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151蠢和毒可共存
可田嬅又能怎样?
阿父子女很多,又忙于政务,对她理会也不多。嫡母虽绝不敢苛待为难,但彼此间也隔了一层。至于溧阳公主,公主素爱风流,私下财帛给得多,人前却并不想认她这个女儿。
而唐济又这样痴缠,非她不可。
于是她跟唐济私下约见,唐济伸出手臂搂着她时,田嬅浑身都在发抖。虽然在抖,她也并未推开唐济。
由着唐济将她越搂越紧。
可唐济有妻子!
田嬅从前拒之,也不是同情唐济妻子,只是觉得自己捡了别人用过的,不免颜面受损。
她人前架子拿得高,面子落不下来。
唐济得了她身子,本便该快快休妻,但却并没有。
就似郭瑛说过那样,唐济无利不起早。
他还推说那几日身子不爽利,让郭瑛来送饭送水。
郭瑛算什么东西?一个市井妇人,粗手粗脚,肤也不够白。田嬅哪能与之相争,平白折了自己身份?
她绝不至于凑郭瑛跟前说几句酸话,那是抬举了那个市井妇人。
郭瑛凭什么得意?
她只父亲跟前说了几句话,略略抬举唐济做个小官,唐济便欢喜无限,乐得跟什么似的。
只她指甲缝漏些,唐济便立马休了郭瑛,舍了儿女,什么都不管不顾。
之后是唐济千求万求,她方才答允嫁给唐济,并且与唐济约法三章,人前也是对唐济不理不睬。
唐济再不乐意,亦是委曲求全!
唐济也不过是她用来取乐一条狗!
溧阳公主却震惊瞧着田嬅,也未想到田嬅陷得这样深。田嬅平时议论起别人一脸精明像,溧阳公主也未想到她竟被唐济拿捏得妥妥贴贴。
恐怕是早有私情,私相授受,有了肌肤之亲。为换的唐济和离,甚至还主动讨好,给唐济求了官。如此所作所为,无非是想要拢住一个已有妻室的寒门子。
田信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这般纵着?
溧阳公主还真以为这位田中丞别有用意。
但其实田信用意就是这么浅,提拔谁不是提拔,女儿求一求,那块骨头就落到唐济嘴里。
但若问田嬅,她定也不会认,是绝不肯认自己被人拿捏。
这份人情也落不得好,那个唐济只会认为自己会算计,田嬅性子又不好,什么人情都磨得精光。
有些女子嘴上厉害,什么利弊都分析得头头是道,行事却最为糊涂。
这个蠢物!
她亦听着田嬅反驳,田嬅厉声:“我不知你说什么,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薛娘子素日里与我不和,而今更处处为难我,说出这些居心叵测揣测。一个女娘婚事由不得自己已是身如浮萍,可偏偏有些人,还要这般为难。你自己不是女人?”
田嬅又在这儿放泼,这女子放泼,若遇到个面皮薄讷于言的可能还有些用处。
可遇着些厉害的,这样放泼无异于自曝其短。
就好似眼前这位薛娘子,此刻非但未曾被吓下去,少女黑漆漆一双眼睛里反倒添了几
分的玩味。
溧阳公主忽有几分后悔。
她本以为田嬅跟这桩案子没关系。
这个女儿行事急躁,人又显蠢,她以为田信将田嬅拿来随便许人。
女儿是自己放田信府上的,田信这般也是轻慢于自己。
溧阳公主本想助田嬅跟唐济摘干净关系,甚至趁势脱了这桩婚事——
可一个人虽蠢,未必便不狠。这蠢和狠,原也算不得如何矛盾。
薛凝没有跟田嬅争口,田嬅既不肯说实话,薛凝便和溧阳公主说话:“公主放心,想来很快沈少卿便能弄好文书,使我能插手此案。”
她补充:“更何况纵然文书未曾落下来,我亦可先查一查。”
溧阳公主早没之前那样热络了,不过还是说了声有劳。
薛凝心思细,也察觉到了。
她想溧阳公主大约也瞧出些什么。
田嬅人前越否认唐济,说明田嬅越介意。唐济值得介意的东西很多,譬如介意他是寒门子,介意他成过亲,介意他还有一双儿女。
偏偏虽有这许多介意,田嬅仍要嫁给唐济。
说是说田嬅为唐济作证,可谁能真知晓如何一回事。
万一事情颠倒,是唐济给田嬅作证呢?
一双亲儿女,哪怕不亲,唐济未必能狠下心亲手溺死。但若是田嬅所为,唐济为了前程替田嬅隐瞒,倒是可能性很大。
毕竟唐济跟一双儿女情分薄,前程又是最最要紧东西,那么有些取舍也不难猜想。
薛凝心里便添了些猜测。
见过了溧阳公主,裴无忌还等着薛凝。
裴无忌对薛凝性子也是很熟悉了,虽知溧阳公主心思深,也没拦着。
依薛凝性子,这算是正经事。
他盯着薛凝,看着薛凝脚伤又好了许多了,只是步伐会慢些,已不需拖足行走。
薛凝面上有些思索之色,裴无忌估摸着她多半是在琢磨案子。
方才田嬅说了些刻薄话,又嘲笑薛凝出身,薛凝也并未多放在心上样子。
薛凝当时已回嘴了,事后也不会细细再想反复咀嚼。她心眼儿开阔,不会多纠结。
裴无忌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必提,免得搅了薛凝心情。
薛凝抬眼时,也看见了裴无忌。
如今见裴无忌,薛凝也调理好了,不会跟前些日子那般别扭,看着也坦然了些。
法华寺消息灵通,什么样传言也有。
别看如今裴无忌好似投闲置散,但凶名可是犹胜从前。说他这年余间宛如猛兽,很会撕咬。他斩了郦婴一双手臂,据说昌平侯之后亦死于狱中。再来就是阴陵侯全家因信奉邪神被诛,北地郡的长孙郡守又谋反,扯出些里通外国的证据。
这些案子里,裴无忌所查之人皆身败名裂,不但本人惨死,有的甚至累及家族。
再来就有为独得裴后爱宠,长孙昭这个裴后亲子亦死得极不堪。
旁人皆言裴无忌貌美心狠,贪权凶戾,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据说裴后这个姑母也是对其又爱又狠,虽已投闲置散,可终究也是舍不得。亦有许多人暗暗猜裴无忌是否会起复。毕竟裴无忌只是养病,却未褫夺其职位。
这么个凶物,以后若真放归入海,还不知晓翻腾怎样的腥风血雨。
薛凝听了不少,又忍不住多看裴无忌几眼。
要说裴无忌样貌是真养眼,不过再俊美的人,看久了些也惯了,也不觉得如何。
薛凝不是想探讨裴无忌的颜值,她只觉得裴无忌看着确实也不似传闻里那样凶狠,大约是看熟了。
裴无忌:“我如今清闲,送你回去。”
薛凝也没有拒绝。
她跟田嬅闹了一场,梅香堂已经调了课,只是传到裴后耳朵里,也不知皇后娘娘是否会见怪。
薛凝不去想这些。
她上了马车,裴无忌跟她聊聊案子。
裴无忌:“田嬅和唐济,你猜哪个是主谋?”
薛凝想想说道:“我想无论是哪个,另一个必然是脱不了干系。”
薛凝心里更猜疑田嬅一些。
唐济秉性薄情,但已与郭瑛达成某种平衡,没必要如此。
但田嬅看着却并不平衡,也是心下仍有不足之处。
但就像薛凝所说那样,无分主谋从犯,这二人牵扯极深,哪个都不干净。
而这桩案子也是极恶心。
裴无忌:“我也让玄隐署帮衬查一查,无论如何,案发当日,这二人行踪总是能查出来。”
薛凝道谢:“那便有劳你了。”
薛凝如今也有能使唤人手,卫淮等几人已经外出查探问话,不过总归没有玄隐署人多。
裴无忌嗯了一声,他盯着薛凝,然后说道:“过两日,便是你生辰了。”
他目不转睛盯着薛凝,薛凝当然也知晓他为何欲言又止。
薛凝而今客居在法华寺。
前两日翠婵也提及,也跟云蔻一道操心薛凝生日怎么过。
从前薛凝住在宁川侯府,宁川侯府面上总归要过得去,也会凑一桌子摆生日宴。
而今薛凝住在寺里,那就不好过生日了,这便是身为孤女的坏处。
薛凝倒不至于惆怅,又想近些日子要办案子,生日那天吃碗寿面,让翠婵云蔻说几句吉利话,也就是了。
未曾想裴无忌居然问。
薛凝:“我还要查案子,今年也将就些,裴少君不必担心。”
裴无忌嗯了一声,蓦然捏紧了缰绳。
他想田嬅真是可厌,他不愿意再提这些事扫兴致,可一个忠臣孤女不该由田嬅那样嘲讽。
他不喜别人同情自己,推己及人,故裴无忌也不让自己露出什么惋惜之情。
等裴无忌送薛凝回到法华寺,亦有寺中女尼暗暗打量。
裴少君模样生得越发好看,但似越发凶狠吓人了。
青年素衣俊容,已不轻显怒色,可一双眸子已蕴寒水,渐渐有些少年臣子深沉味道。
可薛娘子却与之有说有笑,好似察觉不到。
云蔻和翠婵好些,两人见过裴无忌在北地常来关心薛凝,也不觉得裴少君多可怕。只是两人总觉得裴少君总认真看着自家姑娘,仿佛,也过于关注些。
不过裴少君举止倒无无礼之处,两人倒觉得还好。
第152章 152真凶
夏日将近,越止素来畏热,亦换了些轻薄衣衫。
裴无忌要“养病”,越止自显更为清闲。
他这个外食爱好者又叫了汤饼外送,却不是锦食楼出品。
于是这汤饼果然让越止很失望,面太软,汤头又太咸,总归及不上亲自堂食。
越止便忍不住埋怨。
店大欺客,生意好,便有懈怠处。
他已怀念锦食楼的馄饨。
阿冬那吱吱喳喳小姑娘送来的热馄饨,送来时馄饨软硬正好,馅儿又很鲜美,恨不得让人想要多吃几碗。
越止嚼着伴随埋怨越显难吃汤饼,愈发嫌弃。
不过要说起来,吃馄饨也能吃出麻烦。
就因吃了几碗锦食楼馄饨,那郭娘子也是会套近乎,竟眼巴巴凑过来。
先和离被弃,再失了一双子女,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郭瑛再能重整旗鼓,也失了心气儿,近乎绝望。
她跪了薛凝,但也不仅仅跪薛凝,她还找上越止,希望这个越郎君给她出个好计策。
而她之所以跪越止,自然是因为越止那个放旁人耳里极坏的名声。
越止挺喜欢吃锦食楼的馄饨,对郭瑛也挺和气的,也未露出什么不耐烦之色。
他道:“我不是什么乐于助人性子,若旁人求一求我便帮忙,岂不是似薛娘子那样整日忙得要死,我只图些好处。”
越止又道:“你锦食楼的馄饨做得不错,我每隔几日,又或者小半月,总会叫外食。你需免我银钱,且每次做得鲜香,不能有一次做得不好。”
郭瑛面上犹挂泪水,却不由得怔住了。
越止凶名在外,她还以为越止必然十分刁难,纵然答允,也会提个反人类要求。
未曾想越郎君要求竟如此简单,这越郎君竟有些像菩萨了。
她慌忙答道:“是!好!
这不难,我必尽心。”
越止手指比唇前嘘了一下,然后说道:“这话我且先跟你说清楚,免得显得哄骗你了。”
“你家事闹得这样大,住法华寺的那位薛娘子必是知晓的。这案子并不难,凶手也谈不上如何聪明,薛娘子必会查出来。裴少君喜欢她,还有个皇后娘娘,此事必能水落石出,此处也用不上我。”
“你去庙里拜神,各样神保佑的方向也不同,五爷求财,文庙求官,观音送子。而今你跪我,我办的是另样的事。”
郭瑛喃喃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本朝以孝治天下,子杀父是大逆,但父杀子却未必判死。再来就是田嬅,她阿父是朝中高官,母亲更是溧阳公主。”
越止叹口气,摇摇头:“这些都是小事,我是说,就算二人伏法,当真死了,难道这样便够了?”
郭瑛一怔!
越止:“你费心照拂两个孩子那么些年,性子也养得好,眼看着好日子已经有了。可偏生有人将你触手可及幸福打个粉碎,你以后怎么办?谁能知晓你多痛苦,多难受,又是多么绝望。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可恨的事?难道只轻飘飘抵命就够了?他们两条命比起你两个孩子能值什么?”
他越说,郭瑛呼吸越促,容色越凄,乃至于郭瑛哭得咬牙切齿:“不够!远远不够!”
怎么能够?怎么这么就算了?谁知晓她这个母亲有多痛苦?
旁人同情她,可也有别的的议论。她咬着牙讨公道,不给孩子下葬,别人说她因失子失女,性子显得偏激了些。又有人说她愚蠢,明明和离,还带孩子去唐家跟前凑,虽是可怜也是有错。再有人说,田嬅出身尊贵,必然跟这样贵女没关系,不过是被唐家纠缠上了。
她可以不理会这些议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议论的人多了,总会有些挑剔受害者的话。
她只知晓市井坊间的议论也就那几日,很快就会失了兴致,哪怕这其中有两个惨死的无辜孩子。那些同情、关注只是一时,之后她再絮絮叨叨,咀嚼自己痛楚,也会平白惹人厌烦。
说到底,体会绵长深邃痛苦的,也只她一个。
她此生此世,如坠噩梦。
越止竟说得极对,远远不够!
待落实了文书,薛凝便下地窖验尸。
若旁的案子,薛凝僭越些也没什么,可而今这桩案子涉及御史中丞及溧阳公主,那么薛凝自是要让人挑不出错处。
天气炎热,地窖里也堆了冰,呈着两具童尸。
虽见惯生死,薛凝还是生出几分酸楚之意,不过亦很快定下神。
之前仵作已验过,两个孩子皆系溺水而亡,口腔鼻道中有泥土、水藻等物,乃是生前吸入。
薛凝复验,照例还是先戴手套。
两名小死者符合溺水身亡死亡特征,唇角有干涸泡沫痕迹,眼下有因窒息产生血点,齿跟也因缺氧而呈现较为鲜艳颜色。
薛凝先验唐照,唐照左指骨食指中指骨折,指甲处有青苔,指甲有撕裂脱落。
孩童落水,手掌乱抓,以至于指甲如此痕状。
童尸后颈处并无掐痕,但薛凝细细检验对方头部时,发觉颅顶有撕扯伤痕。
因被头发所掩,之前仵作并未验看到。
薛凝取剃刀,刷刷几下,尽褪青丝。
于是唐照头皮处撕扯上十分明显。
是有人扯住孩童头发,死死按入水中,撕扯力气之大,导致扯下头发联同一块头皮一道。
行凶者心思十分凶狠,又颇为缜密。
若以手按颈溺水,难免会留下指印。当初郑珉杀死姚秀,就是靠薛凝对比指骨显出真凶。
这些案子被当作故事在市井坊间传播,必然被有心人听见,必然也加以避免。
于是乎凶手是抓扯头发施展暴力,将人按入水中。
检验完阿照,薛凝又来看阿冬。
女孩儿死了几日了,皮肤也泛起了一层青黑色,不过依稀可辨活着时候确实个俊秀的女孩子。
薛凝定定神,如法炮制,剃光阿冬头发。
和阿照一样,阿冬头上也有被扯坏头皮。
女孩儿指甲间有异物,薛凝取出一枚细细竹签子,轻轻挑在白帕上。
凑光一看,应当是碾磨香料颗粒。
这说明阿冬挣扎时曾手脚贴近过凶手?
那如此说来,也更容易留下些证据。
等薛凝撬开阿冬嘴唇时,发觉阿冬掉了一颗牙,她蓦然眯起了眼珠子。
待搜证检验完毕。
薛凝深深呼吸一口气,她摘了手帕,向面前这具尸首摸过去。
夜已深,溧阳公主府上却红烛高烧,照得宛如白昼。
田嬅被提至府上,溧阳公主正自在“审”她,溧阳公主一惯娇媚面颊之上也泛起几许急色。
田嬅却是愤愤不平,犹自埋怨:“不过是女娘间斗几句嘴,这裴少君竟理会这些不打紧事,竟上奏朝廷,说阿父治家不严,放纵女儿侮辱忠烈。堂堂男子汉,偏生跟脂粉女娘计较,一身小家子气!”
田信也落了几句训斥。
回了家,又罚起田嬅。
田嬅面颊泛起一缕奇异愤色,她因受了委屈,故对薛凝添了恼。
这薛娘子看着变了样儿,又能干又宽厚的,实则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人前不计较别人言语,转头让裙下臣将这些事上纲上线。
当然不待领罚,田嬅已被溧阳公主唤了过来。
而今田嬅还在溧阳公主跟前絮絮叨叨埋怨,又禁不住揣测:“又或者这裴少君有意试探,只观自己是否真在陛下跟前失宠?如此看来,陛下倒是宽纵他。”
溧阳公主受不得田嬅这些分析得头头是道蠢话,忍无可忍:“你给我住口!”
她面色渐沉,容色让田嬅有些陌生,故田嬅竟住了口。
溧阳公主:“唐济那一双儿女的死,可是与你有关?”
田嬅又咬了一下唇瓣,倒透出不耐烦的神色,只说道:“什么都是我做的,全天下的坏事情都是我做的便是。”
溧阳公主冷笑:“做得出,便不怕承认。若不想承认,便要担得住。裴氏当然会宠这个薛娘子,只因她十分会查案子。你若不说真话,那我再不理会,由着你后来如何。又或者我纵然想理会,那时也已迟了,那时已想理会却理会不了。”
田嬅面色渐渐发白。
溧阳公主再骂:“蠢笨如斯!为了唐济那种男人亲手杀人,而今不知怎样了结。我怎生出你这样蠢物!”
田嬅面上倒是有些不服气。
她道:“杀人的是唐济又不是我。”
溧阳公主飞快抓住重点:“但是却是你唆使于他,非要他如此?”
田嬅冷笑着露出几分倔强和不服输:“我无非是跟阿母学的,玩玩男人,把他们当工具使唤,使得自己顺顺气。”
溧阳公主怒极反笑:“好,是你指使,而今唐济已落狱含冤,前途岌岌可危。这能证明你唆使杀人
的人证都已落入官府手中,恐怕还被玄隐署死死看住,你竟还这般悠哉游哉。你,你竟不知晓焦急,竟还这般瞒着。”
田嬅一怔,说道:“他不敢说什么的,无凭无据,再者说,我已替他做了证。而今旁人皆知晓,原来我是在意他的——”
田嬅甚至还有些委屈,她眼里也只有自己的委屈……
一切都是那么样的理所当然,轻描淡写。
溧阳公主深深呼吸一口气,闭上言,也不疾言厉色了,只轻柔、低沉说道:“你何必跟一个市井妇人过不去,何必,跟唐济两个没长大的孩子过不去。那两个孩子,甚至未曾养在唐家。”
田嬅心尖略酸,她想阿母这是在怪自己了?
溧阳公主算什么母亲?若她真心疼自己这个女儿,设身处地的为自己着想,那么自然也能知晓自己受到何等羞辱!
她是低嫁,挑中唐济也是为了自己少受委屈。
可唐家也不单单唐济一人。
她只见过唐济父母一次。
婚嫁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纳征下聘时,唐家长辈登门,田家也有留宴。
因门第不配,二老唯唯诺诺,她也不大瞧得上对方。
田嬅胃不是很好,吃得少,一生气又发疼。
那日纳征,她心情谈不上好,胃也不舒服,没吃几筷子菜,脸色也发白。
唐母装贤惠,说等田嬅进门儿,可紧要先养好身子,其他不急。
繁衍子嗣是大事,哪个婆母不催促儿媳早早生孩子?但唐母偏偏那么说,好似也很关心田嬅样子。
呸!当田嬅听不出这老妇言外之意?
这分明觉得自己身体不好生养,男家受了委屈,在这儿装大方。
郭瑛那个市井妇人倒是壮实像头牛,这么会下崽,还生了两个!
听说郭瑛每次带着这一双儿女来见二老时,唐家二老都是眉开眼笑,其乐融融。
她也没说自己不给唐济生孩子。
那妇人长于市井间,挺有心机的,和离了也不闹,八成指望靠着小崽子沾唐济的光。
唐济靠着自己飞黄腾达,难道平白让个市井妇人占了便宜?
那么个低贱娼妇,若自己真去撕扯,反倒是抬举了她。这女人之间的比较和压制不在于彼此,在于是否能拿捏住两人中间的那个男人。
于是,她便滋生一个念头,便是让唐济亲手杀了两个小崽子。
第153章 153魔也不过如此
那念头最初确实只是个念头,她把这个念头和唐济提了提。
若唐济不可置信,又或者狠狠辱骂,这念头也就到头了。
可偏偏唐济畏她,也并不肯得罪她,只顾左右而言其他。哪怕听着这般惊世骇俗的言语,唐济亦未见有脾气,反倒处处低声下气的哄。
于是田嬅便闹起性儿来。
她偏要唐济顺自己意思,要唐济除了一双儿女,要唐济跟郭瑛再没什么牵扯。
她总是勉强唐济,譬如非要唐济抛下公事,陪着她风花雪月。
她要唐济不将两个孩子留家里,待她做了唐家妇,家里便无碍眼之物。
说到底,她只是对唐济不满意,非要唐济做一些旁的男人绝不会做的事弥补心里失衡。
只有在唐济身上寻到些别的男人没有的好处,她才会舒坦。
要唐济杀了亲骨肉,非得讨得这血淋淋的好处,田嬅才气顺意平。
其实田嬅也没跟郭瑛说过话,甚至都未见过郭瑛那两孩子是什么模样。
那两孩子淘气还是可爱,田嬅一概不知,她只知那两孩子是唐济从前新妇生的孩子。
一旦起了心,田嬅就不肯罢休。
唐济从前娶了妻,是唐济自个儿不检点。虽唐济并不爱郭瑛这个妇人,但谁让唐济挨不住清贫呢?因图温饱财帛,唐济便失了足,失了身,还生下两个孽种。
所以除了那两个孩子,是拨乱反正,是消了唐济的罪孽,是为了唐济好!
只要唐济那两个孩子没有了,唐济所有的过去便不存在,他跟那个市井之妇的过去便不复存在。而唐济前头那个妇人也再不能借曾有过两个孩子纠缠,于是才能彻彻底底从自己与唐郎未来生活里彻底消失!
而唐济呢,他一开始只是虚应付。
他把这当作了女子间争风吃醋,唐济也娴熟应付这些。在郭瑛之前,唐济自也有别的女人,他也有丰富经验和娴熟手段。
应付这些女娘间争风吃醋,秘诀便是绝不能为维护一个女人呵斥另一个女人。如此一来,这样相争双方便彼此憎恨,而不是恼恨到他头上。
故哪怕田嬅咬牙切齿,只说要郭瑛一双儿女性命,他也没疾言厉色呵斥。
未曾想这份纵着,反倒使得田嬅越发的变本加厉。
田嬅也不是随便说说,反倒似对这桩事上了心,添了留意。
她纠缠唐济,非要唐济如此不可。她说纵然定了亲,下了聘,也是可以退亲。她威胁只要她跟溧阳公主提一提,什么样婚事不能退?
若田嬅单单是御史中丞之女也罢了,已议亲到这份儿上,怎么都会拘束性子。但田嬅后头还有个溧阳公主,别说下聘定亲,就是成了亲,哪怕要和离,也不过是溧阳公主一句话。
于是唐济只有哄她。
可田嬅是铁了心,哄不好,她非要除了唐济前头一双儿女。
她会哭,会说自己什么都给了唐济,还要嫁给唐济。而唐济呢,唐济不过随口说说,只为借她图功名,是一点儿真心都没有。若真心爱她,为何不肯顺她之意,杀了这一双小杂种。
唐济不肯好好待她,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田嬅是铁了心要磨赢唐济。
唐济被她这样软磨硬泡,日子一场,鬼使神差,他脑子里亦浮过一个念头。
若是答应了田嬅呢?
男人五十岁了都可以生,子嗣什么的总会有的。但若替田嬅做了这件事,两人就是系在一根绳上蚂蚱。
此后两人便有共同的秘密,哪怕田嬅背后有个溧阳公主,彼此间也不能舍了去。
这相互间的把柄,能拿捏彼此一辈子。
那念头在唐济脑海里浮起时,唐济已有几分动摇。
故那日两人游湖,田嬅又故态复萌,提及这桩事。她又发起性,作势欲跳,说如若唐济不答允,她便跳水里去。
唐济一把楼主她,无奈说道:“心肝,我答允你还不成?”
虽答允了,唐济却又磨磨蹭蹭,几番推诿。
倒是田嬅来了兴致,多次跟唐济商讨杀人计划。
譬如唐济领着一双儿女外出玩耍,回去后只推脱这一双儿女被拐子拐走。
可在外人多眼杂,尸体更不好处置,故也作罢。
最后二人商议,干脆就在唐家行凶,溺死两个孩子后,再推脱成小孩儿玩闹失足溺水的假象。
比起田嬅的兴致勃勃,唐济始终有几分犹豫的。
可田嬅说得对,他也不乐意郭瑛总带着两个孩子来他家里走动。
是他对不起郭瑛,正因为对不起,所以不想见。
郭瑛也太会闹腾,和离之后,竟未见颓势。她竟不在街边卖馄饨,而是开起酒楼,还开在东大街,还生意不错。
锦食楼虽只开了半年,生意却是很好。
旁人津津乐道的也不仅仅是美食,还有郭瑛这个弃妇自立的故事。
唐济甚至觉得郭瑛是故意为之,拿自己无过被弃的故事卖惨求名。
这故事听了,人高低要去尝个咸淡,郭瑛又确实在吃食上下过功夫,连越郎君那般挑剔的都说好。这一来二去,揽来的客也都能留得住,还能口碑相传引些新客来。
郭瑛可知这样使得自己极尴尬?
他知晓郭瑛无过被休,会引来别人同情,会在道德上谴责自己这个负心汉。
可这些旁人无谓同情根本不值一提。京里每天都又有许多的新鲜事发生,于是没几日便会转移了注意力。
他笃定那些议论声会消
失得很快。
然而唐济却算错了。
郭瑛会蹦跶,锦食楼的生意越来越好,提自己无过休妻的人也越来越多。唐济升得快,难免惹人嫉,于是同僚便总拿郭娘子阴阳,说唐济好生无情。
待他回了家,家里父母也是见识浅的,总拿将娶新妇和休弃的新妇比较。田嬅性子拧巴,本又是低嫁,自然没耐心讨好谁。二老虽然跟郭瑛没多深情意,却也总觉得先头那个好些。
唐济亦是不厌其烦。
于是他起了心,留了意,发了狠。
他不愿意郭瑛再跟家里来往,不愿再见那一双儿女。
而且郭瑛还折腾更厉害,皇后娘娘要教化百姓,弄些贵族女娘教寒门出身姑娘念书识字,郭瑛居然把阿冬塞进去。
那些议论怕是没完没了!
他内心之中还有隐秘不快,郭瑛离了自己,该泪流满面,该痛苦不堪,该无力生存。可前头那个妻子日子却风风火火,倒似从前被自己拖累了一般。
一个市井妇人,委实是太会折腾了。
他隐隐有嘲弄自己前妻之意。
池塘里水波缭乱,两条性命扑腾挣扎,乃至于最后归于平静。
唐济松开了手掌,他大口大口喘气,宽袖之上沾染了水池边的青苔泥土。
那一刻唐济眼神,魔也不过如此。
【死便死了,我总归会有别的孩子!】
【如了田嬅之意,顺了她的心,以后她便再不能逃,我要借着她往上爬!】
【是郭娘!折腾什么!日子不安分,整日里闹腾!】
【阿冬,阿照,你们可不能怪阿父。既是我骨肉,既因我得命,我杀之亦应当!】
【死了吧!死了吧!】
薛凝松开手指,如遭雷击。
她瞪大了眼睛,虽不是第一次了,却也犹觉一股寒流淌过了身躯。
她只觉通身冰凉。
云蔻取了热水,服侍薛凝净手。
薛凝一根根搓着手指头,平复心里凉意,她想自己确实算错了。
之前她以为动手的是田嬅,而唐济为了荣华富贵,替田嬅遮掩了此事。
不过验尸之时,薛凝也隐隐发觉自己猜错了。
阿冬和阿照虽是半大孩子,但要一手制服一个,所费力气也不小,女子力气怕是会会差些。
不过听到凶手心音之后,薛凝方才更加确定。
她算错了,因为她没想到人性如此丑陋,因为她下意识觉得,一个阿父再如何凉薄总不能亲手自己亲骨肉。
其实案发地点在唐家,田嬅还未嫁进去,一个外人潜入唐家杀人,始终不是很方便。
动手之人如是唐济,那便合理得多。
至少唐济比较熟悉环境,两个孩子对他也没什么防备。
那么事情奇妙的回到了原点,杀人是唐济,田嬅替他说谎,为唐济做不在场证明。
心音里听出田嬅教唆之意,两人是系在一根绳子上蚂蚱。故哪怕田嬅人前显得对唐济不屑一顾,对这桩婚事不情不愿,却也不得不出面作证。
沈偃也提着灯,下了地窖。
两具小孩儿尸首已再以白布掩上,沈偃同情看了一眼,低低声:“玄隐署那头,已查出案发时田嬅在何处。”
田嬅不似口供里所言与唐济踏春游玩。
案发时,田嬅去了慧云庵,寻了一处僻室,只枯坐整日。
期间有庵中女尼为她换茶和送上茶点,还留个女尼给田娘子讲经,证明田嬅一直都在。
据寺里女尼说,田娘子从前定不下性听经,那日倒是颇有耐心。
法慧寺在京郊,田嬅等上一日,就为等唐济好消息。
也许田嬅也没那么蠢,什么山盟海誓,她让唐济杀人,却给自己留了个后路
案发那日皓腕缠着紫檀木佛珠,轻烟缭绕间,听着女尼讲经,却盼着传来一桩血淋淋的好消息。
溧阳公主府上,田嬅犹自与她母亲争辩。
“我没你想得那般愚笨,我没亲自动手。我虽给唐济作证,但我随时能撇开他,我有庵堂女尼作证。不过死了两个人,阿母是大夏公主,区区两条性命罢了,你难道便兜不住?你只是想怪罪我,我做什么都是极蠢笨。”
溧阳公主却像是洗涤了一身燥意,整个人便显得十分平和。
似乎田嬅无论说什么,她已不会生气了。
她平静的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当断则断,杀了唐济灭口。”
田嬅蓦然一怔,然后飞快说道:“你,你不是说了,有玄隐署暗暗看着,委实不好下手。你,你这是生我的气,非使得我难受?”
田嬅到底还是舍不得的。
她复恼:“我不允,便是条狗呢,我还是主人呢。你便是见不得我欢喜,非得让我难受,非得让别人议论我没成亲便失了夫婿。”
溧阳公主却没心思斗口,她只盘算,有玄隐署看着确实不好下手。可这是不好下手,而不是不能下手。
只是,代价也付出得多一下。
她心已定,不打算回答田嬅那些絮絮叨叨,要杀伐果决。
唐济必须死!
溧阳公主已打算下令了,可这时侍卫却向前,向着溧阳公主耳语几句。
她一直令人打探薛凝一举一动。
如今这位薛娘子已验完尸,去了唐济牢房,正在盘问这位唐郎君。
溧阳公主的心思已晚了一步。
第154章 154唐郎君,那可是你亲女儿!……
溧阳公主的面色很是难看,难看得田嬅也生出害怕,不觉住了口。
田嬅低低声:“阿母,究竟发生何事?”
溧阳公主目光望向她,田嬅如今这副样儿看着竟还不算急。
溧阳公主讥讽笑了笑,说道:“薛娘子验过尸,已经在盘问唐济了。”
田嬅尚未意识到事情之严重,她略皱眉,做出一副不屑样儿:“问了唐济又如何?唐济知晓轻重,不会说什么。薛凝,我还不知晓她,当初还不是由着我拿捏,而今不过是攀上了裴少君,所以这般得意。”
从前薛凝性子骄纵,她可是好好教训薛凝一番。想着这位薛娘子从前神色,田嬅唇角翘起,露出一丝笑容。
可想到薛凝如今,她唇角那缕笑容也收敛了。
薛凝而今不过是会演罢了,又好得到哪里去?
她不信就这么短短几年间,那薛娘子真好似变了一个人。无非是有几分美色,恰巧又被裴无忌看中。这裴少君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既跟薛凝相好,那么薛凝自然绝不能显得很差。故裴无忌人前抬举,将薛凝捧到天上去!
一定是如此!
她准备溧阳公主再称赞薛凝,就将这些话一股脑的辩出去。那些话田嬅听得不快,于是非要辩明白不可。
溧阳公主凭什么那样看得起薛凝。
溧阳公主却似有些魂不守舍,蓦然抬起头,只冷着脸问道:“你人前不爱跟唐济往来,偷偷摸摸爱刺激,想来,必定会多写书信。”
“那么你让唐济杀死他一双儿女,可有留下几个字,可在来往书信里提过。”
田嬅甚不忿:“公主是笃定薛凝能问出什么?”
溧阳公主不耐烦,嗓音愈厉:“到底有没有?!”
田嬅吓了一跳,支支吾吾:“是提了几句。”
她回答也有所保留,没全说实话。有时她性子焦躁,一天给唐济递好几次消息,次次都在催促唐济杀人。
只因溧阳公主看着颇为不耐,田嬅自然往轻里说。
溧阳公主嫌她蠢笨,故田嬅也添了话替自己辩白:“我令唐济将这些来往书信阅后即焚,他也答允了。他性子细致,也,还算听话。再者,这些信让旁人看见,他能落得什么好?他又不是傻子,不会平白留着罪证。”
田嬅又开始分析,且分析得头头是道。
溧阳公主冷笑:“他不是傻子,所以他自然会留着那些书信。他为什么允你之请,动手杀了一双儿女?就为替你出气?还是,要拿捏住你?”
唐济非但不蠢,还是
个聪明人。
聪明人怕死,更会多想些。
若薛凝真查得证据确凿,他难道一声不吭,真忍下此事,毁了自己前程护住田嬅?
溧阳公主不觉得有这样的可能。
这些话倒是将田嬅说烦了,她嚷嚷:“烦死了,说到底,也不过死了两个人。你只顾着怪我,难道你手上很干净?”
溧阳公主听着就知晓田嬅不会做事。她纵讨人性命,只会吩咐身边之人行事。而她身边之人,下人身边也养着下人。如此层层叠叠,便绝不容易查到溧阳公主身上。当然,她更不会亲笔手书,嘱咐下人,乃至于落下什么把柄。
田嬅眼底已禁不住透出了几分惧色。
廷尉府牢房之中,唐济已枯坐许久。
因他跟田嬅之间婚事,因罪也还未定,故唐济待遇亦还不错。
他有一处单间,被褥床榻也还算干净,甚至饭食茶水尚算洁净。
可如今毕竟是在牢中拘着,空气中有股子令人不畅的浊气,他亦如坐针毡,数着日子等离去。
这处地,也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
他自来便有大志,又善言辞,也亦讨人喜欢。便是不喜欢他的人,也会说唐郎君这个人性子和善,为人又谨慎,大约不像个杀人犯。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虽不是君子,却也极是惜身。
从前归家,听说南街有地痞打架斗殴,他会刻意绕一圈,绕很大一圈路回家。
再来就是平时逢迎人,任是这个被逢迎之人如何的无礼,唐济也能容之。他受得甘之所饴,顺得天衣无缝。
旁人看他,甚至不会觉得唐济多有脾气。
哪怕田信府上其他幕僚跟唐济不和,也很少看到唐济发脾气。
挤兑时,唐济总是笑笑,也不会还回去。
但唐济做事时是真的狠,构人入罪时心肠极硬,竟似毫无人性。
渐渐的,他身边同僚虽对他颇为眼热,却也不敢得罪了。
说到底,唐济这个人,就并不怎么有人性。他待谁温柔,又或者费心侍奉谁,也无非是是为了借势,想要往上爬。
在家时奉承父母,期待父母对他偏心些,使他多得些家族资源。
入仕之后揣测上司心思,也是费劲功夫。
田嬅对他呼来喝去,他竟也并不如何生气。田娘子固然性子刁蛮,可哪怕不刁蛮,哪怕待他好些,其实于唐济而言也并无分别。
都不过是往上爬的梯子。
郭瑛跟他是年少夫妻,模样俏,又伶俐会做事,他却谈不上爱。阿冬阿照让他初为人父,是唐济头两个孩子,也并未让唐济生出父性。
而今他却被关在牢房中。
已入了夜,自也不允唐济点灯,但唐济也睡不着。
这时节,唐济却听到了有人走动声音。
他抬起眼,有了精神。
一阵叮咚,牢门打开,探出一盏小灯。
细灯火光微微,映着一道婀娜纤弱身影。
然后一片手掌探入怀中,取出了一枚火折子,将灯儿点亮。
女娘年纪甚轻,皮肤白了些,模样倒是俏丽,一双眸子却是黑漆漆的。
唐济手指拍拍自己衣角:“这位应当是薛娘子?”
薛凝答:“正是!”
唐济这样说倒并不出奇,这个时辰,这个年龄,又能在廷尉府现身,大约也只有她这位薛娘子。
薛凝思忖唐济反应倒确实很快。
唐济很聪明,反应也很快。
不过聪明也有聪明的坏处。
薛凝已经点了灯,房间里添了亮,她口里说道:“唐郎君,如今倒有个极不幸消息要和尼说。那便是我们已寻得案发当日田娘子在何处,她那时正自与庵堂女尼一道,并没有与你私会。”
幽幽灯火摇曳,摇曳间唐济面上似也有一缕阴云流淌过。
不过唐济面上神色变化倒不大,他口里说道:“原来如此。但嬅儿不过是心里信我,方才替我说谎,实不必见怪她。”
薛凝叹了口气:“人总是会先顾惜爱惜自己,无论怎样,绝不是田娘子杀的人。她有不在场证明,好好的跟女尼听经。这动手之人,定是和她无关。相反,唐郎君就不一样了。你杀了人,证据确凿,不但受人唾弃,旁人恐怕还会给田嬅喊冤。田娘子这般护你,折腰低嫁,可你不争气。”
送唐济进去不难,但薛凝可不想仅仅对付唐济,她准备利用唐济,将田嬅给咬出来。
故薛凝言语之间,也踩一捧一。
她说道:“也是个痴情好女子,偏偏被你误了。”
唐济面上肌肉轻轻抖动一下,和声:“怎么又成了我杀人?就凭那个向着郭娘的张禄?郭娘对他家可是有大恩,他自然胡说八道。”
薛凝:“案发当日,又非休沐,唐郎君素日里也很勤勉,你又为什么要告假?告假之后,你又去了哪里?有什么证人?如有其他证人,你早便说出来了,为何还要田嬅说谎?”
“实则案发当日,你就留在了唐家,决意杀死自己一双儿女。你拽住两人头发,按入水中,两个孩子不断挣扎,你却死死勒住头发不肯松。”
“阿照也罢了,可是阿冬挣扎厉害,甚至扑上来,对你又抓又咬。”
“可是到了最后,她的脑袋还是被你狠狠按了下去。你果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唐济越听越惊:“胡说八道!张禄,他根本胡说八道!他,偷偷看着,又说这些,可为什么不来阻我?”
他以为薛凝是听张禄所言,以为张禄之前有所保留,其实张禄已经看完全程。
其实种种细节,是薛凝验尸所窥见。
但唐济明显慌了。
薛凝不理会他,继续说道:“阿冬咬你时,甚至落了一颗牙。是小女孩儿的乳牙,她本来还是换牙年纪,那颗牙也有些松了。因为咬住你的缘故,本来松脱乳牙也掉落。”
“本来,她可以换一口整齐、坚固的牙齿,可是你杀了她。”
然后薛凝让人拢起唐济衣袖,果真露出小小牙齿印。
薛凝:“若唐郎君还要抵赖,我便拓下阿冬牙齿印,与你对比,看看你是不是这个畜生。”
“田嬅是做了伪证,张禄口供却是可信,你身上还有阿冬齿印,如此种种,你还如何抵赖?”
“唐郎君,咬伤你的,可是你的亲女儿!”
第155章 155他将田嬅攀咬扯下水
唐济已沉默了好一会儿了,薛凝却沉得住气,也不急。
她手指一下下,轻轻扣着几面,似扣在了唐济心里。
唐济是个聪明之人,有些话薛凝不挑,他也想得明白。
他是脱不了身,陷入泥地里。
唐济想着薛凝背后靠着裴氏,不过薛凝交好的却是裴无忌,只不知如今裴无忌如何。裴无忌又比不比得上溧阳公主以及田中丞?
可无论比不比得上,那两人必然不会为他唐济出头。
除非,他将田嬅给咬出来。
可如若这样,他风险亦是极大!
薛凝一下下敲击几面,似敲在他心里,也使他深深呼吸一口气。
薛凝并不如何疾言厉色,却能将他逼到如此地步。
他禁不住拿眼看薛凝。
灯火染在薛凝俏丽脸蛋之上,这样映着薛凝半张脸,似给面颊染上了一层金粉。
这俏生生明澈杏眼,以及淡色唇瓣,果然是个美貌佳人,难怪裴少君会对其动心。
可明明是个年轻的女娘,看自己眼神里却全无一丝温度,这样冷冰冰。
唐济怎么说也是样貌堂堂,模样出落不错。他两任妻子,一个能干,一个尊贵,也不是没见识没选择的女子。
郭瑛之前,唐济亦有别的情人。
他在年轻小娘子跟前是颇有优势的,可在薛凝跟前却落了个空。
唐济虽不至于认定自己人见人爱,却亦暗暗生出挫败之意。
这样打量时,薛凝开了口:“唐郎君自然要好好的想一想应该如何谋算,谋算下来又对你最为有利。其实你虽杀了两个孩子,但未必会判死罪。本朝以孝治天下,也没有因子杀父道理。”
“虽不必死,但大约会被徒放几年。等刑期了结,你也可再获新生。朝中有几个大佬补偿,想来你的日子也不会差。那么而今,安安静静认了罪,也不失一种选择。”
唐济一愕。
他正是这样想的,所以颇为愕然。
薛凝不怕自己真不吭声?
薛凝身躯前倾,嗓音微柔:“可你信得过他们吗?”
她一副关怀唐济样子。
“田娘子跟你是一双同生共死的鸳鸯,你为了跟她一道,连亲子女都杀了。故她跟你必然是情比金坚,哪怕你离去几年,她必然也一心一意惦记你。”
唐济当然听得出来薛凝言语里的讽刺。
当然薛凝也讽刺得极有道理,使得唐济颇为刺心。
田嬅会一直痴痴等着他吗?那怎么可能?
若换做郭瑛,可能还会守一守。
但田嬅耳根子软,又颇为寂寞,死缠烂打些,终究会松了心。况且田嬅有溧阳公主那样的阿母,自然免不得会给田嬅安排别的儿郎。
田嬅,是守不住的。
几年光景过去,恐怕田娘子早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唐济深深的呼吸一口气。
薛凝慢慢的继续说道:“我猜田娘子她那父母必然也会信任你,信任你从始至终,一句胡话都不会说。你流放至偏远苦寒之地,仕途断绝,名声尽毁,也不会出语诋毁,说出些不该说的事。”
“他们信任你,你自也信任他们,想来他们也是会遵纪守法,绝不会做出些一劳永逸杀人灭口勾当。旁人也不会似你这般狠心,杀那亲生一双儿女,必然也会对你留情。这样彼此信任,我想必然会有一个好结果。”
唐济已冷汗津津。
好半天,他终于开口:“薛娘子不必吓我了,我招了便是。”
唐济面色也有了一点儿变化,有几分下定决心了的样子。
他容色有一缕不合时宜平静:“那日,我已与田娘子商议妥当,说郭娘将两个孩子送来家里时动手。”
“其实那日我并未休沐,本不好回家,还推脱身子不适,刻意告了假。”
他那样口气,好似还不大乐意缺勤。如若郭瑛是他休沐时送孩子来,他也不必告假了。
薛凝杏眸之中冷色又添了几分。
这世上最不可能之事便是恶人回头,凉薄之人后悔。哪怕而今唐济要身败名裂,仕途葬送,也未见唐济悔不当初。
可能唐济只会后悔有些事没做得干净些。
不过薛凝并未打断唐济的话,只任由唐济说下去。
灯火映在唐济瞳色里,那双眼宛如异兽,似亦添了几分凉薄凶色。
唐济缓缓道:“而后,我便要亲自哄哄两个孩子。家里人倒是,挺高兴的,因为我平时很少哄孩子。”
唐济唇角痉挛,甚至笑了一下。
他说道:“我说他们跟我过来吃点心,我将旁人屏退,逗他们至水池边,然后,就送他们死在水里。”
薛凝想那便是张禄看到的那一幕,唐济站在水池边,满袖子都是青苔。
那时唐济眼色冰冷,连张禄都吓了一跳。
薛凝想唐家人其实知晓发生了什么,唐济亲口说带孩子,还有他总要换下这身脏兮兮衣衫。不过身为父母,唐家二老并不好说什么。
听说唐家二老受了惊,已迁出府,去了别处修养,也不敢来看唐济。
说着自己如何杀人,唐济竟微微出神。
他发了会儿怔,才回过身来,说道:“哎,若不是嬅儿非要如此,我怎会出手?到底是我亲骨肉,我也是很不忍心啊。我只是一时糊涂,我是被她唆使,我迫不得已!嬅儿才是主谋,我只是依从她,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其实,我也是受害者。否则哪个男人会想要谋害自己亲骨肉?我原也没这个心思的。”
唐济口里说这样的话,他原也没指望薛凝信。
虽没有指望薛凝信,但唐济仍是说了说。
他如此说,不过因为想要恶心薛凝一把。薛凝咄咄逼人,又压了他一头,唐济心里不是很舒坦。
不过是个聪明些女娘罢了。
这世间女娘差不多都是这样,再如何聪慧,总是有些妇人之气。薛凝大约是物伤其类了,一个女娘哪怕未成亲,身上也会有些母性,见不得小孩子死。
是,他是恶心,他恶心一下薛凝又如何?他就见不得薛凝这么高高在上,这样审判自己所作所为,一副极鄙夷样子。
薛凝平素温和的杏眼染上了一层冷色,不过也不似唐济指望的那般激动。
她比唐济设想的要冷静:“唐郎君,这一切总不能只你说说,总需要个凭证,不然难免都算你头上。”
灯火的光辉在唐济两颗眼珠子里闪耀,给薛凝几分错觉,竟似恶狼眼里饥光。
唐济一笑,露出白森森牙齿:“有啊,嬅儿给我写了几封信,信里总让我动手。她是让我毁了去,可我却舍不得。”
一旁已有人写好供词,让唐济签字画押,又顺道按上指印。
但也不单单只靠唐济口供,便有大理寺差役连同玄隐卫士去搜唐济所书信,将证据固定住。
唐济很是配合,他做得也绝,显然已经想透了这其中关节。
虽有些可惜,但若护住田嬅,唐济必然会是要被舍弃那个。
虽可惜了花在田嬅身上的那么些个功夫,但而今总归是自保要紧些。
一旦开了口,唐济便继续说道:“还有些事,是御史中丞让我做的,我想裴家必然也很想听一听。”
沈偃陪着薛凝一道,本来站在一旁,也没什么言语。沈偃性子安顺,不喜出风头。
而今唐济说这些,沈偃蓦然呵斥:“住口。”
他侧过脸,温声对薛凝说道:“薛娘子,你向来不喜这些,避一避。”
薛凝先一愕,旋即回过神来。
沈偃倒是小心翼翼护着,知晓薛凝只喜断案,不爱掺和那些个事。
唐济也回过味儿来,目光在薛凝身上上下打量,蓦然笑笑,然后说道:“也是,薛娘子到底是个女娘,不合听这些事。”
按唐济琢磨,这裴少君多半喜爱清纯性子的女子,故不会让心上人掺和些脏事。
连带着沈偃,也将薛凝这般仔细护住。
唐济思之,略有些讥讽,心忖薛凝不掺和这些,难怪纯善。
薛凝离开时,沈偃也低低声:“放心。”
他瞧着薛凝那双发亮杏眼,薛凝既是他好友,又是裴无忌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一个人。念及于此,沈偃心尖儿也发热,觉得自己应当多说两句话。
于是他嗓音更低了低:“慎之不会做什么交易。”
那声音很低,唐济也听不到。
薛凝也轻微的点了下头,示意她听到了,她并没有误会。
提着小灯,出了牢房,薛凝却有些郁郁。
按说她对裴无忌也不是一点儿心思都没有。
她想着裴无忌俊美面容,以及对方每次送自己凝神怔怔望着自己的漆黑眸子,薛凝心尖儿也禁不住颤了颤。
其实她也不是很扭捏的性子,本来喜欢了就喜欢了,喜欢个年轻俊美的少年郎谈谈恋爱也没什么要紧。
然而裴无忌漂亮炽热身影后,还着一个庞大的裴氏。
裴氏而今炙手可热,风头正盛。
薛凝也不免添了些顾忌。
其实沈偃纵然不说,薛凝也不会相疑。
至少她不会疑裴无忌会跟唐济那样的人做交易。
裴无忌可是嫉恶如仇!
可别的什么,薛凝就有些说不准了。譬如裴无忌杀长孙昭,虽是未遂呢,但裴无忌确实起了这个心。还有裴少君坐上了玄隐署署长位置,杀伐果决也是有的。
薛凝一直避着不跟裴无忌谈这些。
薛凝提着小灯,其实心里主意也转得飞快。
其实她盘问唐济时,已想到后手。她利用唐济跟田嬅不齐心让唐济招供,接下来她该用唐济已招供之事诈唐济的罪名了。
唐济给田信这个御史中丞办事,据说素来手段狠,是很大可能留下把柄。
薛凝准备继续挑。
唐济
杀死一双儿女未必会处死,但别的罪过就很难说了。
溧阳公主府上,房内亮堂,灯烧如昼。
田嬅似已失了力气,也不似方才那样大呼小叫了,只软软坐在椅子上,瞪着一双眼睛。
消息一个比一个差。
溧阳公主摆摆手,让禀告最新消息侍卫退下,说道:“而今玄隐署与廷尉府的人已经去搜唐府——”
她疑唐济收罗田嬅书信为罪证,听着田嬅确实留了字,便欲搜走。
唐济是匆匆被抓,未必藏得狠严实。
溧阳公主本欲连夜毁去证据。
但她快,薛凝更快。
溧阳公主也忍不住苦笑:“你那个唐郎君,倒是招认得很快,可也未免太快——”
“那薛娘子,倒是很会审人。”
溧阳公主一颗心却不断往下沉,她心里浮起几个字,那便是大势已去。
第156章 156处置
虽经大风大浪,溧阳公主也禁不住深深呼吸一口气。
本来依溧阳公主经验,唐济也不当招认如此快。他所犯之罪也许不大会判死,可仕途却是尽毁。所谓壮士断腕,亦未必能真狠得下这般心肠。
那薛娘子也不知晓说了些什么——
田嬅面颊却禁不住煞白一片,她而今才有些怕。她怕这些事传出去,自己又如何自处?旁人皆知晓她心狠手辣,沾染了些人命。市井坊间议论,都会说她是个蛇蝎。
这时候她才忍不住求,她伸出手,攥住了溧阳公主衣袖:“阿母,你,你救救我呀。”
她这样唤阿母,忽又想起溧阳公主并不喜自己这样唤。每次她唤阿母,溧阳公主虽不会呵斥,也没有禁止,可却会流露几分不耐。
溧阳公主虽认了她,可却总似有些勉强。
故田嬅有时唤她阿母,有时以公主尊称称之。
不过这一次,溧阳公主面色倒是和气起来,并没有不耐。
她牵住了田嬅的手,拍了拍:“你也受了惊,我让人送碗甜羹,你先进些吃食,然后再在我这儿歇一歇。”
溧阳公主容色透出了几分怜悯。
这一刻,她倒是并未嫌田嬅惹人烦了。
田嬅不是个纯善的性子,每次唤溧阳公主阿母时,总会想要讨要什么。她总拿溧阳公主不相认说事,从溧阳公主这儿讨东西。
故如此一来,溧阳公主也见不得她见阿母。
此时此刻,溧阳公主面色倒是柔和起来,轻轻扶着田嬅坐下。
也不多时,一碗汤羹送来。
溧阳公主手指试了温度,又亲自取了调羹,要给田嬅喂。
田嬅都要吃了,忽极不安,打了个寒颤,忽说道:“阿母,你要将我如何?”
溧阳公主静静看着她,眸色渐渐冷下来。
到底是亲骨肉,溧阳公主本想使这一切温情些。汤羹中有着安神的药汤,田嬅吃了后便能睡一会儿,她能将田嬅抱怀里。
一觉醒来,田嬅已送出京城了。
溧阳公主:“我准备把你暂且送出京城,避一避。”
田嬅蓦然瞪大眼睛,摇摇头。家里女眷犯了错,有些便会送去庄子上关着,再不然就是塞去尼姑庵。
她也再没如此风光,也与大夏京城种种热闹无缘。
她瞧着溧阳公主,读出了溧阳公主眼里意思。
那就是她已成为了一枚,弃子——
田嬅泪水珠子大颗的往下掉,拼命摇着头,口里禁不住说道:“阿母,我不要。这样一来,你便久久不能见我了,你忍心?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一向很有本事,抬举谁也就一句话,大父都及不上你有能耐。”
溧阳公主平静说道:“可这样,至少你护住你一条命。”
她接着说道:“如若证据确凿,那便给你换个身份,只说你这位田娘子已暴毙身亡。”
溧阳公主这么说,田嬅却飞快摇头。
如此一来,她跟而今生活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过了几年,谁还记得她?她还能找怎样的夫婿?平素又与怎样人来往?皇后所设梅香堂,以及京城贵女结的诗社,赏的花宴,都统统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田嬅忍不住恼起来:“这只是你心中无我,故从来未在意我,更不会好生待我。你又为什么将我生下来?因你风流快活?因你要结交大父?因要父亲跟你坐同一艘船?”
她恼得拂开几上汤羹,碗勺皆摔个粉碎,里面汤水亦撒了一地。
溧阳公主面色渐渐冷下来,进而透出了几分厌意:“我在你身上花的功夫,放别人身上,也够他感激涕零。只因你是我女儿,于是一切都理所当然。”
田嬅大声:“你并不是我阿母,我要回家。我姓田,与公主有什么关系?我和你一些关系都没有。父亲,他至少会顾着我,养着我。”
溧阳公主面上透出了一缕异样的讥讽,她唇瓣动动,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她嗓音好似从很远处传来:“你当真要回去?”
田嬅自是要回去。
虽已夜深宵禁,但田嬅素来也不守规。有公主府侍从跟随,遇到巡夜兵丁,便取出令牌,只说公主府上有要紧之事,也会卖个面子。
马车滚滚,田嬅已到了家。
她想已到了这个时候,阿父自然已就寝。
那么便明日再向阿父哭诉
是了,阿父一定不会像溧阳公主那边无情。他素来最疼自己,又纵着自己。当初自己摇着他手轻轻求一求,不立刻便赏赐了唐济官职?
他,素来是极疼惜自己。
况且父亲也未像阿母那般生而不养,而是将自己认在周姨娘的名下。无论如何,总归是让她做了田家女儿。
阿父自然比阿母要好些,也更疼自己些,绝不至于要把自己当作弃子,改名换姓送出京城。
田嬅狠狠扯着手帕,禁不住想,一定是这样!
她下了马车,虽往好处想,可心里犹自沉甸甸的,好似喘不过气来。
蓦然间,一个念头划过田嬅脑海。
万一阿父也要将她送出京城,将她当作弃子呢?
那念头在田嬅脑海浮起,又顿被田嬅否决。
不会的,怎么说她也是田家女儿,虽然明面上是庶室所出,可也姓田。抛开阿父对自己有没有情分,一笔也写不出两个田字。单说田家名声,就是及其重要。
哪怕将她送出京城,改名换姓,假死脱身。这般处置虽碍不着溧阳公主,却是碍着田家。旁人皆知晓田家有个女儿唆使男子杀死亲生子女,田氏必然蒙羞,阿父的脸也不知晓往哪里搁。
哪怕为了家里名声,阿父也一定要让自己无罪!
这样想着时,田嬅心里也顺气不少。她想以阿父能耐,灭口证人也好,别的什么也好,总归不能让自己明面上有罪。
田嬅又分析得头头是道了。
她从小门入宅,未曾想竟有仆妇接引,说主君要见她。
田嬅不觉一愕!
夜色虽深,田信却并未入睡,而是直直站于厅中,显然是被田嬅之事惊着了。
田嬅也不觉发怵,心下生出几分不安。
她低低声,柔柔弱弱:“阿父——”
这时候田嬅倒是装起乖巧来了。她知田信发怒,心里盘算待会儿如何应对,也尽量将自己说得无辜些。
至于唐济——
想到跟自己已有肌肤之亲的唐郎君,田嬅倒不免有些迟疑,可她又狠狠咬了下后槽牙,已下定决心。
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唐郎了。
下一刻,她双手已被人反扣住,压于地上,还未及她说什么,便有人用白绫勒住脖子。
田嬅呼吸顿窒!
田信容色平静而冷漠,他轻轻抚过指头扳指,说道:“最迟明早,若快些便是今晚,说不准便会有人拿你。”
他说道:“自来尊贵人家女眷,哪怕犯了事,没有下狱坐牢的道理。”
女娘们就是如此,在家犯了错,便送庄子里,又或者送去尼姑庵。若犯了朝廷律令,大抵也是在家里体面了,绝不会送堂问案,当众受审。
亦绝不能关入狱中,受牢头狱卒欺凌糟蹋,流放途中,任人享受侮辱。
若任由这些腌臜事传出去,田家其他女眷又如何自处?
田信嗓音里亦添了几分伤感:“倒不如就这样清清白白去了。”
田嬅说不出话,啊啊叫着,恐惧的,极不安挣扎。
勒住的喉咙却使得她说不出话,她面颊渐渐浮起缺氧紫绀色。
田信终于垂下头,看着她:“我知晓你胆子小,绝不敢自行了断,那么为父,便帮帮你——”
田嬅说不出话,泪水夺眶而出,双眼蓄满了绝望。
人生最大的绝望,就是一个孩子,被父母无情的舍弃,夺去性命。
就好似那一日,唐济将自己一双儿女按入水中。
水波荡漾,缭乱不堪,最后终是归于平静。
一双儿女尸首浮在水上,唐济站在池子边,两袖都沾染了湿哒哒青苔,大口大口喘气。
而那时田嬅还在庵堂听经,从头到脚干干净净。那时她手指漫不经心拨弄紫檀木佛珠,心想这档子可已料理干净。
她气鼓鼓想,真的烦死了。
田嬅本来在挣扎,忽而好似脱了力气,不再挣扎了。
她已绝望得没有反抗力气。
溧阳公主赶到时,田嬅已然是气绝身亡。
她让田嬅自己回家,忽而又有些后悔,于是也匆匆赶至田家。
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样人,溧阳公主还能不知晓田信是什么人?
田信素来体面,这体面人素来最是狠毒。
女儿伏尸于地,已然是死了。
溧阳公主忽而微微有些恍惚。
怎么会这样快?她隐隐猜得到田信心思,但未想到田信居然下手这么快。
溧阳公主隐隐有些怒意!
然而她旋即将这缕怒意给压下来。
她虽想迁怒于人,但扪心自问,她已猜到田嬅回去会发生什么。
可是她还是让田嬅回去。
那么便不必惺惺作态,那么她的心思和田信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溧阳公主目光从田嬅尸首之上移开,抬着头时,已将要抱怨的话咽下去。
她说道:“而今虽有些波折,但料想与我等计划并无妨碍。”
溧阳公主盯着田信:“唐济是你点了头来做事的,女儿都处置了,唐济总不能饶了去。”
田信看她,说了声是。
第157章 157我只随便说说,你不必当真……
廷尉府大牢之中,唐济也不觉冷汗津津。
他已招完供,出卖了田中丞,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了。
哪怕他平素沉得住气,此刻一颗心也禁不住咚咚直跳,跳得十分厉害。
可溧阳公主与田信为遮羞,必也是饶不得自己。
裴家势大,这二人欲图针对裴后,当真是,不自量力。
唐济不觉搅紧了手指,他愿意将功折罪,当众指证。
录完口供,还有牢子给唐济送了热汤,大约因用得着唐济缘故,态度倒也殷切。
唐济用了汤,房里虽熄了灯,他却仍没什么睡意,也睡不着。也不知晓他是不是错觉,他仿佛听到悉悉索索咚咚声音。
他性子素来凉薄,对妻子儿女十分心狠,对父母也并无敬爱。
犯下那样的恶事之,唐济也极少自省。
若有反省,他大约也只怪那事儿做得不够漂亮,未设计得十分周全。
早知晓,把那两孩子送去给拐子,远远带走了,也不至于会受如此之累。
唐济眼皮跳了跳。
不知怎的,此刻他却想到了阿冬。
从前家里虽算不得贫穷,可花销也大。郭瑛虽顾着孩子,不过有些地方也会省着花,也不会拿多少钱给孩子买玩耍的小玩意儿。
不过大人不给买,小孩子却会自己想办法。
阿冬会跟坊间其他孩子玩扔骨头游戏,猪骨拐头洗干净,扔着玩儿。若没接住,落在地上,便咚咚响。
男孩子跟女孩子爱玩的游戏不一样,女孩子爱玩游戏要“巧”一些,男孩子爱玩的游戏却要“蛮”一些。
阿冬跟阿照虽是龙凤胎,也不是总玩在一处。
但若是跳格子,两人倒是会一块儿玩。
唐济又听见哒哒声音,像是小孩子曲起一跳腿跳格子的声音。
他好似听到咯咯笑声,一开始仿佛只是错觉,渐渐却是清晰起来。
唐济牙齿轻轻发颤,忽而觉得自己腮帮子很酸。
他忽而觉得手臂处伤口又痛起来。
阿冬死前咬了他手臂一口,那伤本已经好了,而今却如同火炙般开始疼痛起来。
蓦然间,如火炙般疼痛手臂被一片冰凉小手握住。
“阿父——”
唐济蓦然尖叫起来!
几上的汤已放冷,凉了后汤面一层白花花油腻。
薛凝是次日才听着消息,说唐济昨个儿忽而发了疯,在牢里胡言乱语,神智近乎癫狂。
如此异态,也惊动了狱卒。
唐济前半夜一直叫,请了大夫也不顶事,瞧不出什么缘故。到了后半天,唐济吐了几口血,气息渐衰,竟也去了。
据说田嬅得了消息,也殉了情。她在家自缢,又放火烧了住所,如今田家还被她闹得一片狼藉。
不过却无人同情。
唐济死前已经招了供,玄隐署已连夜至唐家搜出书信。田嬅私底下写了许多书信,皆令唐济杀了自己一双儿女,其心思之恶毒,实令人难以想象。
偏偏唐济竟加以听从,亲自动手。
这一桩案子扯出来,实是骇人听闻,简之难以想象。
玄隐署搜查唐家时还有别的搜获,那便是当时唐济杀完人后,是唐家一个婢女帮衬唐济收拾了染了青苔泥水衣衫。唐济跟那婢女柔儿有点儿暧昧,柔儿对唐济也十分依从。不过一开始柔儿并不知晓唐济是杀了人。
等柔儿知晓,她一个奴婢,也绝不敢告主。再之后,玄隐署来搜查,柔儿胆子小,主动拿出案发当日唐济穿的脏衣。
如此一来,证据链亦越发完整。
京城众人议论纷纷,都道莫不是恶鬼索命,天理报应?
薛凝也听了一耳朵,她心里也有自己思量,觉得有些巧合。
不过唐济、田嬅已死,薛凝本来欲做的事也歇歇。
她大清早听了一耳朵八卦,还未用早食。
八卦听够了,薛凝肚子也有点儿饿了。她欲来碗汤饼时,倒窥见一道熟悉身影。
见着越止,薛凝略有些意外。越止性子懒洋洋,并不爱出门,总爱在家点外食。
越止也看着薛凝了,轻轻挑了下眉毛,笑吟吟:“薛娘子!”
越止眉飞色舞,心情甚佳。
薛凝微微一愕,她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亦能感受到越止的好心情。
和第一次一样,两人坐下来一块儿吃碗汤饼。
面还在煮,两人正好聊一聊。
这市井坊间,坐在小摊子面前吃碗汤饼,自然也没有世家勋贵家里的规矩,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
更不必提周遭的客人个个高谈阔论,聊天聊得不亦乐乎。
而今最轰动议题,自然也还是唐家那段案子。
越止忍不住要笑,又忍了下来。
他还是忍不住压低嗓音,低低说道:“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旁人皆说是天理报应,却不知这里面有人好一番努力。”
薛凝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那也不必如此赞我,虽我查出真相,不过本也应为。”
越止一怔,他倒也并不是在夸赞薛凝,不过也不好反驳就是。
他总不好意思说,其实他想夸想赞是自己。
似他这样的人,旁人都觉得他贱贱的不是什么好货色。裴后把他当成干脏活儿的刀,而旁的人也不肯信越止会有什么忠心,总是试图拉拢他。
这其中也有田信。
那越止便给了田信些甜头。
别看越止看着仿佛性子躺平,与世无争,他在玄隐署也很笼络了些心腹。
他将案情进展说给田信听,方便田信杀人灭口,处置了唐济和田嬅。
其实,他说不说也没有差。
田信灭口不及时,无非是溧阳公主偷偷将田嬅送出京城,改名换姓。而裴无忌那般性子自然也是不依不饶,必然是千里奔袭,抓住田嬅,再及其大义凛然的将之明正典刑。
他跟郭瑛说了,这些事裴无忌加上薛凝,能做完九成。
而越止能做的那一成,就是催化田信亲自杀女罢了。
按律处之,明正典刑又有什么意思?父亲亲自杀女儿才好玩呢。
当然要说起来,他这活儿也有做得不漂亮地方。
唐济吃了些毒菌汤,死前虽受了些惊恐折磨,但死得却并无新意。
有些人就是这样,天生凉薄,既然能杀亲子女,对父母也不会多敬爱,对妻子情人更谈不上有任何情意。
田信又忙着灭口,必不肯细细折磨,倒显得唐济死得轻快了些。
哪怕人死了,越止仍觉得自己活儿做得不够漂亮。
不过他虽觉得自己活儿不够漂亮,却亦不肯太过于见怪自己。
不过郭娘子应当不能太挑剔了才是。
总之一切如约,以后他在锦食楼吃什么都是白吃。
薛凝:“不过说是因果报应,我只觉得人家手脚倒是很快。”
她喃喃自省:“我原以为将唐济审得很快。”
她快,越止报讯更快。
越止自然不会说实在话,他压低嗓音:“裴少君嫉恶如仇,唐济虽审清楚,他却不会做交易。只要他将看护唐济的玄隐卫士松一松,自有人设法将唐济灭口,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他心肠好,替裴无忌说话:“按说唐济那般人品,裴少君这样也不算有错。”
越止所言也是薛凝不安揣测之处,但薛凝却仍极狐疑看了越止一眼。
越止又不在现场,未免事事知晓得太清楚了些。
所谓言多必失,越止知晓薛凝聪明,话也不多说了。
用过汤饼,两人便去见郭瑛。
一桩案子,值得留意的不仅仅是死者,还有留下来的生者。
不过薛凝觉得越止并无此等慈心,一多半是去看戏。
她这下又将越止猜错了,越止也不是去看热闹,而是去收账的。
郭瑛眼下两片乌青,显然这几日休息并不如何好,亦显得憔悴。
她显然亦得了消息,分明哭过,面颊上亦有斑斑泪痕。
见着薛凝,郭瑛亦禁不住要跪下道谢,若无薛凝查清楚,那二人未必会有事。
薛凝一把将郭瑛扶住,拉着郭瑛坐下,说道:“郭娘子不必道谢,这些事情我原也应为。只是凶手既已伏诛,郭娘子还需往前看。”
郭瑛点点头,口里说道:“这其中道理,我自是明白的,自然知晓不要再念叨旧事,我自然会好。”
她口里应答飞快,回答得顺。
那些道理其实不待旁人说,郭瑛也很明白。她又是个素日里刚强的人,也不会示弱。
但明白是一回事,做得到也是另外一回事。
两个孩子都死了,而郭瑛又是一个母亲,又对一双儿女倾注了很多心血。
薛凝也留意到郭瑛虽回答得顺,其神态间却隐隐有些恍惚,于是薛凝心里也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她说道:“郭娘子,这次我去北地,见过一个小村庄,也见过其中一个村妇。北地从前战祸频发,那妇人年纪轻轻,就死了父母丈夫,没了膝下三个子女。可人就是这样,总像是地里的草,哪怕火烧过,地里留了根。于是一旦有了机会,又会疯狂生长。”
“那妇人后来又成了亲,再添了孩子,日子也过得有生气。如今朝廷说好要开边贸互市,家里也有赚钱门路,渐渐富裕。”
“郭娘子,你还很年轻呢,人生百岁,你甚至还没二十五。我想,你总会填满了自己遗憾,而今也不是此生全部。”
郭瑛含着泪水,轻轻点点头。
越止倒是并无触动,他只看着薛凝,觉得阿凝说话样子真是温柔又好看。
阿凝好看,但也绝不仅仅是好看。这京城有许多美丽女娘,总不乏绝色的男女,越止更是出入皇宫,勾结那些个世家勋贵。他见过许多漂亮的人,但薛凝总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越止略有些魂不守舍。
等薛凝离开后,越止略有些犹豫,到底还是折返。
方才郭瑛装成一副不认识越止样子,而今却显然认得了。
郭瑛嘴唇轻轻动动,最后禁不住说道:“越郎君,你可是,可是——”
那二人双双自尽,虽仿佛跟越止没关系,但郭瑛却禁不住有联想。
郭瑛一颗心咚咚跳,她想到那日自己跪在越止跟前哭,说那两个贱人死了还远远不够。
可人就是这样,恨时候是真恨,如果知晓自己一语成谶,又会十分慌乱。
说到底,郭瑛也并不是个恶毒的性子。
她平素与人为善,会帮楼里伙计,性子很和善。
一个人要为恶也是需要想象力的,郭瑛本来缺乏这样的想象力。
越止本来是想跟郭瑛说田嬅是被亲生父亲处死,想让郭瑛听了爽一爽,然后他以后吃馄饨也不用花钱。
而今越止还没有说,郭瑛就一脸惊恐。
那个漂亮的,温善的薛娘子方才还瞪着杏眼,劝说郭瑛要放下。
越止忽而明白一个本性挺好女人,所谓复仇也不过如此了。
他忽而觉得没劲儿,于是说道:“那时我只是随便说一说,你不必当真。”
这样说时,越止忽而又觉得薛凝挺讨厌。
那是种很陌生,很古怪的感觉。
第158章 158于是薛凝这个生日竟过得极是热……
话一说出口,越止其实就有点儿后悔。
他这个人素来是不愿意吃亏,更何况他本做了实在事,本该得实实在在报酬。
不过话一说出口,反悔也没有意思了。
越止圆谎也是很顺的,他随口便说道:“那时怕郭娘子崩溃,故不免编个话儿,只想劝你有个目标。”
“而今事也已了,那自然,自然算薛娘子说得对。”
越止如此说,一颗心也是禁不住沉了沉。
郭瑛如释重负。
不是每个人都能面对极痛苦时因绝望产生的那些,阴暗。
郭瑛举起袖子,轻轻擦去了面颊上泪水。
她发了好一会儿怔,一个人的心结不会伴随三言两语便解开。
不过就像薛凝所说那样,人本性之中是有着一缕韧性的。
再之后,锦食楼关了一段时间。
过了年余,锦食楼也重新开张,郭娘子会经营,生意又热络起来。
过往不好虽令人生畏,但时间总会弭平人心伤口,更何况郭瑛也是个性子热情的人。
她终究也收拾了心情,她也不会为唐济那样人误了一辈子。她还年轻,也会有新的感情,再添新的孩子,以新的生活填满了本来干涸的心灵。
当然恐
惧也还是有的。
最初几年,入了夜,郭瑛也会惊醒,匆匆去看孩子。
孩子软软的,睡得正憨熟,必然也不知晓母亲担心失去他的恐惧。
不过后头几个孩子倒终究稳稳当当的,被郭瑛拉扯大了。
孩子们读了书,识了字,又各自成了家。
和早死的唐济和田嬅不同,郭瑛活了很久很久。人就是这样,只要活得久些,总归是有希望的。
郭瑛是个事事亲历亲为的人,故锦食楼生意一直亦被她经营得极红火。
不过待她岁数大了,终究干不动了。
最后锦食楼的生意是她其中一个孙女儿接的手。
孙女儿取名阿冬,是个极爱做菜的小娘子。
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越止可不知晓这很以后的事,他离开郭瑛住处,居然正巧撞着薛凝。
许是心有些虚,这一见到薛凝,越止一颗心就禁不住咚咚一跳。
旋即他又有几分恼,觉得薛凝不肯信任自己。
他做过什么不要紧,这跟薛凝信不信自己是两回事。再者要说来,这次自己也没做什么坏事情。
薛娘子莫不是想要管住自己?
越止不觉冷笑,心底也颇恼。
薛凝飞快入内,大约因郭瑛情绪看着还不错,故出来时薛凝神色缓和许多。
她只似仍有些狐疑,忍不住问:“越郎君,你折返于此,又是为了什么?”
越止觉得薛凝虽是疑自己,但仿佛也并不是真的特意来疑,而越止也细品了这其中之微妙处。
故越止亦应答得飞快:“我时常点外食,认得阿冬这个小妮子,伶牙俐齿的,虽不讨人喜欢,终究是看熟了,又能和我说几句话。你知道,我素来不喜欢小孩子。”
薛凝容色也似柔了柔,心下微触。
她说道:“其实,你挺喜欢这个小孩子?”
越止欲要分辨,然后唇角勾起笑了笑:“你说是便是。”
有些话是真是假,越止自己也分不清,但薛凝明显也是柔和了些。
越止更不自在。
薛凝感觉却不同,她看着越止方才提及阿冬,竟仿佛会安慰人,而且也不似演的,毕竟他也料不到自己会折返。
故越止竟有几分拟人。
于是薛凝虽有几分犹豫,也轻轻说道:“越郎君,我已搬出宁川侯府,本来生日只打算跟云蔻、翠婵一块儿吃碗寿面。不过裴少君说他如今没什么事,正好给我过生日。其实,也不是大张旗鼓,就是寻几个相熟之人,大家一块儿聚一聚。”
越止听着便想嗤笑,裴无忌说什么没什么事,可越止所知道的可不是这样。
裴无忌看似投闲置散,其实而今正替裴后做事,也没那么闲。
无非是寻个机会,趁势讨女娘欢心,真是好笑得很。
而薛凝这样说,大约也是要请自己意思,毕竟自己跟薛凝也说得上认识。更何况薛娘子挺会做人,若不肯相请,也不会提这个话头。
越止扯了一下衣衫,有几分恼恨,亦不免心忖唤自己前去他便去,岂不是将他看得极轻。
这薛娘子犹犹豫豫的,必然是将别人都请了,而今方才轮到自己。
说不准她本还不大准备请。
这样想时,越止愈发觉得没意思了。
他等着薛凝开口,至于自己去不去,倒是另外的话。
这时一道熟悉嗓音响起:“薛娘子!”
却是裴无忌。
裴无忌人骑在高高马上,着便服,容色却是极艳。
越止瞧在眼里,不觉生憎,颇为不屑。
要说起来,自己虽和薛凝不和,但两人相处却更融洽。比如他跟薛凝一块儿去吃碗汤饼,能完美跟周遭环境融为一道。这身旁吃客也仍说说笑笑,讲些八卦。
但若换成裴无忌就不行了。
哪怕裴无忌换成素色衣衫,也不说什么,但裴无忌往那儿一坐,便不自觉透出几分纡尊降贵调调。
裴无忌眸色发亮,下了马,牵着走至于:“薛娘子——”
“我今日去法华寺寻你,后听说你去了郭娘子这儿。”
他解释自己为何在这儿。
至于越止,裴无忌虽未说什么,却也已透出了裴无忌的不喜欢。
越止心内便禁不住想吐槽,心忖裴无忌如今倒知晓收敛了。
听说之前在北地郡,薛凝无非是跟长孙昭说几句话,裴无忌就狠狠当众将薛凝搂上马。
这算什么?
当然这其中固然因为长孙昭不是好人缘故,但自己在裴无忌眼里怕是更加蛇蝎吧?
眼见薛娘子跟自己说几句话,估摸着裴无忌心里已经念着将薛娘子搂上马,不管不顾的跑老远去了。
越止心里便想冷笑,而他又是个极会挑裴无忌生气的人,故说道:“裴署长,薛娘子正和我说你给她过生日的事。”
谁料裴无忌却说道:“那越署令如若得闲,也来凑个热闹。”
裴无忌竟不似平日里针锋相对,眼睛里容不得砂子样子。
越止略怔了怔,也明白过来。
薛凝过生日,裴无忌不想她有半点不快,故本来介意之事也装不介意。
薛凝也冉冉一笑,在一旁说道:“是呀,越郎君你有空便来。”
越止更恼。
裴无忌不来,薛凝也会请他。而今倒显得裴无忌很懂事,做事既低调,性情又大方。就像近来裴后称赞那样,说裴无忌性子越发沉稳。
越止一向温和面颊亦生出几分忿色。
他道:“那我那日可否有空,却也是说不准。”
裴无忌盯着薛凝,难得未将越止放在心上。
田嬅虽已死了,裴无忌却将田嬅说过的话放在了心上。
薛凝身世孤苦,虽她心大想得开不自苦,但终究不免有些寂寞。
因整日给人验尸,薛凝也少跟京中贵眷来往。
不过薛凝也不喜欢人多,就说过生日,薛凝说挑几个相熟的聚聚,也没必要大肆操办,如此反倒自在些。
裴无忌心里也记得。
他已请了沈偃,沈偃本来平日里跟薛凝交道打得多,也算是跟薛凝颇为相熟。
裴无忌想了想,又寻上了灵昌公主。
裴无忌斟酌词语:“去年咱们和好,你也跟我说了些女儿家心思,细细想来,那时我答得是鲁莽了些,也难怪你生气。”
灵昌公主取出把团扇,轻轻扇了扇,也谈不上生气,却禁不住取笑:“太好了,只不过区区几个月,无忌你便终于回过神了,也没多长时间。”
裴无忌也不脸红:“咱们虽是打小一块儿玩一道,不过到底也是男女有别,有些话女孩子间聊起来才更亲切。”
“灵昌,你便差一个既温柔,又懂得多,又信得过的手帕交。”
灵昌公主不语,心里却为之气结。
所谓高处不胜寒,她与沈偃、裴无忌关系好,也是打小认识的缘故。
她是陛下爱女,旁人见她,总不免透出几分恭敬味道。
太恭敬不好,可她也不喜欢跟摆出一副我虽出身寒微但不比谁低贱的高亢自傲姿态女娘相处。
不卑不亢四个字,也是很难把握住恰如其分的火候。
裴无忌便提议:“你瞧薛娘子怎么样?”
灵昌公主摇摇扇子,也不觉来了兴趣,说道:“要说是她,我倒是挺喜欢的。”
之前案子里认识了薛凝,灵昌公主对她观感也挺好。
不过虽颇有好感,但因两人生活圈子全然不同,故也没将这份初始好感发展为更深的情意。
但而今裴无忌一提,灵昌公主又觉得说不出的合适。
然后裴无忌提及薛凝过生日,灵昌公主自然生出兴致要去一去。
到了薛凝生日当日,法华寺内也不好有什么荤膻,故裴无忌安排在鹿鸣阁留了个房间。
裴无忌请了灵昌、沈偃,再来就是越止,云蔻和翠婵两个丫头必然也是要到的。
人确实请得不多,不过都是薛凝相熟之人,凑一道也比较轻松。
所有客人里,薛凝也忍不住
瞧了越止一眼。
越止来与不来都不稀奇,不过这位越郎君倒是确实来了。
至于礼物,翠婵和云蔻合一起给薛凝做了一套崭新工具。裴无忌给薛凝修缮好府邸,据说又花了心思布置,薛凝开了府,也有正经住处。至于薛凝爱留哪儿,就由着薛凝了。
沈偃手抄了一套夏典,大夏书籍十分珍惜难得,若然出售必然也十分昂贵。薛凝近来对大夏法律颇有兴趣,沈偃给薛凝抄了一套,也是费了许多功夫,最要紧上头还有沈偃注译,方便薛凝理解。
至于灵昌公主,她嫌送衣衫首饰俗气,故给薛凝送了匹俊俏的母马。马儿取名桃花,血统名贵,性情温顺。薛凝爱穿着男装到处跑,如此这样也很方便。
至于越止,人来了,礼也送到了。
那小小匣子里有一张纸,内里有小纸条一张,欠条格式。
只说薛凝能凭此欠条,跟越止兑换提个要求。
裴无忌看了一眼,忍着没说什么,越止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我不似裴少君那般出手阔绰,给郡君修缮宅子不知花费多少银钱,我送东西也寒寒酸酸的,盼薛娘子不要计较。”
薛凝也忍不住笑着道谢,说越止有这个心也很不错。
大家分席而坐,鹿鸣阁给每个人面前端了个锅子,鸡跟海鲜熬成高汤,再将盘中食物择选后入锅烫熟即可,蘸料也有胡椒酱跟麻酱两种。
也有点儿薛凝记忆力火锅调调。
食饱腹后,又饮了些酒,众人亦有了兴致。
灵昌公主双颊绯红,亲自抚琴,沈偃也以箫声相应。
裴无忌也起了兴致,抽剑一舞,身影若游龙,有翩若惊鸿之姿。
薛凝瞧着高兴,她这个寿星又把主意打在越止身上。
越止小口饮了口果酒,回答得很是谦逊:“薛娘子,我素日里并无什么才能。”
翠婵也饮了酒,禁不住拆台:“姑娘不要信,我曾听过越郎君唱歌,唱得十分好听。”
从前在宁川侯府,便是翠婵服侍越止的。那时越止眼睛不好,还是翠婵给他念书,供他消遣。
越止想着之前翠婵小心翼翼样子,想翠婵自从跟了薛娘子,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从前翠婵怕极了自己一口一个小女娘。
薛凝瞧着他,认真脸:“便是唱得不好听,也没关系的。”
今日越止既然来了,亦不得不顺之,只得清清喉咙。
于是薛凝这个生日竟过得极是热闹。
薛凝瞧了裴无忌一眼,双颊更是红粉绯绯,大约是酒劲儿上来了。
第159章 159只有魏楼才知晓薛凝是颗烂桃子……
薛凝以为越止装腔作势,但实则越止确实思量来不来。
似他那样的人,从前在太子府上声势正浓时也无交好之人。
旁人皆对越止十分惧之,而越止又是个不善应酬性子,故越止更不免由着自己性子来。
太子一开始倒是十分喜欢越止性情,如此不结党,倒有几分忠纯之意。
可再之后,太子亦对越止生出不喜,人无好不可交。
越止这般性情,又未免显得可怖。
越止从未与人这样聚过,虽除了薛凝都是些只认识的人,也不妨碍他喝了酒,唱了歌,甚至被推上去挥袖一舞。
越止一双如春水般寒眸似也微有异色。
不过宴总会散,他看着薛凝要回法华寺,裴无忌又急匆匆赶上去相送,真正儿十分用心。
裴无忌很热,亦很用心,喜欢谁便会露到极显眼处,怎样都藏不住。
越止不喜欢这样。
也许,他喜欢别人更主动些。
每次都是薛凝敲开他的院门,而他主动找过薛凝几次呢?
裴无忌,就是那种被爱泡着长大的人,有很多人喜欢裴无忌。一个人一旦有很多人爱,于是他就很自信,亦很主动,很热情。
虽将近夏日,越止却忽而生出些凉意了。
夜凉如水,裴无忌送薛凝回去。
裴无忌也暗暗在打量薛凝,薛凝面上透出了欢喜和开心。
那样就好!
阿凝的开心是最重要的。为了让薛凝开心,他甚至强忍着不去跟越止计较。
薛凝没有坐车,而是骑着马。
于是裴无忌也骑着马,跟薛凝并骑而行。
翠婵和云蔻倒是在马车上,与二人隔了一段距离,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但无论怎样,裴无忌都希望两人慢慢走,不要那么快到法华寺。
他却听到薛凝说道:“咱们慢慢走,别走那样快。”
裴无忌蓦然心跳加快,不知晓薛凝跟自己是不是一个意思?
薛凝:“我们,喝了点儿酒,当然喝得不算多。不过若走快了,说不准会撞着谁,那,便不好了是不是?”
虽骑着马儿,薛凝也不肯定这算不算醉驾就是。
不过桃花这匹母马就像灵昌公主所说那样十分温顺,走得慢慢的,也稳当得很。
裴无忌心忖薛凝平素很冷静很理智样子,可喝了点儿酒后,却有些娇憨。
虽有几分醉,薛凝还是那样温柔。
他脱口而出:“好,那我们慢慢走。”
马蹄得得,声音渐缓。
裴无忌身躯微热,就是不说话,也显得很欢喜。
虽已很欢喜,他又忍不住寻机跟薛凝多说几句话。
他说道:“替你快些修好郡君府邸,多费些财帛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只是想,相让别人知晓,其实你有一个归处。哪怕你仍住在法华寺,其实你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府邸。如此一来,总归不一样。”
给薛凝修府本是朝廷拨款,不过为加快进度,裴无忌自己掏了些银钱。
但裴无忌并不希望薛凝觉得自己只在财帛上上使功夫。
财帛于他不算什么,花心思才是更重要。
薛凝侧过头,轻轻说道:“我知道了。”
忽而间,一些记忆涌入了薛凝脑海。
是原著的记忆。
裴无忌死于天佑十年。
由一姓唐小官告发,说无意间翻阅卷宗,窥见废太子之死真相。
竟而加以追究,此事和裴后有关联,奉裴后旨意,行此悖逆恶事之人乃是裴无忌。
因事情败露,裴氏阴以谋害陛下,欲挟天子为质。
事败,裴后服毒自尽,裴无忌身中数箭,犹自站立不倒。
行此大恶,本该凌迟碎剐,而今身死,也悬尸城墙三日,以儆效尤。
而今就是天佑十年。
一股冰冷寒意涌来薛凝心头,她抬眼,入目是裴无忌俊美而认真的面容。
今日裴无忌给自己过生日,而她也极欢喜,夜色里有朦胧暧昧情愫,本来一切都很美好。
这个年份,却是裴无忌原本的死期。
裴无忌怔了怔,因为薛凝已情不自禁,握住了他的手。
下一刻,他忍不住笑了,内心充满了温暖的甜蜜。
裴无忌的自负也蹭蹭蹭升起来,就像裴无忌所理解的世界一样,那就是他所喜欢之人,必然也是喜欢着他的。
于是他探手一扯,将薛凝搂入自己怀里,一条有力手臂稳稳当当将薛凝圈住。
两人本在马上,而今马儿也不走了,两匹马皆十分乖顺,安安稳稳的站在原地。
翠婵和云蔻也都十分乖觉,也不吵闹,只这般看戏。
被抱住一瞬间,薛凝倒谈不上如何害羞,而是禁不住晕乎乎想,裴少君是活生生存在的。
炽热的,真实的,活生生存在。
她心如擂鼓,跳得也很快。
过了一会儿,薛凝才将裴无忌推开。
裴无忌很是得意,又有些羞意,一时也未说话。
薛凝也深深呼吸一口气,心情平复一下,才抬眼看裴无忌:“裴少君,那位唐郎君,究竟也招认了什么?”
此事本是绝密,不过既是薛凝问及,裴无忌也不打算瞒。
“唐济无非是要扯出些废太子的旧事,倒是将过去之事拿来反复嚼。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
“其背后之人,无非是溧阳公主,再来就是田信。皇后已加以留意,很是防范。”
裴无忌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外松内紧,内里不知晓下了多少功夫。
薛凝也品出些其中意思,若有所思。
哪怕薛凝知晓些剧情,也不过是原书中只言片语。原书毕竟是女主视角,男主所有种种事业,也不过是一笔带过背景板,信息量其实也颇为简略。
而今无需薛凝提醒,裴家乃至于裴无忌已然知晓更多内情。
裴无忌瞧着她,不觉轻轻说道:“你放心,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很快便有端倪,更有分晓。”
薛凝亦不觉轻轻嗯了声。
裴无忌一皱眉:“再来就是唐济,所食热汤之中加些有毒菌菇之类,食之生出幻觉。此毒不似砒霜、鹤顶红等毒,服食后不会染黑牙齿,七窍流血,十分隐蔽难验。近日姑母已监督尚食局,而今也防着。”
裴后是担心既撕破脸,也许她也会被下毒手。
不过薛凝倒是想起另外一个巧宗。
当今陛下身子虽是孱弱了些,不过身体不算差,日常用药也仔细。按说日常细细保养,也不至于到了中年便忽而病重。
这要说起来,其中猫腻也不少。
如果是有人趁势下毒呢?
倒是如今,裴后为顾及自身安全,已然留意饮食。
那么这处薛凝更没什么可提醒的了。
多说也是无益,只是而今种种剧情既与先前不同,薛凝也盼着剧情跟从前是两般模样。
薛凝心里细细想了一遍,也寻不出什么可做的。
裴无忌一直送薛凝回到法华寺。
等裴无忌离去后,薛凝也未立刻入寺,而是唤来卫淮。
上次去了北地,裴后给薛凝安排了侍卫相护,而今薛凝虽是归来,编制却未取消。
今日恰好卫淮轮值。
月色皎皎,便有几分清冷之意。
卫淮容色俊秀,亦越发衬托他面上那枚罪印甚为夺目扎眼。不过卫淮似并不如何在意自己容貌,也未想着遮掩一番。
薛凝:“今日我过生日,本来也请了你了,不过你并没有来。”
她说道:“我本来还以为是越郎君不会来。”
卫淮似轻轻笑了下,然后说道:“越郎君比我爱热闹些。”
他嗓音是平缓且温和的,却平静得显得冷。
他以为
薛凝会生气,不过并没有。
薛凝从马车上取下一枚食盒,塞在卫淮的怀中,说道:“我挑了几样点心,正好给你。也许以后,你总肯来玩儿。”
卫淮接过食盒,蓦然笑了笑,说了声好。
待薛凝入寺,卫淮方才打开食盒,取了一块点心。他略凝神,塞入唇中,似细细品尝,嚼得极慢。
到了次日,薛凝被招入宫见裴后。
薛凝倒不奇怪裴后要见她,还暗暗有些揣测,难道是为查清楚废太子生死之事?
她思索时,暗暗却有一道目光正在打量薛凝。
魏楼目光贪婪的近乎恶毒的扫过了薛凝,从头到脚,这般细细凝视。
薛凝气色好了些,不似从前那般孱弱了。
宫里面关于薛凝传闻也多,只说这位薛娘子而今跟裴少君正要好,关系非同一般。
说薛凝身份原本不配,但耐不住一片真心。
先头传说裴少君失势,这薛娘子也是不离不弃。而今看来,裴后并没有怎么怪罪这个侄儿,那些裴后有子的传闻也不过是谎话,裴无忌仍十分受器重。
这倒是试出了这位薛娘子的真心了,那旁人也没什么好说。
而今魏楼心下却升起了一缕说不出的怨恨。
如今谁也不知晓薛凝有多恶毒,当初春雨绯绯,薛凝殴打婢女,把那婢女殴打得遍体鳞伤!
现在人人都称赞,说薛凝心肠好,又有本事,以后前程和婚事都不错。
只有魏楼才知晓薛凝是颗烂桃子,但旁的人已绝不会信。
第160章 160还搁这儿小妈文学
从前在宁川侯府,旁人皆会议论薛凝,说薛凝性子虽差,模样倒是挺好看。
不过那时,魏楼却并不觉得如何。
那时魏楼心气儿高,常氏将他养得十分自负。故薛凝虽有郡君身份,但是魏楼也并不如何在意放心上。他认为薛凝不过是得托父荫,依仗先人风光,得以如此。
况且薛凝也不过是个足不出户的女娘,故郡君身份也不过是个添头,迟早也是丝萝要托根乔木。
薛凝性子差,又是个孤女,必会有人介意,好些的人家定不会要。
薛凝本就只能往下找。
故那时魏楼身份差上薛凝许多,却自然有一缕优越感。
而今时移势易,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这薛娘子,而今倒是威风得很!
魏楼目光逡巡,最后目光定格在薛凝手腕上。那腕间套有一镯,上有六颗大珠。
而今薛凝宠眷正浓!
加之薛凝跟裴无忌的情分,这薛娘子以后怕还是要升一升!
魏楼心里酸意更浓,忽而生出极浓烈不甘。
薛凝心里却盘算着案子。
她今日被招进宫,心下也是有几分揣测。
溧阳公主与田信欲图发难,想拿废太子之事说事。那除了暗下应对,亦要给废太子之死一个说法,以此消除舆论上隐患。
裴后入宫虽晚,却升得极快。
裴兰君入宫没几年,从前的赵皇后早就不是她对手,被她打得是七零八落。
太子萧圭既是中宫嫡出,又是长子。大夏以长为尊,而太子生母又必会皇后。
于礼制而言,萧圭占尽优势,尽得朝臣支持。
这嫡长之制,虽可能会选出庸碌之君,但也避免兄弟阋于墙,如前朝那般生出六王之乱。
再者长子必然年长,也避免君幼被权臣后族拿捏。
萧圭本来占尽风头,地位稳固。哪怕那时裴兰君虽是受宠,也没人觉得裴兰君真能取而代之。
但人作死时谁也拦不住。
再后来却是萧圭犯了错,还是大错。
更甚者,这个错误还有些恶心。
陛下采选良家子入宫,彼时十六岁的慧嫔年轻貌美,风流善舞,颇得明德帝喜爱。
慧嫔虽不似对裴兰君那么宠,但也有一席之地。
可萧圭热衷于小妈文学,竟与慧嫔私通。
再之后,这桩事被扯出来。
本来太子是国之重器,如玉之贵,区区慧嫔也不算什么。明德帝虽是忿怒,却也准备暗暗处置慧嫔,全了太子颜面,也不将此事外道。
未曾想太子却是宛如惊弓之鸟,竟以为事情败露之后,自己必然无幸。他竟欲起府中甲兵,逼迫陛下退位。
萧圭倒未曾想弑父,只想逼明德帝退位,好好当个太上皇,享些荣华富贵。
但此举已是谋逆!
而后太子被废,是为临江王。
薛凝知晓了这段八卦,更知晓于许多人而言,太子被废之事疑点重重。
按说萧圭为人虽算不得如何的聪慧,性子也庸碌一点,可性情却十分端庄,平素行事也是一板一眼。
于美色之事,萧圭也并不热衷,虽不能说是禁色禁欲,却谈不上如何沉迷。
那时他已有太子妃,再来还有个安良娣,身边女人不算多,看不出他对女色沉迷。
更何况,萧圭性情也十分温善,颇有容人之量。
当初选太子妃,本来赵家嫡女赵昭也是人选之一,就是那个让死去田嬅十分嫉妒赵昭。
从前赵昭来京城,那可谓是风头极盛。连田嬅看了也眼热,暗暗心里不平。唐济为讨田嬅欢喜,甚至故意抢夺了赵昭一枚发钗。
只因为赵昭不但家世好,身份也高,更要紧是容貌颇美,又兼品德极美。
那时太子也对赵昭颇为仰慕,有意求娶。
其实赵家也乐见其成,赵皇后更乐意亲上加亲。
不过赵昭却是无意于此,亦是婉言推拒。
换做旁的男儿,又是这样的身份,居然被一个女子拒婚,怕是要十分生恼,也必然不肯罢休。
不过萧圭却是一笑置之,并没有勉强。
那从这件事情来说,萧圭虽被诟病性情懦弱了些,但也是个仁和端方之人。
于是也可看出,萧圭于美色而言,其实并不如何的看中,至少也绝不会因此失去理智。
以萧圭素日里的性情,亦很难想象他居然会勾搭陛下妃嫔,乃至于欲做出忤逆之事。
当时太子虽被废,但疑这件事的人也不少,这其中甚至包括裴无忌的弟弟裴玄应。
太子成为临江王后,整日也是郁郁不乐。
据说明德帝对这个儿子并不放心,于是差遣了许多暗卫偷偷监视,观看临江王是否有怨怼之意,非分之心。
整日里被父皇凝视,临江王也郁郁不乐。
于是太子被废也没两年,便郁郁自尽。
临江王死后,赵皇后便自请离宫,大约也不想继续在宫中郁郁下去。于是裴
后上位,这么些年,声势渐盛。
也因裴氏渐盛缘故,渐渐那些阴谋论也剑指裴氏,只说裴皇后欲图上位,谋算如此种种。
渐渐也有太子之死并非自尽,而是为人所害的缘故。
陛下大约也是知晓这些传言的,薛凝不知晓明德帝怎样想,不过而今临江王的棺椁其实并未下葬,而是停灵在宣兰殿中。
萧圭死后,明德帝颇有悔意,竟又为萧圭平反,恢复其太子之位,说当年的案子确实也是疑点颇多。
他又说太子已故,要太子附穴与他同葬。不过明德帝坟墓未曾修成,且也只好暂且将太子停与殿中。
如此种种,说明明德帝心中也是颇有疑窦,有所怀疑。
如此心思流转间,薛凝一颗心也咚咚直跳。
她不知晓裴后来寻自己有什么意思,案子还没查,她亦不确定裴后可当真清白。换做从前,裴后知晓自己性子直,如若真有什么,大约不会差遣自己来查。
可而今自己跟裴无忌的关系有那么一点儿进展,也许裴后会觉得她已经是自己人?
这样想着时,薛凝也不免生出了几分的烦恼,眼皮禁不住轻轻的跳了跳。
她手指轻轻拨动手腕间镯子。
这时节,一道熟悉的身影拦住在了薛凝跟前。
薛凝眉头皱了皱,看着面前魏楼。
法华寺消息再灵通不过了,薛凝亦是有所耳闻。
这位沉寂已久魏郎君,因为讨得溧阳公主欢喜的缘故,而今被选为郎官,更能入宫中戍守巡逻。
好好一个原男主,薛凝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下了海,实在有点儿令人唏嘘。
没了常氏,魏楼生活当真如此艰难?
魏楼面色有点儿阴晴不定,他想着裴无忌可曾知晓这个女娘曾经对自己是如何的求而不得,苦苦恳求自己的垂怜?
想着裴无忌的高高在上,魏楼心尖儿蓦然涌动一缕热流。
他还是想试试,自己在薛凝心中地位。
故他缓缓开口:“薛娘子。”【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