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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机会


    ◎过很无聊的人生,我会死的。◎


    “9%?!她哪来的9%的股份,不是到5%就得进行披露吗?”钟念玺看着屏幕上的公告,质问道。


    “我们查到,会长生前有委托过第三方机构办理过一次股权转让,受让方,正是高海臻。”


    “多少?”


    “4.82%。”


    “那还有5%呢?”


    她问完,办公室内,一片沉默。


    见状,钟念玺撑着脑袋,满脸愁容。


    邱淳雁视线从她身上收回,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


    她大概能猜到,高海臻是用了什么手段,无非是股票掉期那一套


    先和第三方机构签合约,让其购买康利的股份,然后在合约到期后支付利息买回,这样就可以避免5%的披露规定。


    这种做法在金融市场上并不少见,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为了风险对冲,调整资产配置。


    不过支付5%的股价和利息的钱从哪里来,邱淳雁却是想不明白。


    除非,是她背后有其他企业在支持她。


    但如果是这种情况,应该直接发动杠杆收购才对,而非管理层收购。


    现在这种情况,很显然,高海臻也是在赌。


    赌她和钟家人,谁更大胆。


    “邱姨,冯叔,严总,你们…会支持我们的对吧?”


    钟念玺舔了舔唇,想要委婉一些询问,却又怕问得太婉转,会得不到确切的答案。


    被问到的在康利或多或少都是有股份的,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也是在观察对方的态度。


    见三人不说话,钟念玺心底愈发没底。


    “邱姨,前段时间是我太不懂事,和您起了冲突,我向您道歉,”她身体往前倾了些,语气也分外诚恳,“我知道,您是为我和临琛好,我也把您当做是我最尊敬的长辈,那天是我口不择言,还请您见谅。”


    听到这话,冯道全和严仁城眉毛一拧。


    这是唱的哪出?怎么突然就道起歉来了。


    “都过去了,念玺,该怎么做,我都知道。”


    邱淳雁摆摆手,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冯叔,您跟在大哥身边这么多年,”钟念玺的话头突然又转向冯道全,“应该最知道他为康利付出了多少心血,虽然他现在没有在公司工作了,但他是钟家的人,康利也有他的一部分,我相信您不会忍心看着大哥和爸的心血就这么拱手让人的对吗?”


    听见这一番话,冯道全抬手挠了挠鼻子,不知如何作答。


    他也没有办法回答,毕竟,他的股份已经不能由他掌控了。


    “钟总,你放心,我会做好我分内的工作。”


    听罢,钟念玺心里那口气松下了些。


    “严总,您是爸亲自任命的coo,我相信您也一定不会辜负爸对你的选择。”


    严仁城左右看了看,看冯道全和邱淳雁都挪开了视线,他听得出来,这两位刚才的话都是模糊表态,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钟小姐,会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会辜负他老人家对我的信任的。”


    “谢谢,”钟念玺弯下了腰,“谢谢,如果康利这次能挺过难关,我一定会重谢各位对我还有康利的鼎力支持。”


    谈话结束,三人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电梯里,一股暗流,在狭小的空间来回涌动。


    谁都有话说,但谁都不想当那个先开口的人。


    如此,电梯就这样沉默着,到了各自的办公室楼层。


    关上门,邱淳雁慢步走到窗边。


    她眺望着远处的山丘,眼中情绪复杂。


    算算时间,她来到康利已经有三十一年。


    三十一年,从一个小组长到首席财务官。


    人生的大起大落,全都记录在这三十一年里。


    今年,她五十五岁。


    剩下的日子,似乎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安安稳稳干到退休,然后找个漂亮的地方,悠闲地度过余生。


    这样,貌似是最好的选择。


    可,这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如果是,自己又为什么要参与钟家人的争夺。


    为什么看见钟临琛当上CEO后,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当然是,将这庞大的商业帝国,攥在自己手里的机会。


    收购的消息一出,流言瞬间四起。


    有人猜,高海臻是内应,联合外部企业里应外合要吞并康利。


    有人猜,管理层不满钟家人的家族管理模式,所以才联合反击。


    也有人猜,这是钟士承生前下的命令,觉得四个孩子都难担大任,不忍自己的心血毁之一旦,所以才让高海臻这么做的。


    种种阴谋论,传得神乎其神。


    高海臻却没有去看,她抚摸着怀里的猫,左手上的白色纱布在黑色皮毛的衬托下,亮眼极了。


    “你的财务报告我已经给你弄好了,”孟云峥走过来,递给她一份文件,“另外,弗仕这边觉得你胜算不大,估计不会提供杠杆。”


    “那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高海臻将文件放到一旁,“觉得我胜算大吗?”


    老实说,孟云峥希望她赢。


    毕竟自己也能要靠她打翻身仗。


    但他不知道,高海臻拿什么赢。


    以孟云峥的工作经验分析,她的赢面不大。毕竟9%的股份翘起来的杠杆,耗资巨大,任何一家金融机构都不会干这么大风险的事情。


    但,孟云峥还是没由来地相信,她会赢。


    或许是输的代价太大,他不愿意去想。


    亦或许是其他的什么,他也懒得再去思考。


    从答应帮她抵押的那一刻,孟云峥就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受控了。


    因为只要稍微一冷静下来思考,他都会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赌上自己的前途去换一张她的空头支票。


    他看向她手上的纱布,“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了,该你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不需要我帮你联系一下什么私募机构,或者证券公司吗?”


    高海臻歪头看他,“你觉得,那些人敢接我这个项目吗?”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资源,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可如果不做点什么,孟云峥总有一种蒙眼走钢丝,随时会掉入深渊的感觉。


    这让他很不好受。


    “所以,你已经找好了融资机构。”


    “还没。”


    “那你还敢直接发起收购?”


    他实在想不通高海臻哪来这么大胆子。


    她却没回答,只是笑眼看他。


    “你怕了?”


    孟云铮当然怕,他不否认。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胆子那么大。”


    高海臻喉中发出一丝轻笑,手上抚摸的动作慢慢停下,小猫也顺势离开了她的怀中,往自己的小窝里去。


    “我不是胆子大,”她站起身,“只是当我盖的这栋楼足够高时,就会多得是人不会让它倒。”


    话落,她拿起报告和手提包,就要离开。


    “高海臻。”


    她停在他身边,“怎么了?”


    “你就一点也不怕吗?”孟云峥抬头问。


    就算再牢固的楼,都有倒塌的风险。


    “当然怕。”高海臻答得干脆。


    “那你怎么还敢?”


    “孟云峥,过很无聊的人生的话,”高海臻望向窗外的月亮,声音穿过玻璃,挂在弯钩上,“我会死的。”


    闻言,孟云峥眼皮一颤,神情愕然。


    看他这副表情,高海臻猜,他大概是想多了。


    “我先走了,”她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再见。”


    关门声响起,高海臻已经离开。


    那句再见,却还萦绕在孟云峥耳边


    他坐在窗台,久久未动。


    再见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很明白。


    意味着自己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疯狂的机会。


    意味着,他命运的顶点,马上就要到最高峰。


    意味着,她和他之间,将会有跨不过的鸿沟。


    意味着,他的*人生,就此与她交错。


    孟云峥回过头,小猫正趴在窝里发呆。


    他走过去,手指在它的鼻头上摸了一下。


    它这次仍然没有叫,只是伸出脑袋,在他的手背上蹭了蹭。


    回到车上,高海臻将东西都放到副驾。


    正要发动车子离开,却没曾想,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看见来电人的名字,高海臻眉梢微挑。


    没想到第一个给她打电话的人,会是她。


    但,好像也不奇怪。


    按下接听键,她将手机放在耳边。


    “后天吗?可以。”


    “那还是上次的地方见。”


    第142章 母亲(一)


    ◎求她的儿子,乖乖听话。◎


    看见屋里的人,钟时寅脚步一顿。


    “姐,大哥,三哥。”


    钟念玺微微颔首,下巴朝对面那张空椅子昂了昂。


    “坐吧。”


    钟时寅点头,来到三人对面坐下。


    “姐,今天…是有什么事吗?”他问。


    “都是自家人,”钟念玺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我也不多废话了。”


    她一开口,原本眼神放空的钟明诀,和无意识掰着手指的钟临琛,瞬间都收回了飘散的思绪。


    “我算了一下,咱们四个手里的股份合计有22%,算上信托里的股份,一共32%。”


    “这32%的股份,是我们的最大胜算,所以我不希望你们在这期间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钟念玺语气加重,“大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钟明诀眼神动了动,他明白她在说什么,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才点头。


    得到他的保证,她又看向两个弟弟。


    “你们呢?”


    钟临琛:“我知道。”


    钟时寅也立刻接口,“放心吧姐,我没什么问题。”


    “我前两天跟邱姨他们谈了一下,他们虽然口头上都说会支持我们,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临琛,你联系妈那边让她有时间约邱姨出来一趟单独聊聊,你也跟着一起去。”


    “冯叔那边,大哥,就交给你了。”


    “好。”钟明诀沉声应下。


    “还有…”钟念玺顿了顿,“表哥手里,也有6%的股份。”


    此话一出,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脸色一沉。


    虽然钟明诀没有在场,但事后也从各个人口中了解到了事发经过。


    “我会去试着和他联系的。”


    钟念玺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做,见他主动开口帮忙,紧绷的肩膀稍稍松弛下来。


    “还有一件事,可能还需要大哥你来做。”


    “说吧。”


    她声音有些迟疑,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钟明诀脸上,


    “姚阿姨手里,好像也有3%的股份。”


    提起母亲,钟明诀眸中闪过一丝波澜。


    在他车祸昏迷这段期间,她只打了一通电话,便再无音讯。


    钟念玺捕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察觉到这要求对他而言可能有些过分,毕竟他母亲一次没来医院的事情她也知道,便补充道:“以我们现有的股份,应该也差不多了,姚阿姨那边就…”


    “过两天吧,我会给她打电话。”


    钟明诀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叹息。


    “大哥,不用勉强。”


    他扯了扯嘴角,“没事。”


    钟临琛看了他一眼,内心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坐在这里的不是钟明诀,而是另外一个人。


    “我也会联系妈那边,让她尽可能地多借些钱给我,购买康利的股份,这样就能确保有45%以上的股份,股东大会的投票我们会有绝对的胜算。”


    钟时寅听着这一切,手上无意识转动着戒指,发觉在这件事里,自己什么也插不上嘴,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讨论着各自的母亲可以动用的资源邱姨,冯叔,姚阿姨……


    唯独没有人提起他的母亲佘少娴。


    仿佛她,连同她的存在,都早已被他们遗忘在钟家的角落。


    他一直都很清楚,他们并不接纳自己的母亲,所以从来只是喊她阿姨。


    尽管,钟时寅觉得她已经对他们做尽了一个母亲该做的事情,除了对他这个亲儿子以外。


    可是,钟家似乎不需要母亲这个角色,需要的是父亲,一个平等地爱着所有孩子的父亲。


    当然,也除了他以外。


    等几人聊完,便各自从钟念玺家里离开。


    “哥。”


    钟明诀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怎么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惯有的疏离。


    钟临琛没有走近,反而像是被钉在了原地,隔着几步的距离,定定地看着他。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见状,钟明诀走了过去。


    看着这个弟弟,他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毕竟从小到大,他们之间,就没有过什么兄弟情谊。


    有的,只是争锋相对,冷言冷语。


    钟明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依旧平淡。


    “走吧。”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一片微小的力道扯住了他的衣角。


    他回头,看见钟临琛垂着头,身体微微颤抖。


    “哥…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钟明诀愣住。


    他低头看向那只扯着自己衣角的手,恍惚记起,孩童时期这样的场景好像也出现过。


    他记不清,那时的自己是什么反应。


    但他能肯定,自己不会给钟临琛什么好脸色。


    “你没做错什么,”钟明诀重新面对他,声音带着一种自己也未曾预料的温和,“是我没做好一个哥哥。”


    “抱歉。”


    钟临琛猛地抬头,一滴眼泪,从眼眶涌出。


    他努力哽着喉咙,努力控制那已经蓄满眼眶的泪水涌出,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控制不住,控制不住自己的脆弱,无能和庸懦。


    钟明诀撇过头,下意识不想面对这种场景。


    可下一秒,他还是走上前,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


    很短,短到只有几秒钟。


    他便松手,回到车上,离开了停车场。


    钟时寅坐在车内,默默地看着站在原地没有离去的钟临琛。


    他突然有那么一种感觉,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坐在前排的观众,正在观看一场关于钟家兴衰荣辱的大戏。


    这场戏里有和解,有责任,有算计。


    唯独,没有他钟时寅的位置。


    他像一个被剧本遗忘的角色,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喉中溢出一丝苦笑,他发动车子,离开了地下停车场。


    跑车在马路上疾驰,钟时寅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到了钟家。


    他走进屋内,只有保姆吴妈迎了上来。


    “我妈呢?”


    “太太下午出去了。”


    “去哪了?”


    吴妈摇摇头,“她没说。”


    “好吧,”钟时寅压下心头的烦闷,“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也没说。”


    听罢,钟时寅眼眸微垂,没再问了。


    他走上三楼,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回自己的房间,重重地躺倒在床上。


    拿出手机,他翻找到佘少娴的电话,拨了出去。


    听筒里传来漫长而单调的拨号音,一声又一声响在耳边。


    直到,最后一声落下。


    世界归于安静。


    佘少娴睁开了眼睛。


    跟着香客们默默行礼,两人离开了诵经堂。


    “小时候觉得无聊,现在年纪大了,倒能静得下心听完了。”


    “这是好事。”高海臻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奇怪人的欲念越深,就越是静得下心呢。”


    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高海臻沉吟片刻,没有回答。


    也可以说,她答不上来。


    人心之复杂诡谲,本就没有标准的答案可以穷尽。


    佘少娴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答案,低低地轻笑一声,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手恢复得怎么样了?”


    高海臻也自然而然地跳过了。


    “已经结痂了。”


    她盯着她手上的纱布,看了许久。


    “在钟士承的遗嘱出现前,我猜过你的身份,但又被我否决了。”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你们俩长得一点都不像,”佘少娴想了想,“也可能是因为,我从你身上,感受不到一个孩子对亲人,哪怕一丝一毫的渴望。”


    所以,那晚佘少娴听见她的否认,不觉意外。


    只是她会好奇高海臻的真实身份,因此,那张被浸泡在血水里的调查报告被她捡了起来。


    她细细看了一遍,上面有高海臻详细的资料。


    从出生的医院,到后来读书时的档案。


    写的都是高海臻的名字,照片上的女孩,从小到大也都是她。


    如此详细的资料,也难怪骗得了钟士承。


    但佘少娴不会去问,也没那个心思去问。


    她不想知道得太多,除非事情于她有利。


    “你现在,有多少胜算?”


    “12%。”高海臻如实相告


    “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加起来有32%,这还不算上其他人。”


    高海臻并未立刻回应。她仰起头,目光越过佘少娴,看向殿堂前方那座巨大的鎏金佛像。佛陀低垂的眼睑下,永恒地挂着那抹洞悉一切,悲悯众生的慈祥微笑。


    “那您这次过来以后呢,还会是32%吗?”


    她虽是在询问,可语气里的笃定,不容有疑。


    “所以,我可以谈条件了吗?”


    “您说。”


    “钟时寅手上4%的股份,我会以代持人的名义以最低利率借给你。还本时,以股份的形式还给我。”


    闻言,高海臻收回视线,看向她。


    佘少娴这个条件,就相当于直接把钟时寅的股份转到自己名下,不用承担一丝风险,也不用出一分钱。


    唯一的风险,大概就是被钟时寅察觉,然后母子关系破裂。


    但,这不是高海臻该考虑的事情。


    “4%不会全部以股份支付。”


    “3%,”佘少娴转头看她,“不然,就没得谈。”


    高海臻迎上她的视线,眼神微眯。


    第一次,她在这个女人眼里,感受到锋利。


    “可以。”


    条件谈成,佘少娴收敛了锋芒,眼里又恢复了往日习惯性的温柔。


    “谢谢。”


    高海臻站起身,“还有一件事,我需要提前告知您一声。”


    “什么事?”


    “我需要让康利的股价再降一降,”她低头看向女人,“所以得拿您儿子开个刀,您不介意吧?”


    沉默许久,佘少娴也从椅子上起身。


    她目光直直盯着高海臻,“4%。”


    “成交。”


    等高海臻的身影消失在诵经堂大门外,融入外面刺目的阳光中,佘少娴独自在原地站了好一会。


    而后走入一座小殿中,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


    她不知道自己在拜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求什么。


    或许,是求一个心安。


    也或许,是在求她的儿子,乖乖听话。


    第143章 母亲(二)


    ◎别让妈妈当一个坏人,好吗?◎


    “冯叔。”


    看见来人,冯道全连忙起身。


    “怎么不在家好好养着,跑公司来了。”


    “没事,已经可以走动了。”


    即便是这么说,钟明诀走起来,步子仍旧拖得很缓慢。


    冯道全搀着他,来到沙发坐下。


    “是钟念玺让你来找我的吧。”


    他没跟他客套,一语道破他的目的。


    被他看穿,钟明诀也没办法否认。


    “她不是不信任您,只是事关重大,又关系到公司的安危,她不得不更谨慎些。”


    “您也跟她共事了一段时间,应该也能看得出来,她对公司的事很上心。”


    “我明白她的顾虑,”冯道全轻叹了口气,“不过看你们这样,倒终于像个一家人了。”


    听到一家人三个字,钟明诀眼睫微颤,没有接下这个话。


    “所以对收购这件事,还请您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我…”


    冯道全垂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诚然,自己可以对他撒谎,缓一缓。


    但这种事情,瞒不了多久。


    而且,他也不想瞒钟明诀。


    于情于理,冯道全都不愿意骗他。


    “已经和高海臻谈好了。”


    听到这句话,听到这个名字。


    钟明诀搁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


    他没有说话,沉默在空中飘荡了许久。


    才被一阵风,吹回他的喉咙,“我知道了。”


    面对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冯道全嘴唇紧抿着,不知道下一句该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


    他想,如果收购方不是高海臻,他一定会坚持反对。


    但对面的人,偏偏是她高海臻,也偏偏是她给了自己可以在这场收购中翻身的机会。


    还是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理由反对。


    “明诀,抱歉。”


    “您不用跟我道歉,”钟明诀牵扯着嘴角,“这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


    “不过现在也说不准,加上我,高海臻手里也只有不到15%的股份而已。”


    这种事情,冯道全本不应该跟他说。


    但,他想他该说点什么,能减轻一点愧疚。


    “那您觉得,她会赢吗?”


    若说会,冯道全不知道她要怎么赢。


    若说不会,他也不会同意把股份借给她。


    “我觉得会。”


    不等他给出答案,钟明诀就替他作了回答。


    “为什么?”


    “她和我说过,”他嘴角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苦涩却又痴缠,“她不会输。”


    他相信她,毫无保留地相信。


    因为她不会对自己撒谎,这是他唯一的信仰。


    “那你…”


    冯道全不明白,既然他相信高海臻会赢,那为什么还要来得到一个答复。


    钟明诀看懂了他的疑惑,轻声道:“康利是爸一辈子的心血,作为他的儿子,他们的兄长,我应该尽到自己的责任。”


    “那你和高海臻呢?”


    又是一阵沉默,窗却已经关上,风吹不进来。


    让他和她的未来,没办法讲得明白。


    “我先走了,念玺那边我会去和她说的。”


    说完,他就要起身离开。


    只是站起一半,脚下忽的没了力气,又重重摔回了沙发。


    冯道全赶忙过去扶住,才将人好好扶起来。


    “我扶你去电梯。”


    “不用了冯叔,”他松开他的手,“我自己能走。”


    手上空了,冯道全的心也跟着难受了一下。


    他望着他,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那个被他一手带进公司的孩子。


    门,关上了。


    秦助理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地下停车场,看着他坐上车以后,才转身离开。


    钟明诀滚动着喉咙,车开过了两个路口,才终于将喉间那块硌人的石头,强行咽了下去。


    拿出手机,他找到母亲的电话拨了出去。


    现在那边是八点,他想她应该能接得到电话。


    果不其然,没过半分钟,电话就被接通。


    “妈。”


    “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嗯,我知道。”


    “您看到康利收购的消息了吗?”


    “股东大会您能来么?”


    “好吧,那…您到时候会支持我们的吧。”


    电话那头的人,半晌没有说话。


    这沉默的时间里,钟明诀的心,都像是被一只手被攥得死死的,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明诀,”电话里的人说,“这个,我得根据具体情况才能做出判断。”


    “妈,现在情况对我们是有利的,而且我也真的非常需要您对我的支持。”


    “你是我的儿子,我内心当然支持你,”她说,“但我也是一个商人,钟家这段时间出了那么多事,我并不觉得这次收购对康利来说是一件坏事。”


    “明诀,我相信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我不明白。”


    他的声音像浮在水面上的羽毛,


    轻轻的,无法沉下去。


    “妈,我不明白…”


    钟明诀有太多太多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这点小小的要求她都不答应,不明白自己生命垂危时,她都不肯亲自过来看一眼。


    不明白这么多年来,她总是习惯性忘记自己的存在,不明白他们离婚时,在股份和自己之间,她的选择是那么干脆。


    “明诀,别让妈妈当一个坏人,好吗?”


    “…好。”


    电话挂断,手机从手中滑落。


    “停车。”


    司机也断断续续听到了一点他们母子的对话,现在听到钟明诀要停车,他猛地踩下刹车。


    “钟先…”


    “你先下车。”他轻声说。


    司机嘴唇嗫嚅了几下,有些不放心,但抉择了一会还是开门下了车。


    却没离开,守在车旁。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钟明诀垂眸看向落在地垫上的手机。


    他想捡起,然后拨通她的电话。


    他想跟她说说话,说他很难过。


    说他的呼吸,他的心脏都痛得要命。


    痛到他快要受不了,却没有任何办法消减。


    说他想听她,想见她,想吻她,想要爱她…


    可他说不了,他抛不开,他做不到。


    钟明诀抬手捂住眼睛,弓下腰。


    颤抖的肩膀,像被风揉皱的纸张。


    细碎的,压抑着的啜泣,声音很小。


    小到如浮在海上的一片羽毛,海浪打湿了它,


    便无声无息,沉入海底,谁也没有看到。


    第144章 母亲(三)


    ◎你们的眼里,看不见我。◎


    听闻冯道全倒戈和姚阿姨拒绝的消息,钟念玺握着手机的手,不断收紧。


    “我知道了。”


    “文楷那边,我会争取的。”


    “大哥,”钟念玺长长叹了口气,“谢谢你。”


    “不用。”


    电话挂断,她返回屋内。


    钟临琛见她脸色不好,遂问:“怎么了姐,哥那边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冯道全和姚阿姨,都支持收购。”


    听到这个消息,他表情一时僵住。


    “怎么会呢,姚阿姨和冯叔不都是哥的…”


    “不知道,”钟念玺将手机甩到桌上,双手抱住脑袋,“听他的语气,也不想多说话的样子。”


    “那还是别问了吧,估计他心里也不好受。”


    “我知道,所以也没问,”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算了,先不管这个了,妈她去哪了?”


    “她到楼上去了,说带了一些东西给我们。”


    等了一会,就听见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拿着两个盒子,从旋转楼梯上下来。


    她长相温婉,气质如珠似玉。


    虽年过半百,脸上却岁月半点不现。


    “念玺,”岑卉走近,将两个盒子放到桌上,“你上次给我带的那瓶白葡萄酒,我托人买到一瓶年份更淳的。”


    “还有这盒松露巧克力,你们尝尝看,是不是你们小时候在比利时吃的那个味道?”


    看着妈妈递来的盒子,钟临琛一扫脸上愁容,“谢谢妈。”


    “妈,本来坐飞机就辛苦,还带那么多东西干嘛,而且这些东西我们也都能买得到的,不用你专门带回来的。”


    岑卉从酒柜里拿出起瓶器和杯子,“有什么辛苦的,有车接有车送,行李也有人提,没什么辛苦的。”


    说完,她便将那瓶白葡萄酒打开,依次倒入三个杯子里,给孩子们递了过去。


    钟念玺接过杯子,“我知道,我只是觉得…”


    她话还没说完,一颗巧克力就被妈妈送到了嘴边,她的话陡然停住。


    接过巧克力,她没有吃,而是放回了盒子里。


    “妈,我不爱吃巧克力。”


    岑卉垂眸,“好吧,最近康利的事我都听说了,这高海臻不是你爸爸的秘书吗?怎么还能对你们发起收购?”


    “别提了,”钟念玺一想到她就头大,“这件事说来话长,反正就是我们都被她骗了,连爸也被她骗了,直接骗去快5%的股份。”


    岑卉吃惊,“5%,怎么会这么多?”


    “爸以为她是他的私生女,”钟临琛解释道,“可能是因为愧疚,给的补偿吧。”


    “那是吗?”


    “不是,验过DNA了,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钟临琛说。


    “那怎么还能被骗了?”


    钟念玺被问得有些烦躁,本身也不想就这个事多提,“妈,您别问那么多了,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我们得尽可能多的收集股份,这样我们就能多一点胜算。”


    岑卉抿着唇,“好吧,回来之前我已经联系过淳雁了,她说这两天有点忙,等明天或者是后天再跟我联系。”


    “妈,她手上有3%的股份,您一定得帮我们争取到。”钟念玺着重强调。


    “但这也是人家自己的意愿,她要是拒绝,我也不可能去强逼她。”


    “所以您得想办法去劝她,到时候我会让临琛和您一起去,不管是打打什么感情牌也好,还是跟她讲清楚利害关系什么的,总之,我们不能少了她手里的股份。”


    “而且邱姨好像和CNA那边的股东代表关系很不错,她的态度很大概率会影响到CNA那边的决定。”


    “那…好吧,我会尽量和她沟通的。”


    “谢谢妈,”钟念玺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果然比她上次带给母亲的酒口感要好多了,“对了,还有件事得需要您帮忙。”


    “你们把我叫回来,就纯粹地给你们帮忙了是吧。”


    “当然不是,这么没久没见,我和临琛也都挺想您的,只不过顺带手的有件事想让您帮帮忙而已。”


    “是啊妈,我和姐一直都在想着您什么时候回来呢。”


    听到两人一唱一和,岑卉无奈地笑,“那怎么之前不见你们两给我打电话,一有事了才想起来打。”


    “怎么会呢,”钟念玺搭上她的肩膀,“这不是看您在旅游,怕给您打电话打扰到您么。”


    “行了,有什么忙需要我帮的,说吧。”


    她放下杯子,“妈,您能不能跟舅舅说一声,让他借给我们一点股份。”


    “姐。”


    钟临琛觉得她问得有些太直白了,再怎么说,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钟念玺当然也明白自己问得有些急了,可她觉得她们是最亲的亲人,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而且这种情况下母亲也一定能理解自己。


    岑卉不太理解,“借股份,怎么借?”


    “就是拿安桥的股份去市场上做置换,换康利的股份。”


    “可是安桥现在的经营情况每况日下,已经贬值很多了。”


    “妈,不用借很多。我算了一下,安桥10%的股份能换到3%。”


    “可…”


    “妈您放心,等这件事过去以后,一年以内我会还给他的。”


    岑卉舔了舔唇,不知怎么的,唇上残留的巧克力有些发苦。


    “念玺,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怎么了,”钟念玺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拒绝,“舅舅不是您的亲弟弟吗,借一点股份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岑卉垂下头,声音闷闷的。


    “我和你舅舅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


    “可我不是记得,你们关系挺好的吗?”


    钟临琛记得很清楚,十岁生日时,舅舅和她还一同出席了的。


    当年的事,岑卉不想跟孩子说那么多,便转移了话题。


    “念玺,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我可以帮得上的?或者是,你爸当年离婚时分给了我一些财产,抵押下来应该也有个几千万。”


    “几千万太少了,”钟念玺叹了声,“妈,真的就不能跟舅舅说一说吗,要不我跟他去谈,您不出面也行。”


    岑卉捏着杯子,微微用力。


    “念玺,你舅舅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去找他,他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钟念玺下意识拧眉,在她的记忆里,舅舅明明很好,对她和临琛也都很亲切,完全不像母亲说得这样。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念玺,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


    “妈,康利现在情况很不好,能用的办法我都得用上,”钟念玺沉声道,“不管您和舅舅发生了什么,有的谈我们就和他好好谈一谈。”


    “就算他真的狮子大开口,我也有办法应对。”


    “不论如何,总得试一下才行吧。”


    她一句接着一句,母亲却是沉默,没有说话。


    察觉气氛不对,钟临琛连忙出声打圆场。


    “姐,要不晚点再说吧。”


    “你别插嘴。”


    被这么一吼,钟临琛讪讪拿了一颗巧克力吃下,顺势闭上了嘴巴。


    岑卉看着自己这个女儿,一倔起来,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女儿。


    “念玺,我不想试。”她语气坚决。


    “为…”


    “我是你们的妈,”她骤然开口打断,声音含泪,“念玺,就因为我是你们的妈妈…”


    “所以,该无条件为你们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吗?”


    望着眼眶发红的母亲,钟念玺一时哽住。


    钟临琛赶忙咽下巧克力,“妈,姐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想那么多。”


    “我不要想那么多?”岑卉苦笑,“临琛,我没办法不想那么多。”


    “从小到大,你们的态度让我没办法不想那么多。”


    “妈,我们…我们怎么了?”钟临琛茫然地问。


    “你们很好,念玺,临琛,你们都很好。”


    岑卉撑在桌上的手,无力攥起。


    “但是你们的眼里,看不见我,只有钟士承。”


    “考试考好了,你们会第一时间找他报告,我带你们去旅游的时候,你们也会想着给他带礼物。”


    “甚至是我和你爸离婚,念玺,我当时多么希望,你会跟着我走。”


    她哽住,许久,才恢复了正常的语气。


    “但是你没有,念玺,你没有选择我。”


    听到母亲的话,钟念玺愣在原地。


    “妈,”钟临琛先缓过神来,他赶忙走到母亲身边,“我们没有忽略你,只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你的想法,所以我和姐也不知道你心里这么委屈。”


    岑卉稳住呼吸,稳住情绪。


    “没关系,都没关系。”


    她拍拍儿子的手,眼神又看向女儿。


    “钱的事,我会尽量想办法凑一些,淳雁那边,我今晚再给她打个电话。”


    “妈,不用…”


    “你们先回去吧,”搭在桌下的手,垂了下来,“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我也有些累了,想休息会。”


    说完,岑卉便站起身,往楼上走去。


    “妈。”


    女儿的声音,让她脚步顿住。


    “这些我都不知道,”钟念玺走了一步,却又不敢再往前,“对不起。”


    岑卉回头,看向桌上的巧克力。


    她走了过去,拿起女儿刚刚放回的巧克力。


    “念玺,你记得吗,你最不爱吃这个味道,那时候我不小心喂给了你,你回去刷了五遍牙,才把那个味道给洗干净。”


    “我买巧克力的时候就在想,要不要让你故意吃这一颗,然后像当年一样又刷五遍牙。”


    “我在飞机也在想,上去拿巧克力的时候也在想,想你在吃完这颗巧克力后,是否还记得这件事。”


    “如果不记得,我正好可以讲给你听。”


    “念玺,妈妈找遍了比利时买到这盒巧克力,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件事。”


    “但是,你没有吃,也没有给我机会说。”


    钟念玺看着母亲手里那一颗巧克力,想要伸手去拿,却见她突然合拢了掌心。


    “你不爱吃这个味道,算了。”


    这一次,她没再停留,走上了楼。


    钟念玺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眼眶发红。


    她回头,垂眸看向盒子里空空的那一格。


    童年的记忆跟随着巧克力的怪味涌进脑海里,她记得,她记得那个味道,她记得自己吃完这颗巧克力后,刷牙刷到牙龈都肿了。


    后来,她让妈妈又买了一盒。


    她问为什么,她说,要带回去恶作剧。


    让爸爸也尝尝这奇怪的味道,然后,他们就可以一起刷牙了。


    第145章 22%


    ◎明天中午,22%。◎


    “卉姐,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但这件事关乎康利的未来,我需要慎重考虑。”


    “这段时间,念玺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并没有不信任她的意思,相反我很欣赏她在这种情况下能保持沉着冷静。”


    “我会好好考虑的,毕竟我也在康利待了这么多年,我得对它负责。”


    “嗯,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再一起吃饭吧。”


    “再见。”


    挂断电话,邱淳雁站在窗边。


    六十二层的高度,足以看遍京都,看见那座摩天大楼。


    好一会,她收回视线,转身回到餐厅去。


    “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高海臻放下杯子,“这段时间邱总繁忙,可以理解。”


    邱淳雁将手机盖在桌上,“你呢,高副总,看起来好像比我们悠闲得多。”


    “现在不悠闲点,等收购结束以后,可就没时间了。”


    她轻笑,“就这么胜券在握吗?”


    “本来还没有,”高海臻扬眉,“但今天您来了,我就有了。”


    “我可没说,今天答应过来是为了谈判。”


    “邱总不是来谈判的,那是来找我叙旧的吗?”


    邱淳雁嘴角的弧度未变,眼里的情绪却从一开始的轻松,变成了审视。


    她拿起刀叉,切割一块牛排,放入嘴中。


    “叙旧的话,咱们又该从什么事叙起。”


    高海臻摆弄着手里的酒杯,思索着。


    “就从我刚来那会,康利因为一场重大收购引发反垄断机构的审查,导致严重的财务危机,为此钟士承不得不卖掉砍掉部分版块的那件事说起吧。”


    邱淳雁记得这件事,而且,记得清清楚楚。


    收购前她就一直提醒钟士承不要急,慢慢来。


    但钟家人的性格,诶,不提了。


    收购的过程中她也预料到,这次项目很大几率会引起反噬,所以提早准备了应急管理方案。


    在这几个方案里,砍掉版块并非最优解,而是最次选。


    但她只是一个CFO,也可以说,除了钟士承这个CEO兼董事长,其余高管都没有决策的份。


    “我记得您那时提供了好几个补救方案,但是钟士承却坚持选砍掉一部分项目版块,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邱淳雁眼神一凛,还能是为什么,总不是觉得自己影响到了他的颜面,所以才非要自己做主么。


    “不是因为什么面子,邱总,”高海臻否决了她心里的想法,“钟士承做了这么多年的董事长,不会连这点事都拎不清。”


    “那是为什么?”邱淳雁不自觉问。


    “因为那两个版块,有人要他低价卖。”


    “谁?!”


    “答案不是已经有了吗?”


    邱淳雁的神情一时凝住,她回想那两个版块的最后去处,是先卖给了一家大公司,最后又转手到了邻省的一家小企业。


    这十来年过去,这家小企业已经发展成了当地的龙头行业。


    “您去查一查那家公司的法人代表的家族背景,就会发现里面有一个人,她姓唐。”


    饶是邱淳雁再蠢,听到这个姓*也能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对于钟士承背后的那些人,她当然也清楚他们的交易,只是她没想到,他会为了讨好那些人对自己的公司下这么重的手。


    “他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把他自己,送到那个圈子里去,”高海臻身体向后靠去,“只不过后来那几年风头太紧,他没能如愿。”


    “后来年纪大了,就放弃了。”


    邱淳雁失笑,这一家人,还真是像啊。


    都把康利当做他们为自己谋权,谋利的工具。


    但,她很明白高海臻跟自己说这些的原因,无非是想利用自己对康利付出的这么多年的心血,打打感情牌而已。


    不过,她最讨厌的,就是打感情牌了。


    “钟士承是钟士承,钟念玺是钟念玺,我相信她会比她父亲拎得清。”


    “这是当然,”高海臻低头扶了下眼镜,“但我也相信,如果您当了康利的董事长,一定比钟家人更能拎得清。”


    此话一出,邱淳雁拿着刀叉的手,骤然收紧。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董事长又能怎么样呢,没有实权,也只是一个名头而已。”


    高海臻扬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放下后,她撑着脑袋,懒懒道:“CFO也是名头,董事长也是名头,那为什么不选择更好听的那一个呢?”


    邱淳雁咀嚼着嘴里的牛排,给了沉默,足够的时间。


    她有想过,高海臻会给她什么条件。


    但董事长这个职位,她却是没想过的。


    毕竟再怎么空有其名,有些权力,也是不可替代的。


    像高海臻这样的人会主动放权,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将嘴里的牛肉咽下,她拿起香槟,抿了一口。


    放下,看向她。


    “加上我,你手里的股份有多少?”


    高海臻弯唇,“19%。”


    “冯道全的2%也在里面,对吧。”


    “当然。”


    意料之中的回答,邱淳雁不自觉笑了声。


    “我明白了。”


    明白了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个圈。


    她猜,曹一瑾泄密事件,大概就是起点。


    也可能不是,也可能更早,但不重要了。


    “严仁城呢,他可是钟士承亲手带到康利的,不会轻易被你说服的。”


    高海臻放在太阳穴附近的手打了个圈,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见一阵手机铃声响。


    看到来电人,她眸光一亮。


    见状,邱淳雁的视线也钉在了那通电话上。


    只见高海臻手指放在唇间,示意噤声。


    随后便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置耳边。


    “严总。”


    “现在可能不行。”


    她望了过来,“我在和邱总一起吃饭。”


    “明天吧,明天我有时间。”


    “好的,那明天中午见。”


    说完,高海臻将手机放到桌上,


    身体前倾,笑眼看她。


    “明天中午,22%。”


    第146章 纸飞机


    ◎摇摇晃晃,掉进破旧的居民楼。◎


    距离股东大会,还有五天。


    随着冯道全邱淳雁严仁城加入MBO(管理层收购)的公告披露,市面上许多家财经媒体,都已经开始发文分析这场收购战,两方势力谁更占优势。


    有人觉得,钟家手握32%的股份,且掌管康利多年,在人脉以及资源上不可能会输。


    也有人觉得,康利的资深高管都纷纷倒戈,足以证明钟家人对康利的管理不尽人意。


    “但结合目前的舆论来看,钟家人还是更占优势,而且我听说他们有人已经飞到国外,亲自去见股东了。”


    “媒体连这都知道?”


    “是啊,最近康利可是新闻大户,一点点消息就能引起不小的关注,他们自然都跟苍蝇一样无孔不入。”


    罗泽琳这个比喻听得高海臻觉得好笑,她掸了掸手中的烟灰,倚着窗,问:“那这么说,我到你这里来是不是也有记者盯着?”


    “有肯定是有的,毕竟收购的消息一出,就有记者去扒你的身份信息了,”罗泽琳的手指在鼠标上滑动着,“我看了一下,从小学到高中,还有你的大学成绩和毕业照都翻出来了。”


    高海臻吐出烟圈,“无聊。”


    “不过,还有一些言论,传得很凶。”


    “什么?”


    罗泽琳抿了抿唇,脸上露出难色,“他们说…你是钟士承的私生子,要来抢家产的。”


    “怎么?”


    “因为他们查到,你的母亲和钟士承,似乎有过渊源。”


    罗泽琳说完,就见阳光照进屋内,将那个站在窗前的身影,瞬间笼进阴影之中。


    许久,一点火星,从她手中抬起。


    一团烟雾,在阳光里,飘来飘去。


    “既然他们这么无聊,”她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不如就给他们找点事做好了。”


    罗泽琳眼皮一跳,“什么事?”


    “那个服务生的视频,还留着吗?”


    高海臻说的服务生,正是去年钟士承生日宴上,因为钟时寅的游戏差点在泳池窒息而死的那个服务生。


    “留着。”


    罗泽琳一说完,就反应过来,高海臻说的找点事做是什么意思。


    “你是想用这个制造舆论,来对付钟家?”


    “制造舆论?”她轻笑一声,“披露真相而已。”


    她默然,“好吧,那我今晚就开始写稿子。”


    “先等一等。”


    “等什么?”


    她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走到罗泽琳面前,垂眸看她,“等你去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该怎么用,才能利益最大化。”


    起初罗泽琳还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可她毕竟是学新闻的,转眼便想明白了这个利益最大化指的是什么。


    “这…”她瞳孔震动,“他都已经这样了!”


    “然后呢?”


    “你这是在折磨他!”


    “罗泽琳,我是在保护他,”高海臻俯身,凑到她跟前,低声道,“保护他能有足够的价值,不至于在日后某一天,偷偷在床上死掉了。”


    “你是说钟家…”


    她摇头。


    罗泽琳愣住,不是钟家,那还能是谁?


    “还…”意识到什么,她猛地起身,“他的家人?这怎么可能!”


    “不信的话,”高海臻丢掉手里已经熄灭的烟头,“咱们打个赌吧。”


    “赌他们对你记者的身份,是排斥还是欢迎。”


    “如果他们欢迎,我就把工作室送给你,并且利用康利的资源帮你扩大规模。”


    “如果他们拒绝,”高海臻想了想,“给我一百块,作为补偿吧。”


    罗泽琳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高海臻能这么随意地把别人的尊严,当做儿戏的赌约。


    可她却不敢跟她赌,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赢的几率不大,即便筹码只有一百块。


    窗前的阳光,慢慢流回地板的缝隙。


    直到月光流出,罗泽琳才晃过神来。


    她坐在地上,一夜无眠。


    天刚刚亮,就出了门。


    清晨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冰凉。


    她靠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


    看这个世界,也摇摇晃晃。


    因为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服务生的近况,罗泽琳知道家属已经把他接回了家里照顾,毕竟高昂的护理费用和住院费用,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得了。


    即便当时钟家已经给过人道赔偿,但很显然,对一个瘫痪病人来说,那些钱也只不过是能保住他一条命罢了,对于这个普通的家,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罗泽琳想,现在的确是帮助家属拿到赔偿的最好机会,自己作为记者也的确该帮他们讨回公道。


    可是作为记者,她也更清楚家属站出来的后果。


    不仅会被媒体不断消费,强行展示自己的伤口,而且还会被谩骂,嘲笑,嘲笑他们见钱眼开自作自受。


    对于病人来说,这些事情无异于二次伤害。


    罗泽琳丝毫不觉得自己多想,因为站在那座脏乱的居民楼前她就能看到事情的结果。


    但她不知道,除了这个办法,还能怎么做?


    似乎除了家属自己发声,就没有其他途径了。


    她迈开脚步,往居民楼里走去。


    地上散着没有处理的垃圾,随便走一步,鞋底都感觉黏腻无比。


    罗泽琳记得,自己刚来京都时,也是租住在这样一栋居民楼里。


    因为没有电梯,每天都要爬六层的楼梯。


    那时她就幻想,幻想在京都买下一间属于自己的带电梯的房子。


    不久后,她的确住进了这样的房子。


    即便,是租来的。


    再往后,罗泽琳就想,想这房子如果是自己的该有多好。


    这样,自己就可以再继续畅想,往更大的天地闯。


    闯出一片天地,闯出更多的名和利。


    而这一切,只要她抬手敲下门就足矣。


    锈迹斑斑的铁门,散发出血和药的气息。


    待她敲下,鲜血沾在手上,便再也洗不干净。


    即便罗泽琳可以说服自己,自己是在为这家人讨回应有的公道,讨回本属于他们的补偿。


    可吃进肚子里的馒头有没有沾血,她的嘴巴,她的脾胃,她的身体会一辈子都记得。


    突然,胃里传来一阵翻涌。


    罗泽琳捂住嘴巴,快步跑了下去,跑到楼梯台上,将头伸出窗外,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好一会,胃里那阵恶心的感觉才慢慢消去。


    她抚了抚胸口,站直身体,思索到底该上楼还是就此离开时,一个人影正站在窗外不远处,看着自己。


    那抹红色的身影,足像一滴血,滴进她眼里。


    罗泽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抹红色的身影,却越来越靠近,似乎要进到这栋楼里。


    她赶忙下楼,脚下也越来越快,快到她自己都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要下来。


    “你…你怎么来了?”


    高海臻停在楼道口,望着满头大汗的女生。


    “我来看看,我能不能拿到这一百块。”


    一滴汗水,从罗泽琳额前滑落。


    她仿佛没有察觉,只是死死咬着唇,看着眼前的女人,任由汗水一路流到下颌。


    几个字,从牙缝中挤出。


    “我做不到。”


    “那就算了,”高海臻歪头看她,“我找别的媒体,也是一样的。”


    罗泽琳眉头深锁,“就一定要用这种方法吗?”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呢?”


    “可以去打官司,也可以用正当途径帮他们曝光,避免他们受到外界的影响,总之可以有很多的办法,不是非要把他们推到风口浪尖上。”


    “而且你知道的,媒体会对一个陌生人有多么残忍,人们想看什么,他们就写什么,想写你是私生子就是私生子,想要劲爆一点的,就能随意编造你母亲的过往。”


    “我知道他们需要钱,这段时间工作室也赚了许多钱,我可以都给他们…”


    高海臻听着她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以自己的性格,是没耐心听她说完这些的。


    但她很想知道,“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罗泽琳顿住,“没有关系。”


    “那你管他们做什么?”


    是啊,高海臻的问题,也是罗泽琳的疑惑。


    她明明说了,可以换人做这件事。


    自己就可以不用受道德的煎熬。


    可是,真的不用忍受吗?


    现在康利的收购战打得那么响,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媒体手里的笔放大数百倍。


    而这些笔,花钱就能买到。


    钟家那么有钱,把白的写成黑的,有什么难的呢?


    把贫穷写成罪证,又有什么难的呢?


    “我良心过不去。”罗泽琳说。


    听到这几近幼稚的回答,高海臻笑了一声。


    她忽的抬起头。


    看六层楼的屋顶,矮矮的,一眼就到头。


    看铁锈色的楼梯,组成万花筒。


    看她牵着母亲的手,一层一层往万花筒上走。


    好几次,她们都会听到四楼的夫妻在吵架。


    说那个下不来床的老爹,如何如何难伺候。


    怎么不早点死了算了。


    每次听到,母亲都会捂住她的耳朵,


    然后赶紧带她上楼回家。


    那些话,高海臻怎么可能听不见。


    所以她很郑重地告诉母亲,如果她生病了,自己永远也不会丢下她。


    她笑着说,那些人说的都是气话,没有人会真的丢下家人不管的。


    可是,母亲撒谎了。


    高海臻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眼前的女生。


    “你手里的视频,开个价。”


    “我…”


    她打断了罗泽琳又要开始的长篇大论。


    “不给媒体,是有别的用处。”


    罗泽琳想要追问,可触及到高海臻那冷漠的眼神时,还是咽了回去。


    “不用了,你直接拿去吧。”


    高海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这个视频,可以谈一个好价钱。”


    “不用了。”她坚定拒绝。


    高海臻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红色钞票


    “我不白拿,拿你的筹码换。”


    说完,她将钞票放到罗泽琳手中,转身离开。


    走至门口时,忽又停下。


    回头,说:“以后,工作室的事不用再问我了。”


    红色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墙外。


    罗泽琳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手中的钞票。


    红色的,鲜艳的,短暂的,结束了。


    来到车旁,高海臻没有直接上车,而是回头,看向那栋破旧的六层居民楼。


    她发觉,这世界总是喜欢出其不意地给自己制造困难。


    而她的计划,总是会被这些人打乱。


    为什么呢?


    是为了让她知道,有些人心,无法计算?


    还是为了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卑鄙不堪?


    高海臻鼻腔溢出一丝冷笑。


    可那又怎样呢?


    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成为她的对手。


    她也就不用担心,会输给她们了。


    靠在车旁,她手伸进衣服口袋。


    不知道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何时放进去的,高海臻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崭新的一百块。


    她低头看着那张红色钞票,眼神微颤。


    手指动了动。


    一只红色的纸飞机,从她手中,飞向天空。


    摇摇晃晃,掉落在那栋破旧的居民楼。


    第147章 咖啡


    ◎下次记得买燕麦拿铁,全糖的。◎


    “高海臻来公司了。”


    “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嘛,就刚刚,我看到她上电梯了。”


    “现在来公司…不怕钟总跟她干仗吗?”


    “亏你想得出来,诶,你觉得她俩谁会赢?”


    “干仗吗?不知道。”


    “啧,我说的是收购!”


    “那我哪知道,再说她俩谁输谁赢,也不关我的事。”


    “怎么就不关你的事了,那可是决定了谁会是咱们老板的大事。”


    “谁是老板跟咱们有关系吗?当然如果有人能给我们涨薪休假,那我肯定支持她。”


    “白日做梦吧你。”


    “那你还关心这干嘛,不如关心关心自己,收购成功以后咱们部门会有多忙吧。”


    “欸,算了,跟你聊不到一块去,叶霏,你觉得呢?”


    叶霏晃过神,视线看向女生。


    “我觉得…都差不多吧。”


    “可我怎么感觉…”


    女生话说到一半,手机铃声打断了她。


    叶霏看去,是一通陌生号码。


    “抱歉,”她对女生扯了扯嘴角,“我去接个电话。”


    按下接听键,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叶小姐,高副总说想让您帮忙买杯咖啡,送到她的办公室来,请问您现在有空吗?”


    听到这个要求,叶霏握紧了手机,下意识看向方才与她说话的女生。好在她已经找别人闲聊去了,这会也没发觉自己的异常。


    她收回视线,抬手撑着脑袋。


    高海臻这个时候让自己咖啡送到她的办公室,无异于告诉所有人,自己是她手底下的人。


    万一要是收购失败,钟念玺肯定会清算自己。


    又是一道考验吗?她不禁想。


    但除了接受,自己似乎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毕竟,她的前途,早就与高海臻绑定了。


    “好的,我知道了。”


    “麻烦了。”


    来到楼下,叶霏才发现自己忘了问她要喝什么,便买了一杯冰美式,来到高层办公区。


    路上,遇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叶霏埋着脑袋,又觉得像是在掩耳盗铃,便硬挺挺地昂起头,往高海臻的办公室走。


    甫一开门,就见高海臻正拿着手机,眉头紧拧,神情异常专注。


    见状,叶霏下意识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等走到她面前,她轻唤一声,“高副总?”


    “坐吧。”高海臻头也不抬地说。


    闻言,叶霏便将咖啡放到她桌前,而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见高海臻忙着,她的目光,开始在屋内探索。


    印象中,入职康利这么久,自己似乎还没有到高管的办公室里来过。


    叶霏有时候会想,一个办公室,代表着什么。


    现在她好像感觉到了一些,代表视野开阔,代表格子间没有的从容,代表自己脚下踩着的,是整座摩天大楼。


    “unbelievable!”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叶霏的思绪。


    她朝声源方向看去,是高海臻的手机。


    “怎么样?”


    她关掉了手机,放到一旁。


    “什么?”


    “这间办公室。”


    “挺好的。”


    “想要吗?”


    叶霏噎住,“这可是副CEO的办公室。”


    “康利收购完成以后,我会任命马部长为投资总监,然后从他们部门里挑出一个人接替他的位置。”


    “而你,自动往上补。”


    “三年内,补上部长的位置。”


    “再三年,马部长没什么问题的话会被我丢到子公司去,而你补上投资总监的位置。”


    “五年或者六七年,副CEO的资历差不多够。”


    “不过能不能当的上,就看你自己的能力了。”


    说完,高海臻拿起杯子,开盖抿了一口。


    就一口,让她眉头皱得死死的。


    “你这买的什么东西?赶紧给我拿去丢了!”


    叶霏像是没听见一般,出了神地看着她。


    许久,才喏喏开口。


    “为什么?”


    “我不喝苦的。”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这样提拔我?”


    这也是叶霏一直想问,却从没机会问的问题。


    她想知道,高海臻为什么选择她,也想知道于她而言,自己的定位是什么?


    一个忠心的下属?


    还是,一颗未来会被牺牲的棋子?


    高海臻皱着眉,嘴巴里的苦味,


    让她一时半会不想说话。


    她起身来到水吧,灌了好大一杯清水,才将那股苦涩的味道冲淡了些。


    “因为你运气好。”


    缓得差不多了,高海臻回来沙发旁。


    “运气好?什么意思?”


    “记得那次骑马后,我交给你的文件吗?”


    叶霏点头,她记得高海臻说这个文件,要风险部配合度过A轮审核的尽调。


    但后来,这件事似乎就没下文了。


    “你原本要因为这份文件被辞退,但是你运气好,乔雯婧没有来找我,我也没有用上它。”


    叶霏听完,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她猜到这件事有鬼,所以私下里复制了一份。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在高海臻的计划里,自己才是那个替罪羊。


    亏她还傻乎乎地跟谢轻宜分析,让她小心。


    “为什么要告诉我?”


    叶霏不明白,她明明可以不说,自己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因为我不希望你把我想成什么好人,”高海臻抬手扶了下眼镜,“然后做一些多余的事,打乱我的计划。”


    “是谢轻宜吗?”


    高海臻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办公室里又安静了下来,偌大的屋子没有一点声音,让两人之间的无言,显得那么遥远。


    窗前,阳光偏移半格。


    一个绷得紧紧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放心吧,我不会像她那样的。”


    高海臻满意点头。


    “回去吧。”


    “不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她重新拿起手机,“给我加油打气就可以了。”


    见她没有需要,叶霏垂眉,“好吧。”


    见她这反应,高海臻却扬眉。


    “怎么,不给你事做还不高兴?”


    叶霏想,如果这个时候不做点什么,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赚取和高海臻谈判的资本。


    但这话,她不能明说,只能摇摇头。


    “没有,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高海臻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忽的,笑了一声。


    “这个时候有人支持我,就已经是帮忙了。”


    叶霏意外,没想到这种话能从她嘴中说出,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这句话。


    “好吧,如果有我能做的话…”


    “把咖啡带走。”


    叶霏又一次愣住。


    见状,高海臻不禁失笑。


    “下次记得买燕麦拿铁,全糖的。”


    叶霏抿唇,“知道了。”


    拿起咖啡,她走到办公室门口,刚一开门,就见高海臻的助理带着一个女人走了过来。


    叶霏知道她的身份,便打了声招呼。


    “邱总。”


    邱淳雁颔首,与她擦身而过,走进办公室。


    “刘傲君那边什么时候开始?”


    高海臻看了眼时间,“五分钟之后。”


    见时间这么紧迫,邱淳雁面露不满。


    “她跟钟士承有很深的合作关系,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邱总,”她站起身,在办公室内踱步,“您不用担心,这次是她主动联系的我。”


    “她联系你,为什么?”


    “因为我给她看了一样东西。”


    走到她身后,高海臻停下。


    “一个钟家人玩游戏的视频。”


    第148章 家人


    ◎恭喜你,重新拥有了家人。◎


    钟念玺看着手机,屏幕里,传来男人恣意的声音。


    “谁愿意替我下水,这只手表,就归谁。”


    紧接着,便传来阵阵欢呼声,以及泳池被灌满的水声。


    只是还未等到视频最后的尖叫声响起,钟念玺猛地关掉了手机。


    “刘女士,这件事情的确是我弟弟做得不对,我会让他找到视频里的服务生家属道歉,并且积极进行赔偿,确保他们不会对康利产生…”


    “你知道这个视频,我是从哪里拿到的吗?”


    刘傲君打断了她的话。


    “哪里?”


    “高海臻给我的。”


    听到高海臻的名字,钟念玺眼中瞬间溢满怒意,但她明白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很快便将那怒意压了下来。


    “如果她把这个视频交给媒体,你应该知道,这会对你们产生多大的打击,甚至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收购的结果。”


    钟念玺当然也知道,可是,她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


    不等她问,刘傲君便给了她答案


    “因为她说,视频曝光以后虽然可以对你们造成打击,但也会因此严重损害到康利的形象,甚至还会引起公众的反感。”


    “她作为管理者,并不希望这样的结果发生。”


    刘傲君面色愈发凝重,“钟小姐,但显然你和你的家人,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康利带来怎样的影响。”


    “刘女士,您放心,从今以后我会教育好我的家人,让他们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钟小姐,上次你就是和我这么说的,可不到一个月,就又出现了一个这么大的麻烦。”刘傲君声音冷冽,“所以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让股东继续信任你们的理由。”


    “不然,我不知道当他们看到这个视频后,我该怎样继续说服他们支持钟家。”


    钟念玺握着手机,指尖已经用力到泛白。


    理由,能有什么理由,她想不到任何理由。


    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家人,总是要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添麻烦。


    见她一直沉默着,刘傲君也明白了。


    “钟小姐,作为钟士承会长多年的朋友,从我内心来讲是非常欣赏你,也非常支持你。”


    她轻叹了口气,“但作为CNA的股东代表,我不得不将视频发给他们,但我也会尽力和他们沟通,至于到底最后他们会如何选择,这个我可能没办法向你保证。”


    钟念玺抬起头,通话不知何时已经结束。


    她坐在桌前,像一尊雕像,动也不动。


    好久好久,才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今天晚上都回家,我有话要说。”


    夜晚,钟宅。


    钟时寅一进门,就感觉到了空气中,那快要让人窒息的低压。


    往里走的脚步,也不自觉放缓了许多。


    来到客厅,看见钟念玺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他忽然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但又觉得今晚的事很大概率又跟自己无关,便将那股不安感,化去了一半。


    “妈,哥,姐,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他开口,打破屋子里几乎要凝固的氛围。


    一直安静坐着的钟念玺,转过头,双眼如钉子一般,钉在他脸上。


    “我会给你和佘阿姨找个地方定居,从下个月开始,你们母子俩离开京都吧。”


    此话一出,客厅里的几人脸色骤变。


    “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钟临琛第一个开口。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话,”她看向愣在原地的钟时寅,“我想你也应该听清楚了吧。”


    “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要让他们走啊。”


    钟明诀看了眼佘少娴,她似乎没什么反应,安稳坐着,仿佛要被赶走的人不是她。


    “是公司出什么事了么?”他问。


    钟念玺喉间滚动着,浓浓的疲倦吞没了她,让她根本没有丝毫力气去跟他们解释来龙去脉。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她撑着额头,一字一句,仿佛都要耗尽她的力气,“至于你们怎么想,我不想知道,但是从今往后不要再给我找任何麻烦。”


    说完,她起身离开,却被钟时寅拦住。


    “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突然要赶我走…”


    他低声哀求着,想知道原因。


    钟念玺闭上眼,克制住那翻涌不停的情绪,可她发现她做不到,做不到不去迁怒,不去厌恶,不去发泄那满腔的怒火。


    她一个人承担不了。


    “你做对过什么?钟时寅,你除了给钟家丢脸,又做对过什么?”


    似乎是没想到姐姐会说这样的话,钟时寅张着嘴,僵硬在原地。


    “姐!你疯了吗?”


    钟临琛想要把她拉过来,可还没起身,就听得她大声吼道:“我是疯了!我是要被这个家给逼疯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在这个家里活得那么费劲,才能有资格和你们去争!”


    “为什么我现在争赢了,你们还要继续找麻烦来折磨我!”


    “为什么不让我好过,明明我都已经当上CEO了,怎么还不让我好过…”


    说完,钟念玺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钟时寅,快步往门外走去。


    她受够了这间屋子,受够了这些所谓家人。


    再待在这里一秒,她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钟时寅靠在沙发上,眼神恍惚地看向大门方向,看他们接连离开,仿佛都忘记了还有自己这么一个弟弟被丢在这。


    他忽然觉得心脏缩得难受,像是被人用力按住,按进一个小罐子里,不占地方的小罐子,被丢进了钟家的某个垃圾桶。


    这时,一个身影走到了他面前。


    伸出手,将他搂进了怀里。


    “妈…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不该生在钟家…”


    佘少娴没说一句话,只是抱着他,抱着在她怀里痛哭的儿子,说不出一句话。


    她想,现在或许是拿出代持协议给他签字的最好机会。


    可她还是觉得,再等一等。


    等她扮演完这一次母亲的角色,再签也不迟。


    来到庭院外的停车场,钟念玺拉开车门正要上车时,手却被人紧紧握住了。


    她猛地回头,是钟明诀。


    “放开我。”她厉声说。


    “你现在不能开车。”


    “我不用你管!”


    钟念玺想要甩开他的手,可那只手就像铁钳一样紧紧抓着她,怎么也甩不开。


    “钟念玺,”钟明诀沉声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开车很危险。”


    他说着,身后钟临琛也跟着小跑了出来。


    “姐,我送你回去好不好,”钟临琛走上前,声音发颤,“你要是想回家我送你回去,你不要自己开车。”


    钟念玺望着他们,喉间哽得厉害。


    她强忍着不想让自己在他们面前哭,可她对于情绪一向难以掌控,没忍住几秒钟,眼泪还是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哥,”她的手垂了下来,脑袋无力地抵在钟明诀肩上,声音断断续续从哭声中传出,“我们没希望了,康利要被我弄丢了。”


    钟明诀垂眸看她,他很少看她哭,或者她哭过他也不在乎。


    可现在,他感觉到从心脏处传来的阵阵痛楚。


    像是在告诉他,这是他的家人,他的亲妹妹。


    她的痛苦,也是他的痛苦。


    “不会丢的,”他抬起手,轻拍着她的背,“我会想办法的。”


    “没有时间了,哥,没有时间了。”


    “还有几天,念玺,够的。”


    听到他有办法,钟念玺抬起头,“哥,你是有什么办法了吗?”


    “有办法,但具体怎么做还得明天再看。”


    “明天?”她抬手抹去满脸泪痕,“可两天后就是股东大会了。”


    “我知道。”


    “那…”


    “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钟明诀扶住她的肩膀,“你最近太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天你休息好了我们再来谈,好吗?”


    钟念玺抿着唇,也思索着到底该不该走,可她的确累了,太累了,太想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就能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梦。


    “临琛。”


    “哥?”


    钟明诀放开她的肩膀,“路上开慢点。”


    “好。”


    看着车慢慢开远,钟明诀才终于泄了口气。


    他弯下腰,使劲按压着发疼的腿骨。


    缓了好一会,才慢慢往回走去。


    只是,钟明诀没有进屋,而是来到庭院的藤椅坐下。


    拿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翻找着。


    即便那个名字已经在他的眼前,来回出现过好几次,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没有做好准备,跟她说话。


    但,没时间了。


    钟明诀的手指,按了下去。


    第一次,他希望自己打给她的电话能慢点被接起,可拨号声只短短持续了数十秒,便被她的声音代替。


    “钟先生。”


    他盯着手机屏幕,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紧握成拳。


    刚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又被锁住。


    他怕,怕一开口,就把她推远。


    尽管,他们已经走在彼端,再也无法靠近了。


    “你对念玺说了什么?”


    他终于开口。


    作为兄长,这是他的责任。


    他不得不开口。


    “我什么也没有说。”她说。


    “那她今天怎么会情绪这么激动。”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说,“她情绪激动是因为你们,而不是我。”


    钟明诀没有说话,他理解她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收购康利。”*


    “因为康利是京都最大的企业。”


    “那你就应该知道,收购它需要花费多少资金,”钟明诀攥紧了手,“这些你能承受得起吗?”


    “承受不起的话,您会借给我吗?”


    她总是这样,说一些荒谬的话,来戏弄他。


    然后,自己就会被噎住,什么也说不出了。


    现在也是一样,钟明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可现在不是从前,他们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会用康利现有的资金购买外债,提高收购成本,而且我还会引入其他公司参与竞争收购,直到你吞不下为止。”


    他一口气说完,不敢有任何中断。


    但他的勇气,只换来她轻松一句。


    “没关系,有多少我吞多少。”


    钟明诀紧紧握着手机,他不明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仿佛要赌上她的一切,只为让他们输。


    “一定要这么做吗?”


    他不明白。


    “这是生意,钟先生,生意就是这样子做的。”


    “这不是的,”钟明诀颤声,语气几近哀求,“高海臻,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残忍。”


    电话里,却传来一声轻笑。


    “收购成功,你们会拿到几十亿甚至上百亿的现金,而收购失败,我就会背上同等金额的债务和法律诉讼。”


    “这样说起来,谁更残忍?”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明诀想要辩解,但高海臻却没给他机会。


    “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残忍吗?”


    “你可以做你刚才说的那一切,包括什么买外债,引进第三方公司竞购,说实话我的确吞不下那么多。”


    “但,我会把钟念玺所做的一切都告诉钟临琛。告诉他,她姐姐是如何陷害他,才当上的CEO。”


    “怎么选,钟明诀,你来告诉我。”


    钟明诀眼神一凛,猛地站起,腿骨上的伤口因为这一动作愈发疼痛,可他却浑然不觉一般,死死盯着眼前的钟宅。


    他很清楚,钟临琛知道后会怎样崩溃,更清楚他们姐弟之间的关系,亦或者整个钟家很可能从此走向破裂。


    他怎么选…他选不了…


    在长久的沉默中,答案,自然而然地显露。


    高海臻回头,捻灭烟头。


    望着满屋的空旷与寂寥,说:


    “钟明诀,恭喜你,重新拥有了家人。”


    “不过很可惜,我没有。”


    “所以我有的是心情,陪你们玩。”


    第149章 股东大会


    ◎宣判她,入罪的牢笼。◎


    趁着红绿灯,钱姐抽空看了后视镜里的女人一眼。


    她看她似乎瘦了,本来就没有多少肉的脸颊,愈发削瘦。


    不过,她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的衣服,衬得她的气色稍微好一些。


    只是,她的眉宇间,却皱得有些深了。


    让那抹红色,都黯淡了许多。


    “我看新闻上说,你们公司今天有很重要的活动。”钱姐主动开口,想帮她分散一下注意力。


    “嗯,今天是股东大会。”


    “那是干什么的?”


    “许多人聚在一起,开会讨论的。”


    钱姐似懂非懂,“哦,那今天讨论什么的?”


    “讨论这家公司,以后的老板是谁。”


    “是谁啊?”


    高海臻仰头靠在椅子上,


    “不知道,我也说不准。”


    “今天就出结果吗?”钱姐继续问。


    “是啊。”


    “那晚上我来接您的时候,可以告诉我吗?”


    高海臻笑了一声,眉间慢慢舒展。


    “好。”


    由于公司门口围着许多媒体,高海臻不得不从地下停车场上去。


    股东大会的地点在公司顶层的大媒体室里举办,她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先回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门一打开,就见里面坐着四个人,除了邱冯严三个人,还包括被高海臻叫来的,自己都不知道要干嘛的叶霏。


    “抱歉,让各位久等。”


    “没事,”邱淳雁看了眼时间,“现在也还没到时间。”


    冯道全:“刚刚已经有几个股东给我打过电话了,说他们都会对我们表示支持。”


    严仁城:“我算了一下,包括支持我们的股份,我们的股份占比是33%。”


    “CNA那边呢?”高海臻问。


    邱淳雁:“我发了邮件,但刘傲君回应得很模糊,不过她今天会亲自到场,等她到了我可以去和她谈一下。”


    高海臻回头问:“钟家那边来了吗?”


    “已经到了,现在应该都在钟总办公室,”助理回答,“另外,钟文楷先生好像也来了,在跟他们接触。”


    她点头,“知道了。”


    “董事会那边你要不要亲自去接触一下,我看他们好像都挺想见你的。”冯道全说。


    高海臻想了想,正要应答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助理去打开,发现是钟念玺的助理。


    “请问,高副总在吗?”她问。


    “怎么了?”


    “我们钟总想见您。”


    高海臻挑眉,回头看向四人。


    四人也面露疑惑,不知道钟念玺要干什么。


    见状,她重新看向钟念玺的助理。


    “可以。”


    数十分钟后,两人在一间小会议室见了面。


    她们面对面坐着,互相看着对方,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离股东大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如果你是来约我浪费时间的,恕我不能奉陪了。”


    说完,她起身就要离开。


    “我有话要和你说。”


    钟念玺终于开口,高海臻也坐了回去。


    “说吧。”


    “从你到钟家第一天起,就是为了康利对吗?”


    “算是吧。”


    她冷笑了一声,“你不累吗,算计这么久?”


    “有什么累的,这又不是很难的事情。”


    听到她满口不屑,钟念玺怒气上涌。


    “你…”


    “而且如果我不这么算计,”高海臻欺身向前,打断了她,“钟念玺,你又怎么能有机会坐上CEO的位置,和我在这里谈判呢?”


    钟念玺看着她,尽管她想反驳,可她又清楚地知道,她说得没错。


    “你帮我坐上CEO,也只为了你自己而已。”


    “不然呢,为了你吗?”高海臻觉得可笑。


    “所以你不要以一种施舍的姿态来和我说话,CEO的位置是我自己得到的,是我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


    是她剜掉良心,才换来的。


    不是任何人,施舍给自己的。


    “我没有施舍你,也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


    高海臻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心。


    伤疤还未完全褪去,残留着血印。


    “毕竟,今天我坐在这里,也多亏了你。”


    有时候高海臻不得不承认,如果钟念玺心软一点,自己都不一定能成功走到今天。


    但是,她超乎了她的预料。


    所以,高海臻给了她,


    且只给了她和自己公平竞争的机会。


    不然,现在坐在这里的就是钟临琛了。


    “什么意思?”钟念玺忽然不理解。


    “忘了告诉你,”高海臻靠回椅子上,“冯道全是我让他去投靠你的,包括乔雯婧,也是我的助理推荐给他的。”


    “何正威的事情,我全都知情。”


    “并且,一手策划的。”


    “听懂了吗?”


    钟念玺愣住,好半晌,才开口。


    “所以你离职…”


    “就是去做这些事。”高海臻替她补上。


    轰的一声,钟念玺耳边传来一阵雷声。


    几乎是一瞬间,天空大雨滂沱。


    雨滴砸在窗上,发出咆哮。


    钟念玺站在原地,望着窗外密不透风的大雨,


    忽然感觉自己身上,沾满了潮气。


    黏腻的,让她难受极了。


    她想回去,回去洗干净这身潮气。


    可不知从哪传来的扑腾声,留住了她的脚步。


    钟念玺朝着声源望去,是窗帘,被大风吹起。


    她觉得奇怪,这间会议室里,怎么会有窗帘。


    不过,她还是走了过去,将窗户关紧。


    只是,缝隙合上的一瞬间,雷声再度乍起。


    大到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震碎。


    钟念玺身体猛地一抖,赶忙抬手捂住脑袋。


    雨好像停了。


    雷声也消失了。


    世界变得很安静。


    滴…滴…滴…


    一阵单调的,重复的声音响起。


    声音好熟悉,钟念玺感觉自己在哪里听过。


    她松开脑袋,慢慢站起。


    走近,病床上,正躺着她的父亲。


    瞪大眼,张着嘴,用力地抓住她的手。


    含糊不清地说着两个字,“不…不行…”


    “不行?爸,什么东西不行?”


    钟念玺凑近,想要听清。


    但,父亲没再给她机会,


    让她回到了现实里。


    “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是不是高海臻跟你说了什么?”


    望着站在自己面前,满脸担忧的哥哥和弟弟。


    钟念玺想要走过去,可面前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强在挡着自己,让她怎么都走不过去。


    “姐?”


    “念玺?”


    他们的声音,每听一次,那堵墙就慢慢清晰。


    “姐,你说话啊,别吓我啊。”


    直到钟临琛最后一声,钟念玺才终于看清,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堵墙,是什么。


    是一座牢笼,是宣判她,入罪的牢笼。


    “念玺?”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钟念玺恍惚回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妈?”


    “怎么了,”岑卉朝她走了过来,“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你别担心,我已经找你舅舅换了股份,换了有5%,虽然不多但是咱们可以再想想办法。”


    “妈?”


    “怎么了?”


    “你怎么过来了?”


    “我过来给你…”


    钟念玺摇头,不停地摇头,


    眼泪也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对不起…我…对不起…”


    看见女儿这样,岑卉心疼极了,赶忙将她抱进怀里。


    “没关系,念玺,没关系的。”


    “那天我没有生你的气,妈妈怎么会生你的气,你是我的女儿,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我只是觉得自己帮不上你,所以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和你说下去。”


    “我怕你对我失望,觉得妈妈没有用,什么忙也帮不上。”


    “妈…”钟念玺紧紧靠在她怀里,大声哭泣,“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了。”


    “好,我们回家,妈妈带你回家。”


    股东大会上,高海臻没有亲自上台,而是让邱淳雁代自己发言。


    毕竟在这方面,她比自己要有经验得多,在股东心里也有分量得多。


    钟家那边,意外也不意外,是钟念玺上场。


    尽管她看起来,像是大哭过一场,可站在台上的时候,却仍保持了十分镇定。


    等双方发言完,就要进到股东投票环节。


    在这个环节,两边都得回避,所以都各自回到了办公室等待。


    高海臻没有回去,而是拿上烟盒,来到窗台。


    正要点烟时,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她回头,将打火机放回了口袋。


    一只手伸了过来,啪嗒一声,火苗蹿起。


    她凑了过去,点燃了嘴里的烟。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她身边,站着。


    高海臻也没有开口,慢慢抽着那根烟。


    等一根烟抽完,她身旁的人,走了。


    打火机,留在了她的手里。


    投票结果出来得很快,同意收购的票数,是压倒性的,邱淳雁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新一任的董事长。


    “高总。”


    高海臻转头,是刘傲君。


    “刘女士。”


    刘傲君走上前,“恭喜你。”


    “谢谢,也感谢您和CNA的各位股东对我的支持。”


    “不客气,股东们也只是做出了一个最合适的选择,当然他们也对你的个人能力以及责任心的十分信任。”


    “那就麻烦您替我向股东们转达一声,我会好好经营康利,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不会有丝毫念头后悔今天对我的选择。”


    没料到她这直白的言语,刘傲君愣了一下。


    但,这话对投资者来说,无异于是最吸引人的口号。


    她伸出手,“那就合作愉快。”


    她回握,“合作愉快。”


    最后的庆功宴,高海臻没有久留。


    她回到车上,告诉钱姐,“是我。”


    钱姐的表情,又让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到了家门口,高海臻来到她跟前。


    “以后我估计要很晚下班了,而且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要用车。”


    钱姐局促着,“我明白了。”


    “所以我会额外给你一笔补贴,换个离公司近点的房子吧,方便一点,而且中心区的环境对孩子也好一点。”


    “啊?”


    “怎么了?”


    “我以为…”


    她说:“换个司机对我来说更麻烦。”


    尽管高海臻这么说,钱姐却明白她的心意。


    “早点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


    “好。”


    望着那抹红色背影,钱姐忽然觉得,生活好像又有了盼头。


    【作者有话说】


    收购上市公司一般关联股东是没有投票权的,为了剧情需要,所以做了修改[眼镜]


    第150章 晚霞


    ◎一颗心,像躺进了云里。◎


    等所有的收购流程走完,至少也得一两个月。


    但因为是内部收购,花的时间倒也没那么久。


    会议室的门打开,看见来人,众人齐齐起身。


    等她坐下后,才又齐齐坐下。


    “高总,收购的收尾工作在昨天已经全部完成了,人员基本上没有什么大变动,且所有相关数据都在积极增长,所以市场上对康利的态度还是十分友好。”


    高海臻指尖的笔,在桌面上来回滑动着。


    “市场友好可不代表客户友好,那几个说要解约的客户,谈得怎么样了?”


    “态度还是比较强硬。”


    听到这话,她身体靠回椅背,十指交叉在胸前,思索片刻后,说:“他想解约就和他们解,不过解约之前,你告诉他们一声,虽然很遗憾不能继续合作,但我们会寻找同类型的新客户,积极培养长期合作关系。”


    “如果以后因此产生竞争关系,康利不会留任何情面,对他们手下留情的。”


    高管了然,“我明白了。”


    高海臻的笔尖敲了敲桌子,“各位还有什么问题没解决的吗?”


    “高总,何正威一事后,投资中心的正副总监职位还没有人选。”冯道全提醒。


    “各位有推荐的么?”


    众人没有作声,他们知道,这个位置不是自己能随意开口推荐的。


    “既然没有,”她环视一圈,“那就任命风投部的马部长为投资中心总监,战投部的乔雯婧,为副总监。”


    听到乔雯婧的名字,有人惊讶,忍不住开口。


    “高总,这副总监恐怕不太合适吧?”


    “理由?”


    “在新能源那个项目,她参与过数据造假…”


    “所以我也只是让她当副总监,而不是总监。”


    从刚才高海臻的那番话,他们就能隐约感觉出这位新任老板的作风,所以对乔雯婧的任命,也没有再置喙什么。


    “还有问题吗?”


    会议室陷入沉默。


    “没有问题的话,就散会吧。”


    说完,高海臻放下笔,起身离开会议室。


    冯道全和对面的邱淳雁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忽然都产生了一个共同的想法,以后他们的工作恐怕要清闲多了。


    回到办公室,高海臻站在门前,停了下来。


    停了好一会,才一步一步,朝里走去。


    鞋跟踏在瓷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这座摩天大楼的心脏。


    让它为之颤栗。


    终于,鞋尖抵在墙边。


    高海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记起自己当秘书时,那间小小的办公室,从头走到尾,只有九步的距离。


    现在,这九步,


    也是她跨越的,权力的阶梯。


    身后,一阵敲门声响起。


    “高总,冯总来了。”


    高海臻回头,看见冯道全忧心忡忡走了进来。


    “怎么了,冯总?”


    “你不是说乔雯婧不是你的人么,怎么这会又给放到副总监的位置上去了?”


    “把她放到副总监不代表她是我的人,”高海臻往回走,“只不过这个坑,需要有人填上,刚好她合适而已。”


    “她哪里合适?”


    “这个,我应该不需要和冯总解释吧。”


    冯道全噎住,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问下去了。


    “我听说,这次收购的融资很快就到位了,你怎么搞的?”


    “您说呢?”


    “你是说赵…”


    冯道全不禁感叹,她还真是将能撬到的资源,用到了极致。


    “那你怎么还给钟家留了10%的股份和一个董事会席位,你就不怕他们再卷土重来吗?”


    “如果他们真的有那个本事,”高海臻轻笑一声,“我随时欢迎。”


    对于她这狂妄的态度,冯道全无言以对。


    不过,他倒也不是很担心。


    钟念玺他们要是真卷土重来,估计也用不着他们出手,高海臻自己就能搞定。


    “还有一件事,今天上午我收到基金会那边的消息,说曹一瑾她孩子的事情已经落实了,过两天她们就可以到国外去接受治疗。”


    对于曹一瑾,他们好歹也共事了十来年。


    但这十年来,他似乎从未听她提起过她女儿的事情。


    先天性心脏病这个事,冯道全还是从高海臻这里才知道。


    真是奇怪。


    “当时我跟她提何正威的事,她一口就答应了,一点也没有犹豫。”


    高海臻撑着脑袋,没有说话。


    “不得不说,我还是挺佩服她的。”


    “亲生的也就罢了,领养的还这么上心。”


    “可能这就是父母吧,孩子叫一声爸妈,就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聒噪的声音,随着关门声,恢复了安静。


    高海臻仰头靠在沙发上,


    望着窗边,夕阳斜下,


    照进病房,呼吸着消毒水的味道,让轻盈的光都带有几分沉沉暮色。


    小女孩坐在病床前,手上拿着颜料笔,面前的白纸却在她动笔前早已被晚霞涂抹成画。


    “豆豆,是不是光太亮了,要不要给你把窗帘拉上?”卧在沙发上的女人问。


    小女孩摇摇头。


    “那怎么不画了?”


    小女孩指了指纸上的晚霞,“这个光很漂亮,我想画出来,但不知道该怎么画。”


    她气色很淡,声音微弱,瘦小的身体落在光中,像一片泛黄的枯叶,随时会被风卷走。


    曹一瑾从光的另一侧走过去,看了一眼,纸上浮着夕阳照在玻璃上的彩光


    她笑了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那等常阿姨来了,她教你画好不好,她最会画画了。”


    小女孩眸子亮了一下,嘴角高高扬起,“常阿姨要来看我了吗?!”


    “嗯,她待会就过来了。”


    “可是妈妈,你不是说她工作很忙吗?”


    “阿姨的工作已经忙完了,”曹一瑾坐在窗边,“而且这段时间她也很想你,一直都想来看你的。”


    “那她什么时候来啊?”她仰头问。


    曹一瑾还未说话,就听得一阵敲门声传来。


    她走过去,打开了门,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曹姐。”


    “你来了,快进来吧,豆豆一直在念叨你呢。”


    “真的没问题了吗?”常馨还是有些不放心。


    曹一瑾点点头,“没问题的。”


    听到女人的声音,豆豆兴奋地喊了一声。


    “常阿姨,你来啦!”


    常馨走了过去,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曹一瑾。


    “豆豆,你怎么样,身上还痛不痛?”


    她坐到床边,捧起女孩的脸左右看了看。


    “看着像是胖了些,是好事。”


    “不痛了,”豆豆咧着嘴笑,“我最近吃得很多,护士姐姐她们都夸我呢。”


    “怎么胃口这么好啊,那阿姨也要夸夸你,咱们豆豆真是天底下最厉害最厉害的小孩子。”


    “是因为妈妈最近看起来很开心,所以我也开心,开心了就想吃好多好多东西。”


    听到这话,常馨朝站在床边的曹一瑾看了过去,“你公司那边…”


    “过两天,我就要带豆豆去国外做手术了。”


    “那就好,”常馨鼻尖一酸,“那就好。”


    “常阿姨,你怎么了?”


    豆豆看到她眼睛红红的,便担心地问。


    她眨了眨眼睛,“我没事,豆豆你在画画吗,画的什么呀?”


    “我在画那个,”豆豆伸出手指,指向玻璃外的晚霞,“那个光好漂亮,但是我画不出来,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怎么画?”


    “好,阿姨教你。”


    曹一瑾来到床对面的椅子坐下,她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一颗心,像躺进了云里。


    柔软,轻松,安静,让她不自觉睡了过去。


    等她睁眼时,天黑了,豆豆也睡着了。


    常馨在她床边坐着,翻着她的画册。


    她站起身,走了过去,替熟睡的女儿掖好被角。


    “曹姐,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常馨轻声问。


    “不知道,看手术的情况吧。”


    “好吧,不过你也别担心,康利那边提供的资源肯定是最好的,豆豆的病一定没问题的。”


    “嗯,谢谢你,”曹一瑾攥着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没事的曹姐,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拿你的公司去冒险了。”


    常馨握住她的手,“姐,如果当年没有你对我的资助,现在就不会有这家公司,所以你不用觉得有负担。”


    曹一瑾抿着唇,轻轻点头。


    “那我先走了,明天我再过来。”


    “你好好忙你的,不用这样跑来跑去那么辛苦。”


    “姐,”常馨加重了声音,“过两天你们就要走了,以后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想趁这两天多看看你和豆豆。”


    话说到这,曹一瑾也不再推诿了。


    “谢谢你,谢谢。”


    “没事的,那我就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


    来到门前,常馨又回头看了床上的豆豆一眼。


    而后,才离开。


    然而她刚一开门,就见一个女人站在门口。


    手抬起,像是要敲门的样子。


    对上女人的眼神,屋内的常馨和曹一瑾,心脏皆是猛地一跳。


    屋外,女人看着她们,鼻腔哼出一声冷笑。


    “常小姐,我怎么没有听你说过,你和我们康利的前投资总监私下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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