的,情分自是比旁人深厚不少。”
“这丫头也算有福气,能遇到你这么一个好主子。”
姚喜知垂眸掩住眼底湿润。
在心里接话。
她也觉得,能遇到臻臻,是她的幸运。
又看向身侧的林欢见,绽开个明晃晃的笑容。
她真是个幸运的人啊。
皇帝和上官溱没有把时间更多分给这些闲杂人,翠樨只是毫不起眼、连饭后茶语的笑谈都称不上的小插曲。
两人一路沿着花园走到自雨亭附近散步,姚喜知和林欢见就隔着几个身位的距离,在他们身后窃窃私语。
“臻臻的事多亏你了,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何时这件事才能真相大白。”
“她是于你极为重要之人,我自然会倾力相助。”林欢见目光温软。
姚喜知踮脚凑近他眼前,不慎满意道:“你这话说得,难道没有我,你就要袖手旁观无辜之人蒙受这不白之冤啦?”
如若上官溱不是姚喜知挚友,他自然没这个闲工夫管这些闲事。
甚至如果她们只是普通嫔妃与宫女之间的关系,他还乐得见上官溱在那冷宫带着,远离人群,也连带着姚喜知少被卷入纷争中。
不过也没必要和姚喜知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只浅笑蒙混过去。
姚喜知也没要他答,又说起宫中的杂事:“臻臻如今复宠,宫中应该会新安排些宫人过来,你还是让月穗留在我们这儿吗?”
“你介意吗?”
“我为什么要介意呀?”
“我怕你觉得身边有我的人不自在。”
“不会呀,像你给我和臻臻找了个月穗如此好的帮手来,我感激都还来不及呢。”
林欢见看姚喜知满脸率真,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是真对此毫无芥蒂,才放下心来。
“不过等臻臻这边恢复往常,手底下有人要安排差事,时常在宫中走动来往,事情也会多一些,我就没法像之前那样天天来找你了。”
“我偶尔也会忙,本来便抽不出多少空闲时间,倒也不急,来日方长。”
姚喜知点点头,眼里有几分憧憬:“也是,这宫里后面时日还多着,好几十年的呢。”
林欢见依然只嘴角含笑,没有接话。
没有几十年,离姚喜知二十五岁,还有七年。
*
等上官溱复宠的消息一传出去,祝美人、杜昭仪等一些关系还算融洽的妃子纷纷来道贺。
如今崔淑妃被贬入掖庭宫,绫绮殿没了主位,便暂时由杜明静先主持着殿中的事务。
杜明静来找上官溱闲聊时还说起,当时误以为圣人是来寻她的,上官溱脸上笑意一滞,还好杜明静并不在意这些是非,反而只把这事情当说笑的一笔带过。
李善容倒是又能来自由地探望上官溱,在座上哭哭啼啼了好一会儿。
一会儿哭着怪自己无用没有早点帮到她,一会儿斥骂崔淑妃诡计多端,还念着可惜自己的七弟已经先一步出发去了封地,不然说不定还可以继续留在京中。
上官溱宽慰了好一会儿,说不怪她,李善容的泪水才止了下来。
宫中又重新安排了新的杂役宫女太监过来,似乎生活又恢复到了往常。
等晚上睡下前,姚喜知才有时间与上官溱细说起今日发生的种种。
“你是不知,当时那崔淑妃痛哭流涕的模样,真是大快人心,她也有这般的一日,可惜你是没瞧见。”说完,又笑成一团:“我怎觉得我跟个得志的小人一般了。”
上官溱冷哼一声:“她这分明是叫恶有恶报!”
“你长得美,你说得对。”姚喜知嬉笑道。
又问起:“今个儿后边尚宫局又分了不少杂役宫女太监来,怎没瞧见再安排个贴身侍女来。”
“是我叫她们不必安排了,经翠樨一事,我也真是怕了这些身边人,有你和月穗,再加些杂役的宫人,便足够了。”
“不知为何,我总想起今日翠樨的话。当时回话回得痛快,但其实后头想来,似乎她说得也不无道理,此前虽是没直说,可我确实未真心把她当过自己人,她莫不是感受到了我的疏离,才会这般……”
姚喜知又想起下午林欢见与他说的话,轻声道:“恶人总有千万种理由为自己的错误开脱,这是今日欢……林欢告诉我的。”
上官溱不由侧目,惊讶道:“你与他如今关系是越发好了。”
姚喜知脸上不由浮现羞赧,只道:“觉得投缘吧。”
姚喜知这反应让上官溱顿时警觉:“什么投缘,我可不许!我可提醒你,他可是个阉人,而且你宫外,不是还有个什么欢见阿兄在等着你。”
虽然上官溱也不太好看她和那传闻中的林欢见,但再怎么也总强过一个太监!
姚喜知连忙矢口否认:“没,你想太多了,只是觉得他人还不错而已。”
轻轻拉住上官溱的衣袖,眼中微微发亮:“臻臻你别总觉得他是个宦官,就对他有偏见,他可着实是帮了我们不少忙,你或许也可以尝试着信任他,把他当自己人。”
思及林欢才刚刚如此帮了她们,上官溱也没什么底气,但心里话却不吐不快:“这件事上我确实感激他,但我可不相信天底下有这般无私奉献的人,他越是不说要什么,往往他就要得越多。”
“你可别觉得我小心眼,只是,连在身边侍奉了一整年的翠樨都如此,我实在是不知道这皇宫里还能有多少真心人了。”
叹息地握住姚喜知的手:“这深宫里,我只愿意信任你,也只能信任你了。”
*
“混账,谁允许你去查上官溱的案子的!”
内侍省中,林欢见偏着头,脸颊上有明显的掌痕,死死咬紧后槽牙,面上却还竭力垂首保持着恭敬。
高正德继续高声道:“你可是为了那个宫女?之前我便听方同海说,那丫鬟多次来内侍省寻你,怎么,如今为了个女人,连自己该办些什么事儿都不知晓了?”
林欢见跪下,道:“奴才岂敢。此事无非是我去宫外查全起元的事,恰好发现了上官溱的案子另有蹊跷,背后是崔淑妃在指使,只想着正好崔家与全起元关系更近,又向来与贵妃娘子不和,不如借此除掉她。”
“如今帮贵妃除掉了一个祸患,也让圣人对崔家心怀更多芥蒂,本当也算是一举多得的事,帮那宫女只是顺带,奴实在不明白,是哪儿做得不对惹得您生气了?”
第47章 芍药 是上巳男女用来定情的物件。……
高正德没答话, 只眼神阴鸷地盯着林欢见,冷冷道:“少擅作主张在背后搞这些把戏,若再让我知道你帮着上官溱做什么, 我定不会放过那个叫小喜的宫女。”
林欢见咬牙切齿,却还强颜欢笑:“我自然是对您忠心耿耿。”
又转了话题道:“前几日我出宫, 正是因为得到了全起元出使安南时,勾结市舶司官员贪污巨款的证据。”
“哦?”高正德收了脸上的阴冷, 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回身到椅子上坐下, 林欢见见机起身,殷勤地帮高正德重新斟上茶水。
“这倒是个好消息。先前圣人将这肥差派给他时, 我还眼红得很, 没想这厮办事如此不周全,竟还落下把柄。这一次, 也算是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高正德摩挲着茶盏, 终于又给了林欢见几分好脸色:“罪证呢?还不快给我瞧瞧。”
*
等午间上官溱歇下了, 姚喜知与月穗在耳房中一并玩着叶子戏, 月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今日尚食局的春红在给心上人亲手做鞋子, 正巧被我给瞧个正着。”
姚喜知目光立刻从叶子牌中抽离, 张大了嘴,兴致勃勃问:“情郎?谁呀?咦, 以春红的年纪, 应当离放归还早吧,她怎么和宫外人来往?”
月穗掷着骰子, 一边道:“又没说情郎一定是宫外的。”顿了顿, 压低声音道:“她和一个侍卫好上了。”
说完,又补充:“说是情郎好像也不太对,她说是两人已经是心照不宣的, 但始终差个明面上的说法。所以这不准备趁着上巳,好把事情定下吗,这样心里也安定些。毕竟宫女最早也要年满二十五才能放归呢,可得辛苦郎君多等等。”
“上巳?”
“你忘啦,过不了几日就是三月三上巳节了,所以这段日子宫里不少宫女侍卫都在春心萌动,但凡有心上人的,都盼着这日能互赠芍药定情呢。”
姚喜知愣了愣,喃喃:“我此前倒未注意这些。”
毕竟这种事从前向来都与她无缘,她心里一直都有记挂,却盼而不得的人。不过今年……
姚喜知正浮想联翩,旁边的月穗就拿她开起了玩笑:“怎的,林少监没约你?”
“什么呀!他约我做甚?”
姚喜知脸瞬间烧起来,月穗嘴上却不饶人:“你和林少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我难道还能看不出来不成?”
姚喜知好半天才嗫嚅着嘴,轻声道:“你都知道啦……”
“林少监虽是个宦官,但我瞧着他对你,是实打实的真心,在宫里也算是各处都说得上话,除了那档子事不太行,不比一般男人差。宫里有个能体贴的相好,总好过冷冰冰一个人过日子。”
“你快别说了。”姚喜知羞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突然思及什么,又急忙道:“这事儿,你可千万别与修仪提起!”
“你不打算与修仪说?”
提到上官溱,姚喜知心情又低落下来:“她,她对宦官总有些偏见,等日后若是有合适的时机,我再把这事儿告诉她。”
月穗略一思忖,道:“你们的事我也不好掺和,我看你和修仪关系极为亲近,说不定见你喜欢,她便也都依你的想法了。若是一直瞒着,纸总包不住火。”
姚喜知犹豫地点点头:“……也在理,我会尽快寻个合适时机告诉她的。”
不过,何时是合适的时机?
说来,她与欢见阿兄的事,似乎也是如春红般一直没有明确地定下来?就算如今身份有异,成不了婚,但多多少少得有个简单的仪式吧。
不如……就等上巳?
等自己和欢见阿兄定下来了,就带他好生去臻臻面前认个身份,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心里有了决定,姚喜知这几日便几乎是数着时辰过日子。
本来期待着林欢见会不会主动约她,可惜对方跟个木头似的,难得寻了机会一起用晚膳,明里暗里暗示着把话题往上巳节上引,他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当真是气煞小喜也。
既然对方如此不解风情,便只能她主动了。
正好听上官溱说起,上巳时皇帝会在曲江亭举办曲江宴,既为犒赏群臣,同时也庆贺新科及第,届时她会随驾同行。
又暗中打听了林欢见也会去,倒也省了她不少功夫。
*
曲江宴的盛况远超她的想象。
灯火通明,笙歌不绝。
及第的新科进士们意气风发,围坐在曲池畔,流觞一饮,笔墨一洒,即兴吟诵的诗句引得满座赞叹,连在上官溱身边伺候的姚喜知都忍不住频频抬眼,偷瞄这群神采飞扬的风流才子。
但余光瞥见侍立在一旁的林欢见,又立马将欣赏的视线收回。
心里暗自告诫自己,姚喜知啊姚喜知,你可都是有欢见阿兄的人了,断不能这般三心二意。
等了许久,姚喜知才终于寻着机会,将林欢见从宴席中悄悄带离场。
姚喜知没说是做什么,只叫林欢见安心跟着她便是,一路走到离曲水亭远些的一座石桥上。
这是姚喜知提前挑好的地儿,因是仍属皇家宴席范围,平民不得入内,便只剩一些士族家的郎君娘子,但此时他们多是在曲江宴上凑热闹,便留给了他们个还算清幽的环境。
曲江之上河灯点点,四周烛火摇曳,百花的芬芳氤氲在夜色中,似乎连呼吸间都沾染着朦胧暧昧的氛围。
姚喜知站在桥上,倚着桥栏,目光虚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假装是在赏景散心。林欢见不明所以,还在笑着说一些日常的闲趣事,但她已经全然无心思听。
一心鼓起全部勇气,不停给自己打气。
深吸一口气,也不敢看直面林欢见,仍是侧着头,只默默将藏在背后的一小束芍药花递了出去。
许久才听到林欢见磕磕绊绊的一声:“芍药?”
姚喜知满脸羞红,点了点头,递着花的手却无比坚定,毫无退缩之意。
林欢见愣住。
他虽从未与人相赠过芍药,却也知“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是上巳男女用来定情的物件。
望着花出神许久,才终于有了反应。
却不是姚喜知意料中的欣喜。
甚至脸色称得上有些阴沉。
发现林欢见许久没有动静,也没有接过芍药,姚喜知略带疑惑地悄悄抬眼。
见他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的花,姚喜知还当他是被自己的惊喜傻了——毕竟上巳节都是郎君们主动赠花的多。
他应该会很感动吧?
见林欢见一动不动,姚喜知终于忍不住,一把抓过他的手,强硬地将花塞到他的手里。
“你愣着干嘛呀,接着呀!”
直到花塞到林欢见手中,林欢见不置一词,只有脸色越来越沉。
“……怎么了吗?你不喜欢芍药吗?”
姚喜知终于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小心试探道:“还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林欢见突然如梦初醒,动了动紧盯着芍药的眼,像是手里拿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般,立刻将它扔出去——
“噗通”一声。
有东西掉到水里的声音。
芍药花被他扔进了曲江中。
姚喜知愣住,随即气恼地跺了跺脚:“你就是不喜欢芍药,你也别这么扔啊!好歹是我一番心意!”
立马转身趴在石桥边上张望,看还有没有机会捡回来,却听林欢见问道:“你知道送芍药代表什么意思吗?”
姚喜知噘嘴看向他,道:“我当然知道啊。”
提起这个,又不免有些羞涩,声音变小了些:“今天上巳节,我当然是知道是何含义才送你的……不然我无缘无故送你花作甚?”
听完姚喜知的话,林欢见却毫无喜悦之色,反而脸色变得铁青。
“怎么?姚娘子打算和我私定终身?”
这话实在说得怪,姚喜知愣了一瞬,终也是有了些火气:“怎么能叫私定终身呢,我们两个早就有父母之言,还有玉佩为证,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
“长辈们多年前的几句玩笑话,既无媒妁之礼,我的那半边玉佩也早就不知所终,所谓儿女婚约,何证之有?”
姚喜知这才终于懂了他的意思。
这是……不想承认和自己的关系了?
脸色唰地变得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发颤:“你什么意思?”
见姚喜知煞白的小脸,林欢见心间一疼,语气不自觉软下来些,叹息着继续道:“我们这么多年没见,就算幼时有再多的情分,也早就淡了。最初在皇宫见到你时,我甚至都没认出是你来,你不也没能认出我吗,何必为一些戏言就把自己都蒙骗了?”
“蒙骗什么?”
“蒙骗自己我们真有多深的情谊,蒙骗自己这真是段什么金玉良缘了。”
林欢见不在意地笑笑:“我非良人。我想你对我也无多深的感情,若你只是为了我能在宫里多照拂你和你们修仪,大可不必做到委屈献身这种地步。”
“好歹幼年相识一场,我能帮得上忙的,都会尽量帮扶,毕竟如今上官修仪复了宠,这对我们是双赢的局面。”
姚喜知感觉双耳嗡嗡的,听不清眼前人说了些什么,只能看见他嘴唇翕动,神色疏离冷漠。
林欢见笑得凉薄,见姚喜知似乎不愿相信他的话,转身双手扶住石桥阑干,强迫自己又加重了语气:“你不会真打算和我还要履行那什么所谓的婚约吧?我可只是把你当个认识的邻家阿妹。”
好像又变回了此前那个语出伤人的林欢。
而不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的欢见阿兄。
“往后在宫中,你我仍可如旧友般互相照应,互利互惠。只是芍药这种东西,还请姚娘子莫再相赠,林某可担不起这般情意。”
“你别说笑了……”
姚喜知伸手想拉他,却被林欢见一手挥开,冷声道:“谁和你开玩笑了。”
眼神冰冷得吓人。
第48章 爱? 她怎么可能不爱林欢见呢?……
姚喜知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上官溱身边, 又如何行尸走肉地回到宫中。
上官溱自然也发现了她异样。
晚宴时姚喜知说有事要离开一小会儿,去时还高高兴兴的,还说晚些时候有好消息告诉她。
许久之后回来时, 却是眼眶红红,魂不守舍的模样, 这甫一回宫,更是直接就与她告了身体不适回, 要先行回屋。
上官溱在宴会上就问过情况, 但姚喜知支支吾吾不肯细说,顾及场合不便深谈, 上官溱只得暂且按下担忧, 如今回宫来,上官溱将手上的杂事处理好, 便立刻去寻姚喜知。
走到姚喜知门前, 却隐约听到呜咽声。
上官溱试探地敲了房门:“小喜?”
好半天之后, 里面才传出姚喜知闷闷的一声:“臻臻?有什么事吗?”
“你身体如何了?”
“我实在有些困, 想先睡了, 如果没有什么急事, 不如明日再谈吧。”
上官溱顿时紧皱了眉头。
姚喜知这状态不大对劲。
且不说这听着就萎靡的声音,平日里若是自己有事来找她, 她即使是困了也会马上来开门询问才对。
又敲了敲门, 撒了个谎:“我正是有急事寻你,你不妨给我先开个门?”
等了会儿, 才听到姚喜知又闷闷地应了一声。
屋中, 姚喜知慌忙用袖口擦净脸上泪痕,深吸一口气,拍拍脸强迫自己扯出个笑, 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前把门闩移开。
开门才发现,上官溱神色如常地立在门外,脸上并无丝毫急迫,姚喜知疑惑地眨了眨还泛红的眼睛:“你不是有急事吗?”
上官溱伸手把门缝再推开些,强势挤进了屋子,在椅子上坐下,不满道:“我的急事就是你!给我过来!”
姚喜知一愣。
难道上官溱看出了什么吗?
上官溱见她还愣着不动,又起身把她拽到床边,按着她肩膀叫她坐下,弯着腰仔细打量姚喜知——双眼红肿成这般模样,说是没哭过谁能信?
“谁欺负你了?”
“我没……”
“你知道你眼睛有多红吗?还要否认,那就是把我当傻子哄了!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我去收拾他!”
强装的镇定被拆穿,上官溱又说着维护的话,霎时姚喜知胸口无尽的酸楚汩涌汩涌往外冒。
嘴巴一扁,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止不住。
上官溱坐到姚喜知身边:“诶,怎么说着就哭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姚喜知本不愿让上官溱为她担心,但是越是有人关怀,那些压在心底的委屈就越发汹涌。
先是小声抽泣,到最后甚至是抱住上官溱,直接把头埋在她肩头,再无任何克制地嚎啕大哭。
姚喜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即使是那日与林欢见的重逢,因是悄悄溜进档案库中,她都尽量控制着情绪,不敢放声痛哭。
但是今日,在自己房中,在上官溱面前。
自己最安心的地方,面对最长久相伴的挚友,姚喜知再承受不住,任由情绪决堤。
将所有的委屈、愤懑与不甘,全都化作滚烫的泪水,随着哭声倾泻而出。
上官溱反手抱住她,轻拍姚喜知颤抖的脊背。
姚喜知脸上糊满了泪水,嚎啕哭声中时不时夹杂着几句“为什么”、“要这般对待她”。
上官溱努力倾听,才辨认出她说的什么。
心里把那还不知是谁的对方骂了个遍,面上却不显声色,只默默承受着姚喜知的泪水,让她先哭个痛快。
等怀中哭声渐弱,姚喜知稍微平静下来些,上官溱才柔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姚喜知望着上官溱,虽本也打算这几日便寻机会告诉她,但如今确实这个结果,也不知还该不该说。
眼神躲闪开,犹豫许久,嘴唇几度开合,半晌,声如蚊呐地吐出几个字:“我找到欢见阿兄了。”
上官溱愣住,满脸错愕。
继而脸上又扬起一个欣喜的笑容,不由替姚喜知开心。
林欢见这个名字,她可是听姚喜知提到过不知多少次,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当初她们俩认识时,刚好是姚喜知与林欢见分离不久。这些年来只听姚喜知反复提起,自己却没机会能与她口中念念不忘的小竹马见上一面。
也不知到底是个何等人物,配不配得上自家密友。
其实,这么多年的离别下来,她虽是嘴上没说,心里多少有些觉得,天下之大,这两人怕是重逢的希望渺茫。
却没想竟是如天定的姻缘般,真能有机会再相见。
让她不免有些好奇:“他是谁,现下在哪儿?”
话一出口,还没等姚喜知回答,上官溱心里突然先生出不妙的预感。
姚喜知常居深宫,说到能接触的男子,也就只有那些太监侍卫。可一直以来,听她描述的林欢见都是文弱书生形象,说是侍卫也感觉不太像。
难道是何时机缘巧合之下碰到了外朝的臣子?
正想进一步询问,就听姚喜知轻声道:“他就是林欢林少监。”
声音微不可闻,让上官溱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却依然得到了同样的回答——“林欢就是我的欢见阿兄。”
上官溱浑身僵住,脸上一片空白茫然,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尖叫一声:“什么!”声音陡然拔高,几欲把屋顶掀翻,“他,他,他成了个太监?”
上官溱的反应完全在姚喜知意料之内。
姚喜知咬着唇微微颔首,又听上官溱按捺不住激动,继续咋呼道:“那他知道吗?他什么反应?他都这样了,你不会还打算和他在一起吧?”
“他知道了。他说……他说,说叫我不要把从前长辈的,戏言,当真。”
姚喜知话说到后面,又哽咽得断续不能成句,把头埋下,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涌出。
上官溱这下是真气得直接从床上蹦起来了。
“他一个阉人,竟然还敢拒绝你?谁给他的脸!”
又突然反应过来:“不对,怎么,如果不是他拒绝,你还真打算和他再履行婚约?”
姚喜知怯生生地抬眸偷看上官溱一眼,见上官溱紧盯着她,又连忙垂下眼。
有些委屈又有些忐忑地轻声答了句“嗯”。
“只要他还是林欢见,不管他变成太监也好,还是其他什么,我自然都不会嫌弃他。”
上官溱脸都气得发红,在屋子里疾步来回走,好半天才站定到姚喜知面前怒道:“倒算他还有些自知之明!定是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才找了理由拒绝!”
谁知姚喜知听这话,眼中反而还泛起了光,带着希冀问:“真的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听这话,上官溱怒意更甚,满眼恨铁不成钢,伸着手戳了戳姚喜知的脑袋,又不舍得太用力,只能在嘴上讨回来。
咬牙切齿道:“假的!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你可千万别再想着他!”
“可是……”
“别给我什么可是了!你就是脑子不清醒!你别觉得他似乎在圣人面前得脸,本事还不错的模样,可那终究是个阉人,阉人!”
“如今我在圣人面前也算得宠,寻个机会二十五岁把你送出宫,找个好人家,就算攀不上高官贵爵,但嫁入个普通的书香门第绝对不是什么难事。要什么好郎君找不着,你非要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上官溱简直越说越来气,看着姚喜知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忍不住跺着脚怒叹几声。
“我和欢见阿兄自幼的情谊,怎是其他人可以比得上的?”
“情谊?”
上官溱动作顿住。
脸上有几分动容,却也不多。
低头将这词在口中喃喃重复两遍,又突然抬头直视姚喜知,眼中带了莫名的压迫感。
“你七岁便与林欢见分离,我不信,你对他能有多少男女之爱。”
姚喜知一下愣住。
臻臻说的,竟然和林欢见如出一辙。
“你究竟是爱如今皇宫中的太监林欢见,还是你记忆中那个早就记不清模样的小郎君?”
“甚至,这到底是对他的爱,还是只是你对那段无忧无虑童年的怀念?”
她,她当然是爱的,爱的是……
什么呢?
上官溱的话,像一计重锤,把她砸得头晕眼花,又像响钟,把她突然敲醒。
上官溱还在继续道:“哪怕你对你童年的欢见阿兄有再深的感情,如今他在皇宫这种泥沼地里摸爬滚打多年,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你又怎能凭从前那一点几乎散尽的回忆,就这样认定一个陌生的人值得托付终身呢?”
姚喜知眼中生出迷茫,又泛起雾气,泪眼婆娑地望着上官溱,整个人都在发颤。
上官溱说的话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怎么可能不爱林欢见呢?
可……
什么是爱,又爱什么?
上官溱见姚喜知目光涣散,神色似有动摇,重新坐回她身旁,将她冰凉的手握到掌心,语重心长道:“听我的,日后,多得是好郎君供你任意挑选。”
“虽这太监我瞧不上,但是有句话说的还是挺对的,何必把童年一些早就做不得数的长辈戏言当真?”
姚喜知张了张嘴,却所有话都堵在喉间,一句辩驳都说不出来。
上官溱灼灼的目光烧得她心肝都疼,无可奈何,无计可施,终究是迟疑地点了下头。
上官溱这才满意地松一口气。
见姚喜知状态似乎好些了,又劝了几句莫为男人流泪等等的话。
上官溱也没有多留,只叮嘱她早些休息,睡一觉,便把林欢见这种不值得的人抛至脑后了。
送走上官溱,屋中又变得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心慌。
姚喜知默默坐回床边。却不是如上官溱说的好生歇息,而是眼神虚虚落在烛火上出着神。
许久之后,伸手向腰间的玉佩和荷包。
将玉佩拿出来捧在手心,盯着看了许久,握着玉佩的掌心合拢,垂首将之抵在额前,眼角滑下一丝泪痕。
或许臻臻说的是对的。
她可能真的分不清楚爱和怀念。
她实在……
太想要一个家了。
虽有栖身之所,但那是别人的家。
虽有慈爱长者,但那是别人的父母。
虽有知心挚友,可是连臻臻都差点独自入宫,弃她而去。
更何况,她这般贱籍,更是前路茫茫。
在档案库那一日,欢见阿兄曾说,是恨意支撑着他这么多年一路走过来。
可安知,支撑她的是寻找他的信念,以及回忆给予她慰藉。
难道,真是她用回忆欺骗了自己吗?
如果,没有那段从前的过往,她还会坚定地选择他吗?
第49章 兄长 我本也就只把小喜当亲妹妹。……
姚喜知没想到一大早便收到了林欢见的道歉。
昨晚睡得晚, 今早也起得迟了些,好在上官溱在这些琐事上向来都纵容她,多睡会儿也无碍。
刚踏出房门, 就被林欢见派人来唤了出去,引着她往绫绮殿附近的一个小树林边去。
两人相对而立, 姚喜知也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只好低着头盯着地面出神。余光里, 能瞥见林欢见指尖颤动, 手握紧又松开,似乎是局促不安的模样。
刚刚见到他时, 他眼下也隐约泛着淡淡的青色。
没睡好的不只她一个人吗?
林欢见终于打破沉默, 低低道了一声:“昨晚的事,是我失态了, 实在是对不住。”
姚喜知兀然抬头, 惊讶地看向林欢见。
林欢见尽可能让自己笑得温和而风轻云淡:“昨日话说得重了, 还望你别往心里去。这当是我的赔礼了, 你还没用早膳吧, 应当都是你喜欢的。”
说完, 将手中的食盒朝姚喜知递过去。
姚喜知接过,发现是上次出宫, 在宫外酒楼用膳时吃到的几样点心。
当时她便觉得滋味甚好, 后来回宫曾尝试自己仿制,口味却始终差了些, 和林欢见一起用膳时曾随口提起, 没想到他竟记在心上,特意又买了带来。
看这时辰,他怕是天不亮, 就赶着最早的时辰去宫外买了,又匆匆带回宫来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
姚喜知有些心花怒放。
虽然她自己也还没搞很明白这些复杂的感情,但要是林欢见愿意主动……
却还没思考完,就被浇了一盆凉水——
“但我昨晚说的话,心意是不变的。如今我们都是双亲已故,在宫中举目无亲,若你不嫌弃,可以把我当做你的亲兄长,我便,还是你的欢见阿兄。”
姚喜知倏地僵在原地。
手中的点心瞬间黯淡,变得索然无味,沉甸甸地坠在掌心。
兄长?简直让她想发笑!
在心里默念好几遍冷静,却是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笑道:“好啊。”
“……兄长。”
*
上官溱去紫宸殿陪侍时,高正德和林欢见也在。
见几人正在议事,上官溱脚步顿了一下,皇帝注意到门口她的身影,朝她招招手。
上官溱走过去,高正德正在说的话戛然而止。
上官溱若无旁人地行至皇帝身侧,温声问安后,拿出给皇帝准备的补汤,皇帝笑着从上官溱手中接过,浅尝一口放下,寒暄几句日常,又继续开始议事。
上官溱见皇帝没让她避,她也就站到一边给皇帝研墨。
高正德斜眼睨着上官溱,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自打这位重获圣宠后,皇帝或是出于亏欠,对她越发宽宥纵容,如今连议政的紫宸殿这种地方,都可以随意出入。
压下心头不快,躬身继续道:“那对全起元的处置,陛下可有决断?”
皇帝犹豫着,迟疑道:“不如暂时将他革职?只是这样,内侍监便空了个职缺。若让林欢接任……”
高正德突然插话:“臣认为,林欢到底年纪尚轻,而全内侍矜矜业业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一时糊涂铸下大错,但这么多年的功绩还是有的,若是此时让林欢接任,只怕难以服众。”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不若暂且让全内侍保留原职,只将其权责分与几人共掌?若他日后能戴罪立功,再行恢复实权也不迟。”
皇帝若有所思,不置可否,只看向林欢见:“那林卿以为呢?”
林欢见听高正德说他不堪重任也不恼,面上仍是浅笑,恭敬道:“奴自知资历尚浅,但报效陛下之心日月可鉴。若是圣人愿意让我一试,我必定肝脑涂地以报。当然,全内侍在内侍省确实是鞠躬尽瘁多年,圣人不忍心拂了全内侍的面子,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一旁的上官溱突然道:“陛下,妾心里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帝抬眼看她:"但说无妨。"
“妾不懂这朝堂之事,不敢多舌什么,但此前在宫中,也对全内侍略有些耳闻。早听说全内侍在宫中时时常欺凌弱小,宫中低等的丫鬟太监多受过他欺辱,连妾被禁足那段时日,底下的丫鬟也……”
越说声音越低,似乎是遭受了多大的委屈:“与他说起宫中的规矩,他却是一点儿也不放在眼里。”
这话自然是上官溱瞎编的。但无论真假,只要皇帝信了,便是真的。
皇帝脸色随着上官溱的话越来越沉。
等上官溱语毕,忍不住拍案怒喝:“岂有此理。”
“妾只觉得,宫中的一人一物,不管是妾这等嫔妃,还是底下的宫人,都当是陛下的人,是容不得他人无端欺辱的。”
皇帝沉着脸:“此等德行不端、欺下媚上,又贪赃枉法之徒,如何能执掌内侍省?”
高正德看了上官溱一眼,低下头,将面容隐在阴影中。
皇帝眉头紧锁,脸上有些许纠结,许久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看向林欢见道:“最近契丹又在蠢蠢欲动,他们今年来犯尤其频繁,扰得边境不得安生,安东都护府也一直没传来个准确的消息。”
“你且带上左神策军的精兵,去看看那边什么情况,若是能将情况稳定下来,便以此功绩,任命你为新的内侍监,兼领左神策军。”
“至于全起源……看在多年苦劳的份上,特许他致仕回乡养老。由林欢暂时代任左神策军中尉,内侍省的事务,让方同海和赵胜协理。”
高正德正张嘴想说什么,皇帝挥挥手:“好了,就这样办吧,”
林欢见立即接话:“多谢圣上厚爱,臣定不辱命!”
这对君臣间一唱一和间,就将此事定下。
高正德脸色有些沉,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却也只能领命:“臣遵旨。”
又交谈了几句,皇帝道:“你们先下去吧,朕与林欢单独聊聊。”
上官溱与高正德应下,没有多留,一前一后退出紫宸殿。
上官溱本不想搭理高正德,却听走在她身后的高正德突然叫住她:“上官修仪。”
上官溱回身看向他,高正德面上虽是笑着,眼底却冷得刺骨。
“臣斗胆奉劝上官修仪一句,话这种东西,是不能胡乱说的,不该多管的闲事,还是少插手为妙,免得……引祸上身。”
上官溱丝毫不惧,莞尔一笑,福了福身:“多谢高内侍赐教,那我也赠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高正德冷哼一声,从上官溱身边擦肩而过。
直到见高正德走远,上官溱脸上的笑意变冷,顿了一会儿,也往紫宸殿外走去。但没走远,停在了从紫宸殿回枢密院或内侍省的必经之路上——之前听姚喜知说起过,林欢见有时会去枢密院那边办公。
本来以为谈话不会很久,没想到是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见到林欢见从紫宸殿出来。
上官溱连忙叫住他。
林欢见眉梢一挑,意外于她会在此等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并不急着询问来意。上官溱既然专程等他,定会主动开口。
果然,上官溱引着他去了个无人的角落,然后开门见山道:“你可知为何方才我向圣人说那番话?”
方才?
林欢见浅笑:“哦?本来我只道是修仪与全起元有私怨,如此看来,是因为我?”
“方才听你们的对话,若是全起元被革职,你便能借机上位没错吧?怎么,不该谢我替你推了这一把么?”
林欢见才做恍然大悟模样:“原来如此,竟是上官修仪有心相助,林某不尽感激!”
说完,又鞠躬揖了一礼。
上官溱却后退侧身,不肯受他的礼,道:“我帮你,自是有我的条件。”
“愿闻其详。”
“我知道你此前帮我良多,若是你还有其他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也定会尽力相帮,但我所求只有一事。”
“我希望你日后能离小喜远些。
上官溱声音有些冷意:“……林欢见林少监。”
林欢见呼吸一滞。
他没想到,上官溱会直呼出他的本名。
但缓过神来仔细一想,也算是合情合理。
姚喜知与上官溱关系如此亲近,就正如自己常听她提起上官溱一般,上官溱应当也或多或少听她提起过自己。
不过,她这话是何意?
见林欢见没反应,上官溱又继续道:“虽然想来成为宦官也不是你的本意,但是事已至此,你应该清楚和你小喜身份有别,就算儿时有什么婚约,按如今的情况看,也已经是不能作数了才对。”
“我说话直,如果说得不好听,还望见谅。小喜的脑子有些不清醒,但我相信林少监是明白人。”
林欢见衣袖下的双手死死攥紧,紧握到指尖都泛白。
上官溱这番话,像是光天化日之下把他扒得赤/裸裸,将自己所有不堪都数落得干干净净,让他无地自容。
但是他没法反驳。
甚至和姚喜知的关系如何,也是他本就决定好的。
纵使心中如何波涛起伏,嘴角只能勾起浅笑,温声道:“我还以为上官修仪是要与我交易何事,原来是这点小事而已。”
“我本也就只把小喜当亲妹妹,没有旁的心思,上官修仪多虑了。当然,我这个做兄长的,也感激这么多年来修仪对她的照顾和费心。”
听林欢见回忆肯定的答复,上官溱脸上才浮现真心实意的笑与感激,屈膝行礼以答:“那便多谢林少监的谅解。”
*
自那日一别后,姚喜知便少有见到林欢见。
她也未曾再主动去内侍省去寻他,实在是不知该以何态度相见。
等再与林欢见说上话时,便是得知他又要远赴边境的消息。
临走前,林欢见特地来寻姚喜知,嘱咐她若是有什么事便去寻福来,福来解决不了的便给他写信。
姚喜知纵是依依不舍,但也知这是立功道德机会,只好笑着说自己会保重,叫他一切安心。
日子仿佛又回到从前,没事便看看话本子消遣,或者与上官溱、月穗,以及偶尔来探望的李善容一起玩叶子戏的游戏。
却没想,没过多久,上官溱却出了一件大事——大喜事!
第50章 怀孕 已经有孕近两个月了!……
从日子进入四月, 上官溱就时常犯懒。
清晨总也睡不醒,午觉一躺便是大半日,夜里又早早歇下, 偶尔姚喜知在她屋中和她一同看着书,便瞧见上官溱手里尚还捧着书卷, 不知不觉就斜倚在榻上睡着了。
本来以为是进入春日后普通的春困,直到四月下旬一日, 上官溱吃着她素日喜爱的红羊枝仗, 肥瘦得宜的羊肉经过炙烤,油脂散发独有的醇厚香味, 与各种食材香料交融, 是上官溱百吃不厌的一道菜。
正将片好的羊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尝,忽然脸色一变, 捂着嘴干呕起来。
姚喜知猛地吓一大跳, 忙帮她拍了拍背, 又端来清茶让她好漱口。
等上官溱缓过气来, 姚喜知正想出声询问, 却听一旁月穗迟疑道:“修仪这症状……我记得没错的话, 这个月,似乎修仪的月事迟迟未至?”
姚喜知还没反应过来, 上官溱先惊讶地回答了:“确实没来, 你是怀疑……我有了?”
姚喜知才恍然大悟,惊讶大呼:“臻臻你怀孕啦!!!”
话都还没说完, 整个人就直接激动得跳了起来, 嘴里爆发出抑制不住的欢呼。
“小喜你小点声儿!事情还不一定呢!”上官溱窘迫地伸手拉住姚喜知衣角,“万一让别人听到传出去,最后发现是场误会, 那多尴尬。”
姚喜知连忙双手捂住嘴,但眼中的喜色是丝毫藏不住。
小声地用气音道:“那我们现下如何?”
“先去请陈太医来看看吧,确定一下情况,若是属实,再报给圣人。”月穗利落地安排完,姚喜知立马动身。
如今上官溱的身份不同被禁足那几月,在皇帝面前重获了荣宠,陈太医又与林欢见有故,姚喜知请他去给上官溱诊脉,他自是没有不应的。
没一会儿,姚喜知便带着陈太医回了绫绮殿。
上官溱简单说了近段时间来的一些症状,陈太医点点头,搭了手巾在上官溱腕上,指尖轻放,不多时便收回了手,立刻从座上起身跪地行礼,高声贺道:“恭喜上官修仪!这确实是喜脉!已经有孕近两个月了!”
立马响起姚喜知雀跃的高呼:“臻臻!你肚子里真的有小皇子小公主了!”
上官溱也面露笑意,道:“多谢陈太医。”看向身边二人:“还不快扶陈太医起来。”
月穗连忙上前扶起陈太医,又动身去将喜讯报给皇帝皇后。
姚喜知拿出赏银塞到陈太医手中:“如今我们修仪有了身子,以后,还要劳烦陈太医多加照拂啦!”
“这是自然,都是臣分内之事。”陈太医道了谢,又叮嘱了些孕期需注意的饮食宜忌和起居习惯。
姚喜知心里止不住的欢喜,又有些担忧,怕自己有什么没注意的疏漏了,甚至还拿了纸笔来,一边询问一边用笔墨记下。
趴在桌上啰啰嗦嗦问了一大堆,又不厌其烦地记了一大堆,纸都写满了好几张,连上官溱都开始嫌姚喜知问得太细。
姚喜知没好气地反驳:“这可是大事,你别嫌我啰嗦,而且我听说,女子头一胎都艰难,万一你出了个好歹可怎么办!”
陈太医听着姚喜知的话,也忍不住抚须而笑,道:“女子头胎艰难之说,多是指生产之时。我看上官修仪体格康健,又正直双十年华,正是年轻体壮,娘子且放宽心,上官修仪定能平平安安诞下皇嗣。”
姚喜知暗自撇了撇嘴,心里腹诽着倒是说得轻巧,这不是你家女儿,你自是不心疼,若是臻臻有个什么闪失,她可心疼着呢。
但面上仍是笑嘻嘻的,正准备答谢,便听外面传来一声男子的笑声:“说得好,赏!”
姚喜知连忙起身行礼,上官溱唇角微扬,起身迎接:“陛下。”
才发现皇帝身边,竟是余从筠也来了,又忙行礼:“参见皇后殿下。”
余从筠笑着扶起她:“上官修仪不必多礼,如今你是有身子的人,就不用做这些虚礼了,好好养胎最重要。”
又含笑看了眼皇帝,柔声道:“方才来报时圣人正在我宫中,我便同圣人一起来了,倒省去了来回通传的工夫。上官修仪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便是,宫中定是都以你为先。”
皇帝见这后宫和睦的场面,欣慰地颔首道:“要辛苦皇后多费些心思了,如此,爱妃定然能为朕平平安安诞下皇子!”
*
不出半日,上官溱怀孕的消息便快速传遍了整个皇宫,同光阁又是络绎不绝的道贺。皇后又吩咐给上官溱再拨些人手过来,但被上官溱回绝了。
现在宫中的人手已经够用,与其再增加人手,让不知底细的人有机会可以浑水摸鱼进来,不如就留些知根知底的来得安心。
上官溱又送走一批来问候道贺的人,屋中终于是清净下来。
姚喜知过去扶上官溱坐下,给她松松肩膀。
上官溱抱怨:“不都说怀孕了要多歇息,怎就我还这么多应酬的,我今日可脸都要笑僵了。”
“这前几日来道贺的人肯定会多,过些时日自然就清静了,到时候你可得老老实实在屋里养着,别到处乱跑。我还担心你这性子,在屋里待不住呢。”
上官溱不满意地哼哼两声,却也没否认拒绝。
皇帝年事已高,这个孩子已算来之不易的意外之喜,她自是不得不多小心些对待。
上官溱轻抚了下尚还平坦的腹部,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这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的吧?”
姚喜知握住她的手,斩钉截铁地答道:“定然是能的。”
上官溱眼中既是期盼又是紧张,问:“你觉得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是你的孩子,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姚喜知说完,心里却突然冒出个声音。
她甩了甩脑袋,努力把一些混乱的思维甩出脑海。
上官溱失笑:“你这是作甚。”
“无事……那你呢?你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
“若能生出个像你这般可爱的小女娘,我当然也欢喜。”上官溱眼中有些期待,却是突然话音一转,“不过,我更希望是个皇子。”
姚喜知心里一惊。
“你不会……”
上官溱摇摇头:“无关皇位。只是翻看史书,历朝历代,公主多是和亲或是联姻的下场,我不愿……她也像我这般被束缚着。”
*
姚喜知之前总听说怀孕的女子是如何如何难熬,但还好上官溱身上的害喜症状并不严重,除了嗜睡和偶尔孕吐,整日里精神依然是挺好,胃口也不错,让她放心不少。
于她们底下人而言,这差事确实添了不少担子,每样入口的吃食都要先尝过试毒,需时刻不断有人在上官溱身边伺候,尤其是增加守夜的人手。
姚喜知倒不觉得这些琐事烦累,反而乐在其中。不过她体恤下人们辛苦,又自掏腰包多加了月钱和赏银——这段日子以来,同时有上官溱和林欢见的帮衬,她的小金库还是攒了好些银两。
——这也是要姚喜知时常在心里偷笑之处,林欢见那张嘴虽总爱说些不中听的话,但却从没少往她这儿送过东西。
一日,姚喜知从尚宫局办完差事往回赶时,又被一个小太监给叫住,说有东西给她。
是个脸生的小太监,穿着内侍省的服饰,姚喜知不认识,但对方却好似对她很熟悉的模样。
“这些是林少监托人捎回来的,他去新城州,瞧见了不少长安没有的新鲜玩意儿,心里可是记挂着您呢,就特意带给您瞧瞧。”
“我还正想去绫绮殿找您,谁知就正巧在这儿碰着了,这东西呀也正好能早些送到您手里。”
小太监生得如姚喜知一般白白净净的圆脸,嘴里又说着讨喜的话,姚喜知忍不住眉开眼笑,从他手里接过木盒。
林欢见又给她送了什么?
姚喜知好奇,没忍住当即拆开看了看。
是两个巴掌大的圆珐琅彩瓷盒,盒面上绘着繁复精美的花卉纹,仅看看这精致绚烂的外观,便觉得定不是凡品。
姚喜知新奇地拿起打量,一边问:“他可还让人捎了什么话没?”
“旁的倒是没说,只说这几盒香膏是长安极其罕见的,里面的香粉都是用当地才有的几种稀缺香料混合制成的,只需在手腕、耳后擦拭一点,即可一整日浑身带香,是他花了好些功夫才买到的呢。”
原来是香膏。
姚喜知轻轻掀开其中一盒香膏的盒盖,一股清雅的幽香立刻扑面而来,既不浓艳呛人,也不过分招摇,正适合她这样的宫女日常使用。
欢喜地收下,向小太监道谢:“这事儿可真是麻烦你啦,多谢小使特地跑一趟。”
“嗐,多大点事,在林少监手底下办差,这是我应当做的。”
说起在林欢见手下办差,姚喜知才想起来问:“还不知小使叫什么呢,以前好像都未曾在内侍省见过你?”
“小的叫福全,内侍省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您记不清实属正常,哪日您都能记得全了,那可称得上是一个过目不忘的神仙了。”一边还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
姚喜知被他夸张的动作和语气逗笑。
这名字,倒是和福来相似。
“怎最近都没瞧见福来,往日不都是他或者明安来寻我?”
“福来他最近可忙着呢,林少监不在,许多事情就都交给他处理了,这种跑腿的小事,便让我我来了。”
姚喜知眉眼弯弯地应了,又问了近况寒暄几句,这才抱着锦盒喜滋滋地回了绫绮殿,满眼是掩盖不住的欢喜。
倒没想到,前几日还在惦记他何时归来,没想到今日就收到了礼物。
看着不解风情,实际倒是个有心的嘛。【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