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真相
时至今日,她竟还是忘不了谢玉清吗。
谢诏的眸光闪动着,冷着脸,只觉得自己匆匆赶来这一行径实在可笑。这些时日,他仍旧是未能打动她,枉他还以为,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有了点地位。可现在看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甚至,他萌生出扮作谢玉清这种趁人之危的想法,可看着虞枝意一无所觉的脸庞,最终只是轻轻地抚着她的腮颊。
他想要她的爱,想得要发疯。舍不得伤害她,也舍不得放她走。
就这样,永远地纠缠在一起。
正心灰意冷时,手下温软的唇瓣轻轻张开,含住他的手指,指尖湿濡,触碰到柔软的舌头。
谢诏浑身一惊,已顾不得想太多。
迟疑间,手指已经伸入檀口。
他赶忙抽出来,可一抽出手指,虞枝意便会发出难捱的呻吟,为了阻止旁人听见,不得章法,匆忙之下只能又将手指抵住她的唇边。
不料中药的虞枝意不知哪里来的一股牛劲,硬生生从他怀中坐了起来,还是他眼疾手快地抽回手,才没让自己的手指捅进她的咽喉中。
虞枝意似醒非醒,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谢诏尝试唤回她的神智道,“虞枝意,快醒醒。”
耳旁聒噪个不停,虞枝意一把用手捂住眼前人的嘴唇,重影三四个,她左摇右晃,觉得讨厌的很,看不清人到底是谁,鼻尖却闻到一股熟悉的竹香。
谢诏怕她砸到自己,忙用手扶着,想着故技重施用手捏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声。
可虞枝意如同泥鳅一般,总不老实。
等到了落雁居,谢诏已折腾出一身汗来。府医已在落雁居等着,谢诏抱着虞枝意进来,才将她放在床榻上,便道,“快给她看看。”
府医捋须查看着虞枝意的神色,翻了翻她的眼皮,又诊了会脉,起身道,“侯爷。夫人这是误食了一种迷惑心智的药。”
“待我开一剂药清神醒脑的药,服用下去,休息几日便可恢复神智。”
谢诏拱手一礼道,“多谢。”
府医摆手,“不敢当。”
说话间,荷香碧桃已送上笔墨让府医写方,待他写完,丫鬟去抓药后,他终于问出了自己异常在意的问题,“这药既然能让神智错乱,可会让人把人当做另外一个人。”
府医沉思道,“不敢肯定。”
谢诏又道,“多谢。”
不敢肯定,不敢肯定。
谢诏坐在床榻边,看着仰躺着的虞枝意,抚摸着她的脸颊,小意啊小意,你那句话,到底是真心,还是……一时错乱。
他心乱如麻,起身想走,不料此时虞枝意从床榻中抬起手臂,拉住他的手腕。他想挣脱,却不知虞枝意从何而来的力气,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得,只能又坐回去。
药很快熬好,荷香熬了两碗,一碗给虞枝意,一碗给了宝鹊。
谢诏反身坐在床榻边,将虞枝意扶在自己胸膛上半靠着,捏开她的嘴唇,虞枝意不肯吞咽,他用再捏住她的鼻子,迫使她张开牙齿,好在一勺一勺地喂药,并未呛到。
一碗药下去,虞枝意渐渐安稳下来。
*
虞枝意醒来时,全身上下都有些酸软不适,刚一动,胳膊立即被压住,又听身旁有人道,“别闹。”
她浑身一僵,侧转过头去。
谢诏睡身侧,手脚俱压在自己身上,最重要的是,他赤裸胸膛,皮肤上还有着细细的抓痕。
难道,他们……
虞枝意并不排斥这样的事情,谢诏身强力壮,之前吻她的时候,两人身体紧贴着,也能感受到对方雄厚的资本。她已为妇人,尝过其中妙处,谢诏又不会允许她去找别人,自然要献身于她。只是她不希望这件事在不明不白的时候发生,让她毫无准备。
谢诏睡得不沉,在她沉思的注视下很快醒来,似乎看出她有疑惑,解释道,“昨日你中了药,神志不清。我并非想占你便宜,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说完,翻身下床,穿着衣服。
虞枝意看着那赤裸的背影,方才那些话好像什么都解释了,又像什么都没解释。甚至态度也有些冷淡回避。
下身并未有不适的感觉,应当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么为何是这般态度。
他似乎在生自己的气,虞枝意想不通,明明自己被折腾了一通还没生气,眼前这个人倒是生气起来,好没道理。想着,虞枝意也开始生气,不生气还好,一生气,她立时用审视地目光望着这屋子,忽然发现屋
内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问道,“院中为何多了这些人。”
谢诏分拨给她的下人本就多,眼下又几乎多了一倍,小小的落雁居里,格外拥挤。
“宝鹊同你一样,也中了药。其他人都在照顾她,恐疏忽了你,因此特意拨了些人来。”听出她话里有气,谢诏下意识解释道。
这解释乍听来,很合理。可就是有哪里不对劲。这些陌生的面孔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存在感极低,若不刻意观察,有时竟会直接忽略过去,或许与她们长相有关,平淡无奇的长相,分明刚才一眼扫过,转过头却又不记得。
她们在这,就好像刻意监视她一样。
恐她再继续问下去,谢诏出声道,“昨日之事,我冒犯了母亲。此刻当领家法。余下事,便待我回来再说吧。”
虞枝意不曾记得谢家有什么家法,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谢诏背后那片纵横交错的鞭痕来。这时荷香端了碗药来,道,“夫人,到喝药的时辰了。”
她接过碗,慢慢喝着,想着半天没见到宝鹊,问道,“宝鹊呢?”
“宝鹊在耳房里,眼下碧桃在那边照顾她。”荷香也很是担心她,说话时频频望向宝鹊在的地方,“宝鹊中的中的药没有夫人深,故而昨晚就恢复了,只是那药会使人精神亢奋,昨儿半夜没睡,天亮时才堪堪睡下。”
宝鹊中的药不如她深,都是天亮时才堪堪睡下,那她昨夜——
“夫人昨夜也是神志不清,手舞足蹈地喊着二爷的名字。我们都拉不住夫人,还是侯爷将夫人抱着,喂了药夫人才慢慢安静下来。”荷香像是肚里的蛔虫似的,她刚有疑惑,便为她解答。
“管家本早上来寻夫人,说是佛堂那边侯爷处置了一批下人,要采买新的丫鬟,问问夫人可要添置人手。”
虞枝意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谢诏暗地里做了这么多事,也不在她面前邀功。可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遭受这飞来横祸。心里想着谢诏方才说的家法,便道,“荷香,你让个小丫鬟去侯爷那儿看看,不论看到什么,都回来如实汇报。”
一刻钟后,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跑回来,虞枝意靠在靠枕上,见她上气不接下气,道,“慢慢说,别急。”
小丫鬟喘匀了气,道,“侯爷跪在佛堂前面,赤裸着背部,正被鞭子抽呢。”
虞枝意道,“荷香,扶我起来。”
荷香服侍着她穿好衣服,又扶着她走到佛堂外。佛堂仍旧大门紧闭,也确实如同小丫鬟所说谢诏跪在门前,被抽着鞭子,她来时,恰好是最后一鞭。谢诏的背后鲜血淋漓,起身时步履不稳,踉跄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虞枝意上去扶他,却被谢诏避开。
他不愿,被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情态。
天不遂人愿,他郁结在心,又受鞭刑,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眼看就要晕过去,虞枝意扶住他,喊来王珣将他扶回房里,又命人去喊府医来上药。
她跟着王珣一道,走到谢诏的房中。
趴在床上的谢诏已经昏迷,他一会冷得浑身打哆嗦,一会热得冒汗,虞枝意坐在床边为他擦汗,他眉头紧蹙,浑浑噩噩地说着话。她凑近过去听他在说什么,只听他唇齿间模糊不清道,“娘—别打诏儿。娘,诏儿知错了。”
他的眼尾似乎冒出一点零星的泪珠。
虞枝意忽然明白,他的性子为何会如此偏执。
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娘不走,在这陪你。”
谢诏似乎听进去了,眉宇慢慢舒展开来,好似陷入一个美梦之中。
王珣站在一旁,见到此情此景,不免抹着眼泪,想为谢诏说几句好话,“夫人。你不知道侯爷小时候过得实在很苦。老夫人本就偏爱二爷,二爷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就是老侯爷回来,二人都有一份的,二爷想要,侯爷也必须给,不然老夫人就生气。孩子天生对母亲有孺慕之情,侯爷那会儿羡慕二爷,只以为好好按照夫人要求练武,便会讨得老夫人喜欢。没想到二爷因为下人的疏忽落水,捞上来的时候差点救不过来,老夫人一心觉得是侯爷抢了二爷的福气,差点将侯爷打死。好在侯爷慢慢好起来,眼下的事情夫人也看到,像这样的事情不知发生过多少回,可老夫人性子偏执,就是老侯爷劝说也不管用,只好送侯爷出去读书。”
他说这些也并非为谢诏的做的事情开脱,只希望虞枝意在面对谢诏的事情时,稍稍宽容一些。
虞枝意又朝谢诏的脊背看去,那儿上了药,已经包扎看。几乎看不出被鞭打的痕迹,她无法想象,孟老夫人是如何狠心,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又待了几个时辰,王珣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谢诏幼时的事情,他的高热渐渐退了,整个人睡得很安慰。
这时,下人忽然报青鸾求见。
她乏得很,本不想见,青鸾却很执着,一定要见到她。
她只好让青鸾进来。
青鸾进来后先行一礼,后深吸一口道,“夫人,我有一件事藏在心里很久了,想要告诉你。”
“二爷临死前,我曾去偷偷见过二爷。当时偷听到了二爷和大爷之间的谈话。”
虞枝意忽然感觉,若是听下去,会听到一个了不得的事情。
“我家老爷殿试后,任职下来要外放出去。青鸾想着,若是不把这件事告诉夫人,可能夫人此生都不会知道此事,并且大爷也不会与夫人说的。”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二爷临死前,曾与大爷说,想命夫人陪葬。只是后来,不知怎么改了主意。”
虞枝意听了,半晌回不过神,心里却没有任何奇怪的感觉,仿佛果然如此。
“青鸾,谢谢你。”
她知道青鸾没必要说谎,因为她真真切切地爱慕过谢玉清。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谢诏要她陪葬而惧怕谢诏,眼下知道这并非谢诏的主意,心里一根小小的刺倏然被拔了出来。或许,她对谢诏可以再好一点。
青鸾告退后,虞枝意在床榻间辗转反侧,想了很多,又好似什么也没想。
第二日清晨,她打发人去问问谢诏的情况,却听他上朝去了。
此后接连几日,皆是如此,虞枝意知道,谢诏这是在刻意回避自己,不知道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把她好不容易升起的愧疚心消磨了个干净。
*
谢诏醒来时,昏迷时的那些记忆都还记得。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拉着虞枝意不放,喊她娘,最重要的是,被虞枝意看到了自己最难堪的一面。那些沉寂在心里最深的记忆,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出现,吞噬掉所有的情绪,让他变成一个丑陋的野兽。
他不愿看到虞枝意眼中的怜悯,也不需要任何的怜悯。
故而接连几日刻意避开与她的碰面。
这日,谢诏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便是问虞枝意的身体如何。可往日机灵的王珣吞吞吐吐地什么也不说,神色还有几分慌张,他心中一紧,脚步不由自主地往落雁居走。才进院子里,就见里面堆着一堆箱子,虞枝意进进出出,手上拿着东西往箱子里放,忙走过去道,“这是在做什么?”
虞枝意不理他,甚至觉得他碍事,还推了他一把。她就是得寸进尺的人,已试探到谢诏对自己的底线是自己不离开他身边,只要她不触碰到这个底线,谢诏就随她怎么样。眼下,谢诏把她惹生气了,她非要踩上这底线试上一试。
这点力度在谢诏身上自然是不疼不痒,可看她这
架势,似乎正在气头上,只好转头的去问院子里的下人,“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下人答道,“夫人说要收拾东西回老家。”
谢诏两额边倏地突突胀痛,难耐地用指骨按揉,走进屋中,道,“你们都下去。”
下人们退去。
落雁居中静悄悄地,一双手蓦地从身后缠了上来,连同精壮的身体,和温热的鼻息,身上还带着微弱的酒气,闷闷道,“别走。”愈挣扎,对方缠得愈紧,又令她转过身,重重吻上唇瓣。带着发泄意味的吻,在唇齿间纠缠。
手指滑入指缝中,将她牢牢扣紧。
他往下吻着,在颈间留下串串湿痕。
吻着吻着睁开眼睛,虞枝意双目紧闭,脸颊绯红,眼睫微微颤动着,似沉溺其中,是将他当成了谢玉清的替身吗。是了,天底下没有比他还要好的替身,想着,他又闭上了眼睛。
直到发鬓上一只珠钗掉落,砸在地面,发出一声脆响才猛然将二人惊醒。
看着她颈间领口松散,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谢诏喉结滚动着别开眼,不敢想若是继续下去会发生些什么,只觉得酒水误人,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
虞枝意意犹未尽时,谢诏却抽身离去,颇有些不满地看着他。他嘴唇红润,勾连着银丝,眼尾微微泛起一股红意,显然已经情动。在这种时候,还能克制自己。
她懒洋洋倚靠在桌边,命令道,“过来,抱着我。”
谢诏浑身一僵,她竟已这般大胆,踩在他的头上命令他。可心中这般想,身体却不由自主朝虞枝意走去,将她抱在怀中。虞枝意勾住他的脖子,指着床铺道,“到床上去。”
谢诏只以为她是累了,遂走至床榻边,将她放下。
虞枝意抓着他领子,把他往下拉。
谢诏一时不察,栽倒在她身上,半跪在床榻边,脸埋进柔软的腹中,羞意红到耳根,挣扎着要起身。
虞枝意坏的很,压着他不让他起身。
久久不能起身,谢诏也有些恼了,便伸手捏住虞枝意的手腕,才得以脱身,再这样下去,她都要骑在自己脖子,故意冷着脸,让她知难而退。
不料,虞枝意根本不怕,咯咯的笑着,轻轻在他耳旁吐了一口气,“上来。”
霎时,谢诏觉得自己全身血流疯狂奔涌着,心也狂跳不止,他疑心虞枝意在戏耍她,可看着她的眼睛,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实难分辨真假,只觉得被虞枝意轻轻吐气的地方倏然灼热,一直烧到心底。她怎么能,怎么能,开如此恶劣的玩笑。
“愣着做什么,人傻了吗?”虞枝意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指尖顺着他颈子这一圈滑呀滑呀。
谢诏握住她的手,道,“莫要惹火,否则后果不是你可以承受的起的。”
虞枝意听了这话,笑倒在床上,眼泪几乎都要笑出来。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正经的人。
待虞枝意笑够以后,用脚踩着他的胸口,带着一种羞辱的意味碾着。
谢诏本该觉得惊怒,可他已经顾不得想这么多了,因为虞枝意没穿里裤。
裙下便是两条白生生的腿,还有……
谢诏闭上了眼睛。
虞枝意见此,终于有些生气,放下腿道,“你竟真的要做柳下惠不成?”
谢诏猛然睁开眼,冷声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着,他脱去外衣,靴子,上了床榻。
床帷落下,无风时却轻轻晃动着。
偶听几声低语,“他,到过这处吗?”
“谁?”
“谢玉清。”
啪得一道耳光声,再没了声音。
第52章 第52章不想负责
夜深人静,谢诏“偃旗息鼓”,“鸣金收兵”,结束了这场酣战,看着虞枝意躺在床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的模样,任劳任怨打来热水,浸湿布巾为她擦身,仔仔细细任何一处都不放过。虞枝意本还觉得有些羞耻,却得了句“你哪处我没瞧见过”,直接放弃挣扎,随他去。
为她擦完身后,谢诏就着热水也给自己擦了干净。
然后又上了床榻,躺在她身侧。
这被床帐围住的四方空间,彼此坦诚相见,肌肤相亲。虞枝意趴在胸口,他爱不释手地顺着她脊背摩挲,在天底下没有比他们二人还要亲密的人。既已灵肉合一,合该将成亲的日子提上来,便道,“你我二人何时成亲为好?”他如此说,却恨不得越快越好,若是明日就能拜堂成亲自然最好,但略仓促了些,太过委屈她。还是准备周全,不急不缓地成亲为好。
“成亲?”虞枝意本昏昏欲睡,耳中忽然听见这两个字,惊得一下子睁开眼,“什么成亲?”
她疑心自己听错,双臂撑起身体望着他。
谢诏望着她急切的动作,觉得那身皮肤实在白生生得晃眼,下意识别开眼道,“当然是你我二人成亲。”
他一脸理所当然,叫虞枝意噎住。
不过是一时被美色晃眼睡了一次,怎么扯到了成亲上,她压根没有这样的打算。
见她半晌不说话,谢诏把脸别回来,望着她受惊的模样,霎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手快如闪电,捉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至身前,“你不打算与我成亲?”
虞枝意心虚地别开眼,却被谢诏捏着下巴转回来,逼迫二人对视。那凌厉的目光直要从她的眼中望进心里,他再一次确认,“你真的不打算与我成亲?”
看到虞枝意低着头沉默,拒不回答的模样,一股邪气从肚腹冲至印堂,搅得他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来。
“说话。”他咬着牙,声音尽量平静。
“你占了我的身子,却不想负责是不是?”
虞枝意一听这话急了,虽然事实的确如此,可他也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而且占了他的身子是什么意思,此事她虽得了些乐趣,可吃亏的终究是女子,想着她撇了撇嘴。
或许是知道自己有那么一点的不占理,小声嘟囔,“反正你也不吃亏。”
她声音虽小,可这帐子里只有他们二人,呼吸可闻,再小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谢诏气了个仰倒,修身养性二十余载差点就此破功,恨得冲她这张气人的嘴上咬了一口。
可真要用力,他又舍不得。
故而咬转为亲,狠狠嘬了一口。
亲完后,又觉得虞枝意双眸润润模样十分可爱,又啄几口后想起自己如今还在生气,恨自己不争气,放开掐着她下颌的手,仰躺下去,那模样活像被糟蹋了的贞洁烈男。
虞枝意才不惯他的臭毛病,动不动就不理人。她哼了一声,背身过去躺下。
她躺下后,谢诏用余光瞥去,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地偷看,看着看着发觉虞枝意不曾有回身理他的意思,心下稍慌,又故作镇定地卸掉掩饰,正大光明的看。
那要将人吞吃进肚的目光,虞枝意如何能不感受到。
半晌没见虞枝意理会自己,谢诏小心地靠过去,从背后缠住虞枝意,把脸埋进她颈间,喃喃道,“小意,就算你不与我成亲。这辈子,我也要这样缠着你,一直到死。”说到死,他不由想到死后合葬的问题,虞枝意与谢玉清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理应葬在一起,那么他呢?百年之后,难道要看虞枝意与谢玉清在地府相会吗?
想到这种可能,他手臂又紧了紧,如同附身大树的藤蔓,密不透风紧紧缠绕,才能将虞枝意嵌进身体中,永不分离,从而遏止心中蠢蠢欲动的妄念。
虞枝意还不明白,自己到底招惹的是怎样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力气勒地一口气没接上,恼地拍着他的手臂道,“又在发什么疯,我快喘不过气了。”
谢诏不想听她说话,扶着她的腰将她转过来。
含着嘴唇探了进去。
虞枝意一开始不愿亲,推拒着,谢诏扣住她的手腕,抬至头顶压着,势要与她纠缠到底,他亲得舒服,半推半就下她也就顺势享受。
耳鬓厮磨着,从唇一路吻过面颊,含住耳垂,在口里轻咬着。
稍稍用力,虞枝意便惊呼出声,揪住他的头发,一点亏也不想吃。
情之所至,便又失控。
虞枝意泪眼连连,可谢诏却像有无穷的力气一样。
一夜荒唐。
第二日起来时,身边床褥已凉透,想必谢诏上朝去了。她慢慢起身,
腰肢发酸,暗恨谢诏不知节制。也就仗着年轻,看他七老八十是否还如此强健。
宝鹊进来伺候,看着她的模样道,“夫人今日格外精神。”没想到夫人终究是被侯爷得手。
虞枝意坐在梳妆台前,镜中的自己目含春水,面若红霞,格外光彩照人。
难道那画本子说什么采阳补阴,竟是真的不成。可若是采阳补阴,不见谢诏露出疲态,可见也不是真的。
又看见自己颈间两处红痕格外明显,不知道是何时留下的,现下穿着的衣裙领口太低,一眼便能瞧见,心中已将谢诏骂过百回,才起身去换了身领高的衣服,堪堪遮掩住。
如此她也没了出门的想法。
走出房门,庭院中收拾出来的箱子一夜之间不见踪影。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主意,又将谢诏翻来覆去的骂过一回方才解恨。
径直往谢诏的书房里去,见书架上的孤本古籍,犹如米缸里落进一只老鼠,有些乐不思蜀。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天色便黑了下来。
书房里燃起蜡烛。
谢诏便是此刻进了书房,虞枝意正伸手要茶水,他顺势握住她的手,俯身啄吻。
指尖传来微微的热度,不像是茶碗的触感,她抬起头来,见是谢诏,道,“你回来了。”
谢诏嗯了一声,这书房无处不是他的气息,而虞枝意处于其中,浑身上下便浸透了他的气息,想到这儿,他浑身血热。
不由走过去,从背后抱住虞枝意,不轻不重地在她颈后啄吻。亲着亲着,便有些不老实,将虞枝意转过来吻她。
笔墨洒了一地一身,她的惊呼被吞进腹中。
吻落在颈间。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谢诏一边亲一边说,“想把你关在这里。”他格外失控。
“然后这样。”
往下。
“再这样。”
……
他竟有如此磋磨人的法子。
虞枝意已不能回答,双目涣散失神,泪珠滚落,手无力持笔,笔掉落在地。
谢诏起身,唇边沾着水光,复又去勾吻她,“你也尝尝。”
虞枝意回过神来,又去推他,脸色涨红,“不要脸。”
“我都不嫌弃,你竟还嫌弃自己。”话说着,手上动作却没停下。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虞枝意把脸埋进谢诏胸膛里不肯出来,她的脸因为这个人丢得一干二净。
谢诏心满意足,抱着虞枝意回落雁居。
虞枝意恨恨道,“我这落雁居成了你的狗窝不成。”
“若我是狗,你是何物?”
气得虞枝意牙痒,又要咬他。
二人正打闹间,忽下人来报,说是宫里来了位公公,说宫里有急事,请谢大人过去。
谢诏这才道,“待我回来,再好好收拾你。”他算是明白,不必与虞枝意多言,再床上卖力些伺候,总能哄得她同意成亲的事。
虞枝意恐被人听见,啐了一口骂道,“没脸没皮。”
这几日她不知骂过自己多少回,翻来覆去拢共就是那几句,不是没脸没皮,就是骂他畜生,谢诏对此,已从气怒交加到如今无动于衷,面不改色。
来到前厅,见到宫里来的是刘金水,忙上前道,“原来是刘公公,宫里出了什么事?”
他才下值,不曾听闻宫里传出什么风声,为何这会儿又有了急事。
刘金水一看到谢诏,就像看到了主心骨,要上前来拉着他的手,“来不及说了,侯爷快随我入宫吧。”
谢诏随他匆匆入宫,路上,因感念谢诏之前的恩德,让刘权对他另眼相看,提拔他,刘金水低声道,“侯爷有所不知。陛下近日每日都要现杀一头鹿,喝鹿血吃鹿肉,召幸嫔妃。近日新得了个塞外异族的美人,新鲜着呢。那美人与中原女子不同,身强体壮,陛下头次召幸回来,便要喝鹿血,而后更是每每召幸前都要喝。干爹劝了又劝,陛下不听。”
“陛下今日宠幸那女子时,我们都在殿外侯着,没曾想那女子在里面叫了起来,我们感觉不对,忙进去,那会儿陛下还在那女子里面呢。”刘金水说来也觉得很是荒唐唏嘘。
不仅他觉得荒唐,谢诏也觉得太过荒唐。不仅如此,近来,陛下总是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分青红皂白便在朝中训斥朝臣。他深感陛下年老昏聩,脾性阴晴不定。
刘金水将他带至永泰帝寝殿外。
心中诧异,进殿中,发现殿中站着白景屹,中书令裴度,侍中崔澈等人,遂行至二位朝臣身后垂手站着。
还未思忖太久,便听里头宣召几人进去。
进殿中,永泰帝歪在御榻上,鼻翼扇动,喘息声粗重,喉咙里赫赫一阵痰响,似有中风之相。半边身子赤裸着,露衰老的躯体,御榻右手边站着御医,手上拿着银针,正在为其针灸。银针尾部还挂着些许焚烧的艾绒,悬起一缕白烟,满殿弥漫着艾草香气。
“你们来了。”
他说话时口齿有些不清,像齿边咬着舌头,瞧着嘴巴有些歪着。
“拜见陛下。”众人请安道。
“都起来吧。”永泰帝眼皮耷拉着,精神有些不好。
“谢陛下。”
谢诏偷偷望了白景屹一眼,见他眼中复杂,不由收回眼神。
“我今天叫你们来,是想问问你们,等朕百年后,哪位皇子最适合接这江山基业呀。”
谢诏沉默不语,不知该不该答。
白景屹与皇子关系生疏,也不作答。六皇子刘亦玄倒是曾养在他姑姑膝下,可二人关系一般。
“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
“谢诏,你来说。”
谢诏没想到,永泰帝第一个点的是自己,道,“诸皇子是陛下的儿子,人龙之子。个个人中龙凤,若要谢诏说谁最好,谢诏答不上来。”
永泰帝闻言,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举荐老六。我听说你同他介绍了几个学子。”
谢诏答道,“六殿下爱才,认识几个学子也不足为奇。”他格外坦荡,反而降低了永泰帝的疑心。
“原来如此。”永泰帝笑道,“阿景,你说呢?”
白景屹摇头,“我不知道。”
永泰帝半阖着眸子,目光在这几位臣子间逡巡,最终落在裴度身上。
“裴度,你来说。”
中书令裴度年近六十,鬓角染霜,掌中书省多年,最知言语轻重,垂首道,“陛下龙体安康,言及百年后事尚早。若论储君,自古立嫡以长,立子以贤。诸皇子各有禀赋,然大皇子居长,侍奉陛下多年,仁孝之名闻于朝野;二皇子母家根基稳固,处事练达,亦为可塑之材。臣愚钝,只知储君乃国本,当凭陛下圣心独断,臣等唯有遵旨辅佐。”
永泰帝眼皮颤了颤,转而看向侍中崔澈。
崔澈正当壮年,是门下省的主心骨,素来以刚直闻名,此刻却也敛了锋芒,上前一步道,“裴令所言极是。储君之选,关乎社稷安危,不止在长幼贤愚,更在能否安镇朝堂、凝聚人心。诸皇子中,六皇子近年在国子监讲学,引经据典,颇有见地,朝野学子多有称颂;三皇子驻守北疆三年,治军严谨,边境安稳,亦有军功傍身。然臣以为,此事重大,陛下春秋虽高,神智清明,不如待龙体康复后,再从容考察,择其最优者,颁诏天下,则内外心服。”
永泰帝笑道,“倒都滑头。”
“旁人可有意见?”话音渐弱,似是倦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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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大臣已将诸位皇子分析清楚,永泰帝的态度却仍旧模糊,他们也不敢妄言。
殿中死一般寂静。
又过了一刻钟,御医取下银针。拔针后,中风之症似有好转,精神也恢复许多,永泰帝笑道,“让你们忧心了。时候不早了,都回去吧。立太子
之事,明日早朝再商议。”
裴度与崔澈先行退到殿外廊下。
“崔侍中,”裴度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陛下这话,是真动了立储的心思?”在殿中他虽说得模棱两可,心中却也十分关心这个问题。
“陛下中风后,深觉身体衰弱,难免会想身后事。只是今日之事,怕是瞒不过太久。”他顿了顿,侧头看向裴度,“方才裴公提大皇子与二皇子—”
裴度捋着花白的胡须,叹了口气,“大皇子仁厚有余,魄力不足;二皇子精明,却少了几分容人之量。若论堪当大任……”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朝殿内方向瞥了一眼——方才永泰帝特意提了六皇子与谢诏的关联,这绝非随口之言。
崔澈会意,低声道:“六皇子学问是好,母家示弱,朝中根基太浅;三皇子有军功,可常年在外,京中朝臣多对他生疏。真要选,怕是要费一番周折。”
两人正说着,谢诏与白景屹也退了出来。
“谢侯爷,”裴度朝他拱了拱手。
谢诏回礼,“裴公。”
二人正你来我往的试探,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金水从殿内快步走出来,脸色微白,“裴大人,崔大人,宫外传来消息,大皇子听闻陛下不适,已在宫门外候着。”
裴度眉头一皱,“陛下刚睡下。”
“还有……”刘金水咽了口唾沫,“二皇子府的人也递了牌子,说带了太医署的供奉来,想给陛下请脉。”
崔澈冷笑一声,“倒是来得快。”这哪里是请脉,分明是借着探病的由头,来探听消息,亦或是在陛下面前演一出孝子的戏码。
谢诏与白景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隐忧。
刘金水搓着手,看向几位重臣,“诸位大人,这该如何是好啊?”倒是回个话,出个主意。不然他小小一个太监,也拦不住皇子。
裴度沉声道,“传陛下口谕,龙体欠安,需静养,令诸皇子在宫外等候,不得擅入。待陛下醒了,再酌情召见。”他顿了顿,又道,“让禁军把守住宫门,无关人等,一概拦下。”
“是。”刘金水应声要走,却被崔澈叫住。
“等等,”崔澈道,“再让人去六皇子府递个信,没道理让六殿下还蒙在鼓中。”
裴度看了崔澈一眼,没说话。
第53章 第53章并肩
这时,宫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打砸声,虽隔着老远,还是隐隐能听到一些嘈杂的声响。几人纷纷望了过去,刘金水额角落下豆大的汗珠,“崔大人,大皇子……大皇子说他是长子,陛下病重,理当应入殿侍疾,带着一些人硬要往里闯,这可如何是好。”
“二皇子也在外头。”刘金水声音发颤,他只是个小小的内侍,担不起阻拦皇子这口锅,“二皇子说他带的太医是先帝用过的老人,擅长调理中风,非要亲自进殿给陛下看脉,说要是耽误了病情,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崔澈脸色沉得如同这漆黑的夜色,即便这是皇家,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没有拦着儿子在老子面前尽孝侍疾的道理,一时间竟有些为难。
白景屹忽然开口,“拦是拦不住的,放他们进来便是。”他握紧斜插在腰间的刀,谁都知道他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众人看向他。
“大皇子带了东宫宿卫,二皇子府的人在京畿营里有旧部。禁军虽是裴公辖制,可真要动起手来,谁也不敢真伤了几位殿下,到头来只会让他们更有理由闯进来,不如直接放他们进来。”
“进,可以。”谢诏忽然开口,“但得按规矩来。”说着面向刘金水,“烦请告诉两位殿下,陛下已睡下。入殿者,只能带一名内侍,随身兵器、文书一概交由禁军暂存。若是想侍候,先在殿外等着,等陛下醒了再宣两位殿下进殿,如此也能体现二位殿下的一片孝心。”
裴度眼睛一亮,点头道,“就按谢侯爷说的办。”
刘金水领命而去,脊背比来时挺得直了些。
“谢侯爷倒是想得周全。”崔澈看向谢诏,目光中满是欣赏,“只是这般,怕是要把两位殿下都得罪了。”
谢诏淡淡道,“我是陛下的朝臣,为陛下做事,就是得罪了殿下又如何。倒是崔大人,方才特意给六皇子递信,就不怕被人咬住把柄?”
崔澈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与六皇子无亲无故,只是见他素日勤勉好学,不想他被人蒙在鼓里,平白成了别人的靶子。倒是谢侯爷,”他话锋一转,“你平素与六殿下交好。又有引荐学子的情分,论把柄,我自然不如侯爷。”
他与六皇子相识,只为了利益交换。只是这利益交换自然不能摆在明面上,没想到给旁人留下他们交好的印象。
白景屹忽然又道,“方才去六皇子府送信的人,是崔大人的心腹?”
崔澈点头,“是老仆的儿子,稳妥。”
“那就好。”白景屹朝远处眺望,“方才看见二皇子府的人往国子监方向去了。”
谢诏心头一紧,二皇子这是要干什么。
正思忖着,殿内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咳嗽声,虽微弱,却让廊下几人同时屏住了呼吸。刘权从殿内快步走出,脸上带着几分紧绷,“陛下请几位殿下进去。”
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殿外的吵闹声终究还是传至殿内,将永泰帝吵醒了,这事往小了说是永泰帝的家事,往大了说事关天下万民。再者,皇家无小事。
几人在殿等候,听见里面传来永泰帝沙哑的声音,中气十足,“叫那几个畜生都滚进来—”
几位皇子刚行至殿外,便听见殿内传来雷霆之怒,大皇子气势汹汹而来,一番要朝谢诏发难的架势顿时消散,缩着脑袋进了殿中。谢诏这会儿才发现来的不止大皇子与二皇子,陆陆续续,几位皇子都来了。唯有六皇子、十皇子姗姗来迟,是最后一个到的。
只听殿内传来训斥怒骂的声音,“不是非要看朕吗,都滚出去跪着。”
众皇子此起彼伏地喊父皇,最终归于一片寂静,而后众皇子皆垂头丧气地从殿中走出,其中以大皇子与二皇子尤甚,二人垂头丧气,犹如霜打的茄子,再没了的之前的嚣张气焰。
凭着几人跪着的姿态,谢诏便看出平日里哪几位皇子的关系最好。大皇子与二皇子跪在一处,三皇子不在京中,与几位兄弟关系生疏,四皇子五皇子关系较好,十皇子是六皇子的小跟班,两人跪在一处。
几位皇子到底是天潢贵胄,遭了训斥,在这跪着。
谢诏等人在这儿看着也不像话,故躬身告退。
此刻夜色已深,明日卯时又要上朝,崔澈,裴度便没有返家,去值房中休息,谢诏惦念虞枝意,执意要回家去。
回府后,王珣照旧掌着灯在前面引路,谢诏抬眼,认出这并非是去落雁居的路,道,“改道去落雁居。”
王珣抹了一把额头,这四月的天,不知为何这么燥得慌,想着,脚下换了路,直往落雁居走。
行至落雁居院前,谢诏轻轻拍了拍落雁居的院门,守门的婆子借着灯见是谢诏,忙将门拉开。他顺势进入落雁居内,这会儿虞枝意早已睡下,值夜的丫鬟打来热水,他悄悄洗了,换上干净的寝衣,蹑手蹑脚爬上床榻。咂摸着,竟有几分偷情的滋味儿。
虞枝意躺在里侧,被子盖得不老实,他在外侧躺下,本是平躺着,觉得空落落的,悄悄把手往虞枝意那儿伸,试探着勾着对方的手握在手里,见她未醒,胆子越来越大,翻身过去,把虞枝意一点一点儿地往怀里挪,直到长手长脚的缠上虞枝意,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虞枝意本就睡的不熟,谢诏动作这么大,她早就醒了过来,闭着眼睛装睡是想看看谢诏想做什么。她本以为,谢诏血气方刚,成日对她不是亲就是摸的,已经开了荤,这会定按捺不住,没想到谢诏只是将她抱着
,什么也没做。
谢诏本已闭上眼睛,忽听得虞枝意几声呼吸声乱了,压低声音问道,“你没睡着?”
她睁开眼睛,眼中幽怨道,“睡了又醒了。”
谢诏全无自觉,又将她抱得紧些,“我在这儿,睡吧。”说着,睁着眼睛看她,等她睡着。
虞枝意此刻已没了睡意,稍挣扎,谢诏就抱得更紧,她索性动也不动,问道,“今日的陛下召你入宫所为何事?”她本也没想谢诏回应她,只是没了睡意找些话说罢。
谢诏认认真真将刘金水与他说的话说与虞枝意听,又道,“陛下中风,现下几位皇子都在外头跪着,不知这会儿陛下的消气没。”
她知道永泰帝向来荒唐,到不知他荒唐到了这种地步,连带看着谢诏也有些不顺眼,“你们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诏觉得自己真是冤枉,分明在说永泰帝的事儿,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心里又清楚,虞枝意指桑骂槐,纯粹只是为了骂他,但还是抓着她的手放在胸口,“你探探,我对你的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若是你仍不放心,我们不日成亲。”
一说到成亲,虞枝意没声了。
谢诏本还等着她的下文,眼睁睁看着她闭上眼睛,缩进怀中,手仍放在胸口上,甚至还从寝衣中伸了进去。他冷着脸,把她的手扒拉出来,不成亲休想占他便宜。
装着装着,虞枝意发出平稳的呼吸声,他知道,这是睡着了,又把她抱紧,吻了吻她的唇角,也闭着眼睡过去。
卯时,谢诏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醒来,虞枝意躺在怀中睡得正香,他轻手轻脚把虞枝意移到床榻上,换上朝服预备上朝去。才到宫门外,便得知今日永泰帝罢朝,去而复返,又回到府上。
返至落雁居时,虞枝意还在睡,谢诏取出返程上瞧见的摊子上卖的早点,每个花样买了些带回来,命宝鹊温着,自己换了身便服行至床榻边,按理说这会儿不上朝他应当去御宪台翻看案卷,亦或是去练武,可他心中所想,只有来到虞枝意身旁。
想归想,也不能耽误了正事。
他命王珣搬来案卷,在虞枝意的小书房中处理公务。
也不曾避讳。
虞枝意醒来时,辰时刚过一刻。
天已开始热起来。
衣裙都换上薄薄春衫,梳妆后,宝鹊端来了谢诏买来的早点,看着五花八门的早点,她笑道,“今日厨房费了心思,怎么做了这些。”
宝鹊答道,“是侯爷买的带回来的。”
虞枝意诧异反问,“谢诏今儿没去上朝。”
宝鹊道,“侯爷正在书房里。”说着,眼睛往小书房那儿一看。
虞枝意便知道了她的意思,“我吃不了这些,你们都拿去分了吧。”她选了几样,不紧不慢吃了,走到书房里。书房是一个小耳房改的,低矮狭小,谢诏长手长脚在里面坐着,整个人都被屈住一般。她走近一看,原是在看案卷,不甚感兴趣地走开。
可她既走过来,谢诏便不愿放开她,从案卷里抽身,长臂一拦,将她揽进怀中,问道,“醒了。”
虞枝意推开他,在小书房里转了一圈,自己平日里练字用的桌子被堆满谢诏的案卷,书架上也多了些谢诏常看的书,不仅如此,她踱着步子,在里屋,厅堂挨个转了一遍,半开的箱笼里两人的衣物纠缠在一块儿,架子上挂着谢诏外袍和她的披帛,桌上摆着谢诏常用的茶碗,就连熏香,也一半是她的,一半是谢诏的,这间屋子,已不知何时,处处落下他的痕迹。
好个心机的男人,虞枝意气得走进书房,此时谢诏已经带回家案卷处理完,抬眼便看见她一脸生气的模样,自觉走到她身旁道,“谁惹你生气了。”
“谁,还能有谁。”她望着谢诏,眼神明晃晃地告诉谢诏,就是你,惹我生气了。
谢诏觉得她生气的模样十分可爱,想笑,却也不敢笑,一本正经地把她揽进怀中,认真道歉,“是小的做错了,还请夫人开恩,原谅小的吧。”
他如此能屈能伸,倒令虞枝意哑舌。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在谢诏身上实在花了太多心思,便从他怀里挣出来,“你且出去,莫打扰我看账本。”转身走到案前,拿起庆德送来的账本认真看起来。谢诏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她,看她垂首,一脸认真的翻着账本,口中念念有词,左手拨弄着算珠,右手拿着笔勾画,不知不觉看入了神,待回过神,蹑着手脚走到虞枝意不远不近的地方,也翻着书看起来。
二人在书房里待了一整日,连午膳都是在书房中将就的,临近傍傍晚,才出来。
虞枝意长时间一个姿势僵着,肩背酸软,谢诏便上前去为她揉肩捏背,道,“在屋子里闷了整整一日,不如去外面看看。”
他是习武之人,对自己的力气认知略有差别,虞枝意被他按得呲牙咧嘴,扭开肩膀道,“痛得很,别按了。”
她不想出门,谢诏也不依着她。
抱小孩儿似的把她抱起,就要往外走。
虞枝意觉得丢人,捶打他的肩膀,虽没什么力气,但肩背处挨着脖子,是敏感之处,谢诏便将她放下。
“我去换身衣服。”
她在家中穿着十分随意,及地长裙裁至鞋面,宽袖也被改成方便的窄袖,若不是谢诏在屋里,或许她都不会特意穿上裙子,仅仅穿着一条薄薄的纱衣。此刻要出门,她走至里屋中,谢诏随着她一起,眼疾手快,已从箱笼中找出一条素色的裙子。
看他手上的裙子,虞枝意不曾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件衣服。
“罪魁祸首”站在儿,甚至想亲自动手为她穿衣。
被拒绝后,才自行去屏风后换了外出的衣服。
汪嬷嬷为她挽了个偏髻,在发间钗了几朵素雅的珠花,稍稍点缀,便十分的美丽。她梳妆时,谢诏已换好衣物,站在梳妆镜旁看她,笑道,“真想把你藏起来。”
虞枝意笑了,“你拿什么藏。”
却不想,谢诏竟真的认真思索起来,“应当会打间金屋吧。”都说金屋藏娇,虞枝意这样的“娇”可不是要金屋来配吗。
说这话时,他的神色隐隐掠过一丝兴奋。
只是,虞枝意垂着头,看镜中的自己,一无所觉。
第54章 第54章交锋
再抬眼时,谢诏神色已恢复如常,脸庞上挂着温柔浅笑,正耐心等待她梳妆。
虞枝意施施然起身,他伸出手来。
她避开这只手,走到他身侧。
无论私底下在侯府中如何,在外面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维持着一层若有似无暧昧的薄雾,不能光明正大示人。虞枝意笑着对他说,“走吧。”
谢诏凝眸看她,脸上没有笑,没有威慑,也没有压迫,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虞枝意看着他的眼睛,僵持着,就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有些维持不住时,他忽然笑了。春风拂过,冰雪消融似的笑容不知为何,令脊背攀升起一股寒意,两人间的气氛好似从忽如其来的凝滞变得轻松起来,可她却一点儿也没感觉到轻松,掌心中渐渐地泌一层薄汗。
两人并肩而行,分明做尽亲密的事情,却像同床异梦的夫妻一般,各怀心思。
行至门前,谢诏仍温柔地扶着她上马车,随后也跟着一同进入马车中,在对面坐下。
他的态度好像发生了变化,又好像与之前一样。
与他面对面,虞枝意却感到一种如坐针毡的焦灼感。
而他,气定神闲地坐在对面,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她有些恨他这种态度起来,一点点微妙的变化都能引起她的不安,忐忑,胡思乱想。这种被掌控,如同木偶戏中的木偶,引线束缚着四肢,被一双手操控,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改变一切的感觉,令她的胸口生出一丝微微的痉挛。虞枝意主动开口,道,“谢诏
,我们去哪儿。”
谢诏说要出门,就要出门,她没法拒绝,也没想这么多。眼下她心里不痛快,便要给谢诏找些不痛快。
“许久未去虞氏学堂了,你不想去看看吗?”谢诏应答道。
虞枝意摇头,“我不想去。我们去别的地方。”
“宵禁将近,若是去远一点的地方,就要找个客栈住下了。”
虞枝意的指尖悄悄从谢诏的指腹滑到掌心,暧昧地来回滑动,“就算是住客栈,也没关系。你说呢?”
看着谢诏的耳根因她的话攀升起一种瑰丽的红色,心里得到了一种诡异的满足,随即转而变了口风,“不过这有损你的官声,我看还是算了,我们就去虞氏学堂吧。”
说着,她就要抽回手。
谢诏一开始没有动作,待指尖悬在指腹上方一点儿的时候,才如伺机待发的猛兽一下子抓住整只手,握在手中,摩挲着她的手腕。
“去哪儿都行。”
虞枝意对他这模棱两可的态度有些不满意,抽回手。她的耐心,也就仅限于这么一点儿。
可谢诏看似松松垮垮地握着她的手,她一旦有往回的意思,立马钳紧。她费了好一番功夫,也没能把手拿回来,反倒谢诏一个拽力,她扑进了他的胸口。
甚至,为了防止她撞上坚硬的胸膛,还用手扶住她的肩膀。
温热的掌心落在肩头,薄薄春衫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手掌顺着肩头滑落,从脊背滑至腰肢,然后猛地一力,虞枝意惊呼一声,依偎在他的怀中,坐在他的大腿上,她侧脸对着谢诏,因此他俯身便能含住她小巧的耳垂,可他只是附耳,恶劣道,“你说外面的人,会不会听到你的声音。”
虞枝意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是方才的声音,还是……她的思绪有些混乱,温热的鼻息交织,在狭小的车厢内异常暧昧,无论是他身上浓郁的竹香亦或是腰上那只灼热的手掌,都是她无法忽视的存在。
不能忘却,那只手曾划过肩头,划过脊背,甚至划过……
想着,虞枝意忽然感到情动,下身微微潮湿。
心口鼓噪,耳畔浮现的也是夜里粗重的喘息声。
此时,她才发觉谢诏的危险不仅仅在他的强势下,而在于他是一个善于迷惑人心的猎手,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入他精致编织的迷网中,无法挣脱。她转头仰面看着谢诏,盯着他的眼眸,从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骤然冷静下来。那些被刻意织出的令人心神迷醉的情网渐渐消散。可她的眼神仍是雾蒙蒙的一片,仿佛还沉溺在那片网中。
她轻轻送上柔软的红唇,等待着,猎物掉进陷阱。
果然,谢诏无法抗拒她的主动,想也没想俯身下来想吻她。
虞枝意轻轻一偏头,嘴唇从他脸颊擦过。
谢诏不解地看着她,眸中已无法抑制自己的渴求,就该如此,就该如此,谢诏强留下她,就该付出如此代价。
“怎么了。谢大人。”她浮起一个狡黠的笑意。
沉溺的人从虞枝意变成了谢诏。
谢诏定定地看着她,“你是故意的。”故意戏耍他。即便知道这是她的恶作剧,她的报复,也生不出一星半点的生气,只有沉郁的偏执一层一层地在心上缠绕,只等有朝一日,破茧而出。
“那又如何,谢大人。”虞枝意有恃无恐。
谢诏看着她机灵古怪的笑容,也跟着轻轻笑了。她似乎从来意识不到,自己还是个男人。
虞枝意突然涨红了脸,挣扎着要离开他。
谢诏偏不让她离开,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暧昧渐渐散去,他的心绪也恢复平静。
“在马车中的确颇有滋味,若是你想,城外我有个庄子。改日我们去城外那庄子里好好试试。”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
虞枝意也不甘示弱,只淡淡道,“再说吧。”
他若是以为,自己在他提及房事时便会羞怯退缩,那这算盘便会打错了。男女敦伦,共享极乐。这等事情,谢诏愿意做,她只管享受,若是谢诏让她不舒服了,她也不要让谢诏好过。
这一次交锋,到底是谁也没赢。
马车停在虞氏学堂前,谢诏先下去,下车前,虞枝意特意整理好衣衫,才慢慢下去。
王栩知道今日他们二位要来,已在大门等候。
见到二人,眼神微微异样,落在谢诏侧颊。
虞枝意捕捉到他这点不对劲,顺着看去,发现谢诏颊侧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红痕,她立即想到,这红痕想必是在车上擦过谢诏脸颊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侧脸。她不信谢诏没有感觉,他定是故意的,抬眸对上谢诏目光时,印证了她的猜测。
但他们已经下车,公然在街上为谢诏擦面,也能随便编个理由强行含混过去,可谢诏那笑,像是一点一点进攻的挑衅,她越是想隐藏,谢诏就越是要让所有人注意,他们之间那些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她笑盈盈走到谢诏面前道,“侯爷,我见你脸上有些脏了。擦擦吧。”
伸手递过一个帕子。
谢诏不接帕子,问道,“眼下没有铜镜,某看不见脸上的脏污,不若夫人为我擦拭。”
虞枝意将帕子往王栩的方向一递,“王栩,来给侯爷擦擦脸。”
谢诏这才接过帕子,准确无误地按在脸颊红痕处,擦去。那淡淡红色落在帕子上,他攥在手里,目光停留在虞枝意唇上涂抹的晶莹口脂,好似将她的吻留下帕子上。
她也不明白,为何从他的一个眼神中,就能读出如此多的东西,可她就是读懂了。
那双眼睛,就好像说会话。
可虞枝意不愿站在学堂前引人注目,径自进了大门中。谢诏紧随其后。
王栩在前面带路,会试后,学堂并未因为夫子的离去而冷清,薛平之等人偶尔会在不当值的时候,回到虞氏学堂中授课,也算是回馈虞氏学堂一份恩情。而学堂也因这几位学子的缘故,名声大噪,不少商贾也打着把自家子弟送进来的念头。谢诏并未拒绝,只坦言若是商贾子弟入学也可,但要交许多的学费,并且学堂不会给予优待,一视同仁,不论贫贱都在一个房间里上课,并且也不允许带小厮伺候,要穿学堂统一发放的服侍,凡事亲力亲为,做不到以上几点的都不允入学。
饶是如此条件,还是吸引了许多人。
因虞枝意的缘故,薛平之对王栩的课业十分上心,他现在在翰林院中任职,可巧今日得空,便回到虞氏学堂中来,想着看看王栩近日课业如何,不料王栩将才将课业递给他,便有人悄悄进来,零星耳语中他似乎听到虞枝意要来的讯息,一时间僵在那儿,不知该如何自处。
正进退两难间,虞枝意已经走了进来。
见到她,薛平之难免想到她倒在怀中的情态,一时间垂下眼去。
不料,谢诏近前来,为虞枝意介绍道,“这位是薛大人,前不久殿试得了榜眼,现如今在翰林院中任职。前不久,是他救了你。”
薛平之愕然抬眼,那时虞枝意尚在昏迷之中就被谢诏带走,此后不曾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他心中也曾有过许多阴暗的想法,可权势如此,万般不由人。可瞧着,这位谢侯爷是对方今日知晓他会来虞氏学堂似的。是了,以他对王栩的上心,谢侯爷不会看不出来他的想法,谢诏大可隐瞒,只因他真正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才将真相说出来,与那些仗势欺人的权贵不同。而那些曾一闪而过,折磨他内心阴暗想法,此刻将他映衬成地上的泥,他甚至不敢抬头,与谢诏对视,生怕从他眼中看出自己自惭形秽的丑陋模样。
“薛大人。”虞枝意顺着谢诏的话行礼。她与薛平之有过几面之缘,皆未认真打量过他。眼下听谢诏说此人救了她一回,又见对方一袭青衣长袍,眉目端正,是学堂的中流砥柱,心中不免生出些好感。想起沈绮梦的话,心中暗笑:在沈姐姐心中,我千般好,才会遇上一个男子就觉得他喜欢我。眼下看着,他目光躲闪回避,并没有爱慕之意,是沈姐姐想错了。想到沈绮梦,她不免忧心,去打探沈姐姐消息的人,到现在还未回来。
“虞夫人。”
薛平之按捺心中涌起的万丈浪潮,方能抑制自己不显得失态,“不过举手之劳,不必道谢。”
二人只说了一句,谢诏接话道,“没想到薛大人还特意抽空回来考校王栩。此等师徒情谊令我艳羡。”
薛平之心中一动,本来他并未往此处想,眼下倒真有些意动。
王栩倒也机灵,立即拜倒,“老师。”
“拜师仓促,来不及准备束脩,学生明日定补上。”
薛平之刚想说“不要束脩”,王栩却和看出来他的想法似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王栩跟在薛夫子身后做学问至今,早就将薛夫子档做了自己的父亲。”
薛平之年方三十,至今未婚。在寻常人家,早早成婚,也的确生的出王栩这般大的儿子。王栩情深意切,他也不好拂去他的一片孝心。
点头应承。
虞枝意瞧着这一幕,心底却有些怀疑。难道谢诏这般好心?
可好处落在王栩头上,她也不能替人阻止。
谢诏微微一笑,“夫人,王栩毕竟是从侯府上出来的,如今拜师出府自立门户,这份束脩便由侯府来出吧。”此前,他命王珣投其所好,送与薛平之金银,孤本亦或是些大家真迹,了断这个救命之恩,不料薛平之是块难啃的骨头,竟什么也不要。
无奈之下,他才相出此计谋。
又道,“如今薛大人已经任职翰林院,这学堂夫子的职便有了空缺,不知薛大人是否能为学堂推荐几位夫子。”
薛平之没想到谢诏对他竟有如此高的赞誉,一时间有些羞愧。但这一问,倒真让他想到几个人来,古人有云,“举贤不避亲。我有位远方表弟,颇具学识,只是身体孱弱,需要静养。若是侯爷不嫌弃,我修书一封,请他过来。”
“以薛大人的人品秉性,推荐的人自然也是极好的。学堂夫子的事情那便麻烦大人多上心了。”
“不敢当,不敢当。”
见二人相聊甚欢,自己在旁边干站着也无趣,虞枝意便脚步一转,径自走了,为了方便学堂内的学子,原本的裁缝铺与学堂内打通了一面墙,修了扇小门,她推门而入,进了裁缝铺的后院中,院里的裁缝比第一次见面,消瘦的脸颊丰盈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显而易见,日子好了起来。
见到虞枝意,忙走过来看茶,“夫人今日怎么过来了。”
虎子高了,壮了,端着茶壶过来,又搬来一个凳子让虞枝意坐下。
碗里的茶仍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却比之前浑浊的茶色好上不少,虞枝意也不嫌弃,端着碗便吃,吃了半碗又放一旁。手里还没放下碗,就被拿走,抬眼看是谢诏,谢诏就着唇脂那面,将茶吃尽。
这可让虞枝意吃了一惊,谢诏可没吃过这样差的茶,在府里,这等茶色便是作漱口的也轮不上,他竟就这样面不改色的喝了。
“夫人,老爷。”裁缝笑道。俨然将他们二人当做一对夫妻。
“老伯。”谢诏笑着回应道。
他脸上的笑容真挚到,让虞枝意觉得这身体里有妖怪俯身。
虎子对他很是好奇,谢诏也耐心陪他玩。
虞枝意看的不由怔住,老裁缝笑道,“看来老爷以后会是个疼爱孩子的父亲。”
她望向谢诏,难道他是想有孩子了不成?是为此,他才想着成亲吗?
第55章 第55章风雨欲来
二人间的谈话,每每因谢诏提及成亲,她避而不谈戛然而止。也没有机会谈论到成亲后的事宜,因此,她对谢诏是否喜爱孩子也不得而知。
谢诏又陪了虎子玩一会儿,便朝她走来道,“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宵禁,该回去了。”
虞枝意本就不想出来,若不是谢诏强要她出门,此刻她已躺在床榻上,听要回去,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与裁缝夫妻二人辞别。
回到马车上,虞枝意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谢诏看。
他被这直白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问道,“发生了何事?”他以掌抚面,指腹点在颊侧,那处曾有一抹红痕。难道是那红痕没有擦干净么。
垂下指尖,指腹上不曾有什么。
虞枝意笑眯眯道,“方才见你与虎子玩的很是开心。谢诏,你是喜欢孩子吗?”
谢诏微愣,方才与虎子玩耍的时候并不曾注意自己的神情,原来在虞枝意眼中,他竟是开心的,“若说喜欢孩子也称不上,只是觉得虎子与我幼时有几分相似。”
他垂首,作一副猎物落网无力挣扎的姿态,眼睫轻颤,微微向上掀起,露出眼中的哀色,又有些难为情地垂下眼睑。
不曾听他亲口道来这些伤心事,此时欲言又止的只言片语,偶尔间流露出来脆弱情态,一下子唤醒虞枝意柔软的心肠,与此同时,心底升起一股诡异而又隐秘的满足感,话语苍白道,“如此,也算是弥补了些许遗憾。”
“无妨。”谢诏脸庞上没有勉强的笑意,语气中尽是释怀,“我早已不在意了。”
他越是如此,越令虞枝意感到愧疚。
愧疚之余,又细细品味。
她拍着谢诏的手,表示安慰。
谢诏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相贴,没有任何暧昧的暗示。
难得,虞枝意没有抗拒的收回手,而是任由他握着,直至马车停在侯府门前,要下马时,才把手抽回。谢诏似有留恋的虚虚抓握,静默片刻,先行下车,在车旁等她。待她下车后,才与她一起并肩入府。
时值戌时,小厨房按例送来晚膳,二人一起用完晚膳,洗漱后躺在床上。
谢诏似沉溺在悲戚中,久久不发一言。
耳畔是他平稳的呼吸,想起自己洗漱时脱下冰冷潮湿的底裤,又想起出门时马车上二人的争锋相对,谢诏刻意引诱她情动,不由心思一动。侧过身,见谢诏闭目沉睡,将手探入他的胸口,不消一息,他呼吸紊乱,耳垂渐红。又因湎于伤怀,只被动的承受着。
看你能忍到何时。
虞枝意的手划过胸口,引得他一阵战栗,滑至腰腹时被猛地攥住手,抬眼望去,谢诏已睁开眼,眼中皆是欲-色。他闭了闭眼,将她的手塞回去道,“睡觉。”
她冷笑。偏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他的命脉。
谢诏神色紧绷,微微汗出,双眉紧蹙,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愉,咬牙道,“放手。”
“我若不放,你奈我何。”她慢慢用力。
他倒吸一口气,妥协一般道,“你要如何才能放手。”
虞枝意这会儿有些不高兴了,“上了我的床,怎么,还想守贞。”
她本是出言讽刺,不料谢诏双唇紧闭,一眼不发,似是被她说中了心事。
“好一个贞洁烈男。”虞枝意冷然松手,一脚将他踢下床。
谢诏一时没有防备,被她得逞。坐在地上,神色茫然地看着床上的人,她已卷着被子背过身去,不欲理他。他想了想,起身,不料虞枝意猛然起身,劈头盖脸将锦被朝他扔来,“既要做贞洁烈男,就滚去守你的贞去吧。”
她难道还缺了男人不成。
他抱着被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这么站在那儿。他本以为今日一计,勾起虞枝意的怜爱,再稍稍馋一馋她,借此提出成亲,她定会同意。没想到她毫无耐心,不等他开口便要他滚。谢诏不敢真的走,听得虞枝意呼吸平稳后,猜测她该是睡着了,才悄悄上床,从背后抱住她。
手臂刚环过去,虞枝意就扯开他的手,冷道,“不是要守贞。”
谢诏身体一僵,低声道,“没守。”
说着,他试探性吻向虞枝意颈后,见她没有挣扎,才渐渐吻至肩膀,手臂顺着她的腰肢与床间的空隙钻过去,勒住
她的小腹,将她卷进怀中。
因着生气,她的身体本是僵着的,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才慢慢软下来。
虞枝意扯着他的头发,哭了一回又一回后,他才抬起头来,眼神询问,得允许后,才正式拉开夜色。
一开始谢诏还使劲浑身解数,尽心尽力伺候着,直到她开始喊累,谢诏存着报复之心,慢条斯理地磋磨她,虞枝意不上不下,气得要咬他。不仅如此,谢诏还趁机在耳畔说些她曾在话本子里看过的话,虞枝意羞愤闭眼,伸手捂他的嘴,他便会含住她的指尖。
荒唐一夜,酣至天明。
这一觉,虞枝意直接睡到了用午膳时方才醒来,下床时双腿发颤,宝鹊扶着她,她咬牙往梳妆台走,发誓定要给谢诏点颜色看看。
谢诏比她不遑多让,卯时从床榻起身时两只腿肚子微微打颤,但因为习武的缘故,比虞枝意要略强些,不需要王珣扶着,表面平静无波的往前走,实则每一次抬步往前都酸涩不已。今日复朝,商讨立太子一时,他更是暗中呵欠连连,不曾参与一次争辩。
反倒给永泰帝一种他无心权势的错觉。
朝会上争来争去,没争出个什么结果。两条腿倒是站得僵直。刘权宣布下朝时,他心里轻松一口气,慢慢挪动步子,一点一点恢复腿上的力气,方才慢慢走出大殿,行至御宪台处理公务。
虞枝意用过午膳后,外头丫鬟道,“夫人,庆德说有事求见。”
她行至前厅,庆德已在那儿等着,见她来哭丧着脸道,“夫人,庆德没用,让人给砸了铺子。”他二十来岁人,声泪俱下,嚎啕大哭,哭得如同三岁稚儿。
“别哭了,仔细说与我听。”
庆德摸了一把眼泪,从头开始说起,“这几日我们铺子生意不错,许是招人眼红。隔不久对面也开了个同样的铺子。我们金店里新出的花样,第二日他们便抄了去。那金店老板几次旁敲侧击,问我们这些花样是哪里来的,我都糊弄了过去,没想到今早上一看,铺子被人砸了。里面的金子都不见了。”
他好不容易把生意做的有滋有味,没想到天子脚下,目无王法,好端端的铺子竟叫人砸了。
“可知何人所为?”
庆德摇头,“不知此人背后主子是谁。”
虞枝意道,“先报官去。”
她领着庆德去坊间市令处报案,市令听她陈述案情后,转报至县尉司。
县尉司受理了虞枝意的案子后,县尉当即点了几名捕快跟随虞枝意去往她的金铺勘察现场。
金铺被砸得七零八落,庆德一站在金铺门前,眼泪直直滚落两行。来京城后,他从夫人手中接过铺子,一点一点的把铺子做起来,就如他的孩子一般,含辛茹苦的拉扯大,现在铺子被砸,心血毁于一旦,他的心像是被撕裂一样。好在夫人没有怪他。
虞枝意蹙眉看着铺子,捕快进去取证。
她转过头去看对面的那家新开的金铺,建的金碧辉煌,气势宏大。一个又瘦又小的年轻男人出来的招揽生意,他生的并不难看,总不拿正眼看人,斜着眼睛悄悄在暗处窥视,像是阴暗处的老鼠。小眼睛滴溜溜转,显得有几分猥琐。看来庆德说的,就是此人。
他与虞枝意对上视线后,许是心虚,别开眼,缩着脑袋,又想起什么,把脑袋抻出来,挺直腰杆,作一副理直气壮的姿态。
虞枝意别开眼,懒得看他。
眼下她手里钱多,这间铺子就是关了也没什么损失。但平白无故受这气,她是不肯的。铺子就先关上两天,待县尉查明真相再说也不迟,就是庆德受了不小的惊吓,要好好安抚。
捕快取证完后,便离开。
庆德看着铺子,仍有些不舍。这时对面金铺的老板背手慢慢逛了过来,走到庆德旁边,“王老板,怎么铺子被人砸了?”他眼中压不住的得意。
庆德拳头捏紧,却记得夫人让他遇事冷静,切记不可冲动,故而哼了一声不愿理会他。
这贼眉鼠眼的金铺老板却也不恼,嘴里哼着曲儿,背着手得意地又走了回去。
“这几日金铺先不开了。”虞枝意道,“反正还有两家铺子,你多盯盯。有空也去学堂里学学。学堂里也不是光教些之乎者也,也有精通算术的夫子。”
庆德闷闷答应。
回府后,谢诏得知此事,问道,“为何不找我帮忙?”
虞枝意道,“你每日公务繁忙,我何必拿此等小事过来烦你。”
自谢诏向她求亲被拒后,落雁居中多了不少生面孔,出行时,也有许多人跟随。不论她做了什么,见了谁,都会有人与谢诏禀告。
若她与旁的男子多说一句,晚上都会极尽痴缠。
她烦不胜烦,他确有本变加厉的架势。
故而遇到这些事,她根本不愿与谢诏说,想逃离的想法出现的越来越频繁,她越是想逃,谢诏就抓得越紧。密不透风的控制,将她紧紧与谢诏绑在一起,难以喘息。
她想知道,若是不借助谢诏的权势,这铺子能否开得下去。
谢诏再三询问下,发觉虞枝意是真的不愿让他帮忙后,只得作罢,但还是暗中命人关注此事。
等待几日,都不见县尉消息,虞枝意决定亲自上门一探究竟。通报后,县尉将其引至府衙内,满脸愁色道,“虞夫人,下官并未不受理此案,只是那金铺老板,背后之人,下官得罪不起,还请夫人见谅。”
“可否告知那人身份?”
县尉摇头,只说得罪不起。
虞枝意走出县尉,来到京兆尹。
可京兆伊仿佛早知她会来似的,也不接这个案子。
庆德已意识到此金铺老板背后势力非比寻常,惴惴不安道,“夫人,不若算了。”要说这京兆尹不认得他们夫人,他不信。可就算如此,对方仍不接这个案子,只能说明对方连自家夫人、侯爷也不放在眼里。
在他心里,谢诏已是顶大的官,若是连他家侯爷也不放在眼里,还不知对面是个什么身份。
虞枝意并没有灰心,反而沉下心来在家中看书。
谢诏已从王珣口中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见她看书,许久却没翻上一页,从背后抱着她道,“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虞枝意摇头,笑道,“却没想到,权势竟压人至此。”她的笑容,仿佛在自嘲,又仿佛在嘲弄谢诏。
谢诏以权势迫她,现在有了更大的权势压着,谢诏便不算什么了。
她原本想着,若是京城中有任何一官敢不惧权贵,她便能生出勇气,离开谢诏。
可不论是她也好,县尉也好,京兆尹也好,都只是畏惧权势的普通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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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她唇边的嘲弄,谢诏心中被刺了一下,抚着她的脸轻轻吻着。
就算这辈子虞枝意不能爱上他,他们也要这样纠缠。
虞枝意并未放弃此事,经过几日的打听,她终于弄清了那家金铺背后之人。原来是二皇子乳娘的儿子。
“原来是皇子。”她听着庆德打听来的消息喃喃自语道。
是了,论权势,还有谁比当今天子更大呢。这些皇子,是天子的儿子,自然也享着一样的权势。
“此事也并不难办。”谢诏也在一侧听着。
虞枝意转头看他,忽然想起了平成王那件事,“难道你想效仿平成王一案。”
“可二皇子终究是皇帝的亲儿子。弟弟到底隔着一层,也非陛下一母所出,故而陛下震怒,也只是震怒。若你效仿平成王一案,陛下只怕会怒极,剥了你的官袍,甚至于,将你处死。”
“你不怕死吗?”
“死有何惧。”谢诏轻轻抚摸着虞枝意的脸,“若是我死了,你便能离开了。”
虞枝意浑身震动起来,她以为掩饰的极好,却还是被谢诏看透。或许,她在谢诏面前根本不能掩藏任何心
思。
她怔怔地望着谢诏,她是想离开他,可也不想他死。
“别怕,小意。”谢诏吻着她,嘴唇很是冰凉。
“若是我没死,你就得心甘情愿留下来,与我成亲。”
翌日,早朝。
当值太监刚唱完“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谢诏便从百官中出列。
他躬身跪地,从容道,“臣谢诏,有本启奏——弹劾二皇子刘亦珩,纵容家仆为恶,更涉包庇纵容之实,其心可诛,其行难恕!”
话音未落,殿内便起了一阵骚动。众人望着脊背挺得笔直的谢诏,不由想起,数月前,他也是如此,跪在这大殿中弹劾平成王。可今非昔比,平成王到底只是陛下的弟弟,再受宠,也比不过流血骨血的儿子。
御座上的永泰帝目光微微沉下,移到刘亦珩身上。
刘亦珩没想到,谢诏这是冲着他来的,咬牙喊冤道,“父皇,冤枉。”
谢诏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陛下,微臣禀告,不过是张虎中最轻的一条。臣彻夜核查,发现张虎强占的二十亩良田,并非私占,而是受二皇子密令,转赠给了户部侍郎张启年——张侍郎正是二皇子母舅。而张启年去年曾密送二皇子十万两“孝敬”。于三月前强抢民女,一并送入二皇子府上,被抢的民女,经臣调查,其父原是河道监事,因弹劾过二皇子乳母之子贪墨河工款,才遭此报复。”
他话音刚落,二皇子刘亦珩疾言厉色道,“谢诏!你血口喷人!”他脸色涨得通红,神色在永泰帝的注视下,有几分惊惶,“张侍郎是我母舅不假,送礼是年节常例,而那民女分明是自愿入府,何来强占?你这是构陷。”
“自愿?”谢诏抬眼,目光如刀,“那民女之父此刻就在午门外,带着女儿被张虎家仆打断的腿骨,只求陛下验看。至于张侍郎所赠殿下的十万两,更是记在皇子府账房的‘采买’项下,单据此刻就在臣的折子中。”
他将折子高举过顶,内侍接过呈给皇帝。永泰帝越来越沉默。百官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不住瞟向刘亦珩。
二皇子此次,算是出局了。
永泰帝道,“谢卿所言,你可有话辩?”
刘亦珩的手紧紧掐着掌心,却想不出一句像样的辩解。他确实收了银子,甚至那民女之事,是他怕乳母哭闹,才让张虎“处理干净”——他原以为这些事做得隐秘,怎会被谢诏挖得如此彻底。
心中不由一沉,但到底还存着希冀,他是父皇的儿子,就是犯了错,也是小惩大诫。
吏部尚书王显忽然从百官出列,躬身道,“谢台令刚正,所言当有实证。但二皇子年轻,或有失察之处,还望陛下……”
“失察?”谢诏立刻反驳,声音更厉,“纵容家仆是失察,收受赃银是失察,构陷忠良亦是失察?王大人,若皇子仗着身份,视律法为无物,视百姓为草芥,那这‘失察’二字,岂不成了他们的免死金牌?”
王显被噎得脸色发白,再不敢多言。
永泰帝已看完折子,脸色铁青,却仍记得御医说的,不要动怒。
刘亦珩噗通跪倒,瑟瑟不敢出声。
永泰帝失望的闭上眼睛,手指在在龙椅上一搭义搭的。他并非失望二皇子犯下这些罪责,而且失望二皇子在谢诏面前,竟抵不过一回,就瘫倒在地。这样的软骨头,竟是他的儿子。当年他杀进宣政殿,有谁敢说他一句不是,有谁敢说他一句皇位不正。
那些敢说的人,坟头草都已经三米多高,青青黄黄不知多少回。
他的儿子,怎么就没继承他一星半点。
忽而他睁开眼睛,浑浊的眼中闪过精光,“传朕旨意,谢诏弹劾皇子,以下犯上,脱去官袍,关进御宪台中。”
众臣百思不得其解。
二皇子刘亦珩却几乎惊喜的跳起来,父皇果然还是向着他。
他还没高兴多久,永泰帝下一道旨意立即将他打入地狱,“二皇子刘亦珩收受贿赂,强抢民女,证据确凿,圈禁府中。”
他立时瘫软在地,晕了过去。
永泰帝嫌弃地看着他,命人将他拖了下去。
第56章 第56章逃
谢诏下狱一事太过突然,侯府众人猝不及防,刘金水感念谢诏的恩情,特意命一个小太监悄悄传话给在宫外等候的王珣,希望侯府等人早日得到消息,趁着陛下圣旨未下,想个法子转圜。
王珣命小厮回侯府递消息,自己仍旧等在宫外。
小厮匆匆回到侯府,紧接着便传到虞枝意耳中。她正在不急不缓地抄书,闻言,也并未露出慌张的神色,笔尖微微顿了一下,又落下笔去,“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传话的丫鬟见虞枝意如此平静,六神无主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
她的心却不如自己表现出的那样镇定。
新写的几个字字迹潦草,破坏了整页纸字的工整。字迹已现出她乱了的心绪,如此便没有必要再继续写下去。她搁下笔,宝鹊顺手接过洗着笔,抬头望着丫鬟道,“你且过来,细细说给我听。”
小丫鬟依着小厮的传话重新说了一遍,浑然不知自己的慌张在无意中添油加醋许多。
闻言,虞枝意的眉头一点一点的隆起,谢诏是侯府的主心骨,若他倒下,侯府便会像被抽掉梁柱的屋子,轰然倒塌下去,而她们这群依附在侯府荣华富贵的人,也会在侯府的倒塌中一并摔到地面去。
因此,谢诏不能死。
他不仅不能死,还必须好好的。
可一颗名为“逃”的火种一点一点死灰复燃起来,谢诏失势,正是她逃离的最好时机。或许,她就是如此自私自利的女人。虞枝意道,“侯爷弹劾二皇子,或许书房中会藏着更为确凿的证据,我去侯爷的书房看看。”
她说这话,并非取信于丫鬟。而是为了拥有一个更加正当的理由去谢诏的书房。
小丫鬟显然信了它这套说辞,泪眼朦胧,仿佛重新有了主心骨。
虞枝意带着宝鹊,穿过连廊,行至谢诏书房门口时,她忽然驻足,看着紧闭的房门,分明没落锁,双手却像被禁锢一样,抬不起来,在谢诏编织的温柔情网中,自己束缚住了自己的手。
她吸了一口气,伸手推门。
门轻轻被推开了。
跨入书房内,虞枝意站在书房中央。她转动身体,环视整个书房。这里,她曾来过多次,可无论多少次,都没有今日这般令她紧张。因为紧张,她的胸腔里怦怦跳着,甚至感到一种头重脚轻的眩晕。
指尖因激动颤抖而发麻。
她开始在谢诏的书房中搜寻起来,一边搜寻,一边思索,以谢诏的性格会在哪儿藏着她的路引。案几上,花瓶中,一切能藏着东西的地方她都一一看过,却始终都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犹不死心,坐在谢诏的椅子上,视线,落在了书架上。因为惦记谢诏的藏书,书房中,第一个看得就是书架。她虽没能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却也对书架上各种器物摆放
的位置记忆深刻。目光漫无目的的在书架上散漫开来,最终凝汇在视线正前方。
虞枝意伸手过去,抽出那本薄薄的书册,唰的一下翻开,手指拨弄着书页,一张轻飘飘的纸从书里滑落,掉在地上。她伸手捡了起来,如获至宝。
是她的路引。
她激动地头晕目眩,手里紧紧捏着这张纸,渐渐地,情绪平复下来,去看她的路引是被藏在何处。一页一页地细细看去,她忽然发现,这本簿册是个账本。
里面的数目大的骇人。
直觉告诉虞枝意,这或许能成为谢诏从大狱中出来的关键。想到这,她不由得将手中的簿册攥紧,直到攥出一丝褶皱,才慢慢松开手。这簿册,她不会藏私。
她会交给王珣,他一定有办法交给陛下。
可那时,她已经逃离京城。
她妥帖地将簿册与路引藏在衣衫中,故意装作失魂落魄的模样走出书房。
看她这副神情,侯府下人的心情也不由低落下来。
回到落雁居时,虞枝意仍有种恍若在梦中之感,一切都如此顺利,顺利的不可思议。她已经迫不及待,离开这儿了。
“宝鹊,宝鹊,将庆德叫来。”虞枝意低声吩咐道。
庆德近日已从金铺的损失中走出来,他预备重振旗鼓,好好经营另外两家铺子,得知虞枝意找他,精神抖擞地来到侯府。
“夫人。你找我。”
虞枝意在侯府中并没有多少可以信得过的人,其中一个便是庆德,她凝眸看着庆德,道,“庆德,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夫人只管吩咐。”
“你从铺子里支些银子,替我买辆马车,和几匹马藏在你家里。并且在为我买些干粮。对外,只说你要出远门做生意。”虞枝意看着他,“你听明白了吗?”
庆德是个聪明人,很快明白了虞枝意的想法,道,“夫人放心,此事我定会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他拍着胸脯道。
虞枝意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微微笑道,“那两家铺子送给你。是我的报酬。”
庆德抬头道,“夫人,庆德不要报酬。”夫人特意将他带到京城来,于他而言,已是大恩。若是留在江南,日子断然不如现在快活,虽比不得王栩,但他心中已经很是知足。
虞枝意摇头道,“无妨,这本就是该得到的。”她从怀中掏出那本簿册,“等我走后,你将此物交给王栩。他看到,知道该怎么办。”
庆德小心翼翼接过簿册,放进怀中道,“夫人便在府中等着好消息吧。”
谢诏没有从御宪台中出来,府中气氛一日沉重过一日,虞枝意心里却很轻松,可她不能表现在脸上,故称病不出。府上人皆以为她因为谢诏入狱一事病倒,心中满是怜惜。
而虞枝意与宝鹊,在暗中为逃走做准备。
又过了几日,庆德托人送了一张字条儿,上面写着“马到成功”。虞枝意知道,这件事算是办成了。她的“病”便好了。
这些时日,因为失去二皇子这个竞争者,大皇子行事愈发张狂起来,以储君的身份自居,教训几个弟弟。这自然引得其他几位皇子的不满,各派系的人每日在朝中互相攻讦,揭短。朝中一片乌烟瘴气。京城中隐隐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京城的守备大大松懈。
这日一早,虞枝意借口要去虞氏学堂,从府中出去,路上租了顶轿子,摇摇晃晃,进入虞氏学堂的后的巷中,庆德特意在那儿接应。路上忽然下起瓢泼大雨,雨线蒙蒙,几乎寸步难行。
“夫人,你瞧这雨。”这雨实在太大。
大雨未能阻挡虞枝意离开的决心,她有预感,若是此刻无法离开,日后便再也无法离开。
拿到路引的每个深夜里,她都会兴奋地辗转反侧,脑中总是会浮现谢诏弹劾二皇子前一日与她所说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谢诏话中有话,隐藏着什么。
因此,心中惴惴不安,离开的想法十分迫切。
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无妨。”虞枝意趁着大雨,来到庆德家中。脱下谢诏所赠的华服首饰,换上方便出逃朴素的衣服,踏上马车。
车夫是庆德的远方亲戚,是庆德特意找来护送二人出城。
虞枝意与宝鹊二女独自出门十分危险,有人护送会安全一些。只要安全穿过城门,到了下一个城池,便会有虞家的商铺。到时她便有了暂时的栖身之地。
她想的十分周全。
唯一漏算的便只有今日的这场大雨。
京城的街道上人迹罕至,鲜少有人愿意冒着弄湿衣物的风险,在此时出门。马车在雨中模糊不清,也不显得扎眼。行驶到前方的一个街道,另一辆马车与虞枝意汇合而来,是她特意聘请护送她出行的镖师。
有了镖师,更能保护她的安全。
虞枝意给了车夫一笔银子,让他离开。
这下,再也么有人能得知她的去向。
虞枝意二人藏在镖师的货物箱中,摇摇晃晃,忽觉得马车停住,把守的守卫正在查看路引。她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好在今日守卫心情不佳,镖师塞了些银两,守卫便放行了。
待完全看不到城门后,镖师才将箱子打开,拱手以示歉意道,“虞夫人,冒犯了。”
“无事。”虞枝意并不奇怪这伙镖师会认得她,在京城中托谢诏所赐,不认识的她的人才是少数。她向这一伙镖师编了一个理由,只说自己想出去看看,却因名声所累,遭受束缚,故而想隐瞒身份,外出游行,请这队镖师送她一程。
她给的报酬足,镖师欣然同意。
马车行驶到城外的一个客栈前,城外的路不像城中,修得宽阔平直,除了官道,都是泥土小路。在倾盆大雨下,寸步难行,一行人只能冒雨先来到最近的酒馆避雨。
因为急找避雨之处,小小的客栈中挤满了人。虞枝意怕暴露身份,与宝鹊以姐妹相称,待在酒馆的角落中,镖师在外围了一圈,将她们二人护在内侧。
酒馆众人静静等着雨停。
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虞枝意不由地望了过去。一个身着白衣的书生正剧烈地咳嗽着,面色咳得潮红,身旁小厮格外焦急,不住地央求酒馆老板借些茶水。可酒馆老板的也很无奈,庭院中水井中的水暂且被雨水打的浑浊,先前的烧好的茶水都上给了早早来到的客人,这位新来的白衣公子要水,他也无计可施。
虞枝意瞧着这主仆二人的模样,低声对镖师道,“许兄弟,不你可否将这壶茶赠一杯给那位公子。”
许旭也正有此意道,“夫人心善。”说着抄起茶壶走至那白衣书上身旁,为他倒上一壶水道,“仅一杯。”这雨还不知何时会停,他们自己也要喝水,断不会为做善事,自绝后路。
小书童千恩万谢,服侍着自家公子喝水。
他就着茶盏喝了药,气慢慢地顺了过来,起身至许旭身旁道,“薛令清谢过这位兄弟。”
第57章 第57章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许旭不欲与他深谈,微微颔首道。
薛令清的咳嗽虽缓过来,但根结犹在,故仍不时地咳嗽两声。他骨子里透着一股温润,咳嗽时以帕掩唇,别过脸压着声音低低地咳着,生怕惊扰到旁人。见许旭几人神色淡淡,不欲与他攀谈,也只好作罢,转而回头坐回自己方才的座位。
主仆两来的迟,酒馆中已挤满了人。他们只在酒馆短短的檐下,有个暂避之所。
暮春的雨仍带着些凉意,不时有雨水飞溅至身上。他那身白衣渐渐地被雨水沾湿,虞枝意知道咳疾最忌讳受凉,看着薛令清冻得唇色发白的模样,朝许旭看了一眼。许旭也望了过去,他南来北往的走镖,有着一副古道热肠。见主仆二人在檐下挤着凄凄惨惨的,也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可他分得清主次,自己现在不能做主,朝虞枝意看了一眼,待得到她点头肯定后,才起身走到薛令清身旁道,“薛公子,雨天冷。不如去我们那儿避一避。”
薛令清愕然抬首,见方才还对他们避之不及的许旭此刻相邀他们进去避雨,不由得看了一眼虞枝意的方向。他看的分明,这些人身强力壮,却簇拥似的坐在那位夫人周围。那位夫人应当才是真正做决定的人,他也不扭捏,身子要紧,起身道,“谢过兄弟。”
说完随着许旭走到他们那儿去。
他们来得早
,位置比较靠里,比薛令清待的地方要温暖许多。
许旭望着他湿了的衣袍道,“你这咳疾受不得寒,不若向店家行个方便,去后院里换身干爽的衣服。这雨还不知要下多久,免得着凉。”
薛令清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道,“多谢。”
遂起身去后院里换了身干净衣服。
换好衣服后,他坐在许旭身旁,脸色一下子和缓许多。他自己也有所感觉,自是再三感谢许旭。二人顺势开始攀谈起来。话中,虞枝意得知薛令清在京城中有个表哥,前不久修书一封,信上说他那儿有个学堂内正在招夫子,询问他是否能过来任职。这些年,他因病拖累,早就想着为家里的减轻一点负担。因此的这位表兄来信,他立即便答应了。
她不由得想到薛平之,不由得把脸低了低,庆幸自己带了幕篱,免得被薛令清看清自己的面容。
终于,雨在中午停了。
虞枝意等人要南下,许旭与薛令清辞别。她登上马车,很快启程。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往南,混在商队之中,她不打算直接回江南。此刻那簿册应当交于王栩之手,以谢诏的神通广大,应当就在这两日内便能从御宪台中出来,他回到家中,发现自己不在,或许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她会回江南去寻爹娘。江南是谢诏的老家,也是他权势最大的地方,她若回去,无异于的自投罗网。
想来想去,她决定去鄂州。
鄂州地处平原,在三州府交界处,在江南北上京城运河漕运的中心,多年来归属模糊不清,三州府常因鄂州处于哪个州府打得头破血流。后来变成为一个三不管地带,自成一体。
去那儿,就是谢诏权势滔天,想要找到她,也要费些功夫。
*
庆德送走虞枝意以后,心中惴惴不安。怀里揣着簿册,等雨停了后,去虞氏学堂找到王栩。庆德并不常去,因此王栩从学堂内打杂的小厮口中知道庆德来找她时,十分惊讶,想着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事,与夫子告假后,行至大门口。庆德站在门前,手脚局促,他不爱读书,心中对读书人却很是敬畏,虞氏学堂中门前来来往往都是些读书人,他站在这儿,格格不入,只觉得手脚都要蜷缩进身体里。好在王珣来的很快,缓解了他的窘境。
“庆德兄。”王栩道。
庆德想把簿册直接从怀里掏出来给他,又想到虞枝意特意嘱咐,这本簿册十分重要,一定要亲手交到王栩手中,便拉过他道,“这儿人多眼杂。”
他一句,王栩便懂了,“请随我来。”
二人行至王栩的学舍中,他关上了门,道,“庆德兄,此地无人,你可以说了。”
庆德从怀中掏出簿册,交到王栩手中道,“夫人从侯爷的书房中发现此物,千叮咛万嘱咐,命我亲手交给你。”
王栩随手翻了翻簿册,他虽对账本了解不深,却认得上面记录的大臣名讳,当即意识到这或许是大皇子贿赂朝臣的证据,立即肃着神情道,“此事事关重要,我现在就要将其交给六殿下,由殿下转交给陛下。”他已是薛平之的学生,而薛平之与的六皇子来往甚密,也不曾回避他,因此他与六皇子也渐渐熟悉起来。
庆德没想到这东西这么重要,被王栩认真的语气唬了一跳,渐渐的回过味来,涌起一股后怕。又因为送了夫人出城,心中正心虚,恐被王栩看出来,嘴上催促道,“那你还是快些去吧,我要回铺子里去了。”
虞枝意将那两个铺子转至他名下,又将其他铺子交给他暂管,此刻他摩拳擦掌,已经决议好好规划一番了。
薛平之在翰林院中当值,还未有资格上早朝。王栩径自来到薛平之在京城购置宅院中,差人去请薛平之回来。自拜师后,薛平之格外重视王栩,故他差人来道有要事请他回府一叙,他处理好差事后便回到宅中。
二人没有客套寒暄,直奔主题。
王栩立即拿出簿册,薛平之仔细查看,立即拿着簿册,带着手牌去宫里求见六皇子。
刘亦玄得了簿册,又询问来处,方才收下。
而后,便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讯息。
谢诏虽被关至御宪台中,但并未苛待于他。王珣带了好些换洗的衣物,进来时,他正仰面抬眸看着狱房墙壁上唯一的窗户,防着重犯由此逃脱,窗户修的又高又小。他办差时整日待在御宪台,如今成为阶下囚,也不觉局促,不过是将官服换成了便衣。
御宪台中都是他的下属,心疼谢诏,想着法子让他好受些,故他也并未受苦。
“侯爷。”王珣道。
谢诏转眸来看他,惯例询问,“夫人如何了?”
王珣道,“夫人仍旧病着,在院子中未出来。”
“是吗?”
王珣不敢说话。
*
虞枝意花了一月有余,终于抵达鄂州。
她在鄂州人生地不熟,许旭自告奋勇,陪着她二人在城中置办了一套宅院,又去买了几个奴仆与家丁。待她一切都安排好后,才道,“夫人,许旭在此地也有认识的朋友,若是夫人遇到麻烦,只管报上我的名字去找他。”说着,他给虞枝意留下了一个地址后走了。
虞枝意看了一眼,让宝鹊收了起来。
新置的宅子高墙大门围着深院,一排五间房,院内栽了些几株香桂,是前主人留下的,她瞧着长势喜人,也就未着人砍了它,厢房旁一侧夹道,回廊曲曲折折,围着又一个院子,连通好几间厢房。初几日,新聘请的管家带着下人陆陆续续将家中的东西添齐。
虞枝意带出来的金银毕竟有限,这样下去迟早会坐吃山空,便又打着做生意的念头。
清点带出来的房契时,也发现秦涟漪所赠的铺子中,就有在鄂州的。但她怕谢诏顺着这点联系找过来,便打着主意自己开一家维持基本生计。
初到鄂州,一切重新开始,遇到的第一个困难竟是听不懂此地的方言,此地在三州府的交界处,南来北往人数众多,方言也多种多样,若不是管家识字,她一开始甚至无法与人沟通。好在她十分好学,和丫鬟学了几日,逼着自己自此开始说鄂州的方言,不消半月,便什么话都会说上一些了。
又经过半月的打听和请教管家当地的风俗,得知此地商铺众多,开铺子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不论是在侯府还是在京城,她想要什么自有人双手奉上,如今为了躲避谢诏,不敢联系秦涟漪所赠的商铺也就算了,虞家的商铺她也不敢联系。
她忧心不已,每夜辗转反侧,幸而宝鹊陪在身边开解。夜深人静时,甚至生出一丝埋怨,责怪自己的为何好端端的非要跑出来吃苦,至黎明时分又会将惊悚不已,把脑中杂念一并祛除。
煎熬了半月仍无头绪时,管家忽然带来一个消息。
大皇子意欲谋反,已被贬为庶民。永泰帝殡天,新皇已在半月前登基,大赦天下。
闻此,虞枝意的心砰砰跳了起来,“登基的是哪位皇子。”
“是曾经的六皇子殿下。”
虞枝意浑身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虽还不清楚谢诏是否从御宪台中被放出来,但她知道,谢诏曾与六皇子做过交易,或许此刻六皇子登基为帝,其中就有他的一份助力。而他进入御宪台不过是一个障眼之法,迷惑大皇子,让他更加膨胀,从而生夺宫篡位的野心,他善策人心,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吗?不,或许他也并没有这样手眼通天,一切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他也并不会找到这儿来。
走。
第一个生出的想法就是走。
她望着这已有几分熟悉的宅子,心中有些不舍,走,能走去哪儿,难道她要一辈子都东躲西藏吗。不,或许谢诏渐渐地,就会对她失去耐心,不必如此慌张。
她如此劝慰自己道。
*
皇城血
洗过一回,上空弥漫着浓厚的血腥。
大皇子谋反被抓捕后,永泰帝似乎被这几个儿子伤透了心,在病床前立下遗诏,传位于六皇子。
刘亦玄待永泰帝咽气后,立即遣人去御宪台将谢诏放出来。
谢诏拱手行礼道,“谢某才从御宪台中出来,不修边幅,还请殿下允我回府休整。”
刘亦玄此刻也顾不得这些,摆手便让他离开。
谢诏在御宪台中待了一月,每日王珣来都要询问虞枝意如何,起先他还能对答道夫人病了,而后不是否意识到了什么,渐渐地默不作声。他心中有数,登上马车,回到府中。
他并未着急去落雁居中,而是回到原先的住处,打水来沐浴洁净一番,换上簇新的衣衫后不紧不慢地来到落雁居中。
未看到谢诏还好,看到谢诏,荷香等人在这一月攒起来的胆子顿时泄了气,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谢诏也并未责怪她们,只看着这间失去女主人的院落,静静悄悄,空空落落。无论走到何处,眼前耳畔都能浮现出虞枝意在此地的一颦一笑,动作反应。
谢诏走到梳妆台前,翻看妆盒,里面的首饰完好,不曾带走一个,又命荷香查看她究竟带走了哪些东西。
听闻她只带走了些银两与房契后,他喉中发出一声森冷的笑。
他喊来管家,道,“按照侯夫人的礼制置办聘礼,待我找回夫人后,直接拜堂成亲,这落雁居便作新房。”
管家低头应是。
心中不由为夫人捏了一把汗。
她走了。
走的毫不留恋。
甚至他送与她的首饰,衣物也不曾带走一件。指骨捏得发白,虽心中已有预料,到在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忍不住生气滔天怒火。
那怒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待她至此,为何,她还是要逃。
抓回来。
抓回来。
身体里有股躁意横冲直撞,叫嚣着要把这个人抓回来,关在这,再也不能离开。
第58章 第58章找到她
又待了小半月,始终未听闻鄂州来了什么大人物。忐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时值七月,鄂州迎来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天地间被塞进一个火炉,天上不见的一片云,地上被烤得焦干,窗外的知了昼夜不停歇,嗡嗡地叫着。
鄂州的百姓们躲在家中避暑,直到傍晚太阳落山,才出来活动。
虞枝意躺在美人榻上,手里拿着蒲扇不住地扇着。榻下放着冰盆,可在这种天气下不一会儿就融化了。身上披着一罗纱,汗仍不住地冒了出来,把薄薄轻纱浸湿。
“这天也未免太热了。”宝鹊拿着帕子擦去头上涔涔汗珠道,自个儿手上也拿着蒲扇不住快快地扇着风。
“热得这几日都没胃口,吃不下饭。”虞枝意懒懒道。
看着她好不容易养得脸颊丰腴几分,来了鄂州后又瘦得下巴尖尖,宝鹊心疼道,“就是没胃口,总要吃些,不然身子怎么吃得消。”
“宝鹊娘子说的是。夫人太瘦了些。”榻旁小几坐着的一个婆子接话道,她手里穿针引线,还做着针线活,听虞枝意说话,便放下手中的活,说了两句,“若是娘子不介意,明儿一早,我去摘些荷叶来,煮些荷叶粥给娘子吃。”
“这会儿正是吃藕的时节,还可以买些藕回来拌着吃,也十分开胃。”
新请的秦大娘一身好厨艺,不论什么东西到她手里,都做得有滋有味。虞枝意本来热得没有胃口,闻言,不由慢慢动了心思,“明日便按大娘说得试试。”
自己的建议被采纳,秦大娘笑得很是开怀。
又道,“过几日便是七夕。到时候街上会有很多年轻的姑娘小伙趁着这个机会出来逛逛,夫人要不要去凑个热闹。”她看虞枝意一直闷在屋子里,恐她烦闷,很是殷勤地出谋划策。
虞枝意为躲着谢诏,闭门不出半月,是觉得有些憋闷。没人提还好,秦大娘此刻一提,她不由得动起心思来。
见她低头沉思,颇为意动,秦大娘更是卖力,“我们鄂州的七夕与别处不同,夜里还有灯会,格外热闹,一年只这一回。若是夫人错过了,便只有等下一年,岂不可惜。”
虞枝意的心已经被说动大半,可她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担忧。那就是她害怕谢诏突然出现,虽然她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可她仍然不敢去想那个万一。
秦大娘不知其中隐情,见虞枝意分明已意动,眉头却微微蹙着,仿佛在担心什么,疑心是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噤声,低头继续做针线活。
是夜,虞枝意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宝鹊听见她翻身的动静,起身拿起扇子站在床边给她扇风,“夫人是热得睡不着吗?”
她侧头转向宝鹊,“别扇了,上床来陪我说说话。”
宝鹊搁下扇子在她身侧躺下。
虞枝意幽幽长叹,气息中藏着无限的愁。
“夫人有什么烦心事。”宝鹊还小的时候就跟在虞枝意身旁,现已能从一言一行中窥探她的情绪,“是在担心侯爷会找到这儿来吗?”
她一语中的。虞枝意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在担心这个。”她看着宝鹊瘦瘦的脸,有几分心疼道,“这么久以来,让你跟着我吃苦了。”
“跟着夫人,去哪儿都不算吃苦。”她双目中满是认真。
“夫人不必如此担心。”宝鹊继续道,“我听夫人念书时曾听到过叫‘杞人忧天’的故事。且不说侯爷到现在还没来,就是来了,也不曾妨碍夫人去看游鱼灯。”
她说的有几分道理,虞枝意心头名为“谢诏”的担子倏地被移开,谢诏还不曾找到这儿来,她为何因这还未发生的事情如此瞻前顾后,心事疏松,她脸上渐渐挂起笑容,“睡吧。”
次日,虞枝意一早起来梳洗时,秦大娘已将早饭端了上来,“夫人,这是我做的荷叶粥。还请夫人尝尝。”
荷叶粥装在瓷白的碗中,米粒晶莹剔透,醇厚浓滑,泛着淡淡的青色,虞枝意用勺子舀了一勺,被熬煮软糯的米顺着勺子滑下去,其中却没有她预想中的碎叶,她尝了一口,入口香甜,带着丝丝凉意,滑入肚中,却有几分解暑。米粥旁放着一小叠藕片,夹起一块放进口中尝了,也是清脆可口。
“大娘这手艺,若不开个铺子,岂不可惜。”虞枝意笑道。
秦大娘见她喜欢,喜不自胜,“夫人喜欢就好。”
“有赏。”
宝鹊拿来赏钱,虽不如在京城中出手阔绰,但这对秦大娘来说实乃意外之喜。其余人看见秦大娘拿了赏钱都很是羡慕,干起活愈发卖力起来。
转瞬,便至七夕。
一早起来,虞枝意便发觉宅内气氛很是不同,许是到了节日的原因,丫鬟婆子的脸上皆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也不由暗暗期待起夜里的灯会来。
白日里暑气重,众人都等着晚上出门。
虞枝意特意换上一身纱裙,命宝鹊为她挽了个偏髻,在鬓边簪着朵大红花,在脸上扫了妆粉,颊旁上了胭脂,唇上抹了晶润的口脂,真真人比花娇。
天边斜阳西落,地面上还留有余温。在家中避暑的人忍不住纷纷出门,一齐到街上庆贺节日。虞枝意带着宝鹊,四个婢女,还有几个家丁,除了门,其余人都叫他们自个儿去玩。街上十分热闹,男女老少,仿佛全鄂州的人都出现在这条街上,有一家人一同出游的,有情人男女并肩行走的,还有和姐妹兄弟一块出来的玩的。走过处,游人三五成堆,妇人们也丢掉幕篱,帷幕,露出光彩照人的脸来,笑嘻嘻地,口中唧唧哝哝,什么都好奇地看着。
沿街商铺挂着各式各样的灯,飞禽走兽,色彩鲜明。虞枝意也应景地拿了一盏荷花灯在手里的拿着,又转头道,“你们若是有看上的,也只管
拿着。”
婢女、家丁们笑着谢过,各自也选了喜欢的灯拿在手中。
她柔美的脸在彩灯映照下,格外动人,七夕佳节本就有年轻男女相会的意思,见她虽梳了个妇人发髻,身边却没有男主人陪同,一时间许多人不由得动了心思。
虞枝意毫无所觉,一个劲地顺着河边往前走,许多人买了荷花灯在河里放着。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喊道,“游鱼灯来了。”
她闻声而动,宝鹊也跟着喊道,“夫人,在这边。”说罢,拉着她的手,几个人往人多地方挤。
人越挤越多,不知不觉,嘻嘻笑笑间却被一股人流分开,推着往前走。冷不防撞到一位年轻公子的怀中,她脸上还带着明媚的笑容,抬头仰面,瞧见对方脸上带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身材高大挺拔,一头乌发束于玉冠之中,身穿玄色衣袍,臂膀结实,单手托住她的腰肢。
她猛然向后退了几步,那人顺势松开手。目中满是惊惧,她这一退又撞到了旁人,只好低声道,“对不起。”
面前这位陌生的公子给她的感觉太过熟悉,就像是—远在京城中的那个人。他俯首,目光自面具中倾泻而出,垂她身上,高大的身形压迫意味十足,她不由得向后退去,又怕再次撞到人,只退了半步。心中恨不得这一步退去十万八千里。
因为那面具看不清面容,也无法得知他到底是不是心中想着的那个人。又听见宝鹊在不远处喊她,低声抱歉后离去。一路上,感觉那目光黏腻在身上,无法逃开。可他没有追上来,虞枝意又不确定他是不是了,走了许久,仍不见追来,轻舒一口气,笑自己庸人自扰。
恰好与宝鹊汇合,见她满头大汗道,“急什么。”说着拿着帕子给她擦脸。
宝鹊喘口气,脸上红扑扑的,“怕夫人丢了。”她身后还跟着婢女和家丁。
虞枝意虽然疑惑,却也只当这是个巧合,顺着人流往前走,到了游灯处。众人分作两股站在街道两旁,虞枝意挤在前排,人群中,她忽然察觉到一股目光,朝对面看去,却发现是先前撞到的那位年轻公子。听远处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一行人举着一列游鱼灯陆续往前走,游鱼灯栩栩如生,色彩鲜明,在半空中真如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她望着这灯,目光中满是惊叹,待游鱼灯过去后,再想起对面那人,望过去时,对方已经不见踪影。
她很快将这人抛之脑后,游鱼灯只是七夕节小小一个插曲。
游鱼灯后,城中最大的广场处,还有才子佳人斗诗。一男一女上台,女子出题,男子答题。若是答上来,便可去对方家里提亲。她凑着热闹去看,亲眼见证这斗诗台上站着不少情意绵绵的有情人。
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又转而去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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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河边放了盏荷花灯。
看着一盏一盏荷花灯上,星星点点的烛火汇向远处,心里十分高兴。
待玩尽兴后,已是月明星稀。
游人三三两两返程,虞枝意也顺着人流往回走。
回到家中时,万家灯火尽,屋内漆黑一片,宝鹊在前面掌灯,虞枝意与她说笑,还在说着路上遇到的趣事,忽然她猛然驻足,停在放门前,虞枝意还诧异,目光错过她的肩膀,直直地看向房中。
房中坐着一个年轻公子,登堂入室,穿着一身玄衣,背对着她,手旁放着一个熟悉的面具。
那个身影……虞枝意心口怦怦直跳,几乎快要跳出胸腔,夏日炎炎,全身冒着冷汗,腿肚子有些发软,是他吗……虞枝意转身想逃,双腿却不听使唤。不……不会这般巧合……她心里还存着一份侥幸,她不敢想,自己在入狱时忽然跑了,也没有救他,他出来后会有多恨自己。
光是想到这一点,她就忍不住浑身颤抖。
想到曾经在御宪台中,见证他在犯人身上施以重刑,她几乎要站不住。
他或许是爱自己,但在她跑了的那一瞬间,那些爱意都悉数化为恨意了罢。推己及人,若她是谢诏,此刻定会把自己抓回去狠狠折磨。
“在哪儿站着做什么,进来罢。”
他的语气风轻云淡,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而后缓缓转过头来,只一个侧脸。
就叫虞枝意浑身血液倒流。
第59章 第59章重逢
她就那么站在那儿,不进也不退,无声僵持,似乎在等着谁先妥协。
终于,谢诏缓缓转过身来,如有实质的目光从脸往下扫过全身,最后凝在她耳旁的簪花上。她脸泛桃红,微润薄汗,润润双眸中有惊惧、防备、紧张,就是没有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他还以为二人相处这么久,自己在她心中还有几分地位,是他自不量力。
他起身来,山不就我,我去就山,踱步至虞枝意面前,伸手去摸她的鬓发,却能察觉到她身形微僵,有些抗拒,手一顿,将她耳畔的碎发捋至而后,指尖抚至她鬓边的红花,红花似火,人却比这花还要娇美三分。指腹轻捻着绒绒花瓣,克制不住施力,花瓣微微因花汁渗出微微变色。
心中自嘲:我竟拿一朵花撒气。
旋即抬手,反掌示于目前。指腹上沾着浅浅红色,又垂手将那点红色一点一点地抹在虞枝意的颊旁。这点红色花汁不仅没弄脏她的妆容,反倒为她添了一分妩媚,哑声道,“你可曾记得,我入御宪台前日,曾与你说过什么?”
虞枝意望这个男人,相较之前,他身量拔高,身形更加健硕,脸庞变得更加成熟,完全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之感。那时他说的话她当然记得,不曾忘却,可那又如何,难道他要成亲她便要同意吗?
他闭了闭眼睛,垂着的一条手臂拳头紧握,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眼前又掠过在灯会上她的笑容。不在他的身边,她如此鲜活,美丽,动人,现如今站在这儿却像枯萎了一般。他内心告诉自己,或许放手成全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一想到要放手,胸腔就像被撕开两半,火辣辣的痛。
不,他绝无可能放手,“回去,我们成亲。”
他如此迫不及待,恨不得今夜就将虞枝意带回去拜堂,免得一眨眼,虞枝意又消失不见。
听着这命令道话,她猛然生出些力气来,推开他的手,“我不回去。”
谢诏疑心自己听错,追问道,“你说什么?”
虞枝意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道,“我说,我不回去。”说出这句话后,浑身因激动止不住地战栗。
谢诏盯着她,似乎在辨别她话中真心假意。待发现她脱口而出竟是肺腑之言时,方才因憧憬成亲的脸色渐渐冷下来,“小意,莫要说笑。”
“我没有说笑。”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疲惫,这点疲惫从心底,犹如蛛丝,一点一点的蔓延,包裹住整颗心,再从心向躯体,向四肢,最终蔓延到指尖。全身无力,眉眼微垂,她就像谢诏手中的风筝,看似高高在天上飞,实则一直有根线牵在他的手上,忽而放松飞的高些,忽而收紧,又回到他身边。她逃到鄂州来的这些时日,仿佛只是她做的一个梦,梦醒了,就回到谢诏的身边。
谢诏眸中最后一丝温情褪去,此刻才在她面前暴露出藏匿已久的面目,露出毒蛇一般的眼神,“外面风大,进来吧。”他伸手去牵虞枝意的手,半牵半抱着把虞枝意揽进怀中,将人带至屋内,埋进她的颈间,已不知多少时日,身旁不曾出现这股香气。这股香气涌进鼻尖,也挤
进他心里,将他的心填的满满当当。
“我好想你。”他低声道。
虞枝意声音极其冷静,还带着一丝疲惫,“京中贵女不计其数,谢大人有从龙之功,何愁找不到人成亲?”
闻言,谢诏一僵,慢慢抬起头来,眼中凶相毕露,“你的意思是,让我同旁人成亲?”
她没有说话,但表情显然是这个意思。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是为了摆脱他,手将她的脸转过来,急切地亲吻着她的嘴唇,带着一丝恶狠狠的意味,啃咬着,“怎么为了躲开我,连这种话也能说出口?”
这吻带着掠夺惩罚的意味,全无温情。
虞枝意忽然感到一种命运的玩弄,她耗费了这些时日,整日心惊胆战地躲着,到头来还是落在谢诏手中。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吻着吻着,这吻变了意味。
她很是坦然,甚至不曾挣扎,或许是心中早有准备,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谢诏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后,便松开了她,眸色一黯。二人洗漱后上了床榻,谢诏紧紧拥着她,束缚的力道勒的她喘不过气,像是怕她又跑了似的,她一动,勒得更紧,无奈之下,虞枝意只好开口说话,“你把我勒的太紧,我喘不过气了。”
他早已做好她愤怒发泄的准备,可耳中只有轻轻一句话,让他别抱那么紧,她喘不过气,如此平静反倒让他有些束手无策。他稍稍松了些力道,虞枝意动了两下,便没再动了。就的这么乖巧地躺在他的怀中,若说没有意动,是不可能的。
熟悉的东西抵着自己,耳畔谢诏的呼吸微乱,她闭上的眼睛又睁开道,“若是想,不必忍着。”
谢诏的眸子露出一丝受伤,闭上眼睛微微平复呼吸道,“明日还要赶路,我还没有那么禽兽。”
他没这么个意思,虞枝意也不自讨没趣,二人就这么相拥着,皆心事重重,难以入眠。谢诏便絮絮叨叨在她耳旁说着京城中发生的事情,大皇子逼宫夺位,永泰帝如何将他制服,留下遗诏,六皇子如何清肃叛贼余孽…
虞枝意光是听着,就感到一阵惊心动魄,全然不知谢诏是如何在其中斡旋。
他接着道,“陛下将我关在御宪台中,并不曾苛待我。只是先贬我,后让新帝复启用我,让我承此提拔之恩。”
语气中有着难言的脆弱和伤感。
永泰帝有些时候虽不是东西,待他却十分好。偶尔,他也会将其当做父亲。
“父亲死了”,儿子没有不难受的。
虞枝意无言,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在谢诏并不需要她的安慰,只需静静倾听着。虽然谢诏极力掩饰,她却仍察觉到他心里的一丝不安,那股不安让谢诏时不时伸手过来,抚摸着她,才能缓解一二。这会儿,谢诏就像一个炸药,只需一点点的火星,随时可能发出剧烈的爆炸。
不知不觉中,二人相拥而眠。
翌日醒来时,虞枝意还有些恍惚,身侧躺着的谢诏睡的很沉,结实的手臂却把她箍地死死的,她一动,他便醒了,睁开的双眼布满猩红的血丝,眼神模糊凶戾,看清是她后,才渐渐地柔软下来,下巴和唇边新生了细碎胡茬,看着有几分憔悴。
“醒了。”他说。
虞枝意点了点头,起身预备洗漱。
仍旧是秦大娘把早饭端了进来,进来的一路她低着头不敢抬起来,院子里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光看那架势就知道的身份不凡,此刻更是大气也不敢出。送了早饭蹑手蹑足退了出去。
虞枝意舀着粥,不吃,就这么一勺一勺的舀着。
谢诏踱至她身侧,用手握住她的手,就着她的勺子吃了一口,道,“这厨娘手艺倒是不错,若是你喜欢,一并带回去。”三言两语间,便决定了一个人的去向。
虞枝意道,“这儿是秦大娘的根,若是将她带走,岂不是要将她连根拔起。”
她漫不经心的口气让谢诏一噎,显得他多么不近人情似的,“若是她不愿,我也不勉强。”
虞枝意轻飘飘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勺一勺开始吃起粥来。
谢诏看她吃得香,又觉得这粥味道的确不错,端着另一碗也尝了尝。
用完早膳便要启程,虞枝意望着这个宅子,心中十分不舍,买来的仆从婢女皆一一问过,若是愿意跟着的,便一道随他们走,若是愿意留下来的,便给笔银子。他们全都选择拿银子留下来,虞枝意伸手问谢诏要银子,王珣便掏出银子一一发放。
从厢房行至外间,十步便站着一个护卫。
虞枝意扫了眼,讥诮地看着他。抓她一个弱女子,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怕她生了翅膀飞了不成。
谢诏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一心只想赶紧启程。
二人刚到门口,一中年男子迎上来道,“谢侯爷光临大驾,崔某有失远迎。”
“崔刺史。”谢诏拱手一礼。
虞枝意也随着他行礼。
“谢侯爷来了,怎么也不与知会崔某一声,好让崔某扫榻相迎。”崔岩笑道,他轻轻捋须,眼神中却有探究。
一个京官儿,默不作声的到他这鄂州来,不论是做什么,都值得他去探究。
谢诏也不隐瞒自己的来意,笑道,“我夫人外出散心,到了鄂州,我心中甚是思念,一时急切,竟忘拜会崔大人,是谢某的错,谢某改日定然送上赔礼。我与夫人急着回京,这会儿准备赶路回去。”
虞枝意专心做个陪衬,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崔岩目光略略一偏,落在他身旁,面上虽然笑着,心中却在猜测这位令人闻风散胆的谢侯爷是否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以夫人为借口来鄂州勘察,笑道,“谢侯爷好福气,只可惜崔某不能一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侯爷。崔某心中愧疚难当,不若崔某陪着,送侯爷一程。”
他话中有试探之意,若谢诏真的别有目的,自己提出陪同,他定然会找借口留下。
没想到谢诏拊掌道,“那便麻烦崔大人了。”
崔岩心中一沉,愈发觉得谢诏目的不明,怀着心思道,“谢侯爷请。”
谢诏笑道,“崔大人请。”
他扶着虞枝意上了马车,自己翻身上马,崔岩来时也骑了马,此刻也上了马。
无怪崔岩想多,谢诏此行带了二十多人,个个身强力壮,武艺高强。若是计谋得当,甚至能悄无声息,连夜取了他的首级。随意斩杀官员,乃是重罪。谢诏虽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到崔岩心中有鬼,不免多想。
他身后也跟着不少人,个个五大三粗,手拿长刀,来者不善。
虞枝意觉得情势有些微妙,悄悄掀了帘子去看,前头二人并驾齐驱,有说有笑的聊着,看不出半点异样。
崔岩一直将人送出鄂州地界,才勒住马道,“谢侯爷,此去山高路远,我便不相送了。”
谢诏驱马往前走了一截,朝他遥遥拱手道,“崔大人盛情难却,是谢某辜负了,就此别过。”
说罢,一勒马,转头朝京城的方向走去。
崔岩骑在马上,以目相送,待不见人影后,脸色立即沉下来道,“让徐虎带二十人,务必追上谢诏。”说着做了一个杀鸡抹脖的动作,眼中划过一丝狠辣。
他向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论谢诏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他都走不到京城。
“是。”
第60章 第60章成亲前夕
一路上,谢诏神色如常,未曾泄露些许端倪来。可随行的二十余人皆神色紧绷,面如罗刹,举目四望。就连虞枝意在马车中都感受到这股凝重的氛围。行至一片山林,众人勒马不前,谢诏驱马至马车旁,指节扣了扣车窗道,“下马车来,与我共骑。”
虞枝意掀开车帘,从马车内走出来,谢诏驱马前行几步,伸手去接她。
她稍俯身,便被谢诏拖住手臂,揽着腰抱了下来,坐在谢诏身前。坐稳后,第一个回头去看的便是宝鹊,见王珣护着宝鹊,便放下心来,转头至正前方,谢诏见她已预备好,甩了一把缰绳,策马前行,耳畔道,“压低身子。”
随从拿出把刀来,一刀劈向马车,马车上的马瞬时脱于束缚,紧随一侧。
后背俯身压来,虞枝意俯下身紧贴于马背上。
山林陡峭,幸而此行谢诏携来的马膘肥体壮,即使是在险要的坡上也如履平地,正在这时,几只飞箭穿林打叶,擦着一行人后脚而落,杀机四伏,虞枝意举目望去,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上悬着的数十个黑衣人,站在粗壮的枝杈上,拉弓引箭。他走到哪儿,那箭便指到那儿。
马疾驰而过,弓箭手的箭总是慢上一步。
正当虞枝意以为这场的凶险已经过去时,谢诏忽而策马高高一跃,立时两侧几个身影隐匿的杀手立即显现,他们站起来时,身上用于藏匿身形的枝叶纷纷落在地上。他猛地一拽,马头猛
地一甩,便立即策马至杀手前身前,腰间佩刀寒光一闪,便已有二人人头落地。
丛林中传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林鸟惊飞。
虞枝意这才发觉谢诏此行所带二十余随从,武器各不相同。稍一出神,一把飞刀擦面而来,虞枝意惊恐不已,却见刀又突地旋了回去,身侧喷涌出鲜血,她这才发觉对方原来使得是链子刀。往日在侯府中,不曾见到这二十余人,原来谢诏身边,竟这样的卧虎藏龙。却看一眼王珣,印象中他总是嘻嘻笑笑,此刻却犹如罗刹降临,手起刀落,眼也不曾眨一下。
若是这样想来,谢诏对她竟还算手下留情。
林中杀手已悉数解决,一场风波就此落幕。虞枝意直起脊背,稍往后一靠,便靠近一个温热的胸膛中,身后那人气息平稳,甚至不曾乱过一息。
一大掌自身后扶上她的腰肢,问道,“可有吓着?”
虞枝意摇头。
谢诏怕她强撑,将她按进胸口,“若是怕,就知会我一声。”
他从不吝于在虞枝意面前展露自己的方方面面,不论虞枝意是怕也好,厌恶也罢,总归,她是要接受的。
虞枝意没有撒谎,此刻胸膛中心脏狂跳,却没有害怕的感觉,双手无法自控的颤抖着,也不是因为看到林中这一幕,甚至她隐隐觉得血脉中鲜血沸腾,或许,这就是她并不排斥谢诏的原因。”
似是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什么,谢诏驱马慢慢开始往前赶路,“若是你喜欢,城外我有一个别庄,届时我教你骑马。”
虞枝意用手捋了捋马背上的鬓发,低声回应道,“好。”
谢诏这会儿才绽起一个发自心底的笑容来,高喝一声,“驾。”
因急着赶回京城,赶路半日后,见虞枝意露出疲态,谢诏勒马道,“稍作休息片刻。”又低声询问虞枝意道,“可是累了。”
若是身处城中,虞枝意少不得会说几句让谢诏丢下她,可荒郊野岭,人迹罕至,她除了跟随谢诏别无他法,又不想着因为她拖慢进程,便道,“不累。”
谢诏凝眸望着她,见她确实不见累的模样便道,“此前皆为山路,没有休息的地方,或许会苦些。”
虞枝意点头,“不必顾虑我。”
一刻钟后又踏上赶路的征程,不眠不休赶路半月有余,到了京城郊外。
临近京城,终于能得一口喘息。一行人暂时在郊外酒馆歇脚。其他人林散散坐在周围,王珣去后厨要水,她坐在桌旁,宝鹊陪在身侧。
巧的是薛令清与许旭也在此处。
许旭眼尖,看到虞枝意便想着过来打个招呼,“夫人。”
又顺势望向她身侧挨着的谢诏。谢诏大名在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此前众人还他只当他是个承袭侯爵的贵族子弟,六皇子登基,为他加封时便知他手段了得,“谢侯爷。”
他这才知虞枝意竟是谢侯府的人。
想到京中的传言,他不由一顿。薛令清也慢步走来,“见过侯爷,夫人。”
谢诏认得许旭。
在得知虞枝意离开后,他便顺着蛛丝马迹调查过,知道许旭是保护虞枝意,送她去鄂州的镖师,谢诏的眼珠转动,目光缓缓从许旭落在错后他半步的薛令清身上。
一眼,他眼眸发颤。白衣公子,身形消瘦,久病缠身。
太像了。
非关眉目肖似,乃神韵暗契。
他微微颔首,脸庞上挂着微笑,余光不由得瞥向虞枝意,想知道她作何感想。
旧地重逢,又见故人。虞枝意也只是微笑颔首,她不能有过多的情绪。她发觉谢诏脸上的笑意浮于表面,许旭近在眼前,他应当是又想起了自己逃走的那件事,为了不让谢诏迁怒二人,她决心与他们撇清关心为好。
不料薛令清毫无眼色,道,“昔日一别,还未感念夫人恩德。赐予薛令清一杯热茶。”
“不过举手之劳。”虞枝意冷淡道。
薛令清此刻转而对谢诏道,“见过侯爷,因侯爷托表哥薛平之推荐夫子,得至京城,有一容身之处。此等大恩,没齿难忘。”
谢诏轻笑,“原来薛大人所说之人,是薛公子。”原来他与虞枝意还有这般渊源,倒是不曾听王珣说过。
薛令清脸皮薄,颊侧很快泛起一层红晕,“得侯爷赏识,实乃薛令清之幸。”
“我见薛公子身子似乎有些单薄。”
薛令清闷闷咳嗽两声,“多年缠身的咳疾,时不时会咳上两声。”
“我在京中有相熟的大夫,若是薛公子有意,我可推荐一二。”
听表哥说谢侯爷是个外冷内热额人,现在一看果然如此。薛令清不由心中感动道,“谢过侯爷。”
谢诏微笑着,叫人看不出心中所想,却有些坐不住,便道,“谢某还有急事需进回禀陛下,先行告辞。”
余光见虞枝意神色淡淡,并无异样,更无疑似故人来的激动,只觉得自己草木皆兵,实在多心。
他从容与二人告辞,对虞枝意轻声道,“我们走吧。”
遂从酒馆离开。
谢诏将她送回府后,马不停蹄地进宫去,应当是有什么任务要向新皇复命。
此去数月,再回到侯府竟有经年隔月之感。院中花木扶疏,绿茵翳密,似重新修整过一番。王管家陪在身侧道,“夫人走后,侯爷念想的紧,便亲自重新设计了落雁居。”
他不曾说出,谢诏有将落雁居当做新房的打算。
她踏入落雁居中,碧桃荷香二人坐在屋里,听有人来抬起来头,见是虞枝意,争先恐后地走上前来,抱着她哭诉道,“夫人好狠的心,竟也不带着我们姐妹二人一同离去。”
虞枝意轻抚她们的脊背,宝鹊与她们许久未见,也一同抱着哭了起来。
哭过一阵,荷香抹去眼泪道,“好了。夫人一路赶路,定是辛苦了。我们还是别哭了,让夫人休息。”
几人方才渐渐收住眼泪,像这些时日不曾分开,一如从前亲密。
又勤快地去外面打水,伺候的尽心尽力。
久别重逢,虞枝意才察觉到荷香与碧桃二人,已对她付出一份真心,感动之余,不免怅然然而连日赶路,已疲累至极,洗漱后便歇下。
待醒来时,天幕沉沉,诏仍没有回来,便问道,“侯爷还未回来吗?”
荷香答道,“不曾听通报侯爷归来的消息。”
虞枝意颔首,碧桃摆上晚膳,这时,谢诏掀帘进来,见桌上摆着,“我来得巧了。”
她道,“侯爷可曾用过晚膳。”
“还不曾用过。”谢诏径自坐在虞枝意身侧,拿起牙著,一边吃一边道,“我已向陛下求了圣旨。不日加封你为一品国夫人。”
虞枝意不做声,他又接着道,“我向陛下求了赐婚的圣旨。婚期定在八月十五,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聘礼,嫁妆,嫁衣,我都已备下。你只需安心做个新嫁娘。”
“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嫁衣,便按京城时兴样式命绣娘缝制了一件。明日你且看看嫁衣,若是不喜欢,与绣娘说。改成你喜欢的样式。”他自顾自地说着,仿佛全然不在意虞枝意的想法,实则余光一直瞥着她的神情。
见她神色中没有流露出厌恶之色,才放下心来。
选嫁衣时,他眼前浮现的,是当初挑开虞枝意盖头的情形。他的记忆如此深刻,记得那时的每一个细节,或许从那时开始,虞枝意已在他心中留下一抹痕迹。
他知道,自己是强求了些。可他不后悔。自口中吐露成亲二字后,心绪便一直汹涌澎湃,比他将平成王抓进牢狱中时还隐隐要激动些。
虞枝意望着他,喜形于色,说起成亲滔滔不绝,神色中有着明显的喜色,却因担忧她不愉,仍克制着,轻声道,“侯爷做主便好。”她既然不能拒绝,不如坦然接受。这虽是她第二次成亲,却因那会儿记忆模糊,没留下什么印象,反倒和头一次似的,只婚期仓促,到底还有些遗憾,一来,爹娘远在江南,就是递信过去,一来一回也要一月,那时她早已同谢诏成亲。二来,他沈姐姐至今杳无音讯,排出去的人也如同石沉大海。
见她眉头隆起,似有心烦之事问道,“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紧紧盯虞枝意,心口提的老高。
“不知沈姐姐现下在何处?”
谢诏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这么个人来,道,“陛下才登基。眼下事务繁忙,有许多事情还未处理。沈家一案暂时搁置在那儿。陛下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与沈家大小姐有旧,即使处理了沈从安,也不会波及到沈大小姐身上。”
沈从安还有几分气运,赶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瞧着皇帝的意思,是要从宽处理,或许还能放他告老还乡,得一个寿终正寝。
得知新帝不会追究沈绮梦,她心里也松上一口气,“盼望着沈姐姐一切都好。”
用完晚膳,二人洗漱一番,相携至床榻。
翌日清晨,虞枝意起身后,府中的绣娘前来求见,她进来后呈上绣好的嫁衣道,“夫人,这是侯爷命奴婢缝的嫁衣,送来的给夫人看看,可还有要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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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嫁衣挂在架子上展开,火红的嫁衣金线流转,流光溢彩。
“瞧着是极好的。”
绣娘接着道,“夫人可要试试合不合身。”
她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宝鹊等人将嫁衣为她穿上,凤冠霞帔,就像为她量身定做一番。这时,忽然听几道脚步声,虞枝意还在想这会儿还能有谁来她这落雁居,便见来人几步近前来挽住她的手。
是母亲。
虞枝意的眼眶一酸,已泛下泪来,“娘。”
江晚吟笑着看她,神色酸楚,“哎。”没想到短短几年内,虞枝意又要再嫁了。
“你怎么来了?爹呢?”
“知道你要与谢诏成亲,我与你爹就从江南赶来了。谢诏这会儿正陪着你爹呢。你爹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江晚吟笑道,“不过你也别心疼他。男人嘛,想要取得媳妇儿,这点困难的还是要应付过去的。”
虞枝意鼻头一酸,想要扑进江晚吟的怀中撒娇,却想起自己穿着嫁衣,只能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谢诏与我们都说了。”江晚吟道,“八月十四晚上,我们就住在城外的别庄内,到时候他来迎亲。”她轻拍着虞枝意的手。
他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帖,方方面面都想得十分周全。
虞枝意只管安心做个新嫁娘,不必烦心什么。她的眼泪簌簌落下,江晚吟为她擦泪道,“怎么,难不成是谢诏欺负你了,你说与娘听,娘去帮你讨回公道。”
“若是他不给个说法,这亲就是不成也罢。”
虞枝意破涕为笑道,“娘。我是太久没见你,想你了。”
江晚吟这才放下心来,“他没欺负你就好。”
她脱去嫁衣,与江晚吟挤在一起说话,直待用午膳时,方才出去。
用午膳时,望向谢诏的目光真心不少。
谢诏也只朝她笑着。【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