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足足有五斤的牛肉切了四块放进陶盆里泡出血水。


    牛肉肥瘦适宜, 用来包包子包饺子都非常合适。送肉来的小祭司助手年龄都不大只有八岁,裹着腰布小身板却结实的很,干活也是有一把子力气。


    小家伙们解释自己是农家出身, 只是家里的亲戚有关系才被送到神庙。


    这也就解释了俩小孩剁肉馅都虎虎生威。


    我给了他们一人两块枣泥酥, 小孩子和那些上不上下不下只在中间阶层混的祭司大人们傲慢的样子不同, 小小年纪还没有学到那种精髓,腼腆着非要帮我剁馅。


    黑娃坐在陶盆里被我临时塞到厨房柜子里, 盆里面装了一半的水,她光溜溜的一大团子正自己给自己洗澡玩的嗨皮,准确的说是玩水, 从半敞开的柜门看到人了, 小手抓着澡盆脑袋就伸了出来,我随手给柜门关上了……


    黑娃气的一巴掌打开柜门, 力气也不小, 咿咿呀呀的喊着,我当没听见。


    这肉馅有五斤, 多加点洋葱也可以做点发面汤包,手一般大的大包子, 里面一半是汤汁一半是肉馅,一口下去肉汤尝到了大肉馅也吃到了。


    可搅打肉馅添水的时候又忍不住想, 什么时候能吃到猪肉呢, 猪肉洋葱包子、红烧肉、红烧排骨、糖醋里脊……


    我站在牛肉馅盆旁边见异思迁,外面突然传来吵闹声。


    “……你让她出来……我……儿媳……”


    我顿时觉得不妙, 随手抄起一旁的青铜菜刀冲了出去。


    一群店内围观的男人们、店外围成一圈的男男女女们, 竟然还有一高坐在牛车上的富家少女咬着侍女送到嘴边的无花果看着热闹。


    人们见着小姑娘满脸怒气拎着比她脑袋还要大的新奇的兵器,那上面还闪着寒光带着血呼啦的肉沫……


    仿佛已经看到了什么不好的画面。


    呼啦一下子,人群中自动开辟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 少女几下子光速冲到扯天扯地的妇女身边,一把刀就架在了妇女坠着陶珠的脑袋上,锋利的三角形刀片闪着来者不善的气势,仿佛下一秒女人的脑壳就要被凿出一个洞,拿着一根烧得滚烫的青铜勾狠狠的戳进脑洞里一转一勾,那脑浆就能被勾出来,倒立后直接裹上亚麻布做木乃伊。


    以上,不是少女和吓得整个人僵硬在原地的妇女内心的想法,而是人群中几个专门给死去的人制成木乃伊的木乃伊师,供职于神庙。不过他们可不会从头顶取脑浆,那太麻烦了,赶上最热的天气一天要制作七八个,拿着铁钩从鼻子里搅动让脑浆慢慢流出来比较快。


    这般恐怖的想法在场除了那几个来伊彼店里吃饭的特殊工种的师傅们,其他人倒也没那么实在和血腥。


    不过也没差多少。


    已经有胆小的人生怕出了人命,已经跑去神庙找负责治安和纠纷的神庙警卫长官。


    滚烫的石板上,人群中一老一小,两方对峙。


    老的一方身子僵硬,但见着对方迟迟不下手,想起这姑娘原先的软弱好欺的样子,她用高档货孔雀石描的大黑眼睛怒视眼前的女人,“你勾引我儿子!”


    远处的织布机都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声音慢慢的停了下来,装满精油的陶罐不小心磕到了地上,珠宝店老板趴着门框和妻子的脑袋一上一下贴着门口偷看,却不小心碰到了抱着首饰木架的奴隶,三人摔成一团。


    这些声音并没有掩盖瑞内博母亲塔雅说出口的话。


    人群中男男女女的,一时间有人发出惊呼有人嘀咕着什么,显然他们是处于信和不信的阶段。


    我也缓缓放下菜刀,在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们失望的吁声下,攥紧菜刀勉强压着火气和老太太讲道理,“我和你儿子是从小订下的亲事,结果他转头就娶了师傅的女儿。你说我勾引他?”


    人声嘈杂,里面不时有人小声道镀金甲虫,这倒是提醒我了,我压根没给老太婆任何辩解的余地,张嘴继续输出“我为什么要勾引他?因为他是个镀金甲虫?还是因为他是个无能的只能靠女人养活自己家人?”


    我抱着菜刀不屑道:“说他是镀金甲虫都侮辱镀金甲虫了,人家好歹还比较实在给自己贴了金,你儿子呢?没能耐还觉得自己厉害极了,迷之自信的废物连鲶鱼站起来都比他有男子气概的男人。我一个要钱有钱要容貌有容貌的女人,我找谁不好找一个鲶鱼都不如的废物!”


    “好!”人群中女人们狠狠的拍着手,跨着篮子推搡着男人一路挤了进来。“这种坏心的男人就该早早的扔掉,你说的不会是陶作坊里的瑞内博吧!这么一瞧这女人似乎是他妈妈?”


    “……瑞内博?哎呦那小子可真是和这小老板说的一样,鲶鱼都扶不上墙的淤泥……”


    “听说被揍了……”


    “哎呀还有脸!”


    “你们胡说!我儿子干的好好的!他师傅说他过不了多久就能当上独立的釉料师!”塔雅脸都憋红了气的,手指狠狠的戳了过去“是因为你勾引了我儿子!他才被他媳妇打的下不了床!”


    那只发了邪财、带着小铜戒指的粗糙的手指冷不丁差点戳到我的眼珠子,我登时眉毛一挑,一双眼睛都冷了,我也不管不顾的挥着刀就要砍下去。


    这时候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住手!”


    我抬起眼皮不耐烦的看去,人群中骚动着,一个人从分开的人群走出来,我一看对方身上的豹纹皮饰品顿时冷静了下来,这位来了可是不管你是不是自我防卫,抓住在市场打架斗殴双方都要去神庙前的广场鞭刑,上一次还是瑞内博和他妻子。


    被抓住了可就要命了,我这个身子可没打过一系列的疫苗!娇弱的很啊!


    此刻楼上。


    “王,要帮忙吗?”


    图坦卡蒙低着手指拖着额头,慢吞吞的吃着烤鸭,一个鸭卷细嚼慢咽了好久才吞咽下去。


    被限制了好久,好不容易偷跑出来的王头也不抬道“为什么?”


    侍卫长叹息,看来这小老板只能硬扛着了,不知道那小身板能不能挺住,或许送点药。


    这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趴在窗口甚至挡住了整个光线,黑灯瞎火下,王眯着眼抬头,不耐烦道“你挡住光了!”


    “好嘞!”侍卫长麻利的离开窗口站在王的身边,目光眺望楼下的场景,突然,他扑哧一声。


    楼下。


    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从塔雅瞪圆了的眼珠子下掠过她的手指,我对着菜刀装模作样的摆弄了一下因为飞奔而有些松散的辫子。


    “你在干什么!”警卫长非常严肃的看着我俩,最后着重看着对着刀搔首弄姿的我。


    这个词语用来形容我自己,确实有种不管不顾的发癫,但对比鞭刑,我想我还是能接受的。我一本正经道“是这样的,我跟这个诬陷我的女人吵架,但在吵架的途中我突然感觉头发似乎被她扯松了,我看着刀片的影子弄头发呢。”


    ……


    ……


    四下挺安静的,就连之前帮忙的婶婶们都死死的抿着嘴眼角抽搐一声不吭的低头,只肩膀略微怂动。


    塔雅却是个自认自己精明且拒绝吃亏的人,她不依不饶道“她从出来就拿着刀威胁我,警卫长啊,您可要将她抓起来,不然这么一个危险的女人,早晚会发生祸事。”


    警卫长摸着青铜配剑,皱着眉打量我。我此刻已经将坠手的刀用双手背在身后,当对方严肃的视线扫过来,立刻眨着杏眼无辜道“我是良民,警卫长。”


    大概两人长相对比颇为明显,导致警卫长一个光头壮汉都有些迟疑起来,一个妇女看着尖酸刻薄但说自己是受害者,一个被人说成加害者却无辜稚气的厉害……


    “她勾引我儿子。”


    “她儿子是我未婚夫却在我们要住在一起的前一个月火速娶了自己的师傅的女儿!”我打断塔雅的话,想着男人也是神庙集团下面的,多少也会听到点传闻,于是马不停蹄的使坏道“就是瑞内博!就是陶作坊差点坏了泛滥祭祭典的那个瑞内博。”


    警卫长一脸恍然大悟,这名字,如雷贯耳。最起码在泛滥祭典之前没什么名气,但在这之后已经是城里有名的镀金甲虫一号。


    “你胡说!”


    塔雅一看警卫长的恍然大悟的脸色也知道自家儿子干的事传的人尽皆知了,嘴巴叫嚣内心却暗暗叫苦,这时候被伊彼压着打也不由对亲儿子带着点埋怨,这不会做就不要抢着干,出了事所有人都知道了!还被这女人知道!心里暗骂伊彼这女人怎么变得如此恶毒,一句跟着一句,脸比沙蜴变得还快!


    这边塔雅绞尽脑汁,挣扎着翻来覆去用勾引做说辞,直说伊彼引得家里打闹不休就要闹出人命了。


    瑞内博名声不好是一回事,这引得人家打起来就不对了,警卫长还待细问,就被一祭司助手贴着耳朵嘀嘀咕咕讲了一番。


    塔雅在这时候还瞪着我,瞧她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发了邪财还这么张狂,身上挂着的彩陶链在村子里不知道怎么得瑟好了,也幸亏这里等级森严,寻常人不能带黄金,这女人在村子里都能原地起飞了,孔雀都不一定比她还会开屏。


    那头祭祀助手刚一离开,警卫长掏出一捆绳子。


    警卫长一副不再言语准备逮人的架势,我和那女人心里不论再如何的骂骂咧咧,这时候都立刻停下绞尽脑汁的辩解。


    “我没有勾引,您可以查!”我大声道“我是神庙祭典专门供应食物的伊彼食堂的老板!”


    这最后一句话一出,塔雅目眦欲裂“卑鄙!”


    你管我!


    我焦急的看向警卫长,不过这次对方却并没有看我,而是皱着眉以一种非常严厉的语气呵斥道——对着塔雅,“你们一家偷盗了釉料师一家三年的粮食!还在这里扰乱秩序罪加一等!”


    这!


    塔雅瞪大了眼,刚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的死死的。


    如果说之前不知道伊彼竟然成了神庙贡品制作的厨师,害怕警卫长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相信那个眼镜蛇一般的恶毒女人,那么现在听到警卫长提到了三年、粮食等字眼无疑让她再也辩解不出半个字,只能瞪着愈发冒红血丝的眼,黑色褶皱遍布的脸上慢慢呈现出一种灰败。


    “伊彼食堂的老板在我来的路上已经找人问过了,她只经过黄金大道和斯芬克斯大道的乡间路上,没有人见到她出没在瑞内博一家附近,你的勾引完全是污蔑,你还敢瞪我!”


    警卫长本严肃的在公众面前用证据反驳塔雅,竟被对方死死的瞪着,手拿着蜷缩成捆的鞭子顷刻间就要往塔雅身上敲,塔雅吓得一个激灵哀求道“是我的错,伊彼没有勾引我的儿子,只是,只是我儿子很爱她,我想着……让伊彼别在这里开店……断了我儿子的念头说不定就……”


    “喂!”人群中高高的坐在轿辇上的少女,顶着一头彩色的宝石珠子的长卷发,抽着扇子指着塔雅道“你这人可真是坏的阿蒙神都不会庇佑你的。”


    塔雅身子一抖,这无疑是最恶毒的诅咒。


    我眯着眼看了眼远处的少女,挑眉,梅里的那个妹妹?


    这姑娘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之后她的女奴倒是成了这家小店的常客,打包带走的那种。


    嘈杂声瞬间响起,无外乎都是骂塔雅和她儿子就该送去最艰难的战场上当踏脚石之类的话语。


    警卫长还没说什么,被送到战场当踏脚石这句话被塔雅听到再也忍不住的想要逃跑,可刚要转身就被背着刀的小老板看在眼里,立刻上报身边的警卫长大人。


    一个鞭子顺势飞了出去,只狠狠的缠了一圈,就是塔雅尖锐的哭喊着我错了我再也不来找她了之类的话。


    这话一出,包括我在内都被带歪了,还是警卫长大声呵斥道:“谁说这个了!你们全家偷盗我们神庙釉料师家里三年的粮食,就这一点你就逃脱不了,还想跑?跑哪去!”


    塔雅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显然在刚才的辩解中忘了这件事,不是她认为这件事是小事,而是她潜意识里根本不认为艾斯提娅会做出这种事,他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不过显然,这位没有贴身真正领教过亲儿媳厉害的农妇,在看见广场上的一对父女以及跪在神庙广场前的家人,整个人都木了。


    台下已经聚集了不少平民奴隶,靠近斯芬克斯大道入口两侧的二层露台上,已经有贵族夫人手持孔雀羽毛扇目不转睛的看着下面。


    塔雅被警卫长抓来时,脑子都木木的,她甚至都没有刚才在黄金大道的‘伶牙俐齿’,此刻像是呆了一样,就那么被拖着往趴在地上的瑞内博旁边一放。


    瑞内博父亲赫迈斯脸上带着青紫的痕迹,焦黑的脸上满是皱纹,如同被好几把刀一夜之间刻出来一样深刻且苍老,此刻哭的鼻涕泪水都胡乱留在两颊鼻子下挂着、流淌着。


    阿玛纳是神庙管理公共秩序盗窃犯罪这一块,是与警卫长一起做事将近十年的好搭档,此刻正捏着刻刀在泥板上刻着日期、偷盗粮食数量,又问了一遍身后的助手,助手跟着尼罗卡回去看了一下账册,的确是写着每年瑞内博在工匠坊里从尼罗卡的户头里领了不少粮食。


    “那是你承诺过只要我娶了你的女儿就会替我们家交粮食税!”瑞内博嘶哑的小声道。


    瑞内博早就被艾斯提娅打断了腿,此刻行动不便,半趴着使劲昂着头,死死的盯着尼罗卡。


    瑞内博深知,这家人已经不再管自己了,偷盗要以两倍的数量还回去,再加上今年家里照顾自己根本没有种地……他们一家会被打成奴隶的!瑞内博死也不愿意!


    阿玛纳抱着泥板看了眼一侧的尼罗卡,尼罗卡面部表情一点没变,冷冷道“我没有!那是你私自去拿的!”


    上面发生什么纠葛谁也不清楚。由于瑞内博一家在带到广场之前都因剧烈的挣扎吃了点苦头,这就导致了广场下的百姓们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指指点点借着你听说我听说,就将这件事上升到了一个新境界。


    我没有跟着去看那一家子的狼狈,只凭着直觉认为他们估摸以后都不太好过,心情舒畅了一半。


    梅里的妹妹进来买了一些东西就走了,临走前还那双猫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道“你怎么当时没砸下去呢,那种人死了我也有办法让你逃脱。”


    倒也不必如此,我会做噩梦的。


    当然,如果对方对我造成了生命的危害,我那一铲子确实也能砸进去,菜刀最吓人的位置莫过于靠近把手的铁三角。


    珠宝店老板夫妻俩还在互相对骂当中,声音激烈且亢奋。


    食客们三三两两的回到原先的座位上,大堂内又是嘈杂热闹的场景,没多少人过来关注也没多少人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他们的食欲。


    有几位婶婶帮过我的忙,我一人包了五块小麻花送出去,当然主要是感谢,其次我这也算是趁着人多,来一个另类试吃环节,谁吃的爽了还能强忍着自己不来买,有钱不花不是遭罪吗。


    ………………


    太阳西斜,伊彼食堂突然冒出一股熟悉的香气,珠宝店老板拎着亚麻钱袋飞速窜出门就看见隔壁已经排到了他们家门口。


    珠宝商老板挺着肚子站在那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都在这干站着做什么。


    玛亚特在门口看见他,几大步过来塞了一小拇指长短的芦苇杆,上面还带着三个被火烫过的痕迹。玛亚特跟他解释需要排队一个个买,排到他这里是三十三号。


    珠宝店老板看了眼上面的两条歪曲的蚯蚓般的33,陷入了沉思。


    柜台上的点心被挪到了后厨,上面用四个大宽盘子放了小山高的发面汤包和烧麦。


    最开始是烧麦卖的比较快,等到后来牛肉烧麦也没了,两个盘子下架后就剩下新品的汤包,排队的人没有看见烧麦还有些失望,不过抱着来都来了,就顺手买了一个汤包,当尝过发面汤包后,那滋味真是。


    “这小小的一个姑娘,怎么能做什么都好吃?”捏着汤包咬着皮吹着气喝着汤,与嚼劲十足的烧麦皮不同,这包子比烧麦大且面皮柔软扎实。吃两个烧麦或许不太顶饱但两个大肉包可是吃的肚子都胀呼呼一股子满足。更何况汤包比烧麦还便宜,一些专门在港口搬运货物的搬运工都乐意在这买两个。


    可惜。


    排了五十个人就卖完了……


    早早就回到王宫的图坦卡蒙坐在正对着露台的窗口认真的写着什么,脚踝上黑色的药膏被亚麻布紧紧的包裹着。


    侍卫长在门外仰头看着廊外的夕阳,连连发出叹息,当他最后一次没忍住再次深深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门内传来青铜铃铛的敲击声。


    壮汉立刻小跑着进去。


    少年王背对着他,左手扶着下颌,额前的发饰是一串细碎的绿松石编织的发带,右手上轻握着一只细短的青铜杆,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挂在桌边的青铜树架上的铃铛。


    侍卫长站的笔直“王,您有什么吩咐。”


    王抬起眼皮,“你的叹息吵的我脚踝更疼了……”


    侍卫长张了张嘴,和塔雅一样嗓子如同被什么糊住了一样,然后就是冷酷的大眼瞬间从狼变成了哈士奇……


    “王……”侍卫长颤抖道“我不叹了……”他有些委屈,图坦卡蒙没管他但也没让他出去,只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委屈的不得了一个沉静的写着东西半晌没有抬头。


    水钟到了太阳落山前的一刻时,图坦卡蒙终于停下笔,“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叹气?”


    侍卫长顿时脸色更沧桑了“我妻子让我碰到烧麦给她买一个,结果刚刚老医师说小老板本来上午要是早早解决那事情就能早早的蒸烧麦,结果拖到了下午,我还没买上……”


    侍卫长期期艾艾的嘟囔了一句“王你要是帮了小老板,说不定你晚上也不用吃那些难吃的烤鱼……”


    侍卫长话音未落,就见王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他顿时慌了,连忙蹲下身看王的脚踝,内侧还是略微弯曲。侍卫长上战场被打折了肋骨都疼的不得了,这长年累月的,难为王小小年纪有这般忍痛的韧劲,只刚才估摸疼狠了才不小心泄露了情绪吧……


    “王,呜呜呜”


    常年的疼痛让图坦卡蒙已经习惯了,他刚才脸色突然不好只是因为……


    王沉默片刻,刚才只是心情有点不好,现在是生理上的恶心了,他皱眉嫌弃道“你鼻涕流出…”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侍卫长被忍无可忍的王骂了出去,少年偶尔也有一些脾气不好的时候,可以理解。


    图坦卡蒙盯着窗外的紫色天空,背对着离开的侍卫长,眉头微蹙,他也有些懊恼,早知道就帮一下了。


    脚踝的疼痛让他也没什么胃口,只在温池中泡了一会儿,就困乏的厉害。


    没药和薄荷的清香落在清凉的床榻上,王洗的干干净净的脸贴着胳膊,睡的不踏实。


    第22章


    这天一大早, 我站在柜台边手里还拿着抹布,桌面擦的溜光水滑,我的眼皮却跳的飞快。


    左眼跳财我是很开心, 右眼……我不信, 迷信要不得!


    话说珠宝店老板也是店里的大主顾之一, 遇到家里谁去世了被做成木乃伊他都要大包小包的订上几篮子吃食去人家家里探望。


    我和那些拿到美食的人都非常期待珠宝商的光临。


    老板妻子也是个好人,硬生生的从神庙里给我买了一个小神像, 和黑娃坐起来的身姿一般高大。


    当时我是拒绝的,但人家送来了,也不能强硬的给人送回去, 不过当神像上柔软的亚麻布揭开。好吧闲着也是闲着省的还得被母亲拉着去神庙溜腿———古埃及掌管财神的神明。


    话说我按着眼皮环抱着胸站在柜前, 盯着靠墙摆着的神像,上面被玛亚特殷勤的换了一碟子豆糕和一碗大麦酒, 神像擦的干干净净, 就是用包裹神像的布擦的。


    玛亚特虔诚极了,她比我都渴望我赚大钱。


    眼下, 我正捏着抹布寻思着要不要也念叨几句,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怎么说呢, 在天还未亮,深蓝色的夜空下, 黄金大道的铺子都还未开, 一个漆黑的男人就在漆黑的夜里鬼鬼祟祟的喊道“伊彼?”


    那声音陌生极了,陌生到我下意识的转头将照亮我的圣光————一盏陶灯吹灭。


    这下外面的人瞧里面可谓是黑灯瞎火, 再加上我肤色虽然不是漆黑的但肯定也不是特别白, 他更看不见我了。


    我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也只能咬牙认了下来。


    玛亚特在花园烤饼,鸭子两人都处理过了在木头架子上挂着风干呢。此刻这小贼声音这么小, 我还是处于敌不动我不动的状态下不能大喊大叫暴露自己的位置。


    叫了玛亚特跑过来都不一定赶趟。


    此刻,隔壁的珠宝店老板和他妻子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他们家一楼的睡在凉席上的笨笨的奴隶也是呼噜声震天响。


    下坡的百姓们有的三三两两的打开大门出家门去神庙前集合领粮食,还有小孩子的尖叫声和哭声。


    对方显然在静默了许久后,突然灵光一现觉得我把他当坏人了,诚然我是这么想的但我的确也没想到这个坏人迟钝的可以。


    坏人小心翼翼的往门里走,不小心触碰到了门口一侧的盆栽果树苗还下意识的小声骂道“什么破东西!”


    因着果树非常不友好的勾到他的衣服,他进门后小心翼翼没继续走,但语气却带着一丝不耐“你别躲了,你在柜台那对吧,我是奈芙缇缇婶婶介绍过来的。”


    顷刻间,豆大的火光慢吞吞的照亮了我附近的一亩三分地———以及我拉长了的老脸。


    顺带一提,我看清了男人的长相……


    对方的眼睛在恢复光明后如同黑娃有幸在她姐姐面前表演生吞的那个沙蜥,就是凸起褐色的大圆盘眼珠子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爬行动物。


    虽然我还有点心情打个比喻,但对方已经开始不要脸了。


    如同主人一般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大堂内的每一毫每一厘。


    当目光落在我身侧柜子上格外流光溢彩的奢华版财神爷时,他眼睛在那一瞬间凝滞,然后飞速的看了我一眼,发现我面无表情的在看他,这男人讨好的笑了笑。


    说实在的,即便前世没有谈过恋爱,可从小生活在七大姑八大姨中存活的我,完美的掌握了什么叫看别人眼色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我妈妈给了我两万块用来做埃及的旅行费用,我大姑姑肯定从我爸嘴里知道这件事,这消息真的都没过夜,当天晚上我大姑上门了。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坐在沙发上和我爸妈聊天,大半夜的聊着小时候兄弟姐妹过的苦日子,一块地瓜都要先给弟弟妹妹吃……


    她说这句话都不用听下去,我和我妈就知道了什么回事。我爸当时就被我和我妈一人掐了一把后腰,疼得他打了个哆嗦。


    在大姑絮絮叨叨说到我大堂哥新娶的这老婆没有第一个会赚钱,夫妻俩现在还在家待业中,想想吧,我都多大了。


    大堂哥从毕业后没工作过,娶了第一任网友大嫂开始相妻教子,没过多久寂寞的男人总会找到各种各样的爱好————迷上了打彩票。


    一个月两万进去,大嫂给家里存的钱一点点都快没了,那个朴实的女人才带着孩子离婚。


    第二任网友大嫂和我哥才算是格外般配,比前嫂子还配我哥,人家和我堂哥一样,就等着结婚后在家当全职主妇,俩不思进取的棒槌在家就开始了争夺全职主妇(夫)的职位而大打出手,我大姑这是来借医药费的。


    我大姑是个奇葩,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直接叫了她一声,我是不耐烦了,于是等她屈尊降贵的看我时我道“大姑呀,你或许不太清楚,我爸妈每年赚钱都是在外地赚的,所以导致他们存钱的唯一途径就是把钱转给我让我拿着我的身份证去银行办理死期。”


    然后就没然后了,我大姑对着我哭诉我哥要不行了,我就说那就去死吧,然后转头就走了,那两万我也没动自己赚钱攒旅行费用的……虽然后续还是挪了一点公款。


    言归正传,这男人的眼神和我大姑的眼神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区别在于,我大姑认为都是亲戚不会有人给她难堪所以非常理直气壮。这个男人的贪婪是小心翼翼的掩藏着。


    他看着那尊神像,手都激动的抖了,恨不得在上面刮下一层金粉下来,看着大堂内我花钱摆设的精美的小陶器和一些挂饰都让他嘴角都没有控制住的上扬。


    他在笑什么,我都懒得想。


    我不耐烦应付,只抬声将院子里的玛亚特喊了进来。


    玛亚特撩开厨房的帘子,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干巴巴的男人,年纪也二十多了,瞧着都沧桑。


    玛亚特只看了一眼就没再关注,询问小老板有什么事?


    我点了点那男的,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着,玛亚特也非常配合的弯下身子。


    “我母亲给我介绍的”


    “他瞧着都二十多了!”


    玛亚特不可置信,因为二十多还没结婚的男人一定有什么很大的问题。


    我抿着嘴脸色不太好,是啊,我才十三岁,这男人都二十多了,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母亲能如此埋汰我。


    长得不好也就算了,没钱也就算了,没权就更算了。


    可这一通下来,我越想越生气,简直火冒三丈,我什么都不图那我嫁人干什么,我是钱多了想要接济丈夫一家还是长得难看嫁不出去?


    那男人还舔着脸道“那个,我这一大早就忙着来看你,我就怕来晚了你不高兴,你把你们那烤鸭……”


    烤鸭,好大的脸,点最贵的,还道德绑架。


    我不吭声,玛亚特皱眉道“你来不来我们小老板也不在意,你先回去吧,我们回家商量商量。”


    玛亚特说的很中肯,可男人却仿佛被侮辱了一般,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然后指着玛亚特道“你要和奴隶一起商量我们的事!”


    ……


    “你在羞辱我,她一个奴隶怎么能管我们的事!”男人情绪有些激动,仿佛他是个不得了的贵人却被一个奴隶踩在头上一样,他恶狠狠的冲着玛亚特道“你一个奴隶没有被伊彼锁在厨房里也就算了,还敢当着我的面欺负她!”


    我捏着右眼眼皮,深黑色瞳孔愈发黑黝黝的盯着在大堂内上蹿下跳的男人。


    深吸口气,吐出来,然后骂一个字“滚。”


    “伊彼你为什么不拿链子……什么?”男人激情澎湃的教导未来的妻子如何对待下等奴隶,哪怕男人自己也只比奴隶好上一点而已。他被我打断后,还不太清楚滚是什么意思。


    这种恶心的事情,我要气得吐了,“玛亚特!”


    “在呢老板”


    “开水”


    “好嘞!”


    男人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大喊你们等着!我看你这个毒蝎一般的女人能嫁给谁!


    那家伙被烫的滋哇乱叫的情况下被迫学会了摸爬滚打。


    玛亚特丝毫没有受影响,更难听的话她都听过。不过我的心情就不美妙了。


    我上楼看了眼熟睡的黑娃,怕把她弄醒了也没有背在身后,而是小心的抱在怀里,身上给她裹了一层布,我下楼时玛亚特还在楼梯间,“老板,你可千万别随便嫁人。”


    我没吭声,只跟她说了一些忙不过来就暂时关店后头也不回的飞奔回家。


    怀里软乎乎的小家伙还能给我点安慰,会说话的亲人怎么就能那么讨人厌!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能毒哑他们。


    我回家时天已经亮了,火红的太阳从沙漠高坡上缓缓升起,雾蓝色的河畔边已经有婶婶们带着孩子开始在河边洗衣服。


    “伊彼,回来啦?”


    “哎呦大老板回来啦?”


    “……”


    我脚步没停,但也心平气和的笑着和婶婶们打招呼,直到进了家门口。


    法利亚和卡姆瑟头对着头坐在无花果树下,围着一缸鸭蛋糊泥巴,法利亚正对着院门口看到抱着梅里特回来的我,他愣了一下然后惊喜道“好久没看见你了,正好尝尝我腌制的鸭蛋,我给你专门弄好了两大缸,你还能做蛋黄酥卖钱呢。”


    我拉长了脸瞥了他一眼闷不吭声的往里走。


    法利亚在我身后看着我怒发冲天的样子,摸了摸脑袋,剃光头的大脑壳上一片泥巴印子。


    卡姆瑟和伊彼从小一起长大,比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她轻易看到我脸上的气愤中还带着委屈。


    视线落在厨房门帘子上,她正寻思着或许是不是婶婶做了什么,就听到里面一声大叫“什么!”


    我抿着嘴眼睛冒火,黑娃一路上被姐姐抱的很舒服,此刻正被阿哈抱去屋里听不见争吵声睡的喷香。


    “你给我介绍的二十多岁的男人,我才十三!那人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你到底中意他哪里!”


    “不是……”奈芙缇缇一脸惊讶的站起身“我明明看那小伙子才十五岁啊,是个爱笑的圆滚滚的脸,怎么会是二十多岁?”


    我胸口剧烈起伏,木着脸道“那你带我去看,十五二十多的年纪差了这么多,我看看是你的眼光有问题还是我的眼睛瞎了!”


    “你这孩子!”奈芙缇缇冷不丁被懂事的女儿指着鼻子骂,又难过又慌乱,但两人看的同一人岁数相差这么大,肯定哪里不对劲。


    奈芙缇缇就带着女儿去找那家人。


    这一路上,母女俩谁都没说话,都憋着一股火。


    母亲为了女儿好还被埋怨,此刻心碎还带着气,一种不被理解的气。


    女儿更不用提了,火冒三丈,一路上河水都能被烫的退避三舍。


    来到那家前,屋子里还传来痛苦的喊叫声,“你轻点!你会不会挑泡!”


    院子里没人,堆了一堆质量不太好的陶器,院子里的织布机上挂着麻绳,布料只织了一半。


    奈芙缇缇撩开帘子进门“哈索尔!”


    屋内声音戛然而止,一个大通铺一样的泥坯房里,我捂着鼻子遮挡那股幽幽的臭气,看见里面的男的登时眼睛都竖起来了,我指着他冲着母亲没忍住气的质问“这是十五岁的圆脸吗?”


    结果没想到奈芙缇缇比我要买还惊讶,她扭头看我,“你说他?!”


    我胸脯起伏,干巴巴道“母亲您别装,就是他早上去我那告诉我是你给我找的。”


    “怎么会!”奈芙缇缇一边着急的和我说错了错了一边头一回在我面前大发雷霆,指着给男人挑泡的裹着粗布的老妇道“哈索尔,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让你大儿子去!你还要脸吗?我们明明说好了是小儿子。”


    哈索尔被发现也没有慌张,相反她淡定的不得了,理直气壮道“反正都是我儿子,大儿子年纪大不比啥都不懂的小孩会照顾妻子。”


    “哦,阿蒙神在上!”奈芙缇缇被气的语无伦次,她捂着胸口就要倒,我默默的借给了她一个肩膀,她发现了我的动作没有回头但突然哽咽了一嗓子,强撑着没哭站起身四处寻找什么。


    我根本没用她动手,从她身后窜出去,一根从黄金大道背到尼罗河小黑屋里的青铜钩子霎那间将躺在地上的男人和半坐着的女人的打的惨叫声不断。


    男人已经被烫的只能躲,哈索尔倒是力气大一把扯住钩子。我猛的要抽出来,身后母亲大叫一声提着屋子里的陶罐砸了过去,哈索尔吓得松开手蹭着泥地后退,陶器在她身侧摔成七十二瓣。


    我们俩也不管里面的鬼哭狼号和咒骂,母女俩怎么去的怎么回家。


    “以后不要给我介绍了,”


    “不了……”


    奈芙缇缇回屋就捂着脸哭,我抱着黑娃被法利亚追了一路,才将人打发回去。


    卡姆瑟倒是没有和未婚夫同进退,陪我离开村口几十米远,才小声道“你母亲看起来难过极了。”


    “哼!”我心里的气怎么说呢,也没散干净,这都是什么事!更何况如果不是母亲非要给我找丈夫能冒出来这么无耻的一家子?


    吃了癞蛤蟆一样让人恶心的事。


    我给卡姆瑟一些枣泥糕让她带回去,犹豫半晌又趴着门口将她叫了回来。“那个,你就说我给法利亚的,他们也可以用,爱用不用!走吧!”


    我别别扭扭的耍性子,回了屋子就将已经醒了的黑娃抱在怀里。


    “你可小心点,别碰上这种讨厌的事。”


    黑娃摸着我的下颌,讨好的蹭了我一脸口水。


    小孩子香嫩的,让我轻易就没了烦恼,可午夜梦回之际,还是被气醒了。


    梦到那贱人用我的钱给奴隶小妾买东买西,压着我在厨房日夜苦干,最后还在我年老体弱一脚蹬出了我的产业。


    揍得太轻了。


    第23章


    二楼露台大卧室改造成了一个个小包厢。


    一共四个隔间, 一条传菜小通道。


    之前想着七八个隔间也可以,但摆上定制好的大圆桌发现,一张圆桌放进去, 也就只能放桌子, 而客人可以贴着桌子站着吃……


    太时髦了, 后世都没流行呢,不能在我这里开了先河。


    小隔间摆上椅子桌子, 桌子中央摆上了一小盆水莲,鱼纹棕色陶盆巴掌大,两朵淡蓝和白色水莲刚从河边摘上来时含苞待放, 两片圆圆的带缺口的绿色的小叶子点缀在水面上。椅子上都带着软软的纸莎草垫, 母亲送来的。


    我和母亲和好了。


    怎么和好的暂且不提,只提这隔间墙边每一间挂着一个彩色纸莎草纤维挂毯。


    前世在家中闲来无事, 自己手工制作过简易版挂毯, 是倒三角带流苏的海浪纹,靛蓝、天蓝和白色交织过度的渐变挂毯。


    这里的纸莎草纤维搓成的绳子在调色上比较单一, 只在白色和浅灰色这种柔和的色彩中添加了细小的小陶珠,没有弄繁复的花样, 简约柔和。柔软的流苏用的是没有搓成的粗绳,而是直接在揉杂后用细碎的线条做成毛茸茸的小流苏。


    冰冷的泥砖墙上挂上挂毯后, 颜色更加丰富, 我不太会形容但就有一种很艺术的感觉。


    对于这个包间,我当时只凭着一腔热血头脑发热订桌子椅子带着人布置, 连屋顶都挂着一盏盏我自己做的古典方形油灯。


    纸莎草纸贵的我都麻爪, 好在只是在木质的框架外糊上一层罢了。


    只不过如此奢华的古灯做完后,看着面前约等于VIP包间的房间,捏着鼻子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这只是给女士们一个不用和男人拼桌的悠闲舒适的空间,和楼下一样摆几张桌子不就好了?


    不过这个想法在看到香喷喷可可爱爱的姑娘们上门后,被酒和糙汉包围的我顿时置入花海一般心情愉悦的不得了。


    我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姑娘们嘛,就该这么奢侈一把。


    邻里邻居帮着宣传二楼的女士小食堂。


    之前帮忙的婶婶们知道这件事,很热情的帮我四处推送,在打了一个星期的广告后,下午就来了五位结伴的姑娘们。


    我对于自己的厨艺是很有自信的,正在厨房里尝试着做鸡肉版本的糖醋肉段。


    对于肉的口感,我一向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才做,我很喜欢肉独有的粗糙口感,而不是像一些商家做的肉口感嫩滑到如同在吃滑不溜丢的骨肉相连,有一次如果不是牛肉独有的膻味让我知道这是牛肉,我还想着这黏糊糊的口感是芋头做的呢。


    虽然我当时点的是牛排,上面两个大字牛排。


    总之,口感粗糙是我的最爱,其次就是糖醋肉段的酱汁。我从不做带番茄酱的糖醋肉段。


    锅里是酸酸的柠檬汁,来自维苏威火山的柠檬,汁水丰盈,浅黄色的皮还带着一点点青绿,一颗柠檬汁能挤出小半杯。


    那位行商的老板正和侍从一起坐在运着瓜果的牛车上,那一小篮金灿灿的柠檬就被在门口修剪树枝的我精准地发现了。


    那老板卖给我几乎便宜到了极点,这东西在那不值钱,只是吃了不会毒死人,有的怀孕的女人倒是极爱这黄色浆果挤出来的酸汁吃烤肉。


    酸酸的柠檬汁加入蜂蜜做的酱汁,在炸的金黄酥脆的肉段控了油后一起翻炒,柠檬味道变淡,但甜酸的滋味却很刺鼻,玛亚特看了眼锅里的肉段,有些担心,但她没有说什么只低着头搅动锅里炸着的鸡块和肉段。


    我并不担心,因为在前世做过好几次的我知道,这种味道就是糖醋肉段滋味给足了才能发出来的。


    果然,蜂蜜自带的浓稠和柠檬的汁水包裹着淡金色的肉段,筷子夹起来,肉段底部缓慢的滴落一滴酱汁,不浓稠但也不稀薄。


    吹了几口,小心的咬着尖端的一小块,最先入口的是酸甜适宜的酱汁,开胃且自带果香,刚翻炒没多久酥皮还是脆脆的,肉扎实也很有嚼劲。


    这里的鸡都是野生的,吃起来纯天然口感非常不错,我总担忧吃多了,这珍珠鸡就灭绝了。


    院子里养了五只,母亲亲自挑选,法利亚在后动手。珍珠鸡非常强壮,看着就很有嚼劲。


    野鸡比家养的厉害多了,一个个都可以算得上黑娃在院子里最大的对手,开始挣扎的比较激烈时,黑娃率先挥着小手扯着鸡的脑袋把鸡摔了出去。


    这么说吧,在这五只野生珍珠鸡面前,黑娃只要唱的是黑脸,我和玛亚特就是唱白脸,伺候祖宗一样的一日三餐的伺候它们。


    黑脸白脸的唱着,黑娃肚兜都崩开了两条后,这群鸡开笼子都不跑了,就在菜地里转圈找零食。


    我听到声音撩开帘子就看到五个姑娘结伴站在柜台边,有的人打量柜台上的点心,有的大大方方的看向那些食客桌子上的食物,不时俩俩交谈。


    看见我出来,最靠近我这边的打量糕点的姑娘看见我,她上前道“我们听说你这里在二楼专门开了一个只供女市民的食堂?”


    女市民?我冷不丁听到这么具有现代意义的名称眉头一跳,但马上想起来这里也是这么称呼女人的,和夫人意思差不多。


    我连忙笑着道:“当然,而且我们还设有小隔间,每一个小隔间保证只有你和你的朋友们。”


    “那可太好了!”少女和身后的朋友们高兴道“我父亲总带这里的麻辣鸭回家,非常好吃,这下子终于可以带你们过来尝尝了。”


    她身后的姑娘们也一个个笑的开心极了,年轻的孩子身上不论哪个年代总有一股大人没有的朝气。


    我笑着看了会,就带着她们沿着楼梯上去。


    我给她们看了四个帘子遮挡的隔间,姑娘们都更愿意去露台看着风景吃午餐。


    念着菜单,她们听后点了两份炸鸡,三份麻辣鸭和一份糖醋肉段,两碟点心组合和一壶柠檬水,羊奶酪两份,有的姑娘并不爱吃羊奶。


    当糖醋肉段最后一盘端上来,份量很大,看着也很诱人,只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让姑娘们有些犹豫。


    其中一位,就是盯着点心目不转睛的姑娘第一个伸筷子夹了一块糖醋肉段


    快速的嚼着,眼睛越来越亮,微胖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她两眼冒光捂着脸颊大声道“好吃!太好吃了!我就和你们说过这里的东西好吃的。”


    这姑娘明显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姑娘,瞧瞧人家的话,我听的身心舒畅。


    楼下玛亚特在厨房炸完肉段清理好油,刚去院子里准备看一下烤鸭,就听见外面喊道“老板!”


    玛亚特已经进了院子,楼梯传来脚步声她就知道老板下楼了,回头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我从楼梯口下来就看到一奴隶挎着篮子。


    “我是来取烤鸭的。”


    烤鸭一天十五只,基本上每天都会排满,其他人也只能延后续号。


    我看了眼上面的号码,一号。


    抬眼一看,面前这小哥可不就是前几日一大早开门就看他躺在树下打地铺等着排号的那位吗。


    我说了稍等就去院子里包了一只烤鸭。


    烤鸭切片包进叶子里,荷叶饼和洋葱丝酱料用小陶罐装着,直接装进篮子里。


    奴隶转身就走,我想起了一件事连忙拦了一下,这也算是我这么长时间的好奇心促使,便随便聊道“你是对面商铺的那个带着额饰少年的奴隶吗?”


    我顺着方向抬了抬手指。那奴隶本是平平无奇的长相平平无奇的眼睛,但在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一抹说不出的汗毛竖起的冷厉。


    对面二楼依稀可见的一个背影,对方靠着窗户,一直没有露过正脸,毕竟是这么近的邻居,打个招呼也是可以的吧。


    可那食指在这个突然露出另一张脸的奴隶那双眼睛下,我不知不觉将手收了回来。


    奴隶垂着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又似乎觉得我并没有什么想要刺杀他主人的想法。眼神又开始带着那种普通奴隶的憨厚,提着篮子走了。


    如果这人表露出来的是他的真正的样子,那就证明他没有脑子。如果这人表现出来也确实是他真实的样子,但他特意做的如此两面,就是在警告我。


    我确实被警告了,再也没有关注过对面的少年。


    玛亚特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背对着我们的食客也不知道,也或许他们可以看见我那一瞬间惊讶的脸,但无关紧要的事情不如桌子上的食物来的让人在意。


    晚上关店时,我抱着黑娃住在正对着对面那扇窗户的房间,我没选左侧也没选右侧,心里怎么想的我自己知道。


    黑娃趴在床上尝试着撅着屁股伸出一条小胖腿腿 ,这孩子正在练瑜伽,我偶尔会做瑜伽,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这孩子看在眼里了。小小年纪已经深得姐姐的精髓,是个脚踏实地知道下苦功的女子。


    这名小女子正抿着小嘴憋着一股劲涨红着脸嗯嗯的伸着小胖腿时,突然听到撕拉的声音响起。转头一看,姐姐给她整理的小肚兜撕成两半,一半在姐姐左手一半在右手。


    那是黑娃最喜欢的肚兜,是姐姐给她绣的最可爱的小花花小肚兜,黑娃小嘴巴漏气了……她哽咽着抽噎着,最后没憋住,坐在原地还没收回胖腿,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我正寻思着不打招呼就不打招呼那么凶干什么!贵族人……了不起又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但从我这只能私底下发脾气就看出来我已经怂了。


    瞥了眼对面漆黑的屋子,知道那里晚上没人,抱着黑娃给她强制按睡。


    明天还要早起呢。


    黑娃不知道姐姐是撕她的小肚兜发脾气……


    第24章


    缀满红、黄、深紫果实的绿树掩映下, 十四根石制圆柱子,柱子上下是棕绿色的带着棕榈树叶的刻纹。凉亭内设有芦苇编织的彩色矮长桌,几个有些眼熟的蒲团放置一侧。


    桌子上摆满了瓜果食物, 一盘带着双耳把手的刻着薄荷纹样的镀金铜盘上摆放着瓜果, 最下层的甜瓜西瓜和石榴, 上面铺了两串从高处如瀑布垂落的紫红色葡萄。


    一侧的食物倒是分成两类,一类是炙烤过的鸵鸟蛋被切成四块上面淋的是茴香洋葱酱汁, 塞满大麦的烤鸭子皮皱巴巴的还带着调味料的颗粒。如果说一侧全都是烤制品颜色发暗略微有些发暗,那另一侧摆在精美的金色盘子上的食物,颜色就明艳了许多, 烹饪的花样也很多。


    来自于伊彼小食堂的新品。


    糖醋肉段, 琥珀色的酱汁包裹着暗金色的肉段,上面点缀着一朵翠绿的三叶薄荷。不同于发暗棕色的纯腌制的烤鸭, 这只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鸭子尽管渡河送来的路上有些漫长, 导致鸭皮微微塌陷没有那么脆,可那蜜枣一般的鲜亮的色泽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已经被片好了片码在莎草纸上,一侧搭配着爽口的细洋葱丝酱汁和荷叶饼。


    没错, 有钱就是任性,纸莎草纸也可以专供给贵客。


    炸鸡是维吉尔闲暇时必备的快乐源泉之一, 之二就是目前摆在他眼前, 一碗凝结的牛奶羹,上面带着黄褐色的脆皮———据说是叫焦糖牛奶布丁。


    这种新奇的东西是第一次出现在伊彼食堂, 且只有十份, 售完为止。


    因着伊彼食堂有一个惯例,数量越少的特例食物一人只能买一份,维吉尔的侍从和他本人一样, 别的或许不怎么灵光,但还有点小聪明。侍从去买的时候特意带了一位好友,


    于是,维吉尔眯着眼吃了口焦糖布丁,右手边还有一碗焦糖布丁等着他享用。


    不由的叹息,从每天睁开眼担心有人借着自己挑衅表弟而引来杀身之祸,到如今睁开眼就是想着伊彼食堂又增添了什么新奇的美味食物。


    这种质一样的转变,让偶尔处于重度焦虑的维吉尔平和了下来。


    幽幽的凉风夹杂着池塘的莲花香气。


    这般静谧的空间是独属于他维吉尔的———好景不长。


    有人带着侍卫长慢悠悠的从后门直通往凉亭后方的青石路上,站在毫无所觉一口布丁一口糖醋肉、一口布丁一口鸭卷的维吉尔身后,目光淡定的伸手端走了一碗没有动过的牛奶布丁,侍卫长跟在王的身后,看着这一幕没有吭声。


    维吉尔发现时,人家已经绕着桌子坐到了另一边的蒲团上,侍卫长跟着忙前忙后,拿着餐盘给自家没有吃早餐的少年王,麻利的挑选皮肉比例完美的鸭肉卷好四个小饼、五块糖醋肉、一份焦香的微辣鸡肉脆皮烤饼,收拾妥当后站在凉亭外看鲤鱼。


    维吉尔痛心的看着王享用他来之不易的第二碗布丁,对上人家那清泠泠的目光,倒也没什么脾气的憋了回去,是不过期期艾艾道“多吃点…别客气。”


    说的很不走心,做的事也很不走心,特意将裹着酱汁的烤鸵鸟蛋殷勤的塞到了表弟的餐盘上。


    这东西吃一块准顶饱。


    图坦卡蒙看都没看一眼,专注的吃着布丁。


    他的奴隶没想到今日份还有特色美食,赶去时就已经卖没了。


    不过这位精明的奴隶塞内却眼尖的看到了维吉尔大人的侍从带着另一位年龄相仿的普通人搭着肩离开,两人手里都提着装满食物的篮子。


    塞内性格细腻且奸滑,心眼子比篮子的细口还要多,闷头跟着那俩人到达渡口,只靠着高大的棕榈树干探头,就看到两人邪恶的战略。


    维吉尔侍从上船,奴隶挎着篮子匆忙回了商铺。


    因着宫中王后最近的围追堵截和歇斯底里,王总会在从王宫离开,不过并没有去西岸的宫殿,而是悄无声息的在这间商铺的二楼住了三天了。


    只带了两个奴隶和侍卫长,并没有让人知道。


    所以,在维吉尔将第二碗塞进嘴里前,王来的很及时。


    维吉尔也没纠结过多,只想着家里的牛产的牛奶总是喝不完,他在吃牛奶布丁前就吩咐下人再有牛奶就送到伊彼食堂,价格随意,只新品一定要给他留一份。


    两人吃着早餐,另一侧小女儿被赫梯拉着上楼,维吉尔突然想起来最近听到的流言,他看了眼垂头咬着糖醋肉段细嚼慢咽的表弟然后低下头舀了口布丁。


    过一会又觉得自己似乎神不知鬼不觉的又用余光不动声色的看人家。


    图坦卡蒙目光幽幽的精准捕捉到了维吉尔的那双斜眼。维吉尔猝不及防被发现,扯了扯嘴角讨好的给对方夹了块糖醋肉段。


    王擦掉嘴上的酱汁,喝了口薄荷甘菊水,才道“有什么想问直说,你看的我很不耐烦。”


    额……


    维吉尔正襟危坐,不过片刻就坚持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听说王后……有孕了?”


    王喝了几口,并没有说话,过了会杯子放置在手边,王指尖摩擦着杯壁上的莲花纹,眸色淡且轻,却让维吉尔觉得他没有任何喜悦和激动。


    维吉尔本就不是能遮掩自己情绪的人,他想起流言的其中一个版本,说是王后怀的孩子并不是王的……他脸色都慢慢带上了犹疑和不安。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侍卫长看着天空飞过的大白鸟内心的感受是,挺肥的。


    风轻轻吹过缀满果实的树木,带着浓郁的果香,这美好的早晨顷刻间就变成了等待奥西里斯的审判一样,那颗心脏在天平上与玛特神的羽毛一起承重,最终是能够进入来世还是被阿米特怪兽吞噬,这种等待格外漫长。


    这不是维吉尔自己吓自己,神权血脉被污染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埃及经历几千年王朝更迭,血脉混淆引发的灾难数不胜数,凌乱的后宫王子公主们自己的内部斗争,血脉不再充满神性导致祭司军团与军队的抵制发生的政变。


    维吉尔虽不是个聪明的人,但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他感觉到了王的冷淡的态度,他深深觉得那个孩子似乎真的来历有问题。


    图坦卡蒙被维吉尔那双冒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有些嫌弃的撇开了视线,但一想这表哥在那次宫变吓得几个月卧床不起人差点就没了,最终还是轻叹口气,无奈道“这件事从哪里听来的。”


    维吉尔一愣,血回流到脑袋里,他在这空隙中艰难的运作了一下,“宰相府的一位小妾……”


    “那孩子是宰相的。”


    “……”


    图坦卡蒙半晌没听到声音,回头一看,人已经软软的歪靠着柱子,闭着眼呼吸都弱了


    侍卫长上前不客气的捏着维吉尔的下颌,将药间的布袋里掏了半晌,才在一堆止痛药膏和消肿药膏中掏出了一小小的雪花石药罐,一打开,那股刺鼻的味道让图坦卡蒙也忍不住曲指抵在鼻尖,蹙着眉头看维吉尔只闻了两息,人就如梦初醒般睁开眼,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


    眼见着这人一时半刻脑子也不会太清醒,图坦卡蒙也就没有说太多,只点了点一直站在树荫下的塞内道“人醒了告诉他不要声张,另外你带着维吉尔的手下离那宅子远一点。”


    图坦卡蒙虽然猜测到维吉尔会被发现,不过却没想到这么早。


    至于孩子,他并不打算做什么手脚,有或没有,也和孩子没有关系,做决定的总归是那背后的人罢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只王后再如此的折腾下去,估摸着也活不到出生了。


    王离开后,赫提在病床前看了眼自家丈夫。


    “王走了。”


    维吉尔哼哼唧唧的才捏着头小声道“你声音小点!头疼死了。”


    赫提被丈夫胡乱指责也没生气,只好奇的问道“说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维吉尔哆嗦着嘴,闭着眼拒绝回答。


    赫提见问不出来也就没有深究,只看着人又睡了过去才小心的出了房间。


    …………


    远在东岸的黄金大道上,喜提三大桶鲜牛奶的我琢磨着做什么奶制品。


    一旁的玛亚特撩开帘子和我道“老板,咱们在买一个奴隶吧。”


    玛亚特有些吃力了,人越来越多,做菜上菜收钱,她觉得两个人做这些还是太吃力了,加一个人或许会更好。


    她作为一个奴隶奔不敢说,但这个主人是个不会动辄打骂奴隶的好人,她在犹豫了一段时间后,才选择开口。


    玛亚特一说,我确实没想到这点,因着大部分的事都被她默默的扛过去,可此刻看着养胖的玛亚特又瘦了我才恍然大悟。


    是该找几个。


    不过眼下需要将牛奶赶紧用了,要不了一个小时就不新鲜了。


    忙碌的一天过去,夜里温度凉如水,黑娃裹着小被单睡的香喷喷的,身上擦了我买的去蚊虫的香粉,那小屁股最近愈发大了,已经开始可以吃牛奶麦粥的辅食了。


    我趴在桌边写着明日的菜单,还有陶瓮里那不知道能不能发酵成酸奶的牛奶,抬手提着芦苇杆戳着脑袋看向窗外发呆,不成想竟然瞥见了纱帘里影影绰绰的灯光和一个靠着桌边伏案写着什么的身影。


    我看了几眼,目光落到了楼下的大街上。


    心理奇怪,这位什么时候竟在晚上住到这里,我都没有发现?


    不过看了几眼也就低下头琢磨着明天去买什么样的奴隶。


    第25章


    一大早, 蓝色的天空还未消散星光,红日在远处的沙漠高坡上探出了小小的脑袋。


    风还是凉的,将近十七八度已经可以穿上长长的短袖亚麻袍, 披着斗篷也不觉得热。


    白色的亚麻软袍是母亲做好亲自送来的, 我从柜子底下掏出来一大箱东西, 让她带回去。


    看着大其实不沉,全都是一些我晒干的牛肉干和羊肉干, 以及在行商手中买的各种尼罗河没有见过的鱼干。


    我俩聊了会家里,因着大半个月没回家了,所以好些事情都不知道。田地里的活计干的差不多了, 卡姆瑟和法利亚相处的也不错, 两家人商量着在农闲时给两人建个房子。


    “你哥哥在你这帮忙你给了不少工钱,他手里宽裕送的的粮食也多, 比村子里最高的那家还要多出一袋大麦, 你提耶婶婶和德闻叔叔高兴的不得了,提议两家人闲暇时给他们盖了房子, 就出去住。”


    这里的建房子用后世的话就是结婚,只要泥砖房建成就是小夫妻俩成家了。一般都是双方父母再带着亲戚邻居们一起帮忙准备建造房子的材料, 泥砖就需要六七天的制作和晒干,建造房屋的话差不多两个多月。


    “等晒干了房子也快到春耕了, 那时候也差不多收麦子了……”


    我点了点头, 表示他们住进去的前一天通知一下我,我准备点东西带过去。


    我母亲又随口道“有些事你肯定也不在意, 但我还想告诉你一声, 瑞内德一家已经被打卖成奴隶了,具体是谁家的不清楚,以后你就不用担心他们一家来骚扰你。“


    这条消息我听的不是很意外, 毕竟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翻倍的偿还三年的粮食本就不可能,今年又没种地。


    成了奴隶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不过这倒是也让我无时无刻不再警醒自己,人还是脚踏实地的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粮食和金钱就是自己的靠山。


    离开前奈芙缇缇想起了什么又转头拉着女儿到门口一侧的树下小声提醒道“你可不要送太贵重的东西伊彼,这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点了点头,本就没想要送什么贵重的东西,她这般说我当然表示道“您不要担心,我都知道的。”


    她走后没多久天气越来越冷,这软袍就用上了,走在尼罗河边,我抱着黑娃看着底比斯港口的船只。


    蓝色的薄雾中,一排排纸莎草编织的船只停靠在泥泞的河滩上,船夫将几篮子新鲜采摘的无花果和葡萄搬运至岸边,有的将一罐罐棕榈酒大麦酒放置在亚麻布铺着的摊位上,鱼贩们嚷嚷着新鲜打捞的美味鲈鱼,流动的人群在其间或停留或离开。


    我提着自制的纸莎草提灯,跟着人群打量河岸边的摊位上的东西。


    有装满篮子的鱼正在里面翻跃跳动,也有人用渔网搂住大群的鱼置于身后的浅滩里,一层薄薄的河水不时给张着嘴的鱼一些水份。


    麻辣鸭必备的鱼丸需要两筐新鲜的鲈鱼,这里的鱼类品种比较少,我也不止一次打探过有没有虾贝海胆什么的海鲜。


    当然我并没有用这些名字叫它们,而是跟一些鱼贩们形容那些海鲜的特征。


    不过很可惜,几个月来我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只一个商贩倒是随口念到了一句红海的东西很多。


    “那里鱼类比较多,你说的一些海鲜我倒是听人讲过但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那个。”


    那鱼贩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后来他自己就跑到了红海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我看了眼原先的摊位,依旧没有人,正准备找另一家,就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嘿!”


    我回头一看,一个黑黑的人露出洁白的牙齿,他身后背着框,还漏水。这不就是告诉我红海有可能会有我要的海鲜的那个小哥吗?


    小哥热情的将鱼给我送到了店铺里,并表示我说的海鲜他亲眼见过。


    “水下太深的没有办法,但浅水区我似乎在珊瑚礁那里见到过带着黑色刺的黑球……”


    我立刻拉着他在一旁的空桌子旁坐下来,随手从柜台的篮子里夹了两块枣糕。


    枣糕递给小哥面前,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连连说不吃的不吃的,我强硬的拿起一个塞到他手里“你给的消息很值两块枣糕,你不吃我也是要给的。”


    小哥听着还是握在手里没吃,只笑了笑继续和我讲着赫尔格达这个海滨小镇有一处带着浅树丛的岸边,那里的村民们确实见过很多坚硬的大家伙们和我描述的相似。


    圆圆的壳还有好多爪子,最前面的两个大爪子非常厉害,村里的一个孩子被夹断了小手指,没过几天因为伤势溃烂就死了。


    那小哥讲到这里也是一脸害怕,他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询问,“您是要买那些大家伙?”


    我点了点头,不过内心想的是,或许我可以亲自去赫尔格达看看。


    红海这个名字刚开始一听觉得耳熟,后来我才想起来前世旅游时名册上介绍过。有博主专门去那个海滨小镇潜水和赶海,珊瑚礁、龙虾、和一些海里的大家伙被捕捞上来,博主们吃的美味极了,我隔着屏幕也流口水了。


    不过深海里我进不去,我只是贪吃而已可不是不要命的主,浅水区可以晃悠一下,也不知道浅水区能不能捞到些新鲜的东西。


    于是还没等小哥说话,我就又问了一嘴去赫尔格达,有没有熟人能带着我一起去。


    小哥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他看了我一眼,发现我真的很想去,他才不赞同的解释道“您去那需要两天的路程,从尼罗河坐船到基纳,再从基纳坐骆驼去赫里格达。”


    “这路不远,但我并不能给您介绍信任的朋友,您一个人的话太危险。”


    没有一个女人敢单独出远门,还和一个本身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起。几年鱼贩的朋友们和他朝夕相处,他也不能保证这些人不会在中途对这个漂亮好心的小老板做什么。


    小哥又从另一个角度劝我“您去那里买的鱼品种会很多,但您运不回来的,白日不到半天的车程就臭了。”


    “那一片村落的人们是近十来年才在那里落户,他们自己都更愿意去不远处的达利米小镇的海湾买一些出海捕捞的鱼肉。那些沙滩上的东西多是多,但也没人敢吃。长的奇怪外壳还非常的坚硬,我曾经用巨大的礁石砸过去,只磨了一层灰下来,根本吃不到里面的肉,那肉也奇怪得很,黏糊糊的,软塌塌的伸出来一揪滑不溜手。”


    小哥讲到最后一看天色,他赶忙起身,“我得回去了,”他最后提醒我一句“您还是不要去的好。”


    我在他走前连忙用棕榈叶包了两块点心追着送到对方手里,小哥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的跑掉了。


    这小哥说的特有道理,我自己一人确实不行,或许可以将店铺关了让玛亚特带着两个奴隶去种地,父亲和法利亚陪我去一趟红海?


    不过这种事还是要提前问一下,万一父亲他们并不愿意去这么远的路。


    我刚才听着硬硬的壳子联想到了海螺和螃蟹…


    夹断手挺危险的,漏肉的凉鞋绝不能穿,我得自己编一个结实的缝隙不足一个针头大小才能躲得过那家伙的大钳子。


    运不回来就现场做成蟹酱,腌制起来,干海螺片泡发炒麻辣螺片味道和新鲜的也没有区别。


    蟹黄面,蟹黄包,蟹黄豆腐……哦上帝没有黄豆!


    “前面的女市民,你挡路了。”一个声音懒洋洋的响起,我本还在发呆,听到声音侧头一看,硕大的牛头离我只有一臂之长,喷着气瞪着我,牛眼上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站到了马路中央,也亏这年头没有马从集市飞奔而过,不然一个蹄子我就能再次穿越。


    我登时往旁边一挪,敛着裙子站在一侧,对面玛亚特冲我招手让我过去,我和她比划等一下,我指了指牛车,摆口型道让他们先过去。


    这时候牛都从我身前拖着沉重的身体挪了一米远,一木质阳伞笼罩的帷幔下,一颗维吉尔大人的脑袋露了出来。


    他双手帷幔拽到自己下巴,浑身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和一缕挂着红玉髓的金链,他冲我调侃道“小老板,这么早就遇到你,刚才那位是你要追求的伴侣吗?”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专门停下马车调侃我,不过也有不少食客总觉得我是他们的好伙伴,他们和我说话的语气仿佛我们是几十年的好友一般无话不谈。


    我解释道“并不是,那只是我们家经常采购鱼的鱼贩,他打听了些消息,给他包了两块点……”


    我还没说完,就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一个身影自维吉尔大人躬身的脊背后慢慢坐起的姿态,然后维吉尔大人的手似乎被掰开,他本人也很诧异的回头。


    那帷幔后一闪而过的脸。


    等到牛车载着人进入我身后的商铺巷子口的侧门时,我在后面盯着被遮挡的帷幔,眯眼想了好久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我平常在灶台间不怎么动的脑子差点炸了。


    难怪最开始瞧着对面少年的侧脸眼熟,还以为这是什么冥冥之中的心动,为此还被人家的奴隶不动声色的警告了一番————等一下哎,我是不是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忘了。


    “……昨天对面的老板亲自送来的草药糕点,她瞧您脸色不是很好,所以做了一些……”


    我忘了我昨天没忍住去献殷勤了!


    我不忍心听下去了,我表情平淡但涨红着脸快步回了自己的店里,我想回家住一段时间让我忘了这件事!


    ———我准备追求的竟然是法老,哦上帝、耶稣、观音菩萨……难不成,我总是将你忘了,所以你才让我陷入这般境地?


    ————阿蒙神!


    “……医师尝了一块,表示这确实是强身健体的好东西,只里面的药材搭配他需要研究一下。”


    图坦卡蒙脱掉披肩露出里面短袖长袍,靛蓝色的袍上戴着金色的莲花暗纹,及肩的短发被汗水打湿一缕,额间的配饰已经换成了一颗不起眼的绿松石,坐在中央的椅子上,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冲着站在那的侍卫长点了点手。


    侍卫长连忙上前打开食盒,他就知道王忍不住的,更何况那小老板做的东西哪里会有什么问题,医师就是太紧张了。


    不过上前时,一侧转出来一个维吉尔,他拦住了侍卫长,“您还是谨慎点为好,加了草药总归不稳妥。”


    维吉尔低头看着木质的食盒里,盖子已经打开,里面一盘三个浅绿色的方形小点心置于中间,瞧着味道就不错,维吉尔很坦然道“王,我替您试一试吧。”


    维吉尔非常坦荡的一脸我为了你好的样子,但眼里的迫不及待是侍卫长都能发现的。


    那手指都要触碰到上面的那层薄薄的翡绿色粉末,浓郁的甜香味混合着薄荷的清香扑面而来。正当维吉尔叹息的念叨着这味道闻着就浑身通畅,味道肯定错不了。一颗石子在半空中旋转一个圈精准的砸到了维吉尔头顶的彩色贝珠上———咚!


    “哎呦!”维吉尔手指缩了回去捂着脑袋委屈的回头一看,发现自家表弟的眼神黑的更吓人了。


    维吉尔顿时僵硬了。


    图坦卡蒙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嗓音比深夜的尼罗河水温度还要低,“既然你这么诚心,那么过几日你替我好了。”


    试毒。


    维吉尔想起表弟的计划,连忙摇了摇头,手像是被火舔了一样猛的回缩。


    侍卫长憋着笑上前。


    图坦卡蒙想起刚才站在下面的少女,捏着一块糕咬了一口,细嚼慢咽的他很轻易的品尝到了一点微苦后的甘甜。


    他不是谁做的都放心,只昨日不小心看到了对面屋子里,那奇怪的高高的床榻都快赶上窗户一般的高度,那少女拿着一模一样的绿色点心趴在床边逗着一个小娃娃,他只瞧了一眼就礼貌的收回了目光。


    不过那点心的样子倒是记在了心里,还想着何时能在店里买一些尝尝。


    那点心瞧着味道就不错。


    第26章


    赫尔格达势在必行, 我头三天就张贴告示,三日后出行。


    鉴于我本人都不认识告示上写的图案是什么意思,我特意找人专门在门口望风, 谁问就告诉一声。


    通行之人有我、玛亚特、和珠宝店老板夫妻二人。


    家里人忙着盖房子, 我犹豫着要不要推迟, 可那些纯天然的大螃蟹、海螺、龙虾、海胆,当然后两个纯粹只能靠运气, 例如老天赏饭吃,一个海浪在深海中翻涌滚动跳跃———将它们卷到沙滩上,被我捡到。总之我越想越馋, 吃了几个月的鱼肉我也是吃腻了, 哪怕翻着花样做。


    可自己一个人又不安全,恰巧珠宝店老板要去红海港口看看自己的养殖场, 结伴而行。


    老板拥有自己的方帆船, 主要用来搭乘和运输。船只是从外国进口的雪松木板、运用无丁卯榫结构,船头与船尾上翘, 镶嵌金属材质做成的乌特神之眼,意在求神明保佑。


    船帆不能转动, 只风顺才能用,恰好今天的风很乖巧, 白帆扬起, 船员熟练的调转船头,如鱼一般摆尾驶入碎金的河面上。


    我和玛亚特一个房间, 木板拼接的台阶上, 床头略高于床位的设计。两张芦苇草席铺在上面,盖着一层软软的亚麻床单。室内的中间木板凹槽里有一细口的巴掌大陶瓮,幽幽的兰花和薄荷的香气萦绕在这间密闭的床舱里。


    我和玛亚特将行李收拾好放置在柜子里。我带了青铜烧烤网等器具和一些做饭用的调味品, 四套衣服全都带了出来,我只有四件,路上洗洗换换也足够了。斗篷穿在身上,带着我用芦苇和纸莎草编制的宽檐草帽出了船舱。


    玛亚特脸色不好,她已经开始出现了晕船的征兆,我从包里翻出晒干的薄荷叶捏碎给她泡了一壶薄荷茶。


    这个季节出来的好处是,船舱里带着清晨的凉意和河面的湿冷,多少也能让晕船的人好受一点。


    出了船舱感受到的就是强烈的风吹乱了没有打理的头发,刚刚探出肩膀柔顺的头发此刻正在尼罗河面上的冷风中张牙舞爪,轻易的遮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一手按着差点掀飞的帽子,一边将两根绳系紧,都收拾好后,我才注意到珠宝商老板娘正斜靠在船的护栏上,一手搭在船舷上探头看向下面的河水,一手大拇指和食指在划过的波纹水面上搓着什么。


    我自然是要上前打招呼的,靠近后才发现这位女士正捏着面包屑搓的细碎,风吹过那黄白色的颗粒,都不知道被极速的船只甩到几米远。


    “我瞧着能不能引来一些鱼,”夫人见到我笑着热情的拉着我,“你一向聪明,可有办法?”


    或许船停靠在某一处海面上,说不定鱼会慢慢被食物吸引过来,可目前极速滑行的船只,鲨鱼都不一定能撵上。


    我俩放下这个话题,夫人大声的的和我聊着他们家在红海和地中海附近的几座养殖场,十多年前还送给王太后的一个硕大的贝珠,那颗珠子堪称是神迹,饱满莹润又细腻光滑,他们从那后才知有一种蚌肉里就含着这种珠子。


    “你到时候和我们一起去,你多选几个回家串链子玩。”


    老板娘拽着我不放,还想拉着我介绍她的产业,时间过得飞快,等到沿岸的风景从光秃秃的山岭到沙漠地带时,只有几座孤零零的小村落矗立在那时,我们才到了基纳。


    在基纳老板的宅子里里睡了一觉,第二天坐着骡车往赫尔格达赶去,这一路别说是玛亚特,我也晕晕的缩在角落,被老板娘一会喂一口薄荷水续命。


    后面的驴队运输着老板这次从底比斯带来的货物和一些家当,穿过田间,农夫坐在田埂上看着这一队人马,孩子们好奇地追赶着驴队,嬉闹着谁也不敢伸手触碰。直到珠宝商老板娘从车窗口扔下一亚麻布包,里面是各色的吃食,那些孩子们才一拥而上。


    尼罗河的绿洲——红海的沙漠和深邃的海洋,这种自然景观带着说不出的奇迹,无论是尼罗河还是红海,在干涸至极的沙漠中流经,本就是一个神奇的景观。


    赫尔格达小镇人口不多,我们到达目的地后,珠宝商带着妻子迫不及待的去了养殖场,我拒绝夫人的陪同,自己一人带着玛亚特穿梭在集市中边吃边打听那个鱼贩小哥说的村落在哪里。


    其中一个切着浅粉色鱼肉递给一侧的客人,听到我的描述抬起头指了指我斜后方的海湾处,他说需要走大半天的时间。


    我抬眼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不过离着黄昏大约还有两个小时左右,我掏钱租了一辆骡车带着玛亚特直奔那处带有红树林的海边。


    赶到那里时天空刚挂上浅紫色和橙色,海面的淡蓝已经变成了深蓝,左侧的浅滩上,沙砾之间稀疏的长着低矮的树丛。


    秉持着半夜回去也要将东西吃到嘴里,再加上得知走路就要耗尽半天时间,我特意告诉了夫人的侍女,才离开。


    玛亚特不明就里的跟着我,我换上自己制作的鞋子让她去将车上的东西搬下来,就迳自走在沙砾和嶙峋的礁石中间穿梭。


    眼神不好使的我在脚底触碰到的一个坚硬的大家伙时才反应过来,挪开脚弯腰将大半个身子埋在沙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我一只手都拿不住的巨型凤凰螺!


    在水里涮掉了灰色的泥沙,形似三角的海螺探出柔软的触肢蠕动着,不一会那团肉里冷不丁挤出来两只米粒大小的小眼珠子看着我…


    玛亚特小心的跨过石头,踩着石板上探头看过来,我跟她说过这里有夹断人手指的螃蟹,不要穿着漏网的凉鞋踩着沙子里,她也听话的一路踩着石头过来……


    我看了她一眼,她大咧咧道“没事老板。”然后她才在我的示意下看到了我手里的凤凰螺,大概是新奇的品种以及区别于鱼的长相,她一脸嫌弃并表示这种东西黏糊糊软塌塌,能吃吗?


    我挑眉做出一副神秘状,等着吧,鲜掉你的头盖骨。


    这里的海螺品种倒是非常丰富。海螺大的很大小的很小,还有几个形似宝塔的圆低尖顶螺。


    海螺收集的太多已经装满了篮筐,我瞧着海滩上只有让我头皮发麻的一个黑色的蜘蛛腿一样的海星从我脚边的水里蠕动时,我真以为那是一只毒寡妇吓到心脏骤停。


    红树林说是树林不如说是类似灌木丛,弯腰就能看到一紫红色的螃蟹慢吞吞的爬着,但是它都没有黑娃拳头大,好在穿过浅浅的海水在游荡的水草里翻出了三只大螃蟹。


    我在沙滩的上坡,干燥的位置挖了一个坑,用附近礁石的碎块放在下面抵挡下方的潮湿,放了五块木柴,点燃火焰架上青铜细网———烧烤帘子,这帘子给了工匠不少灵感,具体什么灵感我也不知,反正免费送给我了,那上面四个边还特意给我雕刻火焰的花纹,弄的像个艺术品。


    五个海螺放上去就已经占满了位置,我取下来三个用石头砸碎,可问题是这个比后世买的海螺壳要坚硬的多,砸了半天只掉了一小撮灰白的粉末。


    玛亚特跟在我后面举起石头,在砸的过程中差点划到手,最终我俩将海螺置于烤架上直接炭烤。


    海鸟在天空飞过,傍晚的黄昏下海鸟飞过,远处的沙坡高高耸起。


    炭烤的海螺肉一整只取下来趁热撕咬着一口下来,另一边还带着弹力在手中颤抖,和鱼肉口感完全不同,哪怕是炸过的鱼丸那种Q弹都没有这个有嚼劲,还有那一股比鱼肉还要鲜甜的肉汁迸发在口腔中。


    玛亚特睁大眼吃得更快了,那海螺肉后的青灰色肉口感有些绵软,带着一点点的腥味却格外的香,比鸡蛋黄还要好吃!


    我正忙着在笑菜板上将烤好的螺肉从里面取出来,切成片重新放在上面,点缀一小撮油润的蒜末酱汁。


    蒜香味和油浸软的雪白带着红色纹路的螺肉慢吞吞的弯曲着边缘,像是一条条小裙摆兜着奶黄色的酱汁。螃蟹被掀开红色的壳,赤红色的蟹黄满满当当的都要流到了烤架上,我捏着勺子将其中一个放在小盘子里给玛亚特。


    说实在的要不是天已经暗沉下来看不清水里的东西,我要直接将螃蟹一网打尽。不过有五天的时间也够了。


    海螺肉可以腌制晒干,螃蟹做成蟹酱。我其实在想,如果好好保存,用木桶装点海水将他们放进去能不能活?在木桶上盖上两层湿润的亚麻保持桶内的湿气……


    我这边琢磨着怎么将海鲜运输回底比斯,底比斯伊彼小食堂对门的商铺,塞内看着上面写着七天后回归,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吃食来带走。


    塞内不是文盲,他认识的象形文字可不少。不过此刻他在内心吐槽,七天……这女人真不识好歹,给王送了一个盒子点心居心不良贼心不死后,还敢玩失踪!


    图坦卡蒙坐在王宫的寝殿内,老医师盘腿坐在垫子上,一侧的青石砖地面上还摆放着一罐开了封条的黑色药膏。医师捏着王凸起的骨节轻轻按压,一边循着骨节附近的按压,一边问着,“疼痛有缓解吗?”


    图坦卡蒙双手撑在床榻上,抿着嘴垂眸盯着脚腕,拧着眉眼感受着,那种如影随形的剧痛似乎……淡了不少……


    年轻的王眉眼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诧异,但他没有吭声,只盯着那一罐刚刚熬制好的药膏,依稀能闻到里面有一种味道和青松糕的味道相似。


    不过王后却有些心惊胆战的坐在一侧,她在这里并不受人欢迎,可她实在是不敢放过一丝消息,她要亲眼看到……


    “就像是匕首插进骨缝里,刮着骨头搅碎一般。”图坦卡蒙淡淡说着的剧痛仿佛不是他自己承受一样,但说完后狭长的眼线紧闭———额间的太阳神标志的额饰都带着一抹雾气,那似乎是疼的汗水都要冒出来,可还是面不改色。


    王后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心里难掩喜悦,她从小看着这个少年长大,深知此人即便疼成什么样都面不改色,如果不是他十岁那年疼狠了晕过去了,谁都不知竟如此严重。


    王后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宰相。


    只听着沉重的大门被奴隶缓缓关上,图坦卡蒙才缓缓睁开一双带着凉意的眸子,目光落在一侧不知在想些什么。


    医师还在给王上药膏,老人家慢吞吞的缠着亚麻布。


    “这药膏我们做了不少实验,那些牛羊被打断腿后敷上药膏没一会就不叫了……”


    图坦卡蒙当做没听见。医师还在慢吞吞道“等伊彼回来,我再问问她………不大的小人…知道的东西竟然比我这个做木乃伊都不用晾干的老头子还要多….…”


    第27章


    回程的路上我是坐在装货的敞篷骡车上, 靠着身后的卷起的芦苇垫子看一会缓缓路过的田野再看看天空的海鸟。


    为的就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珠宝商用过来人的经验告诉我,频繁的掀开保湿的亚麻布, 我的食材会因为环境极速变化而提前死翘翘。


    我看了眼火辣辣的太阳, 默默的将蠢蠢欲动的手收了回去。


    好不容易坚持到了船靠在底比斯港口, 我踩着温热的木板,和玛亚特一路跟着货车回了家。


    珠宝商家的奴隶帮忙将货物卸下来, 都是一些装满蟹黄酱的陶罐和海鲜干之类的,大桶里的螃蟹和海螺也送进大堂后,人家就快速的离开, 我想感谢都没地, 只等着给老板夫妻留一份海鲜大餐。


    回到了底比斯的黄金大道上,我的身心突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楼上楼下紧紧扣窗口的木板被掀开, 屋子里泥土的气味被清爽的空气所替代, 露台的帘子重新挂上,上面是我自己用彩色的线绣出来的一朵朵小雏菊, 这已经是我绣技的巅峰了,以后也不能超越了。


    主要是太麻烦了, 一个是需要染色还要保证颜色不掉,纸莎草太细半途纤维就会松开, 太粗又不好看。等到上手时手又跟不上脑子, 骂骂咧咧两个月才勉强上手。这东西废人。


    不过眼下这帘子倒是颇有特色和心意,好些姑娘们都询问我这个是怎么做的, 最终表示是否可以从我这买, 被我拒绝了。


    我深吸口熟悉的空气,感叹一声还是在自己家里舒服就和玛亚特楼上楼下的打扫,洗完澡后亚麻布在脑袋上包着, 才有闲心倒腾大堂的螃蟹。


    六个小腿高的木桶口用湿润的亚麻布遮盖,其中四个桶里原色的布料微微颤抖,是螃蟹在动。


    我拆开其中一个,掀开亚麻布还勾了一个紫红色的大螃蟹,一个没有一斤也差不多的重量,此刻一只大钳子死死的绞着亚麻布,一只钳子在半空中挥动。


    螃蟹桶里,鱼腥味扑面而来还带着若有似无的臭气,看了眼里面乱爬的紫红色螃蟹,估摸着他们的身下肯定有螃蟹的尸体。


    剩下两桶海螺死了四个,两个蜘蛛螺一个凤凰螺还有一个宝塔螺。


    我和玛亚特将这些螃蟹和海螺放到院子里的大陶盆里,用亚麻布密封防止爬出来,喷了点水将手里的臭了六只螃蟹和那四个海螺扔了。


    玛亚特去将晒干的海鲜继续摆在院子里的长桌上,原先的果脯被装进了罐子里置于架子上,这些贝螺干和咸鱼干都放在太阳下继续炙烤,晒出最后一丝水分。


    几个不起眼的小陶罐被木塞密封放入厨房灶台旁边的架子上,这架子挡住了窗,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一些亚麻袋子装的粮食摆在了最下层。


    没什么事了,在大堂柜子后面的塌上盘着腿干活。长方形的塌上垫着厚厚的芦苇席,一层亚麻布铺着,还有一摞账本在我的脚边,我翻看了几眼后归置在脚下的抽屉里。


    翻出一张亚麻布,拿着自制炭笔在上面写字。我一般只在亚麻布上写写画画,羊皮纸浪费、纸莎草纸一卷标准尺寸就要十德本,对于糊窗户制作灯笼这种必要的东西我觉得很合适,但写写画画转眼就丢的话我还是偏向于便宜的亚麻布。


    在此不得不提一件事,玛亚特不愧是奴隶出身,我说的不是带有贬义而是敬佩,她就像是后世的那些顶级牛马,什么都会什么都精。


    自从我这次出门后只带了四件衣服,她二话不说在珠宝商家里借了织布机,不到一天的时间一匹市场正常尺寸的软布就做了出来,又快又好。


    根据我的描写她又利落的给我做了三条无袖袍子和两条短裤和两条背心,玛亚特并没有问我裤子是怎么回事,大概是觉得短裤也就是袍子被分开裁罢了,怎么穿都行只要不光着。


    我穿短裤和背心当睡衣,即便是在商业街的窗口边上我也不怕,毕竟漏屁股的短袍和这个也没什么区别。


    眼下思绪先回到自己的菜单上。


    我准备明天就开业,那些新鲜的螃蟹和海螺并不能保存太长时间,这里的温度没有海边小镇那般低温,这些螃蟹海螺们也不知能不能适应这里的温度。


    以防万一还是明天都做了。


    不过在菜色上,我需要好好想想。


    保留原汁原味的清蒸大螃蟹要做,只酱料需要做一些准备。裹上面粉炸的外皮焦脆用辣椒爆炒大麦酒焖的香辣蟹也可以做一些。蟹肉煲、蟹黄面……


    目前一桶里面有十二只螃蟹,那就是四十八只……根本不够做的。


    我在清蒸大螃蟹上划掉,在香辣蟹和蟹肉煲上添加了鸡肉和炸鱼丸的配菜,蟹黄面倒是没有限制。


    葡萄……话说最近葡萄似乎都快下市了,需要抓紧时间买一些葡萄酿酒。


    做两桶的量就好,差不多四十斤左右的葡萄,清洗——晾干———揉碎———发酵,这几个步骤必须四个人一起做,我得盯着,全程要洗干净手揉碎葡萄。


    我实在是不想喝脚踩的葡萄酒,不是矫情是恶心,黑娃最近总愿意睡觉时将脚塞进我嘴里这孩子!


    葡萄酒做成后,红酒炖牛肉也得安排上。


    想到这里,我跑到楼上的床下翻出钱,大部分的钱都被我藏在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即便是黑娃都找不到的那种———这孩子从小就天赋异禀。


    摸索着半干的头发,扯着发尾垂眸看了眼,到了胸口上的长度,发丝有些软,徒手从额头一路插进头发里顺了下去,发丝有些干涩。


    红酒能不能养头发?


    刚上露台就被阳光晒的倒退到阴影下,我看了眼玛亚特的位置,她正在院子一角清理烤炉,我扯着嗓子喊道“玛亚特,我去买葡萄了。”


    玛亚特听见声音,一边洗帕子一边头也没抬大声道


    “要做葡萄酒吗?”她拧干抹布抬头眯着眼看我道“您要是买葡萄带着我一起吧小老板,我之前也做过葡萄酒,挑葡萄我很拿手。”


    看吧,十项全能。我挑眉点了点头,手搭在嘴边大声回道“那你收拾一下咱俩现在出门吧。”


    “好!”


    我这边刚到楼下就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


    帘子被人掀开,我看见塞内后眼皮一跳。


    不过我没有之前那种见到相关人士就会脸红的羞窘,经过了时间的沉淀我现在已经整个人都遗忘了过去,抱着钱袋子露出标准的店家笑容,“我们今天不开店,您明天来吧。”


    塞内进门后一直低着头,这男人真是两面派,作为一个奴隶,我真担忧他会对那少年做出什么坏事。


    塞内听见我的话他缓缓抬头,仿佛整个人挺直了脊背,他看了我一眼,这个眼神我还没有品味出什么,只听对方道“您之前送的青松糕不错,我的主人很喜欢,我看您现在似乎没有别的事……”


    我眯着眼打量眼前的这个法老的奴隶,对方被我打量也没有丝毫反应,只掏出一袋钱袋“我们加钱。”


    怎么说呢,他语气态度似乎都很好,看着是在和我心平气和讲话,但就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感。


    “我如果说我等一会有事不方便呢?”


    “我再加一倍的钱,您的点心最贵也不值这个价格,但我们愿意出,只要您同意做。”塞内敛着笑容道“您可别跟钱过不去,您开着店不就是为了钱吗?”


    我仿佛听见的是:你勾搭我们主子,不就是为了钱?


    我承认我有些敏感,或许之前自己想要追求法老这件事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阴影——包括差点插足人家夫妻变成小三这件事,更是让我吓得那若有似无的怜爱般的心动都冰封了。


    堪称冰封千里。


    我瞥了眼他手里的两个钱袋子,想了想今天要做的事太多,我是不想多说废话,直接很客气的徒手将人请了出去。


    门一关,我低着头叹口气,收拾好情绪冲着刚从厨房进来的玛亚特道“走后门吧。”


    花园通向下层的街道还有一个用铁链缠着的小门。


    当天下午晒葡萄同时,我和玛亚特还有两个小奴隶一起清洗螃蟹,并告诉他们这个螃蟹的钳子能夹断手指要小心。


    这些东西都要提前清理好,调味料也要备好放在灶台最近的位置上方便我操作。


    海鲜粥和面条也要大早上起来现弄。


    大祭司大人最近也没有来取粥了,不知道是不是病好了。


    第28章


    第二天一大早。


    木门被拆下后放置院子里, 挂上湿润的亚麻布,只听见撩开帘子后的一声问候“小老板,赫尔格达好玩不!”


    熟悉的食客们三三两两准时来到了伊彼小食堂, 坐在桌子边问着赫尔格达和底比斯相比那里更好, 海边和河边有什么区别?


    我和他们讲了遇到的鱼比鳄鱼还要大, 还吃到很多美味的海鲜,在海边的沙滩上现烤滋味更是美妙。在之后顺势将自己的三份菜名报出来, 还有海螺肉丸汤和蒜香海螺片。


    目前一共三桌,一桌拼点了一份香辣蟹和三碗蟹黄面,一桌点了一份蟹肉煲一份蒜香海螺片和三份海鲜粥, 另一桌还是老样子, 一份炸□□个馅饼。


    今天主要掌厨的是我,因着新出的菜单, 那俩小奴隶正在外接单, 我教玛亚特做香辣蟹。


    锅中的油冒烟后蒜片洋葱辣椒滑入锅中,青色透明的蟹肉在锅中滚了一圈后微微变白, 半只鸡肉块一起入锅煸炒,红棕色的酱汁在锅中翻滚带着海鲜独有的汤汁风味, 两个装满蟹黄的壳轻轻置入锅中,盖上木盖子, 陶瓮里咕嘟咕嘟的冒泡的声音, 馅饼在一旁的石板上在热油煎炸时边缘微微泛黄,另一个灶台上的锅里煮着海鲜粥。


    蟹肉煲的做法相似但又不同, 总之菜被端上桌时, 这些食客不是不惊奇的。


    只不过我将这些螃蟹大卸八块,他们看不出螃蟹原来的形状,只那裹着红彤彤辣油酱汁下雪白的肉瓣从里面挑出来一点, 没想到一整块大拇指大小的肉块仿佛没有任何牵扯丝滑的脱壳而出。旁边的十三四岁的男孩跟他们讲这个蟹肉是怎么吃的。


    有的人直接捏着一个带着毛茸茸的小腿将半块蟹肉塞进嘴里,直接学着人家说的那样一撮一吸,比任何都滑嫩的东西直接吸进嘴里,鲜香麻辣的滋味下是肉汁的甘甜,肉质的紧致和弹牙让食客清楚的知道,这是又一次新品的狂欢。


    这东西即便是他这个被赐予各种美食的雕刻师都没有见过的食材,绝对是很难弄到的东西,再加上那讲解的男孩说到这就是海鲜,那就不用多问这种东西有多么的珍贵。


    不少人已经猜测这是从赫尔格达带回来的,无论怎样,这个跨越了两天路程的美味是多么的难得、一条鱼保存下来还需要腌制。


    红海的海鲜基本上很少运到底比斯,一方面保存不当一方面耗时耗力,得不偿失,只有贵族和王室才有能享用,普通人想吃也没有钱运。


    而这螃蟹的味道明显是那种很新鲜的,如同上岸后就宰杀的鲈鱼一样鲜美,却比鲈鱼的肉很好吃。


    食客的猜测在中午就被证实了,这般好美味的食物,连维吉尔大人都特意赶了过来抢走了最后一份。


    如此,不到一天时间,所有的海螺和螃蟹都用完了,只剩下被刷干的桶放置在院子里,两侧的瓜果蔬菜油光水滑,上面还带着水珠,刚吸饱了水分的叶子快乐的舒展着。蔷薇花边缘微微焦黄已经到了脱落的时候。


    这样过了差不多两天三的时间,我冷不丁才发现,对面已经好久没有人了。


    这是怎么查觉的呢,是我将黑娃抱回来,小家伙见到我那一刻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妈一样委屈的哇哇大哭,小手挣扎着往我这边拱,母亲只能无奈的将黑娃塞进我怀里,笑叹道“你把你妹妹照顾的太好了,这孩子感觉跟着我委屈的不得了。”


    黑娃吃的喝的用的穿的,确实都是我精挑细选,在能力范围内能给她最好的。


    小丫头头发又被剃了,回家里坐在床上就叽里咕噜的指着小头发念叨着,像是在抱怨。偶尔蹦出几个类似埃及语的姐的发音,但转瞬即逝。小身子洗的干干净净的塞进被子里,我揉着她小身板稀罕了会儿,小家伙也格外给力,两人闹了好久这小丫头才哈气连天的睡了,余光感觉到了对面商铺的空旷和寂静,对比那一排点着陶灯灯火通明的商铺格外明显。


    我想着他们或许回去了也不一定,就没太放在心上,可吹灭陶灯的那一刻,看着黑暗中的一缕烟,我一只手还在黑娃的小胳膊里抱着,捏着她小胸脯上的小肥肉,感叹这孩子被我养的白白胖胖时脑海里又突然蹦出了一个人影。


    瘦弱,纤细……


    就这样,我按部就班的赚我的大钱,并研究着和珠宝商老板进货,他可是尝过这个螃蟹海螺的美味,自然拍胸脯保证只要去进货就帮我带,我这里的三个老大难食材供应商也算是集齐了。


    夜晚降临,忙碌了一天的我和玛亚特刚准备扣上大门,就听见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响起。


    “等一下!小老板!”


    我抱着木板的一边刚被这声音弄的停下了动作,就听见慢吞吞的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在门口缓慢的停了下来。


    我的眼睛被马吸引了,老实说,我来这里这么长时间,没见过马,我以为这里只有骆驼骡子一类的。


    我和玛亚特将木板放置旁边的一侧墙壁上,维吉尔大人带着侍从像只花蝴蝶一样飞了进来,真的和花蝴蝶一样飞进来,我描述的没有夸张。


    那满头的的流苏金链在发间熠熠生辉,脖子上挂着大金圈子,宽大的长袖亚麻袍上绣满了金色的棕榈叶纹路和金甲虫。


    很难说不好看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黑娃盘腿坐在我身后的桌子上,小手撑着桌子,满眼都是金色。


    维吉尔大人刚进门就念叨着“我之前在你这吃的那个香辣蟹,味道真的太好了,我过来问一下,这东西是从赫尔格达弄来的?”


    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询问食材我的来源,看来维吉尔大人是相当满意香辣蟹。


    我指了指他身后的马道“您这匹马要是用来做运输工具,想必您不久就能再次吃到香辣蟹。”


    维吉尔大人期待满满的眼神在一瞬间变的有些心痛,他表示这是好不容易从军队淘汰下来的战马中挑出来不是那么年老体衰的,可去赫尔格达,他更愿意用自己的黄金船。


    我这时候再定睛一眼,心里不由暗想,难怪刚才听的马蹄声怎么那么奇怪,原来是老的走路都费劲……


    就这样还要坐在上面感受一下,我看向维吉尔大人的目光隐隐透露了谴责的信息。


    维吉尔摸了摸鼻子,他只是上了黄金大道时想要炫耀一下罢了,整个埃及除了军队谁能私有一匹战马?


    不过这马确实老了,他上去时都怕压坏了它,回去就用走的好了,这可是好不容易磨到手里。


    “您为什么不考虑一下,繁育战马呢?”我进入大堂里,身后的维吉尔大人大人叹口气道“怎么没尝试过,王、我的表弟就让医师们想办法,但那些小马出生后不是蹄子溃烂就是身上长满了烂肉……”


    我没吭声,假装没有听到他匆忙转换的称呼,给维吉尔大人倒了一杯薄荷茶,站在一侧询问“您这时候来是有什么事吗?”


    伊彼食堂在太阳落山的那一刻就会闭店,这是熟悉的食客都知道的事情。


    我警惕的看着他,对于让我加班的人我向来是没有好脸色,但眼前的人身份地位仅次于那人,我并不敢太张狂。


    窗外的天空橙色的黄昏已经被大片的紫蓝色覆盖,越到后颜色越深,零星的碎金一样的星光若隐若现。


    天色逐步暗沉下来,陶灯也被玛亚特悄无声息的端到了桌上离开带着俩少年去院子里吃饭了,黑娃最近迷上了其中一个小伙子,其中年岁较小只有十一岁的非图。


    黑娃随我,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姐姐的风采,知道在异性面前表现前所未有的淑女。


    先说明这孩子最爱的就是吃饭,她什么都吃并无所不吃,无论肉糊糊还是面糊糊放在她身前,玛亚特但凡慢了一拍,那孩子已经拱进碗里自食其力了。


    接下来是例子,非图来的那一天,几人一起吃饭,我发现俩孩子特别拘谨,不敢吃饭,我让玛亚特暗自照顾一下,转头就发现我怀里这个超过一分钟还没有拱进饭碗里,窝在我怀里眼睛就没从非图脸上离开……


    话再转回来。


    维吉尔这边询问我道“你还有能治病的点心吗?”


    不过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纠结了,维吉尔大人自己都不信但还是绞尽脑汁的一边回想一边道:“就是缓解炎症、能让人快速入睡……”


    维吉尔大人想了半天才将医师说的话差不多的用自己的话翻译出来,话说完后才舒口气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仿佛我是一个神医。


    不过我马上就明白这人为了谁。


    难不成他最近身体又不好了?


    想起这位少年法老,我就联想起了自己掉下骆驼前还在酒店看的考古视频,那个少年生平被人磨灭,他为百姓减免赋税拖着年幼的病体四处征战,他仁爱且有基本的政治素养,这种王即便是后世也说不出他的不好,只一点———命短。


    到最后也没有活到十九岁……太年轻了。


    我也有些不落忍,这个少年的消息被宰相阿伊和将军霍伦海布一起用历史的刻刀将所有湮灭,王后不得已只能改嫁登上王位的阿伊,以及墓葬里那一对双胞胎婴儿木乃伊。


    孩子挺惨,我如果不在他的时代倒也好说,这既然近在眼前,如果能够减轻对方的痛苦,我可以竭尽所能的帮忙。


    毕竟有基本三观的王总比那个七老八十还惦记着人家小姑娘的变态强多了,我更希望图坦卡蒙在位时间长一些。


    如果有人问我是不是因为我对他有好感这件事,我必然摇头并表示自己已经改过自新了。


    我和维吉尔大人也说好了,我需要的食材有的不是很全,具体什么功效我也不清楚但大多都是强身健体美容养颜健脾开胃疏肝利胆的糕点。


    事实证明,这是后世人们最常挂在嘴上的毛病,于是抖抖里就衍生出了一系列药膳药糕的视频。


    不过我在说完后提了一个要求。


    维吉尔当即表示没问题,他甚至还在我面前举例了!


    “黄金?珠宝?送你一套西岸的大宅子?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尽管提。”


    …………


    我不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我清晰地感觉到了我的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从黄金到大宅子,我依稀感觉我的心跳声不是砰砰砰、而是叮叮叮哗啦的金钱的撞击声。


    我咽了咽干涸的口腔和嗓子,镇定的如同一个不屈不挠的战士,如果我的眼睛里没有闪着大黄金,心里再三默念那些都是浮云人要脚踏实地后,我咽掉反流的泪水郑重道“能不能去远一点的国家带一些当地的食材种子给我,无论什么种子都可以。”


    玉米土豆地瓜,水稻!


    “猪!还有牲畜,如果我答应你了,你能不能替我将这些东西寻来,”我转身小跑到柜子后面的从抽屉里拿出一摞亚麻布,上面都是图案。


    有我画的植物,动物还有一些果子之类的。


    为了得到这些,我画了好多给了路过的商人,寄希望他们能在路过哪个国家时看到我想要的食材。


    维吉尔大人全程有些呆呆的,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对方说他回去就找人组建船队,我就心满意足的挥手送他走了。


    可以说是非常热情。


    维吉尔看着门口乐的见牙不见眼的小姑娘,比自己大女儿还要小两岁,竟然没有要他的东西反而只是想要找食材……


    食材?


    维吉尔还是感觉茫然,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拒绝他的礼物只是找一些食材。


    回家的路上还在想,这和塞内说的完全不同啊,这根本不是个爱钱的姑娘嘛。


    ……………………


    “小老板?”


    玛亚特看着小老板抱紧一团缩在墙角黑暗处,有些担忧道“您还没吃饭呢,都要凉了……”


    我看着墙上的缝隙,心里盘算着运输队回来的那天就是我伊彼迈入底比斯富商行列的福布斯第一。


    我这么安慰着自己,留下了感动的泪水,我可真是个上进的孩子……


    可我内心清楚,这泪水一方面是后世的国家和父母教的好我自己都感动了的泪花,另一方面也确实带着百分之八十的悔恨的泪水。


    莲花纹路窗格外的夜空璀璨的星带和尼罗河水一样慢慢的流淌,薄荷与沒药的香气在寝宫内蔓延,靠着窗边的鎏金象牙案桌前,图坦卡蒙看着手里的纸莎草纸。


    是一张舆图。


    维吉尔和杰涅德一左一右站在一旁,过了许久,草纸微弱的窸窣声响起,大张的舆图已经被少年纤细的手缓缓的卷起,双手将一侧的亚麻画布打开,上面是各种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如果真如她所说……比大麦还要高产的红薯和玉米……”杰涅德捏着下巴短短的胡须,别看他面无表情,但捏着胡须的手在火光下都有些抖了。


    比大麦还要高产。


    维吉尔在旁边补充道“她说伊比利亚那里似乎有商人经过见到类似的野玉米。”


    实际上是伊彼根据一些商人的描述按照后世的地图大致知道的国家位置,伊比利亚那一片和葡萄牙等国位置相似,而玉米大致在那个位置。


    并不是伊彼知道葡萄牙最早有玉米这件事,而是确实有商人见到过。


    不过眼下,粮食不足的问题一直是个困难的问题,如果玉米地瓜真的能解决国家的温饱……


    抬眸时额间的金甲仿若叙利亚商队驼铃的光影在沙漠中前行,漂亮的眼睛带着一丝奇异的色彩。


    “我要见她。”


    王这般说,杰涅德和维吉尔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这么多食物,这是埃及的根本,可以说如果得到了足够多的粮食,埃及自身就能够不惧怕任何国家的侵略。


    黄金大道,我此刻睡梦中住着大别墅喝着自制葡萄酒,吃着自制美食,享受着宁静的生活,而面前摆着一箱箱黄金,我就那么在梦里日复一日的欣赏着抚摸着。


    黑娃在里面畅游。


    我对黑娃说“看姐带你在金币里飞。”


    黑娃感动的伸出小脚丫,一脚踹在了我的嘴巴上。


    我疼醒了,留下晶莹的泪花。


    今天哭的真多……


    第29章


    底比斯的早晨如同置于深海中, 一片雾蓝色,天空的圆月在半空中由奶黄变成了透明,星带被浅蓝色的云雾遮挡消散, 空气中带着沙土和河水的味道。


    两个毫不起眼的女人穿着白色亚麻长袍, 来到了宰相府。


    门口的奴隶和其中一个女人对视一眼, 领着人从后门进去。


    刚一进门,孩子的哭声就进入了王后的耳朵里, 那是宰相刚出生的小儿子,深得阿伊喜爱,平日里被母亲抱养着, 娇惯的厉害, 衣服压在身下有一点褶皱硌到了他的后背,孩子就不舒服的哭闹不休。


    王后听着奴隶的话, 也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说这些, 只捂着缠得紧绷的小腹,抿着嘴低头跟着奴隶从后门穿过廊柱去了后院。


    一国的王后, 竟然低三下四的毫无怨言的跟着奴隶从狭窄的采购的后门跟着菜车一起进了宰相府。


    侍女在一旁内心深处是一种怜悯的嘲讽和恨铁不成钢。


    宁可依附一个年老的仇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丈夫。


    阿伊刚将手里的纸莎草卷纸扔到一旁, 要说病了,他还能强撑着身子背地里阻挠王的势力在埃及高层官员中扩散, 只可惜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让他总是不能得手, 每每感觉成功近在眼前,却被不知名的原因抹杀。


    要说没病, 他此刻确实靠在塌上喝着味道难闻的草药, 双颊也更加消瘦的如同风干的木乃伊一样。


    侍女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宰相,低下头侧身露出身后的王后。


    宰相看见进门的王后,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本就诸事不顺的他没个好脸色,看见枕边之人也没个好脸色,“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王后见状,内心不是没有触动的,往日里哪怕厌恶这个老男人一身臭味和褶子,可对方在床榻上的温柔也让她享受到了被呵护的感觉———那是无视她的冰冷冷的丈夫永远做不到的。


    要说王后最开始抱着满心的利用,可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可以说她从小就跟着他,哪里没有几分感情,更何况现在肚子里还有了他的孩子,一个被迫缠于腹中,在还未出生就受尽了委屈,明明母亲是一国王后,父亲是一国宰相,可到头来还不如一个情人生的贱种。


    王后不甘甚至还带着强烈的委屈,那是一个母亲在心疼一个孩子,她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一直被束缚着,她哀泣道“我要藏不住了!”


    她真的是藏不住了,才在刚得到好消息,就迫不及待的找到宰相实行他们的计划!一定要在孩子月份还能遮掩的时候,不然神庙不会承认的。


    宰相目光里闪过一丝不耐,却没注意到一侧的侍女慢慢后退出了院子,熟练的进了一条树荫茂盛的小道不知去往何处,一路上竟没几个人发现。


    王后看着宰相那一脸的不耐烦,她心理越发苦涩,不明白自己这么年轻已经委曲求全的跟着他了,他今天这般态度让她隐隐感觉到有些事情不太受控制,她有些慌乱的歪着身子柔软的跪在男人的脚边,侍女服饰掩盖不住她曼妙的身姿,小腹即便被紧紧的缠着也在她看着男人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靠进他的怀里时,蹭到了男人的兜布上,闻着那身上越发浓郁的老年味强忍住孕吐的反应,哽着脖子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还不忘默默的流着泪道“您不能不管我……”


    王后自小被母亲教育的很好,娜芙缇缇也是一个狠人,对待自己的亲女儿也丝毫没有保护她的意思,直接点明女儿天性懦弱和愚蠢,必须依附强者生存。并时刻警告懦弱无能之人做丈夫只会让她也深陷泥潭。


    不得不说,王太后这个女人不仅有野心和聪慧,她为自己的女儿点亮了一条康庄大道,导致王后从小就知道讨好人,从父亲阿肯那顿到母亲的情人再到私生子的弟弟,这些曾经在她眼里的强者都是她依附讨好的对象。


    只不过靠谁谁倒已经让她有些疲惫,讨好人也需要感情和金钱的维护,王后最后发现自己只剩下几套珠宝,连面见几位夫人都是同一套首饰,被人暗自嘲笑的她也忍不住想要趁着混乱找人去将自己送出去的珠宝拿回来。


    可谁知,到了弟弟的院子,自己的大半送过去的珠宝都无影无踪了。


    王后只能和丈夫再要一些珠宝,可没成想——这个人不禁懦弱无能,竟然连珠宝都不愿意送给自己的妻子,(她忘了自己送给私生子的大半家产全都是她丈夫幼时送给她的。)


    总之母亲的话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所以王后哪怕丈夫见年轻俊美让她忍不住靠近,却也时刻谨记母亲的话。即便她今天来这里是要了他的命,也只能怪他自己身子弱偏偏还要拖累别人。如果他健壮一些,她何苦扒着这个老男人为自己以后谋求生路。


    提早为自己铺好路,等到阿伊上位,她就不用被各国势力争抢,远远嫁到陌生的国家沦为权利和斗争的牺牲品。


    宰相被这软软一靠,火气倒也消散了一些,摸了摸身前的软肉,仿佛是告诉女人他现在心情不错有什么就赶紧说。


    王后被揉的面颊绯红,她擦掉眼泪迫不及待的告诉了宰相自己亲耳听到的话。


    说完后她还急切的揽着男人的脖子,那双柔美的眸子含水道“这是最好的时机,我们真的没有时间等了,这孩子都要出生了,不要让他当私生子好吗?”


    宰相停止手上的动作,看向少女的肚子。


    这倒是一件麻烦事,其他可以等,但孩子如果降生出来图坦卡蒙还没有死,即便他上位也不能承认这个私生子。


    神庙是绝不会让血统混淆在两位埃及王之间。


    宰相也不能任由这个连接王室血脉的种子毫无用武之地。


    目光落在卷纸上,上面依稀能看到若隐若现的线条……


    —————————


    王后换下白色亚麻袍,解开腰带,奶油色的小腹已经隆起,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点点,奴隶跪在她身下为她抹上薄荷色的轻透药膏。


    “你去拿药的时候有人问过什么?”


    奴隶嘴里啊啊的摇着头,若隐若现的黑洞里没有舌头的踪迹。


    王后放下心,舒服的靠着塌上,凉风吹过她裸露的身躯,一只金属细口的小瓶子被她拿在手里,仰着头看向上面的纹路。


    里面依稀可以感受到粘稠的血液在里面滚动。


    “只要一滴即可。”


    宰相盯着手下拿在手里的毒蛇,那蛇头被他伸出的手捏在指尖,苍老的手指似乎也没有了多少力道,顷刻间看似乖顺的毒蛇探出头,眼看着咬到了阿伊的手上,王后吓得尖叫的软倒在地。


    她捂着肚子颤巍巍的看过去,那蛇身还在男人的手里扭动着,可那一颗露出毒牙的蛇头依旧长着血红色大嘴,僵硬的躺在地上,一滴暗红色的液体落入石板上。


    两人漫不经心的样子让王后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有一瞬间她觉得他们比毒蛇还要可怕。


    带着瓜果香味道的风猛的穿过廊柱,裸露的肚子感觉一阵抽搐。


    王后赶忙收心摸着肚皮安抚着,一旁的奴隶低着头跪在一旁,而头顶王后温柔的慈爱道“你慢慢长大,等等母亲……”


    很快。


    可内心突然冒出来的一丝歉意,却让她心情莫名的低落。


    王后咬着唇看向桌上的东西。她的亲声道“别怕……不会太疼……只一会罢了……”


    —————


    第30章


    “玛亚特!帮我端一下粥!”


    一大盆粥, 太沉了,碾碎成碎渣熬煮的浓稠的粥里还有饱满的扁豆,我在灶台边刚端起来就哎呦哎呦的放下去了。


    玛亚特没一会就跑进厨房, 身后跟着哈夫拉, 十四的少年身高已经快到玛亚特, 干脆利落的端走了陶盆,玛亚特端着蒜蓉鱼片, 我端着一碟酱菜一盘蟹黄拌面。


    一群人点着陶灯在院子里吃早餐。


    天未亮前吃完饭,省的人多了忙起来都没有时间了。


    早前还只有我一个人,现下四个人还忙忙碌碌的脱不开手。


    吃过早饭后, 我将扒在非图身上许久的黑娃扯了下来背在身后前指着她鼻子戳了戳, “给我安分点!”


    挣扎的小家伙被戳了就不闹了,被姐姐带了这么久, 早就能看懂姐姐情绪的黑娃顿时乖巧的被塞到后面的亚麻布兜里。


    今天还有的忙呢, 昨天晚上咬着炭笔在亚麻布上写着记忆里看过的视频,转了一圈后才到头睡觉。


    蜂蜜混合着淡淡的药香, 但吃进嘴里药味却不浓,甜口带着微不可查的苦, 我捏着切好的淡粉色小方糕,将剩下的一口塞进肚子里。


    剩下的炒制好的大麦粉加上核桃碎, 用来水冲调加一些蜂蜜, 比油炒面还要香,装进陶罐里封存好, 我将晾凉的糕点装进木盘子里放进食盒中。


    天刚亮, 门板被拆卸下来,帘子彻底悬挂在上方并未放下,凉爽的空气没有半分遮挡的吹进来。


    还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没香和淡淡的牛奶味。


    ………………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参观三千年前的王宫内院。


    我简直目不转睛了。


    从牛车一路往上行走, 慢吞吞的经过一些沙粒石路的巷子后道路愈发空旷,在规整不发出一丝声音的青石板路上行走,尽头就能看到古朴典雅的建筑如同沙漠之星一般矗立在耀眼的阳光下,隐约可见的王宫是四四方方的轮廓,道路两侧棕榈树和椰枣树掩映的下是金棕榈和圣甲虫的装饰柱廊。


    守着塔门的埃及士兵身披豹皮,手持盾牌,黑黝黝的身躯健壮的仿佛只看到了那一朵朵腱子肉,我摸了摸自己软乎乎的胳肢窝。


    维吉尔大人的侍从在帷幔外提醒我该下车了。


    我提着裙摆想要干脆利落地跳下去,一个人跪趴在下面,我差点歪着身子摔了下去,一只手把着车沿“我自己可以下去”


    不过半米高,我即便不跳,跨下去都没有问题。


    侍卫在前面领路。


    我敛着眸子拽了拽坐的有些发皱的裙子,路过莲花池特意看了眼自己的头发,没有乱,干干净净的小丸子被一根木钗簪的紧紧的,那是我随手自己拿的一根筷子。


    从头到脚只有手腕上的一颗彩色陶珠,堪称简朴朴素的少女形象。


    路过的有光头的僧侣,抱着石板穿梭在回郎中,彩色的廊柱在光影交织下,跨越千年的时光仿佛在这里流动了起来。


    当镀金纹路刻画的大门被缓慢推开,侍卫站在一侧,只我一个人缓慢的前行,跪在两侧的奴隶,低垂着头安静的仿佛没有声息。


    议政大厅中央站着三个人,靠在猫神贝斯雕像一侧,虎视眈眈看着我的大胡子男人,另一侧是笑着和我点头的杰涅德大祭司以及冲我眨眼的维吉尔大人。


    我抿着嘴不动声色,只在相应的位置上,手放在胸前左侧行礼。


    头上传来清晰的带着奇妙的色彩的古埃及语,他询问我的名字。


    我抬眸看向王座之上的人,“伊彼,我的名字叫伊彼。”


    王点了点头,他倾身一手搭在扶手上,黑色的眼眸被黑线勾勒的过于锋利,目光却安静又带着微不可查的奇异,他问我“玉米和地瓜,这些产量真的如你所说,比大麦还要高产?”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靠着贝斯神的大胡子哼了一声,“王,你可别被这个小姑娘骗了,塞内都说了这姑娘就是个贪图您美色的骗子。”


    ……


    我抓着裙角扯着嘴角强装镇定,但耳根已经红了。维吉尔大人那奇异的目光绕着我,像是看一个神奇的动物。


    我借着前世所了解的东西,详细的讲解了这些作物并不受地域限制,耐旱且种植方式灵活,在院子里也是可以。


    “我已经得到了种子,目前已经发芽,只等,玉米可以直接食用,也可榨油酿酒,从出苗到成熟期一百三四十天左右,是个非常高产的且实用性很广的食物,地瓜同样如此,那个商人亲眼见证过,也有部落的人种植这种食物,产量很高。”


    我声音不急不缓,咬字清晰的将剩下的亚麻布上画的和粮食相关的东西都简单的讲了一遍。


    大胡子在旁边道“等你那院子里的东西长出来再说大话也不迟。”


    王若有所思,听到霍伦海布的话他摆了摆手,“本也只是小老板自己的事情,只是我们想要罢了。”


    我脸色顿时好了不少,可不就是,我就是嚷维吉尔帮忙寻一些可以种植的用来做食材发家致富,不是为了国家生计,大胡子一口一个的话听着仿佛我要的这些东西长不出来我就是个埃及的罪人一样。


    可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杰涅德在一旁认同道“只要找到了验证一下即可,不成功也没什么,不过小老板这一番倒是提醒我们,这片土地还有我们没有走过的地方,多去看看增长一下见闻也是件好事。”


    我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甚至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不为别的,就在那三人说话间,谁都没有察觉到王的脸色。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他看着似乎越来愈勉强,本是清清淡淡的对我很和蔼,到最后慢慢的斜倚靠在王座背上,鎏金护额下的额头上布满了细汗。


    我登时求救一般看向最沉稳的熟人,一旁的杰涅德顺着我的话望去,脸色一变“王!”


    怎么这个时候?


    图坦卡蒙试图提着权杖摆手,想说自己没事,但他的指尖仿佛被什么困住了一样无法挪动,权杖瞬间坠落在地,他的唇色骤然从浅色变成了墨紫。


    维吉尔也跟着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大喊“找大医师!”


    塞内端着茶杯正要去端走,听到呼喊赶忙冲出去。


    此刻我正在他必经之路,他恶狠狠的看了我一眼匆忙往门口跑去,这人倒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说了我不少事,我本不在意这种人,可他的动作和表情很奇怪,那个茶杯似乎是王刚刚用过的,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却下意识劈手夺了过来。


    里面的液体撒出去了几滴落在青金石的地面上,顷刻间染上了浓重的墨色。


    “你做什么!”塞内大声呵斥我,但他自己都忍不住慌张的看了眼王座之上已经晕厥过去的人,一把想要夺走我杯子里仅有的几滴草药茶,我被追赶着匆忙躲到了柱子后,只从一旁的石头雕刻的平台上抓起一只带有青铜剑的一小尊金属雕像,冲着焦急恐惧到狰狞的那张脸戳了过去。


    事情发生的非常突然,霍伦海布也同样没有反应过来,可看到地面上的黑点,再傻也知道这情绪激动的奴隶做了什么。


    随手将那倒腾的小姑娘大手一提扔到一边,转头将追过来的塞内一脚踹翻在地,用的力道有多大————我只看到了一个成年男人凌空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到了圆柱上,眼一翻晕了过去,血丝从嘴里流出来。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四个仿若不存在的奴隶突然站起身将沉重的镀金木门推开,一群陌生的侍卫目露寒光,刀闪烁着冷光,提着剑群声大喊“维吉尔谋杀王!”


    维吉尔茫然地回头“什么?”


    “!”


    我紧紧的抱着杯子跪在一侧,听到声音回头望去……摊上大事了!


    ————————


    早早等在密室的皇室近卫军跟着侍卫长冲出来时,我正一把抱起比我高一个头的王,这人太轻了。


    杰涅德大人非常英勇的让我跟着一起躲起来,即便是躲在王座后。


    杰涅德站在左侧,脊背挺直不惧刀光剑影,维吉尔站在右侧,我抱着人不停的摸着王的鼻息,手抖的频率和维吉尔大人的双腿一样,像被风吹打的芦苇叶。


    刀磕在铜盾上的撞击声,哀嚎声,刀穿透人血肉的沉闷的扑哧声……


    右边假冒伪劣山峰乍一看挺高大,手指一戳顷刻间坍塌。维吉尔身子就越来越矮,我小心的戳了戳他的腿“别往后了,维吉尔大人,您要坐到王的身上了。”


    我忧心的看向嘴唇乌紫的王,听着铛铛的声音还有谩骂的吵闹声,感觉好多人都涌了过来,我觉得再不找到医师,即便打赢了,王也歇菜了!


    霍伦海布打飞的青铜剑直接擦过维吉尔的头皮,哗啦的金链子落在地上,这人终于也和金链子软倒在地上。


    他比我们俩菜鸡高了不少,身板结实,王座后本来位置就比较挤,身后的象牙浮雕还凸出了一部分。


    也没什么办法,我专注的想让王保持清醒,我拼命掐着王的人中一次一次将他掐醒,那上面青紫一片的月牙印记。不过奇怪的是,我掐一次,王没什么动静但维吉尔大人总会报之以呻吟,我掐一次他呻吟一次,我再掐一次他的呻吟带着呜咽,一个大老爷们还有两个比我还大的女儿的成年男人,哭的连沉稳的十五岁王都不如。


    在这一刻我鄙视他,我以为他是被吓哭的。


    ……


    底比斯王宫,有一个人坐床榻之下的矮凳子上,床榻上是气息微弱的少年法老,紧闭双眼,去掉浓重的眼线下是一张略带稚嫩又介于青年之间的干净的脸,他并没有沉睡,睫毛微颤。


    维吉尔靠着床榻,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中间的凹槽一片青紫,仿佛是被人掐了一样。


    深沉忧郁的望着自己嫡亲表弟,如同看着一个仿佛奄奄一息下一秒就要去见阿蒙神的临终者,眼泪眨巴眨巴的,一滴两滴接着就如倾盆大雨砸到了床榻上那只被戳了好几个针眼的纤细的手指上,那只手微微蜷缩然后骤然捏紧,清浅虚弱的声音紧随而起道“出去。”


    “呜呜呜呜……”维吉尔不敢上手像抱自己孩子一样的表弟,可他实在是一腔心痛无处安放,手也被掐得生疼。刚要伸手握着表弟的手,就见盖着羊毛毯的人睁开眼,或者说勉强裂开了一条缝,但那也遮挡不住喷涌而出的不耐烦“闭嘴,出去……”


    头疼,图坦卡蒙倦怠的闭上眼,他只是想好好睡一觉,但这人,已经哭了好久,撵都撵不走———嘴唇上火辣辣的痛楚让他有些难以忍受的伸手摸了摸,滚烫的温度直接和他冰冷的指尖形成鲜明的对比。


    好疼啊……


    维吉尔在最初看着表弟要咽气时真的吓傻了,看着小老板抱着人往床榻上放都没敢上前,虽然他知道这是假的,可那瞧着可要假戏真做了,维吉尔恨不得以头抢地,誓要做第一个长跪不起的阿蒙神坐下小童子———和一名高级祭司争抢那神像下的最近的位置。


    不过在关键时刻,杰涅德拉住了冲出内殿去隔壁的小教堂的维吉尔,再三保证那只是假的,大医师也熬好了药给床榻上的王喂了进去,那针孔缓缓流出紫黑色的血。


    维吉尔才作罢,只趴在床边深沉忧郁到越想越难受,最后痛哭流涕,这里面有百分之八十的泪水是为埃及没有落到那个谋反还通奸的家伙手上,还有百分之二十的眼泪是带着劫后余生,那把剑差点就将他一并带走了。


    维吉尔越想越难受,他觉得自己享受了富贵就要经受考验这件事,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爱恨交织的牙痒痒,内心痛恨又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


    可这种事再来几次可真就要了命了,维吉尔大人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往表弟身上靠,这仿佛就是他命定的靠山,眼见着这人都要半躺在床榻上的病人身上。


    终究还是有人看不过眼,作为这大殿内目前最闲的第二个人,靠着雕刻公羊石柱后探出脑袋,因着捡起青铜剑保护尖叫的维吉尔和已经被维吉尔坐着差点闷死的法老,在这次行动中,在维吉尔的眼中,高大上了。


    此刻高大上的人看了一眼床榻上呼吸急促一双黑眸都要恍惚了,连忙小跑上前伸手使劲掰开维吉尔的胳膊,“您压的王要喘不过气了。”


    我再不来,您可就真的如那叛军所说谋朝篡位了。


    维吉尔红着眼看着我,刚要说话,咕噜咕噜的沉闷声响起。


    我循着声音看了过去,然后撇开眼不忍直视,太丑了。


    维吉尔大人地中海的发型,和后世谢广坤有所不同,坤叔好歹两边剪的是利索的小短发,这个是地中海沿岸还披着一圈长发……


    维吉尔哽咽着勉强自己没有继续掉眼泪,缓了好几下才收拾好情绪,看着共患难的少女如同看到了亲爱的母亲一般亲切,他目光带着点委屈“我饿了。”


    我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但早上为了面见王,我特意将自己脱毛、上香,弄的干爽的皮肤连鸡皮疙瘩都没有了……


    “稍等。”我进来就是为了送餐的,在王昏迷这段时间,我被逃脱一命的膳长跪求下厨。


    膳长知道我就是每日送粥的伊彼食堂的老板,介于今天这起下毒事件,他谁都不敢信任了,只哀求着我让我给王做一些好消化的食物。


    大医师,也就是一边喝着中草药去火开胃消食,一边吃炸鸡麻辣鸭的老头慢吞吞的在旁边和我交流了一些中毒后的膳食搭配。


    我将水弹进面粉里,摇晃着继续弹,一颗颗细碎的面疙瘩在滚烫的鸡汤里从雪白凝结成通透的莹白,细长的绿叶菜剁碎后在出锅前放进去。


    膳长在旁边瞧着我的面汤,和大医师一起为王提前试毒。


    疙瘩汤的妙处在于,面疙瘩细小溶于汤汁,每一勺都是带着鸡汤的鲜美,有营养还好消化,重点是不费时,很快就好。


    我从柱子后的台阶上端起餐盘,这餐盘比我家的重多了,上面两碗带着金色油脂的鸡汤面疙瘩,看着颜色好看味道香的很,鸡油味道没有牛油膻只有浓郁的肉脂香。


    维吉尔两眼放光,抬手端起一碗,拿着勺子一勺子猛吹,塞进嘴里才舒服的叹口气,“不冷不热……”


    这姑娘真是个温柔体贴的。


    我端着另一碗疙瘩汤,看了眼前一秒恨不得和王生同衾死同椁,现下背对着睁着眼看他的背影的王——吃的吸溜吸溜的。


    我将那句 “……所以,麻烦您了。”的话结结实实的咽进肚子里。


    王目光如影随形的盯着我———手里的碗,那一刻,他的眼神透露出来的和旁边稀里呼噜的维吉尔大人有一种奇妙的相似,让我有一种看到了亲人的感觉———饕餮,这一种族竟然意外的延续到了古埃及,真亲切。


    不过王毕竟是王,我瞧着人家即便盯着碗的目光有些渴望,但还是默默的移开视线,在想起什么后终于矜贵的抬起虚弱的澄澈的黑瞳望着我这个食物的背景板。


    我荣幸的欠了欠身,不得不说进宫后的礼仪我学的倒是蛮快的,其实也不怎么多,我一手提着裙子上前,发现我这个位置不方便喂他。


    维吉尔大人结结实实的挡在了王旁边,我没有下脚地,只能爱莫能助的站在床脚看了眼王。


    王盯着那个胡吃海塞的背影,克制的闭了闭眼,最终没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维吉尔,你换个位置。”


    这声音难得有了些力气。


    维吉尔大人也没抬头,只顾着捧着碗一边喝一边让位置,马不停蹄的跑到了露台边的书桌上,汤汁挂在碗壁,结结实实的流到了下面的纸莎草纸上我回头看了眼王,对方眼不见心静了的继续盯着我手里的碗。


    我坐在矮凳子上,捏着勺子舀了面上已经微微涨了的面疙瘩,刚要伸手突然想起来病人需要坐起来才能吃,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丢三落四。


    深吸口气抬眸看向一侧,想要礼貌的请人起身,又觉得病人有可能会起不来,可抬眼的瞬间———王不知何时,已经靠着床柱,和我相似的黑长直柔软的贴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遮挡住了半张脸。


    也不能说相似,我的头发带着卷。


    静静地看着我,那双黑色的眸————再看我就要憋不住了,那股子若隐若现的薄荷与沒药的香气让我有一种置身于我俩早就同床共枕时包裹在周身的香味。


    这种可耻的想法被我强压到肚子里,拒绝回忆,脑子画面感太丰富也不是一件好事。


    我抬起手喂了过去。他垂下头喝着我手里的面疙瘩,乖巧的又让人根本想不起来这是一个管理整个埃及国家的国王。


    他嘴唇几乎毫无血色,细嚼慢咽,干净的眉眼没有了黑眼线的轮廓也依旧狭长,垂眸时睫毛长长的弯弯的。我喂一口,他安静的吃一口。


    ……


    我赶紧警告自己的心脏,不许慈母之心泛滥,但忍不住想,熬一些牛肉汤下面条,补血还好消化,本就瘦弱有病,这遭了这么大的罪可真是……


    那宰相也没有出面只叫别人下毒,他自己的护卫军杀进了寝宫,躲在后面的阴暗的小人,就该让他也尝尝那种痛苦。


    可怜的孩子。


    大概是这人太乖了,也可能是我之前生活在人人平等的世界,胆子挺大,面对着王,在这一刻,维吉尔大人出门的声音被关闭,只两人靠的很近,我想了想,最后开口道“明日给您做牛肉拉面,您想吃吗?”


    图坦卡蒙咽下滑嫩的面疙瘩,嘴唇带着湿润,喝完之后好看的脸上都带着健康的微红,抿着嘴看了我一眼,然后目光落在碗上“想。”


    ……他好可爱……


    他怎么能这么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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