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131她倒要看看凶手究竟是谁?……


    薛凝忍不住口干舌燥,只觉得仿佛有一只猛虎在自己肩窝处嗅。她胡思乱想,心想老虎是猫科还是犬科?


    裴无忌嗓音里倒有些悔不当初,却不知晓裴少君心里是怎样想的。


    薛凝略一犹豫,提起手掌,在裴无忌后背拍了一下,两下。


    轻轻的,力度刚刚好。


    斟酌词语,说道:“裴少君,不用想太多。”


    “我是说,不如让我,查一查?”


    裴无忌到底还是放开她。


    他松开握着薛凝手臂的手掌,老实说这次力道还不算重,不至于跟从前那样给薛凝手臂留下红印子。


    薛凝看着裴无忌点点头。


    薛凝看着裴无忌发红的眼眶,心里想着裴无忌跟越止之间不和。


    两人不和已久,薛凝不过听了只言片语,想来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们两人讲过一个共同的故事。


    当年越止赴宴,新作衣衫被四岁的十七皇子萧润弄脏了,于是越止唆使阴陵侯孙子苏南之将萧润教训了一番。


    裴无忌嫌越止阴,越止嘲裴无忌笨。


    为达目的,越止甚至热情洋溢跟薛凝提议过,可要使驱虎吞狼之计。


    裴无忌是那只虎,长孙昭便是那只狼。


    越止显然不喜长孙昭,那故事虽半真半假,但憎恶之情也不像演的。


    他为人阴狠绵密,但越止消息倒是很灵通,知晓长孙昭是裴后之子。


    那这事情就上了难度。


    不过越止这个人偏喜迎难而上。


    越止也跟薛凝透出过自己计划,让裴家人杀裴家人。


    若让裴无忌发了疯,狠下心杀了长孙昭,是不是需要刺激裴无忌一下?


    譬如,死一个裴玄应?


    裴无忌本来就有点儿疯,若死了亲弟弟,凶手又是长孙昭,那么裴无忌必然从有所克制到不管不顾了。


    薛凝深深倒吸一口凉气,一颗心跳得更快。


    越止有没有唆使长孙昭杀了裴玄应?


    这理由


    都是现成的,容兰是长孙昭所杀,案发当日,裴玄应赶到时,长孙昭就在左近。


    那时越止跟薛凝淡淡的提过一句——


    “他觉得案发当日,裴玄应也许看到他了。”


    长孙昭跟越止聊过,越止很会聊天,不但使得长孙昭跟他坦诚了容兰之死,还说长孙昭怀疑裴玄应是目击证人。


    越止有没有暗示,如果裴玄应那个病好了,长孙昭便会很危险?


    然后,长孙昭便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越止手里可以不染血,却能轻巧给出杀人暗示,顺道将长孙昭送去归西。


    裴无忌可以阴谋论,越止亦可阴谋论。


    薛凝吐出一口气,抬眼看着裴玄应的尸首。


    不知怎的,她觉得裴玄应尸首仿佛有点儿不对劲儿,可哪儿不对劲,也似说不上来。


    不过再多的不对劲,再多的阴谋论,而今也不必游疑困惑。


    她马上便能知晓真相。


    只要自己手掌触之,便能知晓事情真相。


    薛凝这样想着,已轻轻跪至裴玄应的尸首跟前。


    云蔻经的事多了,已十分伶俐,她给薛凝工作打辅助,顺势递过手套。


    薛凝却摇摇头,拒了云蔻递过来手套。


    云蔻有些讶异,转念想,大约是裴二公子新死,并不如何污秽的缘故。


    薛凝虽未回头,却感觉裴无忌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背脊之上,仿若实质之物。


    然后她手指就触及裴玄应肌肤。


    她等着那熟悉冰凉之意涌来,使得自己听着杀人凶徒心音。


    然触及瞬间,却并无异状,使得薛凝一怔!


    是玄学失灵?这样通感来得莫名其妙,失踪得也触不及防。


    薛凝来不及沮丧,又隐隐察觉另外蹊跷。


    裴玄应躺在地上,胸口中了一箭,如今箭头扎入他胸中,鲜血晕染,衣衫上也落了一大团血污。


    匆匆观之,因是有人伏于屋脊之上,趁着裴玄应不备,然后一箭射了过去。


    箭羽未留标记,但做工精良,绝非民间小作坊私下制出来的箭。除开胸口一箭,裴玄应身上再无别伤,更说明伏击裴玄应是个老手,杀人技巧十分娴熟,可谓颇为了得,故才能一击即中。


    这样专业杀手,必是权贵之家方能豢养。裴无忌有这杀人之技,至于长孙昭,他虽身子孱弱,但其父是北地郡守,北地又多年打仗,豢养几个杀手亦不足为奇。长孙昭已如惊弓之鸟,未必还有心气儿非要自己动手。


    至于越止,这位越郎君虽眼线颇多,但为达到目的,为了驱虎吞狼之计,怎么都会游说长孙昭动手。


    一瞬间薛凝脑海里想过许多,但似皆非此刻古怪感觉来源。


    她手指上移,触及裴玄应伤口,触手之处是湿润温热血污。


    一切古怪之处都有了答案,包括玄学消失。


    薛凝:“二公子并没有死,他还活着。”


    人死之后,血液停止喷涌,两刻钟内便会凝固干涸。


    可薛凝手指触及之处,还是鲜血血液。


    她让云蔻取出剪子,剪开箭伤周遭衣料。


    都入了春,裴玄应居然还穿着十分厚实,除了一层皮革,还有两层锁子甲。


    穿得如此厚实,难怪箭头虽已入肉,却未刺入太深。


    薛凝心思沉了沉,暗暗在想,裴玄应大约也是有所察觉,仿佛知晓有人已窥探他的性命。


    薛凝一咬后槽牙,心中流淌许多思量,最后还是大声说道:“裴玄应他还未死!”


    裴玄应已经反应过来,这样冲了过来。


    他眼里泪光闪烁,似想要重重将裴玄应搂入怀中,不过又怕乱动伤者,所以生生顿住。


    薛凝看着他,裴无忌落薛凝眼里,脑门上就有了个嫌疑者一的标签。


    不过裴玄应虽未死,但亦伤得十分严重,若无裴无忌配合,未必能救得活。


    薛凝虽懂些医术,但到底是研究死人骨头,对活人却不算高明。


    她对裴玄应做了基本处理,先用剪子剪断箭尾,却并不把箭拔出来,那样过于危险。


    薛凝使裴玄应侧躺,又让云蔻从木箱之中拿出绷带,替裴玄应暂且压迫止血。


    短暂处理后,担架已抬过来,在薛凝安排下,裴玄应被搬起抬走。


    薛凝亦站起身。


    她一身素衣,衣摆处沾染了几朵血花。


    但无论如何,一个活人总归要比死人好些,她只庆幸裴玄应还吊着一口气,没有死。


    比起总摸死人骨头,似乎做个救死扶伤的大夫显得更有成就感一些。生与死总在医者指尖循环,但似总需要有人来做一做。


    薛凝心里绷得紧紧的,裴无忌虽有嫌疑,也未必便是凶手。薛凝一咬牙想,哪怕便是裴无忌,本就有情分在,未必便还能狠心第二次。


    但若安排救治裴玄应,便断然绕不过裴无忌去。


    薛凝掠一晃神,很快便清醒过来,她向前两步,说道:“我也一道。”


    裴无忌回过头看着薛凝,眼色微异。


    薛凝也飞快说道:“我想,能不能帮衬一二。”


    裴无忌一默,然后点点头。


    薛凝匆匆跟上,身躯轻似一朵云。


    落旁人眼里,裴无忌对薛凝有意,薛凝也非无情。


    薛娘子人前虽有女儿家矜持,可是遇着事却见真章。


    裴玄应出事,独独薛凝敢和他说话,还这么忙前忙后。


    薛凝心里也吐槽自己,裴无忌虽然说过喜欢自己,难道就真能当真?如若,如若真是裴无忌,难道他能杀了亲弟弟,还能看自己面子上歇手?


    她尚不至于如此自恋,认定自己有此分量。


    那么便是,她其实还是不信裴无忌杀了人?


    越止说了谎?


    又或者说谎的是长孙昭?一年前并不是裴无忌伏杀长孙昭。


    薛凝心里乱糟糟。


    北地多战事,故当地医师医术水平还可以,取箭后也有消毒意识,还会给病人服用蒜水。这土办法偏方可以析出蒜素,有一定杀细菌作用。


    初步治疗后,裴玄应高烧未褪,仍未清醒,双颊红红的。他处境仍十分凶险,就看能否仗着年轻体质好,这样熬过去。


    但人事已尽,接下来便是听天由命了,薛凝也能歇一歇。


    她衣衫仍脏着,来不及换一换。


    薛凝目光逡巡,然后落在了裴无忌身上。


    裴无忌面朝窗,身子挺直,面色沉沉。


    他负手而立,手负于身后,手掌却死死捏成一个拳头。


    通常这时节,也不必说些没趣的安慰人的话。若换以前,薛凝也不会刻意去打搅,说一些没建设性的安慰话,还不如让当事人静一静。


    但如今,薛凝想将裴无忌试一试。


    她暗暗揣测裴无忌是什么样心思,此刻虽一颗心咚咚跳,却仍向前跟裴无忌说话:“裴少君,我想,不会有事的。二公子是个有福气的人,否则也不会活着。所有人都以为他将死,可他偏偏好生活着,看来该让他留在人世间,他总会好起来。”


    裴玄应之所以活着,这乃是因为裴玄应起了心思早做准备。这样的天气,这么几层


    下来传得十分厚实,这说明裴玄应没什么安全感。


    但薛凝不说防护得当,她开始说玄学。


    至少玄学比现实听着要悦耳些。


    裴无忌侧过头,看着薛凝,然后轻轻说道:“今日多谢你,陪着我,薛娘子你很好。”


    裴无忌做出一副谁都不会搭理样子,但薛凝跟他一说话,他冷成跟石雕似的也立马给回应。


    不得不说,薛凝也有点儿他颇给自己面子感觉。


    她听着裴无忌说道:“我方才忽而觉得,自己好生虚伪。”


    薛凝不解。


    裴无忌;“刚刚我看玄应躺在地上,我心里很是忐忑,我不是没有见过死人,我不是没有杀过人,可是那时候,我一动不敢动。”


    薛凝轻柔说道:“因为,你很关心他,在意他?”


    这样说着时,薛凝心里也生出几分愧意,因为那些怀疑而愧。


    说到底,若嫌疑人是身边熟悉之人,便会十分麻烦就是。


    裴无忌手掌却越受越紧,手指甲陷入肉中,传来缕缕痛楚。


    他说道:“不仅仅如此。”


    裴无忌嗓音顿了顿,于是四周也静下来。


    薛凝善解人意,这时也并未催促。


    她模样很认真,听得仿佛也很仔细,若薛凝愿意,她总是易让人放松。


    裴无忌顿了下,接着便缓缓说道:“我打小和阿偃、灵昌,玩在一道,彼此间也很和得来,比族中亲眷还要更亲近。至于玄应,他虽是我弟弟,可是,我跟他性子却并不相投,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不过,毕竟是亲弟弟,我想有些情分是天生的。”


    “刚才看着他躺在地上,我以为他死了,我便很害怕,我想应该如何交代,如何面对?齐氏虽是继母,虽与我生疏些,不过却很,尊重我。阿父也觉得,我能照顾好玄应。他们都觉得玄应不懂事,是我一番管教,方才使得玄应好许多。那如果玄应真死了,我该如何交代?”


    “我无颜以对。”


    裴无忌伸出手,掩住了面孔,说道:“我不该这样想,因为,这样显得很不,纯粹。我只是得意自己是个极好兄长,很有能耐,在裴家最皎皎不群。若是极赤诚的兄弟之情,我想的不会是这些,这些责任,我应当悲痛欲绝再想不到其他。”


    “这让我觉得,我很是虚伪。”


    他身躯轻轻发抖,听着薛凝说道:“你只是跟他相处太少了。我想,你也绝不是不伤心,只是裴少君,你总是想很纯粹很纯粹的心。你不是跟灵昌公主说过,什么事,都无需要得太完美?”


    有些话裴无忌对别人说过,但他自己未必做得到。


    第132章 132窥见真相


    薛凝想,也许正因如此,裴无忌方才跟沈少卿和灵昌公主相处得好。


    她又觉得,裴无忌仿佛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自己所猜疑的自恋起来就忘乎所以,什么都不顾的人。一个人若会反省,便绝不是眼里只剩自己感受。


    她轻声:“裴少君,你坐下来,先饮一杯茶。”


    这样说时,薛凝心中愧色也更浓些。


    她想裴无忌什么都不知晓,更不知晓自己心里暗暗的疑过他,以为自己很体贴和关系,是心心念念要安抚于他。


    裴无忌误会了,正因为裴无忌误会,所以薛凝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未疑裴无忌说谎,因为裴无忌那样的人,应当是不屑去演的。


    人生本就事多,祸福本也无常。


    薛凝想到自己劝裴玄应的那些话,如今裴玄应出了事,出事前兄弟间生出争执。那么如此想来,裴无忌应当更为意难评了。


    那如今之事,又好似与从前之事有些像。


    从前裴玄应跟容兰发生争执,等到裴玄应想要挽回时,容兰已然故去。于是对彼此间最后的记忆,便是最后恶语相向。


    若裴玄应当真走了,想来也是一辈子的遗憾。


    薛凝不觉有些难过,她虽不知晓该说些什么才好,却又觉得自己似应该说点儿什么。


    她不觉说道:“其实,二公子心里深处,对你还是十分敬重的。”


    薛凝怀疑裴无忌时,裴玄应还替自家兄长分辨呢。


    裴玄应点点头:“我知晓他对我素来敬重,感激有加,觉得我待他极好。他又怎会知晓我这样心思?”


    这样几句话,倒是语出肺腑。


    裴无忌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


    薛凝倒是不觉一怔,心忖裴玄应难道没来得及与裴无忌议论?不,就算裴玄应不说,裴无忌难道便瞧不出裴玄应的不满?


    但裴无忌恍然未觉,还觉得裴玄应十分感激他。


    裴无忌的自我感觉倒是十分良好。


    薛凝没说什么。


    裴无忌已缓过劲儿来,其实他今日还算十分克制,也跟薛凝议论正经事。


    裴玄应这几日一直帮薛凝查案子,裴无忌便指了人,让领薛凝去互市司去问一问。


    薛凝要走时,到底有些不放心,故单单跟卫淮说道:“卫郎君,我还有要紧的事问二公子,不若你留下来,替我瞧一瞧。如若醒了,正好能快些跟我说。而且二公子遇险,必是犯了谁,你留下来,也能护一护。”


    薛凝这些话说得颇没道理,哪怕裴玄应有危险,有那么大一个裴无忌在,也轮不着旁人查手。


    可卫淮不知晓听不懂还是听得太懂,也没问什么,只轻轻点点头。


    薛凝试探:“裴后将卫郎君指给我,委屈你了,想来皇后也盼我善待你?”


    卫淮闻声:“薛娘子心思,我知道了,二公子不会有事的。”


    聪明也不必把话说透,轻轻一点,便已十分明白。


    薛凝心里也略松了口气。


    卫淮也不知谁教的,人话不多,却聪明,服从性也很强。而且不知怎的,卫淮存在感也不高。


    他是裴后所赐,通身也有一层淡淡的神秘光彩。


    如今北地无战事,没有卫淮,薛凝身边亦有几个侍卫,本不至于出事。但裴玄应被暗杀,薛凝也添了心,更谨慎许多。她疑的人虽多,但暂且并不确定是谁。


    去互市司时,裴无忌虽又给她添了玄隐卫士,薛凝仍小心翼翼猫在车里。


    一到了互市司,薛凝就飞快跳下车,匆匆入内。


    来迎接薛凝的是裴玄应身边幕僚岑安,岑安年逾四十,看着颇为精明,整个人十分能干样子。


    他将薛凝领入裴玄应平素办事书房,让薛凝翻阅案几上卷宗。


    裴玄应做事一板一眼,关于容兰之死以及衍生案件,他将相关卷宗归档于一匣中,方便翻阅。


    薛凝打开,匣中有三份卷宗,这其中说不定有裴玄应被人袭击的原因。


    薛凝抽出其中一卷,开始翻阅。


    薛凝跟裴玄应通了气后,裴玄应亦做了不少事。


    首先就是景婉之死,裴玄应寻到了替景婉殓尸的陈婆。陈婆这老婆子业务范围挺广,既会接生,又会做媒,还会替死人打扮梳妆。


    景婉怎么说也是个女娘,哪怕死了,让男子摸捏打扮总显不妥。陈婆这老婆子替景婉梳洗换衣后,模样也会好看些。


    陈婆也是赚的辛苦钱,更是技术钱。


    于是陈婆替景婉收拾时,也将景婉身子看了。景婉身上多处伤损,陈婆倒并不觉得意外。


    只因景婉沉尸入水中,人被水石磕碰,自然多有伤损。


    陈婆虽略通医术,但到底不是专业验身仵作,故也瞧不出什么。


    她做尸体清理工作,除了擦拭其体表污秽,亦要清出窍孔积秽。因赚死人财,陈婆不敢怠慢,恐得罪阴灵。


    景婉是坠水而死,鼻腔口腔必是积累了泥沙污秽,不好清洗。好在陈婆懂技术,知晓鼻口相通,鼻窍中灌入温水,便能灌出泥沙。


    然而景婉鼻腔却十分干净。


    那时陈婆便有些心惊,人落水时还有呼吸,自然会吸入水中砂泥水藻,除非景婉被人投入水前,她已然是个死人了!


    也不知是不是陈婆多心,她觉景婉脖处一道痕迹十分明显,仿佛是生前被掐过痕迹。


    陈婆胆小,此事并不敢多说,也咽在肚子里。


    那时她觉得是景家几房争产,又因景婉和长孙安交好,故杀了景婉,免得这一房借郡守公子之力争产。


    陈婆总不能去出面作证,故许多话她都咽在肚子里,并未往外道。


    直到裴玄应查这桩事,又让人去问陈婆。


    既然问话的是裴家二公子,区区景家也不足为惧,陈婆也乐得说出来,也算是替自己攒个善缘。


    薛凝放下第一份卷宗,景婉横死算是意料之中,裴玄应又提供了其中佐证。


    有此佐证,便可强势要求景家开棺验尸。


    容家跟裴家闹成那样子,关系很是微妙,可景家就不同了。


    只要逼一逼,景家大概率会同意验尸。


    薛凝心里也将这件事提上日程。


    她翻看第二份卷宗,却是逼死红绡那个吴宣档案。


    红绡是容兰婢女,被人玷污,又因被扯出些旧事,故而投井惨死。


    那欺辱红绡的吴宣是斥候长,为人善逢迎,时常出入郡守府。


    因为红绡之死,容兰跟裴玄应失和,大约是见裴二公子不快,长孙昭就将吴宣给杀了。


    罪名是私贩铁器,勾结北蛮。


    这个罪名居然是真的。


    吴宣私底下确实是私贩铁器,可以说是向敌对组织贩售管制刀具,是资敌行为,本来就该死。


    这几年间,吴宣行事不密,被互市司捉到好几次私贩违禁物品。不过因为吴宣跟郡守府交好,故每每被开脱,并未因此获罪,甚至未曾削官。


    这是非常严重的资敌行为。


    可吴宣这么一死,旁人却说无非是长孙公子刻意讨好裴家人罢了,很多人并未将吴宣被杀的罪名当回事。


    裴玄应一开始可能也是这样认为,认为裴家势大,故而郡守府也不再包庇。


    这样虽声张了正义,不过裴玄应也不觉得多有意思就是。


    但如今裴玄应清醒后开始


    细查,他这样一细查,显然觉得不如何对劲。


    若因吴宣欺辱婢女而获罪,那样岂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这指不定还有什么污秽不堪的事情因为欺辱女子被扯出来。


    薛凝看完卷宗,也不由得联想篇幅,本来就多疑的脑袋瓜更平添了许多阴谋论。


    不过阴谋论虽多,头绪却是没有的。


    薛凝也抽出第三份卷宗,第三份卷宗记录倒是简洁许多,裴玄应已经寻到长孙昭身边美婢薇娘的坟墓。


    薇娘死后,是她相熟姐妹一道替她收敛,埋于城外。


    薛凝一看,便提了些劲儿。


    要验尸景婉还要再做些功夫,可替薇娘验尸就不那么麻烦了。


    城郊,薇娘棺椁也被掘出来。


    一个婢女,死了也只用薄棺一盛,便算葬了。无论薇娘生前如何得长孙昭喜欢,死后安葬也不过是几个手帕交凑的银钱。


    长孙昭人前怀念景婉时,已经不会再提这个婢子一句。


    这琵琶姬死了已快五年了,起了棺,尸首倒未开始白骨化。这墓穴十分干燥,尸首保存不错,呈现一种脱水的状态。


    手指按下,竟隐隐有些弹性。


    薛凝运气十分好,薇娘尸首属于保护型尸首,机缘巧合之下成为干尸。


    她想起陈婆提及,说死去景婉脖子上有什么极特别伤痕,不由得抬眼去看。


    目光所及之处,一道明显掐痕亦呈现在干尸脖颈之上。


    若是尸首开始白骨化,便未必这般明显。


    尸首虽保存良好,但起棺之后便还是有那么股子味儿。


    薛凝等味儿散了些,一咬牙,脱了手套,触及尸首肌肤。


    一缕冰冷的,隐隐带着不耐法的心思涌来薛凝心头。


    【不过是个婢子,却让我来动手,果真大材小用!】


    【也不知如何得罪公子,竟是要死!】


    【区区一个婢子,谁让你不懂事?】


    他是个杀手,他前来杀人,内心是极不耐烦的。


    杀鸡焉用牛刀,这些内宅之事,却将他给搅进来。


    虽是暗中杀人的凶物,总盼自己能做点儿大事,拿来杀一个小婢实在是可惜了。


    可并不代表他对被杀之人有丝毫的同情。


    他也听闻过这个琵琶姬,说弹得一手好琵琶,样貌也是十分美丽。长孙昭十分喜欢她,不许旁人多看其一眼。


    可有的人秉性残忍,天生也只好杀人之事,也对薇娘种种并不感兴趣。


    杀人便杀人,想的那么多作甚?


    他不屑一顾,他亦要心狠手辣。


    寻着目标,他便掐住了对方脖子,比杀只鸡还容易,这样感受着对方在自己手指间缓缓咽气。


    直到其一动也不动。


    然后他随意将这具尸首扔于地上。


    薇娘如传说之中那样,总是戴着面纱。如今被他这样一扔,面纱滑开,露出真容,面颊之上亦有几道刀痕,观之触目惊心!


    他杀人时也窥见了。


    【当真生得极丑!】


    【公子癖好真的很是古怪!】


    薛凝收回了手指,这样冷汗津津,身躯之中似有一缕冰凉之意流转。


    她匆匆清洁了手指。


    这般窥探当然不是什么美好之事,对方应当是职业杀手,毫无人性。他将薇娘杀死,还要嫌薇娘容貌丑陋,生得并不好看。


    如此种种,简之是冷血之极!


    可是是谁呢?是谁差遣,竟行如此狠毒之事?


    是长孙昭?这可能性自然极大,可是薛凝总觉得有些不对,那杀人凶徒内心言语里对长孙昭并不尊重。


    不是长孙昭也是个跟长孙昭极亲密的人,而且还得颇有能耐,颇有闲心给长孙昭收拾残局。


    她想到了越止跟自己说的秘密,说长孙昭是裴后之子,那么长孙昭便是奇货可居。


    而整个北地郡的人皆说,长孙家虽有两个儿子,可长子受宠,次子却像是送的,人前并不如长孙安的意。


    别人都说长孙安年老庸碌,家里事让儿子当家,裴家两兄弟来了后,长孙安是处处退避,对裴家十分恭敬。


    可这样一个人,占据北地郡三十余载,树大根深,说是一方军阀也不为过。


    故事里的长孙昭是翩翩公子,故事里的长孙安是庸碌老人,可谁都知晓,故事情节都是虚构的。


    然后她听到背后传来陌生苍老声音:“是薛娘子?老夫长孙安,今日特意来见一见薛娘子。”


    第133章 133留着恶毒,就像是长不大的孩子


    薛凝深深呼吸一口气。


    也是,有些事只要细细多想想,本便能窥出端倪。


    裴无忌是只猛虎,这谁都知晓的这样一只猛虎并不好招惹。


    越止都知晓如若要针对长孙昭,除非使得裴无忌十分动怒,以此为刀,方才能使越止心意顺遂。


    放眼整个北地郡,又有几个能有胆子动裴家二公子。


    除了,好似并不起眼的的长孙郡守。


    她转过身,长孙安年逾六十,却生得十分魁梧精悍。若只听市井坊间传闻,见着真人必然会吓一跳。


    毕竟市井坊间传闻里,长孙安对裴无忌是唯唯诺诺,很是发怯。因那些传言,便易将长孙安想成懦弱和善之人。


    长孙安却一副猛男的样貌,看着分明透出几分凶气。


    薛凝抿紧唇瓣,没有说话,心里却发紧。


    她善于观察,又会分析,长孙安并未骑马,身后跟着若干侍卫。不但如此,若干人影悄然从四周汇聚,齐聚于长孙安的身后,既悄无声息,又井然有序,且动作亦是极快。


    薛凝窥入眼中,想起自己曾听说过,说长孙安曾夜袭北蛮军营,令下属着棉布裹过鞋子。


    如此这般,悄无声息,行军宛如鬼魅。


    薛凝忍不住想好大的阵仗!


    她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儿配不上这阵仗。


    郡守府中,长孙昭捂着嘴唇,又发出猛烈的咳嗽。他身体愈显孱弱,越发显得不好。许是因那日应付薛凝,又演了些戏,实在是操劳过多,故不免又生出几分虚脱。


    他面色很是难看。


    这样的季节,虽是春日,其实过午也是有些闷热了。


    旁人已经换了轻薄些的衣衫,可长孙昭却把自己裹得厚厚的,一点儿气也都不透。


    他还年轻,这身子骨却衬得他愈发像鬼。


    今日晨起,长孙昭揽镜自照,觉得自己容色渐不如往昔,姿色衰败了不少。所以他将那面镜摔个粉碎,又说房里不许再添镜子。


    那些恼恨之意涌上了心头,长孙昭心下说不尽生闷。


    他内里是空的,整个人总是十分之燥。哪怕从前身体还好时,长孙昭已是那样一副性子。


    就好似北地郡传的那样,长孙安对他这个儿子十分宠溺,从小到大,便予给予求。相比较而言,长孙恩便生得粗鄙,整个人看着也拙,被他生生比下去。


    长孙昭非但不会觉得愧疚,反倒因此生出得意。


    小孩子在家时是被关注的重点


    ,便是生出一种错觉,那便是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很多小孩子都会有这样的错觉。


    可一旦他们开始社交,真正接触这个世界,便会戳破这样可笑的错觉,开始重新思量自己在人群中合适的地位。


    长孙昭年逾二十,可他却仍像个小孩子一样。


    不是像小孩子一样纯真,而是像小孩子一样自私、无知、自大。


    这样奇货可居,长孙安当然不会管教他。


    他想要做官,便随随便便领了别人功劳。长孙昭也不需要修出自己德性,阿父会替他造势,于是别人口中长孙昭就是个不慕名利的翩翩佳公子。


    长孙昭曾经也升起一丝畏惧,因为秦郎君一篇策论写得比他好,他恼恨令人驱马将之撞伤。秦槐破了相,便再无可能做官,因为朝廷不会要个面容有损之人。


    这件事却被长孙安发现了。


    那时长孙昭也升起一缕慌乱,毕竟秦父还是长孙安麾下武将。


    然而长孙安却一句责备也没有,反倒将那秦郎君父亲也罢了职。


    于是长孙昭就发现了这个世界真谛,只要他想要,什么都是对的。


    直到,裴家兄弟来到了北地郡!


    然后长孙昭整个世界都被打碎了!


    裴无忌人比他狂,家世比他硬,甚至样貌也比他俊。


    那时阿父吞吞吐吐,告诉了自己一个大秘密,他才知晓自己裴后之子。裴无忌的那些东西都该是他的!


    可谁让他身世见不得光?


    裴后不能自己抚养,才把孩子托给别人。


    长孙昭面色更白上几分,他发疯似的想,阿父一定会替自己出这口气,一定会!


    这时节,薛凝却是在轻轻发抖,袖下的手掌蓦然紧紧捏成了拳头。


    空气中散发出浓重血腥味,薛凝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


    她乱七糟八想,幸好将云蔻给留下了。裴玄应重伤,身边缺个细致又懂点儿医术的婢女照顾,裴无忌不放心别人,便求薛凝将云蔻给留下来。


    薛凝想自己幸好应了。


    再来就是,她想到眼前这个局面是冲着裴无忌来的。


    薛凝之前琢磨过为什么要杀裴玄应。那时她还猜可是因为裴玄应知道点儿什么,所以赶着要灭口。


    到如今薛凝倒是全琢磨明白了。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冲着裴无忌来的。


    裴玄应若真死了,裴无忌必然发疯似的寻找真相。裴无忌必然会去弟弟工作场所,然后看到箱中卷轴,会觉得这些事跟裴玄应的死有关。


    若换做往常,哪怕裴无忌要验尸,至多吩咐一句,不会亲自来薇娘验尸现场。


    但若裴玄应死了,裴无忌必然着急,必然事必躬亲。


    那么此处早就设下埋伏,可以一网成擒。


    这计划大差不差,可惜跳进坑里面的却是薛凝。


    薛凝也只觉自己简直倒霉透了,一脚踩到这么个坑里面来。


    此时此刻,除她以外,其他随从侍卫皆已被屠之。


    长孙安手执刀,刀上有血。他那手中之刀是熟铜打造,沉甸甸的十分有分量,刀柄处还铸了一只虎头,模样十分的狰狞凶狠。


    他盯着薛凝,也略有些惊讶,似有几分好奇。毕竟寻常女娘遇到这样场景,早就吓得魂飞魄散。


    莫不是吓得懵住了?


    不过长孙安也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只淡淡说道:“薛娘子,算你运气不好,如今要成事,总需一件有分量祭物。待割了你脑袋,便悬于旗上,倒也十分好看。”


    薛凝性子谨慎,不过她提防的是暗杀,不是造反,她把北地郡视为有秩序的社会形态。薛凝当然没防着这一遭,实实在在的跳坑里了。


    她咬了一下舌尖,使得自己清醒些,说道:“长孙郡守,你莫不是要造反?”


    长孙安见她如此冷静,倒微微有些讶异,却不耐答薛凝的话。


    这时一道熟悉嗓音却急急响起:“郡守刀下留人,这薛娘子留着也是有些用处的。”


    说话的是越止,他温文尔雅,此刻跟反贼也是言语亲切,薛凝也说不上十分惊讶。


    青年容貌俊秀,一双眸子却黑沉沉,笑起来时若玉光流转,却瞧不出深浅。


    长孙安是个武将,性子急,越止亦快人快语,挑重点信息说:“裴少君情窦初开,从前身边没什么女人,却垂青薛娘子,爱她得很。他性子硬,郡守不是要跟他好好聊一聊,何不手里再添样筹码。”


    长孙安甚为狐疑,也不能信:“裴少君那样性情,当真垂青于她?”


    越止叹息:“裴无忌性子古怪,难怪郡守这般怀疑,你又不是没给他送过女人,量身定做精心训练过的也有。薛娘子呢,虽然有几分姿色,但也不是顶尖儿的绝色佳人,长得还没裴无忌好看呢。但容貌也不是最要紧,裴家人模样好,裴无忌其实也不很在意容貌。最要紧是性子好,连我也很喜欢呢。”


    薛凝这样听着,想要将越止狠狠咬一口。


    越止也不知显了什么神通,长孙安倒是对他颇为客气:“越郎君这样说,那便留下她。”


    越止走至薛凝跟前,眼里透出几分怜意,柔声道:“薛娘子,何至于此。”


    他掏出一片洁净的手帕,抬起薛凝手掌,替薛凝擦去手背上血污。接着越止弯下身,替薛凝擦去鞋头一点儿污秽。


    虽未沾染半点肌肤,却极显暧昧。


    长孙安这个事业逼从未流连过儿女情长,也瞧得十分扎眼,男子自不必对女子这般低声下气。他转念一想,倘若这薛娘子性烈,不肯配合,倒也不好。既然裴无忌喜欢,自然留着才好。越止这样哄一哄,也免得这个薛娘子闹。


    长孙安便说道:“越郎君若是真喜欢,待咱们大事了结,我将这薛娘子赏给你如何?”


    越止已站起身,微微一笑:“郡守待我真是极好,不过这样的事,自然要女娘自己喜欢才好。若加勉强,也没什么意思。”


    他伸出手,牵住薛凝的手,一旁已有人牵来马,他扶着薛凝上去,跟薛凝共乘一骑。


    薛凝没办法,只好暂时顺着,但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


    越止:“薛娘子怎么了,为何这样不高兴?”


    他想了想,认真脸:“因为方才我说你不够漂亮?你定要听得仔细些,我只是说你不够,不是说你不漂亮。一个人内在性情比外在样貌重要得多,我虽没裴少君生得好看,可总归比他性情好,是不是?”


    越止搁这儿絮絮叨叨。


    薛凝本来打定主意不说话,越止这么说,她也憋不住:“我是说,如今天下难得太平,只是边郡有些小战事,难得日子安宁,也当珍惜一番。”


    越止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他说道:“阿凝,我没想过你会说这样无趣的话。”


    这样光伟正,很官方。


    薛凝可不觉得这样的话很无趣,她现在是砧板上肉,故干脆也不说什么了。


    她不说话,越止这个话痨却继续说:“如今朝廷选官是察举制,想要做官,也是各显神通。这既要养名声,又要走关系,来来去去,不知晓要费多少心。可哪怕费劲心思,真正做官的还不都是些世族子弟。又有几个寒门子弟?哪怕做了官,升得也有限。”


    “但你要来到边郡藩镇,在长孙郡守麾下,你便会发觉他幕僚与下属里有许多寒门子弟。所以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公道,本也难说得紧。”


    越止侃侃而谈,薛凝听得也有些狐疑。越止素来懒散,讨论什么阶级、正义,关怀世界法则是否公正什么的,这样子苦大仇深,这些言语颇不似他为人。


    但长孙安显然颇喜爱听这些话,越止这些话很得长孙安的心。


    薛凝想了想:“可惜后来裴无忌来到了北地郡,官虽不大,却十分张扬,而且也笼络了许多人心。”


    人性如此,说是厌恶阶级有别,平时里怕没少唾骂这些出身世家的贵族子弟尸位素餐。可裴无忌这样的世家公子若肯给一丝丝机会,使得这些寒门子有机会攀上裴家这棵大树,这一个个跪得比谁都快,马屁拍得比谁都响。


    裴无忌若肯,礼贤下士起来也像那么回事,这是掘了长孙安的根基。


    按说长孙安自己也是走的这条路,他出身不算高,从前巴结赵家,赵皇后失势后连累赵氏凉凉,长孙安立马改弦易辙拍裴氏马屁。


    他本也应该体恤手下人对裴无忌的巴结,自己淋过雨,等上了岸却要撕别人的伞。


    反正长孙安是很看不过裴无忌。


    薛凝脑内灵光一闪,容家之事也不免浮起端倪。


    她说道:“所以去年春日,长孙郡守已经准备要了裴少君的命,就是,容家那件事?”


    第134章 134t他品鉴着受害者痛苦


    长孙安


    哦了一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不过他倒是扫了薛凝一眼,心忖这薛娘子倒确实颇为伶俐。这生死关头,还十分沉静,难怪得裴后看中。


    然后他心里禁不住沉了沉。裴后手段十分了得,这些年也很笼了些人。


    长孙安容色微凉。


    薛凝:“裴无忌是裴家少君,这一代的长房长子,身份尊贵,又得裴后看重。你虽不满,却不好明着杀他。若暗暗差遣刺客,裴家必然要查到底,非要寻个幕后主使出来。恰好那时候容娘子死了,容家久居北地郡,被你拢住也不稀奇。”


    “于是容兰的次兄容睿身怀利器,竟寻隙去杀裴无忌。北地之人有为了血亲同态复仇老传统,譬如子报父仇,当街杀人。官府也未必会管,有时更会嘉其义烈。”


    “容睿本就是奔着杀人去的,按说裴家人因情杀了人家姑娘,应当心虚气短,亏心容忍几分。没想到裴少君也不在乎这些,他将容睿当场杀了。”


    “当然因为这样缘故,裴无忌名声亦是有损,我从前在京城也略有耳闻,不过他好似并不如何在意就是。”


    长孙安冷笑:“在意?他为什么要在意?不过杀个地方豪强子弟,裴家少君本不必在乎。不过倒是我想差了了,二公子贪恋美色会跟容家女子混迹一道。可裴无忌这个大公子,却素来瞧不上这么个寒酸门户,又岂会有什么容忍?”


    “确实是我想得差了。”


    但那时长孙安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薛凝倒不这样想,裴无忌显然不喜裴家,但也不算讨厌容兰。若裴无忌心厌容兰,以裴无忌性情早折腾拆散,不至于由着裴玄应跟容娘子好了那么些日子。


    不过裴无忌虽容得容兰,却不愿意结交容家之人。


    郡守府,长孙昭见着薛凝时,面上也禁不住透出几分喜色,对着薛凝上下打量。


    长孙昭的眼神令人不安,不过薛凝却并未因此失态,而是说道:“长孙公子,如今看来,先是薇娘,再来就是景娘子,长孙郡守就是为了你将之一一灭口?”


    长孙昭也不似上次那般温文尔雅,淡淡说道:“是又如何?”


    越止叹了口气:“薛娘子果然尽责,这时候了也要问案子。”


    那嗓音听着也透出些不满,大约觉得薛凝这样折腾,恐会激怒长孙安。


    长孙昭目光细细在薛凝面颊之上打量,他不是很满意。


    他听着薛凝继续说道:“公子素有贤名,身份也尊贵,何必如此无聊呢?”


    长孙安:“昭儿你身子不大好,先行退去歇息。”


    长孙昭不以为意:“阿父,容我跟薛娘子多说两句。”


    长孙安眉头一皱,似有几分不满,大约是宠惯了长孙昭缘故,也没说什么。


    长孙昭面颊发白,可眉宇之间却染上了几分异色,似隐隐透出兴奋,他缓缓说道:“薛娘子不是随我去过景家?见着我对阿婉心心念念,她家里人那样一副样子。薛娘子你心思细,也会观察,难道不觉得很有意思?”


    “其实景家也不是没有儿子,死了个女儿,又有什么大不了。哪怕再美貌听话呢?伤心一阵子也就是了,不会总那么惦念。可我常常去探望,于是他们想忘便忘不了,怎么也放不下。家里人恨女儿死得早,否则便能攀上郡守府亲事,景家二姑娘觉得若无其姊相争,我便会喜欢她。”


    “于是他们心里就说不尽遗憾、后悔,再来便是悲痛欲绝,觉得景婉实是死得太可惜了。我每每去瞧,都觉得有意思得不得了。”


    他忍不住笑出声,双颊浮起两片病态妖红,说道:“我有个不大好的毛病,就是十分喜欢见着别人痛苦时样子。这样见着时,我不知怎的,心里便十分欢喜。大约是我天生被辜负,命运待我何其不公,所以我便有这样毛病。”


    说到此处,长孙昭忽意识到自己为何瞧薛凝不顺眼了。


    这位薛娘子已然是阶下囚,落自己手里,本也应当惊惶恐惧。他喜欢瞧着别人痛苦、害怕,惊惧样子。


    而薛凝偏偏不能满足他。


    裴无忌便是爱她这等倔强冷静样子?


    然而阿父已将这个女娘压入郡守府了,那么便由不得薛凝。自小到大,阿父都会对他十分依顺。


    薛凝不怕,长孙昭偏要使得她怕:“薇娘不过是我府上一个琵琶姬,我本来并不十分喜欢她。可她却喜爱一个马奴,暗暗私奔也罢了,还求我赏个恩典,容她赎身。纵我并不抬举她,她也该将心思放我身上。”


    “她挑的男人有什么好?脾气不好,跟了也挨苦。我不过招来那个马奴,只和他说薇娘有意奉我,令其不要纠缠。那马奴一生气,便拿出刀,将情人的脸划个稀巴烂,你说有趣不有趣?”


    当长孙昭这样说时,他瞧见薛凝眼眶微微发红,看着薛凝被自己吓着了,亦心尖儿滋生出一缕欣喜。


    越止却不觉得薛凝是怕,他所认识的薛娘子多半是怒了。


    越止叹了口气,轻轻说道:“公子何必这样?其实你若想处置她,一句话的事。北地离京城又远,怎么也管不着你。”


    可长孙昭却偏偏令情人伤了薇娘。


    主人责罚会令人痛苦和害怕,情郎的伤害更添了感情上痛苦。


    长孙昭将婢仆之流的性命视若蝼蚁也罢了,还存着戏弄与折磨心思。


    就好似猫儿抓住鼠,不会立刻吞咽入腹,非将猎物折磨得精疲力竭。


    小孩子在花园里发现一窝蚂蚁,原本各自生存两不相干,却偏要去浇壶热水,然后看得津津有味哈哈大笑。


    长孙昭:“可我偏偏喜欢这样!”


    他说得那样理直气壮,面上也泛起了恶毒的光彩。


    长孙安在一旁没有说话,他杀人无算,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但长孙昭这个类人生物这样侃侃而谈,展露自己扭曲恶毒时,长孙安眼底也流转一缕不易察觉的厌恶之色。


    这样的变态当然是长孙安一手养出来的。


    长孙安从未打算教,亦未打算将之养多好。这要是将长孙昭养得英明神武,极有主见,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长孙昭养得废,离不得长孙安替他撑腰。


    不过长孙安也没想到长孙昭会养成这样子,哪怕是自私狠毒些,但这癖好确实也古怪。长孙安是个利益为重性子,心头也掠过一缕厌意。


    长孙昭当然浑然不觉。


    “等到薇娘脸伤了,我反倒将她接到身边,用面纱遮住她脸,好好待她。旁人眼里,我自然很宠,又传她是绝色,她自然自惭形秽。每每与我言语,她便惴惴不安。”


    “我于无人处,才揭开她面纱,灯光照着,手指一寸一寸的,摸过她面上肌肤,那疤痕极是丑陋……那样的眼神真是让人觉得——”


    薇娘眼神之中必然充满了自卑、畏惧、感激,以及不知所粗。


    宛若最温顺猎物,却落至变态手中。


    长孙昭笑着说道:“真是美妙绝伦!”


    房中静了静。


    然后长孙昭面色冷下来:“不过日子一久,不免显得腻味。那时小南


    王想讨了她,我若还有兴致,便会使法子将她留下来。可因我失了兴致,那也不愿意费这个心。不过我的东西,哪怕是不要的,也不会给别人,于是我便让人除了她。”


    他也能使唤长孙安身边死士,长孙安身边有个杀手,双手生得十分粗厚,颇会些杀人之技。长孙昭烦心时,就会使唤此人,令此人动手。


    薛凝心下却不觉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不错,长孙昭说得轻描淡写,而这些贵族子弟确实也是不必亲手杀人。世家豪门豢养门客成风,私底下阴养两个死士也不足为奇。


    所以若考虑不在现场证明是否多此一举?除非,有什么必须得亲身上阵,亲自杀人的理由。


    她似若有所思,但也并不十分确定。


    有那么一瞬,薛凝似想到些什么,但却未能抓住。


    她口里却飞快说道:“然后便是景婉?她的胞妹娇娘曾和我说起过,说景婉跟相熟的手帕交一块儿落入水中。这生死关头,危机之时,景婉却一把将相熟刘娘子狠狠推开,生恐被刘娘子攥住一块儿落了谁。你,是知道的?说不定因为这样,你才更喜欢?”


    长孙昭回忆时,面颊更不觉添了几分悦色:“不错,不过不是娇娘说的,而是我亲眼所见。”


    “这个景娘子,倒是个妙人儿。”


    从前景婉就很妙,那时是她那个胞妹唱歌,引来长孙昭闻讯。可景婉却冒认了歌声,趁机凑上去跟长孙昭说几句话。


    长孙昭诸般之事皆掩在家中,外头名声在长孙昭造势之下倒也不错,又兼长孙昭生了一副好容貌。


    无怪乎有人上了心,起了意,留下心。


    景婉跟长孙昭没相处过,只远远多看了几眼。


    只所谓距离产生美,一个男人远远瞧着,隔着老远,自会生出无限遐想。


    那时她对长孙昭很是仰慕,故也是使尽了手段接近长孙昭。这郡守公子温文尔雅,轻声跟景婉说几句话,景婉便满面通红,魂不守舍。


    故哪怕手段卑劣,与亲妹妹失和,景婉也在所不惜。


    长孙昭当然将她耍的这些手段皆看在眼里,不过却是看破不说破,他没耐烦为姐姐妹妹扯头花主持公道。


    不过因这件事,他本就对景婉有印象。


    然后就是那日落水,他看着景婉满心惊恐,把挣扎欲抓她的刘娘子狠狠推开,自己游水到池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当她游到岸边时,一片手掌却伸过来,方便景婉攥住上岸。


    景婉攥着那片手掌上了岸,这样被带出水,湿哒哒裙摆还沾了泥。她顺着这条手臂这样望过去,便看到长孙昭俊美动人面颊。


    郡守公子是北地明珠,容貌无人可拟。


    长孙昭是真的对景婉生出兴趣了,他想着曾经的薇娘,面纱之下,薇娘娇嫩面颊之上刀疤十分骇人。


    景婉面上没有疤,可心里却有疤痕,就如薇娘面上伤痕一样。


    他是真看上景婉了。


    那时景婉怔了怔,蓦然反应过来,然后便有些急,要大声说:“公子,赶紧救下刘娘子——”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长孙昭捂住了嘴唇。


    长孙昭手指比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示意景婉不要大声。


    他说:“我不会水。”


    他又说:“刘娘子已经沉下去了,救不了。这件事不能说出去,否则旁人还不知如何议论。”


    落水的人其实沉得很快,没有很明显大呼小叫。


    另一个落水的女娘已经沉下去,水面涟漪渐淡。


    长孙昭说那些话,好似是为景婉着想,可转头他暗暗令人散出这些流言蜚语。


    景娇听着了,可能在家里逼问了景婉几句,景婉又心虚,故而道出真情。景娇还当件秘密说给长孙昭听,长孙昭嘴里呵斥几句,心里倒觉得好笑。


    景娇一直以为自己运气极差,她唱的歌引来长孙公子留意,却偏偏被景婉占了去。再来就是景婉人品差,长孙昭居然也不在乎。


    但事实却是恰恰相反,景娇并不明白自己有多幸运,她还活着,还嫁了人,虽然夫郎未必如意,至少比早早死了的景婉要强。


    没被长孙昭看中实在是景娇这个妹妹的福气。


    第135章 135这样的人只要活着一日,一定会……


    如今长孙昭侃侃而谈,讲述着自己如何瞧中景婉,又如何任性的摆布她。


    旁人以为两人是神仙眷侣,再般配不过,实在是男才女貌,情深意重。可那些不过是表面鲜光,景婉自然经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若她不苦,可能长孙昭还看不中她。长孙昭本就以旁人痛苦为食,以此为乐。


    景婉日子过得苦,可那些苦是说都说不上来的。她如有什么抱怨,谁也不会占景婉这边,连她家里人亦如此。


    薛凝:“再后来,你们两人要谈婚论嫁。”


    长孙昭笑容略冷,说道:“那样女人玩玩罢了,难道要我真娶了她?只是冒犯悔婚,不免会损及我的名声,我便令人暗暗杀了她。那日之事后,她十分畏水,我让她一定要尸沉入水。”


    “在之后,就是那个婢女,那个红绡。阿婉死了,我身边再没旁人,也颇为无聊。那日我在市集之上看着她,便吩咐吴宣,将之掳走。”


    那日他见着红绡,红绡这婢子肌肤微黑,模样倒是很俏。她掏出手帕擦汗水时,便透出几分媚。


    旁人都说容兰不会管教婢女,自个儿抛头露面,身边婢女也很轻浮。长孙昭听着别人议论红绡,说容府放假使她回家见亲人,红绡却与外头的浪荡子不清不楚。


    于是长孙昭便让人将红绡捉过来。


    薛凝冷冷的看着他,看着一个胃口越来越大的变态。


    一开始长孙昭只是随机起意,谈不上处心积虑,惹得长孙昭留意实属运气不好。他还未亲手施虐,杀人也使唤别人。


    虽都是让人死,但是否亲自动手总归不一样。所谓君子远庖厨,圣人吃肉同时也不忍见畜类之死。


    先是薇娘,再是景婉,到了红绡时,长孙昭却是主动起来。


    红绡并没有跟长孙昭搭话,是长孙昭主动物色了她。


    主动选择了目标,主动对红绡施行虐待。


    薛凝:“可能那时长孙公子已有意尝试亲手杀人,可惜啊,轮到你自个儿行事,便不免多有粗疏,竟使得红绡逃出来。”


    “她伤得颇重,还记得掳走她的人是谁,容娘子又肯为她做主,她也鼓起心思,要指证吴宣。可惜啊,她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容家早已投诚郡守,我猜想红绡投井也不是巧合。杀人也无需派杀手潜入,容家自有人替郡守公子杀人灭口。”


    “然后就是容兰,说什么她惦念旧情,玩弄于你,不如说你不能收手,行事亦越发变本加厉。长孙公子,你已经想要试试杀人的滋味了,是不是?”


    容兰无论怎么样,都阻不了长孙昭杀心。更不必说容兰跟长孙昭所想全然不同,她被裴玄应所弃,主要原因是道德水平跟不上,长孙昭也以为容兰必然备受打击,可任由他全然拿捏。


    然而全不是那么回事,容兰自信得很。


    而且裴玄应又回来了,这位二公子消了气,也有重修旧好之意。


    长孙昭如何能容?他尊严受损,断然咽不下这口气,他也想要亲手杀人,杀一个女人。


    薛凝说到了这儿,长孙昭居然笑起来,他说道:“确实如此,我真的很想很想杀个女人。她那样的傲气、自负,自以为是,露出了不可一世的样子。最后还不是在我手底下挣扎,任由我摆布,面上流露恐惧和哀求。我便杀了她,匕首染血,再剖开她的身躯,看到她五脏六腑,这比撕开女人衣衫看到她身躯还要过瘾!”


    他说的是容兰,可眼珠子却盯的是薛凝。


    薛凝子身子骨弱,这两年锻炼养好了些,可仍也瘦,皮肤被阳光晒多了没从前白净了,可也仍似能窥见颈下肌肤下的血管和青


    筋。


    就好似洁白羔羊,正等着利刃可剖开。


    说到了此处,长孙昭话语已经说得十分露骨了,他眼睛里得欲念也已经藏都藏不住。


    不是色欲,而是杀欲。


    那日他出现在滴翠亭中,容兰不意长孙昭会出现在这儿,惊得一下子便站起来,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容兰已经嗅到了什么味儿,知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而现在,他要薛凝眼里也露出这样的眼神!


    然而薛凝却是静得多得多,一双眼睛黑漆漆的。


    她沉若冰雪,长孙昭并未从她身上得到满足。


    薛凝当然也看出长孙昭的心思,可她却说道:“长孙公子有些话怕是不尽不实吧?你也未说出真心话。你名声虽好,却是郡守为你造势。你杀害女娘,因为你觉得她们更柔弱,以此来满足你的自信心。其实你自卑、自负,见着比你强的,只怕是要吓得尿出来。”


    长孙昭变了脸色!有些事情薛凝不可能知晓的,那日裴无忌极强势将薛凝给掳走,那样的不管不顾,强横霸道。


    而长孙昭呢,他呆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他被生生吓尿了。


    薛凝不可能知晓这桩丑事的!她应当是随口说一说,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也许因为这样,裴无忌才会喜欢这个小贱人。


    薛凝说话却越发的不知晓客气了,她说道:“而你之所以让人杀了薇娘、景婉,并不是因为你腻味,而是她们都要离开你。我听说小南安王很是喜爱薇娘的琵琶,说要带薇娘走。而景婉已与你谈婚论嫁,可是婚前不知什么缘故,竟与你争执一番。”


    “你不但怕男人,连女人也怕。怕她们有自信,有主见,于是渐渐轻视于你,看不起你。所以你会挑有所残损,会在你面前抬不起头女娘。你第一次想自己动手,挑的也是一个婢女,因为婢女身份低一些,会更使你有安全感。”


    薛凝字字句句,都说到长孙昭不愿意承认痛楚之处。


    长孙昭只会轻描淡写说是自己腻了,可实则是那些贱女人终究要离开他。


    谁都受不了这样日日夜夜受磋磨,被长孙昭恶毒的,反复的挖开伤口。


    小南安王讨要过薇娘。


    他与裴无忌商量着开口要前,也先问问薇娘自己意思,免得薇娘自己不乐意。毕竟旁人口中,长孙昭对薇娘宠爱有加。


    这样问及薇娘时,薇娘整个人都呆住了!


    旋即她又只说自己样貌丑陋,原是不配。


    裴无忌:“先且不去论你配不配,小南安王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他做出一副挑剔样子,然后说道:“小王爷也不差姬妾,只是爱你之才,非是爱色。你纵然面上有疤,也没什么要紧。若是你肯放下皮囊色相执着,愿意摘下面纱,不留意自己容貌。那么我倒是肯了,无论如何,我也促成此事。”


    “只是你肯吗?”


    薇娘也呆住了,她肯不肯?


    难道要她一辈子留在郡守府,任由长孙昭夜里提灯来寻,冰凉手指寸寸抚过面上伤疤,提醒着她的丑陋。


    一咬牙,她深深呼吸一口气,将面纱摘下,将脸上的疤露出来。


    她说道:“我肯。”


    她愿意走,她想要离开这儿。


    然后就是景婉。


    她要与长孙昭成亲,其实她与长孙昭相好后,渐渐也与容兰淡了来往。


    因为长孙昭不许她跟别人多来往。


    要折她羽翼,断她社交,使她安顺呆在自己身边。


    要她心里眼里,独独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是因为长孙昭太过于爱惜她所致。


    容兰本没有说什么,她虽与景婉交好,可疏不间亲,再好手帕交也应当有分寸。


    等到两人要议亲,容兰还是寻过来。


    两人从前关系太要好,会置办一样的衣衫首饰,穿着看着像两姊妹。


    有些话说出来朋友也没得做,也坏了边界,可那时容兰年少气盛,顾不得许多:“长孙公子虽好,可自打你跟他来往,别的什么都不理会了。上次还跟我说,等成了亲,便退了会,也再不结社玩儿。”


    “自打你跟长孙公子一道,说是说他千好万好,我看你却是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好的恋爱是会使人精神抖擞,是会让人闪闪发光。俊男美女的甜甜恋爱会是一种滋润,会让被滋润的两人更加好看。


    女孩子的直觉总是很敏锐的,容兰不觉得景婉在发光,反倒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整个人失了滋养,便显得格外的憔悴。


    察言观色,见微知著,容兰可不觉得自己朋友很好。


    她的那些话当然说到了景婉心里去,可有些事情容兰并不知道。


    于是景婉便有些疲惫,于是她终于忍不住跟容兰说及那桩谣言。


    那些流言蜚语是真的,她见死不救,人品十分不堪。长孙昭待她十分优容,并未计较这些事。


    可容兰却说道:“不是你的错。”


    容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让刘娘子死?有没有故意设计谋她性命?你水性平平,又无经验,当真能救下刘娘子?如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选择救她?你心里想不想救下她?”


    “这些答案不是很明显?婉娘,那只是一件谁也不想发生的意外。”


    景婉听得都呆住了。


    容兰说到此处,也想到了什么,她略皱眉,然后说道:“长孙公子是不是知晓这件事?他怎么想?是不是觉得你,不对?婉娘,我只是觉得,他若一直轻视你,那总是很不好。”


    再后来,景婉便跟长孙昭商量婚事,说总显仓促,不如往后推一推。


    长孙昭很不悦,冷冷说道:“你可是不愿意结这门亲?只是如今景家争产,用得着我这个郡守公子,故你便与我虚以委蛇?”


    景婉略一犹豫,一咬牙,然后说了声是。


    她倒坚决起来:“我不愿意结这门亲。”


    长孙昭家世又好,模样又漂亮,多少人想倒贴还贴不上。要说他多不好,好似也说不上。但景婉跟他在一道,却觉得很荒凉。想着这样荒凉的日子还要过一生一世,景婉便不寒而栗。


    要换个温善敦厚的姑娘,想着家里要借长孙昭之力争产,也会顾忌家中亲人,也不好断得如此决绝。


    但景婉偏生是长孙昭亲手严选,秉性有几分自私女娘。


    为了自己后半辈子,她也顾不得家里头了,她是有良心但良心并不多,自己是顶顶重要的。


    她就是要舍了长孙昭,不愿意跟长孙昭在一道。


    那时长孙昭的眼神如冰一样寒。


    所有的女娘都对不住他,都要与他作对,都要舍弃他。


    哪怕是从前仰慕崇拜他的女娘,也会改了心思,失了尊敬,对他避如蛇蝎。但凡靠近他,便定然不会喜欢他。


    从薇娘、景婉,哪怕是红绡那个婢女,竟个个都与他过不去。


    红绡是个奴婢且不提,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她水性杨花,私底下跟家里男主人还不清楚。这样子的货色,居然还会做出大义凛然的派头,要指证侵害她之人。


    然后如今薛凝也这样冷静的看着他,仿佛看透了长孙昭内心深处的怯弱,知晓他是如何的懦弱不自信,又是何等的自卑。


    薛凝心里想的却是,长孙昭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停手了。他已养坏了,根里已然腐坏,又尝过杀人滋味,心性已彻底扭曲。


    这样的人只要活着一日,一定会继续滥杀无辜的!


    第136章 136长孙恩才是真正的目标


    女娘那双眸子里透出了明润的怒火,这当然使得长孙昭内心火起!


    然后一道身影挡在薛凝身前,啪的一下,越止替薛凝挨了一耳光。


    越止面上倒没什么生气意思,仍是很和气模样。


    他口里还劝:“公子消消气,何必发这样大的火。她一个小女娘,不懂事,不知分寸,在这里乱说话。”


    越止还小心翼翼来了个善意的提醒:“毕竟郡守要以她为质,可能还要跟裴无忌谈一谈,还是留着薛娘子全须全尾才好。”


    长孙昭却怒不可遏:“越止,轮得着你来管?你不过是阿父跟前一条狗!一条狗而已!”


    薛凝黑漆漆的眼珠子里掠过一缕思虑,似有一丝犹疑,但这缕犹疑并未持续多久,她眼底已掠过一缕光彩。


    薛凝已下定决心。


    她拉住越止手腕,将越止往一旁拉开些,使自己面对面瞧着长孙昭。


    长孙昭很是愤恨,这样的愤恨里又禁不住流淌了一缕狼狈。


    薛凝张口:“长孙郡守,你可知你家六公子是如何死的?”


    六公子就是长孙恩。


    本来长孙恩前头还有几个哥哥,可惜都夭折,按序齿长孙恩排行第六。


    按长孙昭是皇后寄养来说,其实长孙恩乃是长孙安的独子。


    不过这个长孙家的独苗待遇并不怎么样,生前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又因容貌缘故,人前生生被长孙昭比下去。


    生时不受待见,死也死得稀里糊涂。


    长孙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仇恨,面颊肌肉轻轻一抖,接着却是笑起来。


    “薛娘子倒是好兴致,连这桩案子都想查一查?你不要命了。”


    他认为杀人的是裴无忌。


    长孙昭九死一生,事后亦说出凶手名字,那便是裴无忌。


    裴无忌跟六郎没有仇,不过却不待见长孙昭,六郎是受了池鱼之殃。


    但这件事没处说理去。


    说也不过是裴家家事,既然长孙昭没死,裴后必不愿意闹大。


    薛凝:“郡守以为动手的是裴少君。”


    长孙安冷笑,目光落在薛凝手腕处,盯着她那个镯子:“皇后娘娘有心提拔,看来是让薛娘子来化解冤仇的。”


    他并不把薛凝的话如何的放在心上。


    薛凝:“其实裴家二公子也疑他大兄杀了容兰。”


    但如今谁都知晓容兰是长孙昭所谓。


    薛凝却继续说下去:“现场遗失一枚玉佩,是裴少君贴身之物。那时裴二公子处于惊惶之中,不过待他清醒过后,发觉自己窥见了凶徒匆匆离开背影。”


    “那滴翠亭与长孙昭遇袭的北街相隔颇远,一个城南,一个城北,路上怎么也需大半时辰。长孙昭是亥时发现,根据他口中,是戌时四刻左右遇袭。然后到了亥时,长孙昭才浑身是血被发现。”


    长孙安这样听着,面颊之上已透出了几分不耐。


    但事实则是,容兰并非裴无忌所杀。


    裴无忌只袭击了长孙家两个公子,并且杀了侍从与自己亲儿子。


    物以稀为贵,六郎是长孙安唯一的儿子。


    薛凝:“可方才长孙公子已亲口承认,是他亲手杀了容兰。”


    不是差遣家仆死士,而是自己亲自动的手,他有滋有味剖开容兰尸体,看着裴玄应面上痛楚为了。长孙昭不以为耻,反以为喜,他津津乐道,说及这桩事,好似隐隐向薛凝展露自己的男子气概。


    薛凝则缓缓道出问题关键:“裴少君不可能既杀容兰,又杀长孙公子。既如此,长孙公子亦不可能既亲手杀容兰,又被裴少君袭击。”


    “我看过卷宗,因死的是长孙家公子,虽然这个公子并不得你喜爱,却也是长孙家的血脉。故官府上下对这件事是极为上心。仵作当时细细验过尸首,长孙六郎以及随从身上肌肤皆生尸斑,且片片若飞絮之态。”


    “发现尸首时,长孙恩确实死了快一个时辰以上。”


    “且还有幸存者长孙昭口供,说彼时自己被凌虐,身上被划下数道伤痕。对方下手之际,长孙恩欲逃跑,被行凶者赶上,一剑毙命。也因如此,行凶者才未察觉长孙昭未死。”


    “长孙恩死于酉时四刻,大约也差不到哪里去,那么长孙昭为何能在酉时初滴翠亭杀了容兰后,又在酉时四刻时在北街被裴无忌遇袭?他应当分身乏术才是。”


    长孙安本来有些不耐,包括听长孙昭吹嘘怎样杀那些女人时,他心里都颇为不耐。


    他虽不耐烦,可也不在乎。


    一开始薛凝提及长孙恩那桩旧案时,长孙安也不如何在意。


    这薛娘子看着很是伶俐,无非是有心脱身,所以刻意语出惊人罢了。


    然而伴随薛凝娓娓道来,长孙安面色渐渐严肃起来。


    他蓦然侧过脸蛋,望向了长孙昭,露出了几分好奇,和声问道:“昭儿,是啊,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孙安面色很和气,可长孙昭苍白的面颊却蓦然透出一缕惧色,亦未回答。


    他不说,薛凝倒是会说:“但凡种种不合常理之处,只是有人说了个谎话,而我已经解了出来。郡守想知晓真相,问我便是,也不必劳烦长孙公子。”


    长孙安转望向薛凝。


    薛凝接着说道:“其实真相很简单,因为活人没有尸斑,既如此,旁人便不好断定长孙昭是何时遇袭。那日长孙恩与长孙昭遇袭,分别的两个不同时间段。”


    薛凝:“其实时下流行养门客,所谓门客,上得了台面的就是人前做事幕僚,上不得台面得就是私下行凶的杀手。不但世家豪族喜爱多蓄门客,连长孙郡守府上,应该少不了这样的人。”


    “我想请问郡守,这手下既有可用之人,当主子的若要取人性命,什么样情况下会自己动手?”


    长孙安没说话,脑海里浮起却的是裴无忌。裴无忌袭击长孙昭是出于私愤,这裴郎君自然不乐意自家姑母有这样血脉。


    再来就是长孙昭杀容兰,这是长孙昭出于个人爱好方才亲自动手。


    主人上了情绪时,就会舍了体面,非要亲手杀了才痛苦。


    既手下不乏能替主人杀人的死士,其实北地郡这些案子里,时间证人并没有多大意义。一开始,薛凝并未想到这一点。


    盖因薛凝在京城不仅仅是办涉及权贵的大案,她在沈偃带领下,也查了许多市井坊间的案子。


    这市井之徒发性杀起人来,很多时候也谈不上什么深思熟虑,只是情绪到那儿了,更没几个专门去寻杀手。


    所以薛凝办案总有一个误区,她未免过于留意不在场证明,又或者觉得对方有意且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明。


    但实则并非如此。


    她开始讲述:“案发当日,其实是这样的。那日,长孙昭有意杀了容兰,特意埋伏于滴翠亭,于戌时初将她杀害,并且抛下玉佩准备嫁祸裴玄应。这时裴玄应赶至,抱住容兰痛哭不止。”


    “长孙昭欣赏一阵,略作停留,然后匆匆赶至北街。这时是戌时四刻,时间刚刚好,长孙恩死在了他手里。是长孙恩死后,他才取出匕首,用小半个时辰功夫,在自己身上划了一道道小伤口。”


    “那些小伤口划着很费功夫,但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并不会致命。不过这样密密麻麻的,看着确实极骇人。”


    加上那样的供词以及证言,虽是无意,长孙昭也给自己制造了一个他没时间杀容兰的不在场证明。


    不过倒并不是长孙昭的本意。


    长孙昭厉声:“胡言乱语,我为何要这样做?你既说我杀人,又说我自残,哪样都说不过去。”


    薛凝则说道:“你当然是为了给长孙郡守一个交代。”


    “郡守请想,如若长孙恩身死,你第一个会怀疑谁?裴无忌?裴无忌看不顺眼是长孙昭,关长孙恩什么事?一个人死了,首先怀疑是仇家,又或者是利益相关。”


    “长孙恩死了,谁最能得益?外人眼里,长孙郡守更疼惜兄长,不爱幺儿。可实则长孙昭是贵人寄养,只有长孙恩才是郡守真正血脉,且是唯一血脉。郡守表面上待长孙昭极好,可亲生儿子暗里自然更要紧些。”


    “长孙昭善嫉,也是个不能容物的性子,他自然受不了。他不免心存杀意,他想除了这个弟


    弟,使得长孙恩不能与他相争。”


    “他行这件事,自然盘算着如何洗脱自己嫌疑。世家勋贵皆喜养门客死士,哪怕长孙恩死时他这个凶手有不在场证明,也不会使得他嫌疑少上半点,因为他可以令门客死士帮他杀人,况且他也不是第一次使唤旁人杀人了。”


    “为了免得郡守怀疑,长孙昭就有了一个巧妙计划。”


    “首先他混淆视听,篡改动机,说是凶手是冲着他长孙昭来的。而长孙恩却是遭池鱼之殃,意外被杀。”


    其实长孙恩才是这场谋杀主菜,是一开始一定要死之人,是长孙昭锁定得的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长孙安对他已那般宠爱,可于长孙昭而言还远远不够!


    他如贪婪毒蛇,什么都要占够,绝不允旁人分去半点。


    而今薛凝将这些都扯出来,长孙昭面色煞白,终于忍不住厉声说道:“薛凝,你给我住口!父亲不可受此女蛊惑,她是裴无忌私下养的外室,自然是心心念念,想要替裴无忌除了我。她,是想要我们父子相残,她要谋我性命!”


    长孙昭虽气急败坏,但说出的话倒也不假,薛凝确实是想要他死。


    从薇娘、景婉,红绡,乃至于容兰。那些女娘都那般年轻,正值青春年华,本来有大好人生,以后有无限可能。


    可花儿开得正好时,就被长孙昭生生掐下,扔入泥中,这样子的香消玉殒。而长孙昭还在那儿沾沾自喜,得意洋洋,自以为得计,一副以此为傲的样子。


    薛凝当然不能放过他。


    薛凝这样挑,当然也是想要长孙昭死。


    长孙昭蓦然探手入怀中,取出短刃,对着薛凝。


    刀锋间掠过了缕缕寒光,令人不觉为之而心悸。


    可这时一片宽厚粗大的手掌按住了长孙昭的肩头,稍稍用力,长孙昭便觉得骨头疼。


    是长孙安。


    长孙安和气说道:“昭儿何必这样急切,让薛娘子说一说,听听又何妨?她若胡言乱语,又或者是说得没有道理,不待你如何,我便杀了她。”


    然后长孙安手掌用了点儿力,长孙昭便手不住了。


    叮咚一下,长孙安手中利刃便滚落于地。


    长孙昭一颗心不断往下沉,他想起长孙昭生前说过的话,说长孙安这个阿父最宠的还是长孙恩这个亲儿子。


    他如何能忍?


    小时长孙昭已习惯于占尽好资源,自己是家里中心。后来他才知晓自己原是裴后之子,原来自己已受尽委屈。又因这个缘故,他看长孙恩越发不顺眼。


    在知晓身世之前,他原本瞧不上长孙恩的,父亲那般薄待,他觉得长孙恩根本不配跟自己争。可知晓身世后,长孙昭顿时也计较起来,心里也添了根刺。


    就像薛凝所说那样的,长孙恩是阿父唯一血脉。


    第137章 137阿父,我不是故意的


    长孙昭眼底深处已经流转一缕恐惧,他想是长孙恩自己的错。长孙恩出言不逊,所以引动他的杀机。


    和从前每一次一样,这一切的一切,自然都是别忍的错,他是真真儿一点错都没有。


    他不会反省自己处处逼迫,将长孙恩欺辱狠了。他只会记得长孙恩被欺辱狠了,口中愤愤不平,对他口出恶语……


    “兄长不必这样趾高气昂,你不过是大父一枚棋子,用以牵制皇后。大父为奉承上司,人前待你千好万好,其实这些不过是做出来给旁人看。要说真实,大父自然更疼爱亲生儿子些。”


    “他借你起势,长孙家的基业,自然是亲生儿子来继承,这些都是他私底下亲口给我说的。”


    长孙恩那时如此言语,眼里也尽数皆是鄙夷。


    长孙安令亲儿子不要外道,这般耳提面命,长孙恩那时也应了。可少年人到底年少气盛,加之长孙昭又是个不知晓分寸的人,长孙恩到底没有憋住。


    既然说了,长孙恩也是说个透:“阿兄虽有名声,却无实实在在本事,不似我被大父悉心栽培,才是真跟郡守跟前幕僚。只不过,人前我需让一让,不免要受些委屈。”


    他目光在长孙昭面上逡巡,啧啧作声,然后说道:“阿父终究对兄长无甚情分。”


    长孙安并没有准备好好养长孙昭。


    一个孩子若被宠溺过度,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


    这外头看着受宠的其实是不受宠,看着不受宠的其实是被其父悉心期待,费了许多心思养成。


    那些话好似狠狠抽了长孙昭几耳光。


    他这个长孙公子风光了这许多年,在北地郡不知惹了多少女娘欢心。可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看不起的长孙恩要摘他果子,得他便宜。


    长孙安看着是慈父,其实从未真正为他筹谋,只由着他招摇。


    看着长孙昭那副失魂落魄样子,长孙恩方才心满意足,只觉得终于出了这么许多年得一口气恶气。


    多少次长孙昭故意人前使得自己没脸,以取笑长孙恩为乐。


    恶毒的用意自然种出恶花,长孙恩也恶毒盼着长孙昭没什么好下场。


    而这样的奇耻大辱,长孙昭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想着长孙家这些年来,可谓占尽乐自己便宜。而这些从自己身上得来的好处,到最后却是便宜长孙恩这个畜生。


    揽镜自照,镜中公子生得十分漂亮。单论容貌,长孙昭就像是一颗坠入北地边郡明珠,跟长孙家其他人活脱脱不是一家人。而裴家之人,除了容貌好看,据说也是性子疯癫,亦陷入偏激之中。


    长孙昭就陷入乐莫可名状的偏激之中。


    他取出一刃,就这样划破自己手臂。细微的痛楚这样传来时,他欢喜得身躯微颤,好似细碎的电流流淌过身躯,于痛楚之中竟生出说不出的快乐!


    长孙昭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自残乐,他空洞得没有实质,整个人都是空心的存在。


    这样划破自己手臂,留下浅浅伤口,当然也不是第一次了。因为多次如此取乐,长孙昭已经是很能控制自己力道。


    他已乐在其中。


    这样划破肌肤时,长孙昭手臂上那处梅花烙印亦是殷红如血,被伤口渗透出的血水浸润得鲜艳欲滴。


    他拿出了丝帕,擦拭手臂上血水。


    然后长孙昭盯着镜子,镜中男子目光闪闪,好似地狱爬出来的吸血恶鬼。


    再然后,就是行凶那天。


    长孙昭已设好计划,是时候清算了,他要一箭双雕。


    他先杀容兰,再杀长孙昭,心里已做好计划,脑内亦打定了主意。


    容兰死后,裴玄应悲痛欲绝,长孙昭亦欣赏得津津有味。


    他手里握着沾血匕首,就好似吃了开胃前菜,而后面食物定然回会更加美味。


    容兰是个女娘,长孙昭一个人去。不过他去伏杀长孙恩时,自不免带了人。


    不过最后一刀是长孙昭补上。


    那时长孙恩十分恐惧,全无那日趾高气昂,他已受了惊吓,于是苦苦哀求,又提及长孙家素日里待长孙昭情分。


    眼见长孙昭不肯心软,他又怒骂长孙昭无情无义,心狠手辣。


    可真当长孙昭提刀要杀他时,长孙恩也惊恐求饶起来。


    他不知这日长孙昭已破了戒,已亲手杀了容兰,开了杀戒。吃了前菜,接着便是正餐。长孙昭割破他咽喉,血喷溅了他一身。


    于是整个世界都清净起来。


    长孙昭提起手指,轻轻一比,拂去刃身之上血污。


    有些人第一次亲手杀人,或会惊惶不安,再来便是有罪恶感,但是长孙昭却并没有什么感觉。他只觉得很爽快,内心充满了自信,这个计划很妙,哪怕他行了恶,也可脱身。


    再然后,他娴熟提起匕首,在自己手臂之上划了一刀。


    就如他素日里自残那样,他总归要弄出些伤。


    他杀


    了长孙恩,长孙安并未察觉,可现在这些事却被薛凝扯出来了。


    不待长孙昭说什么,长孙安已为他分辨:“还是不对,薛娘子,昭儿那时受了重伤,差些救不回来。苦肉计这样浅薄计策,本也瞒不了我。他那时,确实要送了性命。”


    此刻长孙安这个郡守却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薛凝初见他时,长孙安通身透出了武将的凶猛与狠辣,就似嗜血的猛虎。可到如今,提及唯一独子之死,长孙安语调反倒是柔和且平静。


    然而长孙昭却不寒而栗。


    他和长孙安做了这么些年父子,对这个阿父也是十分了解。长孙安平素本性凶残,性子也暴躁,可长孙安越愤怒时,反倒显得越冷静,提及看重之事时,长孙安反倒更为温文尔雅。


    长孙昭冷汗津津,竟似说不出话。


    长孙安做出认真垂询样子,薛凝也认认真真答他的话。


    “长孙公子说的那些话,也是半真半假。他本欲行苦肉计,谁料那日裴无忌却真个来了,欲杀了长孙昭。所以长孙昭当真差些便死了,差点便弄假成真。”


    也是机缘巧合,裴无忌欲杀长孙昭,却偏巧长孙昭心脏偏了些,故而未遂。长孙安老谋深算,其实按照原本计划,长孙昭本瞒不过他的。可谁让长孙昭真的重伤濒死,故也让长孙安被骗了过去。


    当然长孙昭自己也落不得好,从此身体虚弱之极。


    可这些话,长孙昭是万万不能认!


    他心中愈惧,嗓音亦不免越大声:“胡言乱语,大父不必听她言语。她不过是,不过是瞧我不顺眼,编了一个故事。”


    这样急切言语,长孙昭尖锐嗓音里也不由得发哑。


    他面赤唇白,好不激动。


    “你也听她说了,是裴无忌想杀我。可裴无忌杀了我,便见罪于皇后,说不准还会失宠。故他身边女娘胡言乱语,教唆着盼大父杀我。”


    “她有什么确凿证据?”


    长孙安侧头望向他,目光甚寒!


    长孙昭真真切切,言语辩白,说得十分情切,情切得让长孙安隐隐觉得陌生。


    他一惯是瞧不上这个孩子的,认为他性子怯弱,整日里在脂粉堆里折腾女人。


    可长孙昭的胆子显然比他以为的要大。


    就好似此时此刻,长孙昭竭力为自己分辨,说得头头是道,并未软得好似一滩烂泥。


    他竟显得极善于应变,心理素质也比长孙安以为的要强。


    也是,毕竟是裴后之子,哪怕长孙安往废里养,骨子里也有些心机狠劲儿。


    自己竟小瞧这个儿子了!


    长孙安生生浮起一丝笑意,口中却是附和长孙昭:“是啊,薛娘子,口说无凭。着凡事亦总不能空口白牙讲个故事就作数。皇后娘娘如此倚重于你,你定然不是那等随口言语不负责任女娘。你定然是有证据的,是不是?”


    薛凝答:“有。”


    她说道:“那日长孙公子刻意泼撒热茶,弄脏衣袖,露出手臂,使我看到他手背伤伤痕,我想他是让我窥见他手臂烙印,使我知晓他是裴后之子。他以为若然如此,我必是有所顾忌。”


    “但与此同时,我亦窥见他手臂上伤痕,是延着手臂外深内浅,如此划下。这般伤痕窥来,是自己另一只手划下,才是这般外深内浅,刀口向里。若是旁人凌虐,下手方向颇为别捏,并不顺手。”


    薛凝手掌这样比划动作,示范下手并不顺手。


    她接着说道:“还有就是,长孙昭手臂上除了去年春日留下的新伤,还有些开始褪色萎缩的旧伤。可见长孙公子素有自虐的习惯,更说明那日他不过是如常对自己施虐。这些事应当瞒不过长孙公子身边婢仆,郡守一打听便能知晓。”


    长孙昭苍白的面颊泛着惊恐,只说道:“胡言乱语,简直是胡说八道。这些证据都是穿凿附会,虚无缥缈。”


    薛凝的证据可不是穿凿附会,那是留在长孙昭身上的物证。


    不过薛凝也没有与他争执便是,他稳得住,继续抛料:“再来便是长孙六郎的死,长孙昭杀害容娘子大约确实不需要什么帮手,可他性子素来胆怯,虽杀了女人,但杀男人时也不免自信不足了些,恐也是不能自己一人应对。”


    “况且当时死的除了长孙恩,还有几个随从,也绝不是长孙昭一个人便能成事。我自是不知晓郡守府的事,可郡守应当比我清楚,若有意使唤,又能使唤得了谁?”


    “自来兄弟阋墙,手下之人难免要站队。而郡守明面上又对长孙昭更好些,下面人不知晓其中内情,不免会生出巴结心思。”


    但依顺长孙昭的那些下属,却并不知晓长孙昭只是寄养,相反被杀的长孙恩才是长孙安唯一的亲儿子。


    薛凝循循善诱,引导思维,长孙安愈发铁青,他找来一人,耳语几句,说了几个名字,忽嗓音又扬了扬:“如若认了,我只算他一人罪过,如若狡辩,我连他全家尽屠!若非一人,他不会旁人也会说,谁先说我便处置轻些。”


    那侍卫领命而去。


    长孙昭已僵住了身子,没有说话,长孙安当然也留意他并未再含冤枉。长孙昭眼里流露出一缕恐惧与惊惶之色,大约在他眼中,亦未想到会将这些事扯出来。


    长孙安怒极反笑,忍不住说道:“昭儿,好得很,真是好得很。我当真是小瞧你了,竟未留意到你是这样的人才,又这般会谋算,更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这许多事。好,好,好得很。”


    他每赞长孙昭一句,长孙昭的脸色便不由得更白一分。


    长孙安人前待长孙恩也不怎么样,但也并不代表此刻长孙安内心不生气。


    “你,还有什么要跟我分辨?还是你觉得,我这个大父撬不开你身边之人的嘴?”


    长孙昭当然可以多坚持一会儿,可他心理素质其实也并不怎么样,如今他不由得崩溃,张口便说道:“大父,我,我并不是故意的。”


    话一出口,听着都有些让人想笑。不是故意,刻意误导作案动机,乃至于用利刃把自己划得鲜血淋漓,做了这许多事情,桩桩件件都是处心积虑。


    长孙昭说得飞快:“我只不过是想差了。”


    第138章 138挑唆杀人他是专业的


    薛凝在一旁听着,都想要笑出来。


    长孙安当然怒不可遏,他面颊凝结一缕凶色。


    被这般目光盯着,长孙昭当然是不寒而栗,心中颇惧。


    不过长孙昭畏惧之余,内心亦升起一缕怒意。


    说到底,他以为自己受了委屈,但那些委屈皆不是真正的委屈。


    既未受过真正委屈,于是长孙昭的自尊心亦膨胀到了极致。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因这三言两语,怒而杀人。


    他心下自无半分愧疚,反倒觉得


    旁人欠他良多,于是这些心思便在长孙昭的脸蛋上露出来。


    说到底,长孙昭颇习惯长孙安对他依顺。


    他不觉说道:“阿父如今咄咄逼人,竟怪上我了?若不是以我为质,长孙家如何能有如今这般声势?是阿父利用在先,期瞒在前,暗暗却栽培亲生儿子,将我视为棋子。”


    “我心狠手辣,难道不是阿父所教?难道儿子不聪明,不成器?这些都是向着长孙郡守学的啊。”


    长孙安笑了一下。


    然后嘭的一声,是长孙昭被踹倒于地,蜷缩着咳嗽。


    长孙昭散了头发,长孙安一把伸手攥住,狠狠一扯。


    他趴在地上,一口口的吐血,后背却被一只脚狠狠踩下。


    长孙安面上一派凶色,他已拔出刀,比在了长孙昭的颈项之前。


    此时此刻,长孙昭哪里有方才的伶牙俐齿?如今他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裴无忌一剑险些杀了他,所以他见着裴无忌就害怕,但大父对他素来宽纵。


    下一刻,一柄微凉刀刃比上了长孙昭之颈项,划破一道细细伤口,亦有血珠这般渗出。


    长孙昭不敢多少一个字。


    长孙安手执虎头刀,面上满是凶光,分明亦动了杀意。


    但因迟迟未一刀挥下去,看得出到底也是有所顾忌。


    薛凝察言观色,也思量出几分。


    她盘算长孙安到底顾忌几分,薛凝估摸着是想造反但造反不彻底。否则长孙安也不会留着自己,以此好跟裴无忌谈价格。


    长孙昭养了这么些年,猪是要养肥了再宰,长孙昭既是裴后之子,多少亦有其价值。如此待价而沽,亲情上悲痛显然未能比得过长孙安生意人本质。


    薛凝袖下手掌不觉紧紧捏握成拳,眸色也不觉沉了沉。


    但她至多说出真相,至于如此教唆,使得长孙安割下这一刀,薛凝却无此天赋。


    这时节,越止却凑上前,不觉劝说:“郡守还是消消气,如今我等要与朝廷议事,总是要试一试,用一用这位长孙公子。我想裴后性子再硬,终归也是一个女子,总会有几分心软?这些年,总归是看了几分长孙公子的薄面。”


    越止张了口,说得也是体恤人的好话,竟是劝长孙安收手。


    越止样子好,性子也似极好。他刚才还挨了打,脸颊红红的,印子还没消。不过如今,越止却并未计较,反倒这样相劝,口里更说了几句好话。


    只是这么几句好话却是火上浇油,使得长孙安心头愈怒!


    这几年裴后步步紧逼,不大顾忌这些情分,长孙昭看着也不那么好用。裴后是女中豪杰,大约恼长孙安的手段,也许真能舍下亲生骨肉。她长居宫中,也无相处情分。长孙安已渐不耐替这个假儿子收拾残局,只不过这些年习惯使然,面上并不露出来。


    越止说裴后是女子,是母亲,总归有母性。


    可哪怕是妇人,养在深宫,整日里跟权术打交到,只恐怕也不会有寻常妇人的仁和。


    长孙安当然免不得猜忌,他猜忌许是裴后刻意留这个儿子给自己,使得自己放下警惕。


    越止却并不满意,此刻长孙安虽怒色愈盛,可到底未一刀将长孙昭给杀了。


    既然人未死,就不算挑得成功。


    越止自要更使一分力气,添些劲儿。


    所谓术业有专攻,在挑拨这个行当,越止自是再专业不过。


    他口中说道:“再者公子对郡守也非无情,心里多少是将郡守当作亲父亲看待的。他对六郎是迁怒,实因他心内对郡守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冒犯。公子无论是怎样品行,也不会失了对郡守敬重。”


    一番话却说得长孙安忿怒中生出心惊。


    长孙昭恨长孙恩,那他对自己这个阿父呢?难道长孙昭便没有怨怼之心?他只是暂时不敢动,不是没有这个心。


    那些女娘稍加冒犯,便动辄得咎,死得十分之凄惨。


    长孙昭不是个大度性子。


    他能不记恨自己?他不会报复自己?他只是暂且不敢对自己这个阿父动手。是时机未到,势力未成,所以暂且隐忍。但长孙昭工于心计,他既有胆子杀死六郎,又有胆子栽赃嫁祸。


    如此种种,他以后会如此?


    他也不似长孙安以为的那般懦弱不堪。


    除了恨,长孙安对这个便宜儿子更生出几分忌惮!


    越止察言观色,看着长孙安容色变幻,知晓火候差不多了,只差临门一击。


    他琢磨着怎样添上最后一句话,轻不得重不得,好送长孙昭归西。这时越止眸光轻瞥,窥见一人,是方才长孙安排出去的近侍林青。


    这样瞧着时,越止亦察觉火候差不多,他垂头笑了笑。


    林青这个近侍见着眼前光景,也吓了一跳,


    不过他经的事多,也沉得住气,只说道:“那几人分开审,已有人招供,果真是——”


    话语未落,咔擦一声,长孙安刀一挥,已将长孙昭一颗头颅砍下来,喷了一腔子的血。


    那颗头颅滚了几圈,快至越止足边,方才停歇。


    长孙昭那颗脑袋眼珠子瞪得大大,五官狰狞,几乎瞧不出原本俊美样子。


    越止退后一步,背脊挺直,这样垂着头,显得十分恭顺。


    他手指轻轻碰了碰脸颊两下,方才长孙昭所打的红肿似也没那么疼了。


    越止努力克制,不使自己得意样子露出太多。


    他自然素来是这副性子,无论谁得罪他了,他一定不能饶过这个人。


    长孙安从怀里抖出一块帕子,去擦刀上的血。方才他一刀斩下长孙昭的头颅,心下竟有几分不忍。而今将其斩杀,长孙安内心殊无快意,反倒生出了几分惆怅。


    这些年他对长孙昭十分宽纵,长孙昭也唤了他这么多年大父,虽是起意利用,那习惯了后,多少也是会有几分情分。这样情分活着时候看不见,等长孙昭死了后,长孙安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不过他心思硬,又将自己霸业看得极重要,这亲儿子死了他都没倒,更不必说如今杀的别人的儿子。


    故那些怜悯的心思一闪而没,也未在长孙安心里存多久。


    长孙昭已死,长孙安招来婢仆清扫。


    下仆取了绸袋裹了长孙昭身子,先泼水冲了血污,又用干净帕子细细擦拭干净,还有人捧来香炉熏香。


    薛凝瞧这一系列动作宛如行云流水,心忖长孙安平素也没少杀人。


    长孙安确嫌此地有股子血腥气,有股味儿,令换了地儿跟薛凝说话。


    虽换了地方,长孙安却未换衣衫,面颊之上还沾染了几点血污。


    薛凝隐隐觉得长孙安是故意为之,无非是刻意恐吓,使得自己生怯。她心里微微一默,心忖自己可要适当示弱,不要显得太过于强势。


    长孙安:“老夫侍奉萧氏多年,对裴家也素来尊崇,想要的也不多,只是想要一二分尊严。如今北蛮新任汗王与我书信往来,愿臣服萧氏,只一桩,便是要老夫永镇北地郡,世袭罔替,不必离开。”


    薛凝心想长孙安连儿子也没有了,世袭罔替也得有对象。


    不过薛凝虽心存疑窦,却也是不好问出口。


    越止倒是并无疑惑,自从长孙恩故去,长孙安就多蓄年轻姬妾,想再有子嗣。只是过去一年多,这些姬妾肚子却并没有动静。


    退一步讲,哪怕并无亲生子,长孙安亦是可以过继同族之人。


    至于什么养寇自重,内外勾结,实际也不过是寻常之事,倒也谈不上如何的稀奇了。


    “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如若开战,伤的还不是天下苍生,黎明百姓。薛娘子菩萨心肠,自然定是不忍。裴少君年轻气盛,性子又硬,薛娘子何不写封信,使裴郎君心肠软一软?”


    长孙安倒是显得彬彬有礼起来,他粗中有细,确实是个极难对付之人。


    薛凝肯定是想要命的,也不好与之硬碰硬。


    她口中说道:“我只会翻看死人骨头,别的也不怎么会。若晓以大义,只怕也是词不达意。不如写一封信,说我被长孙郡守看顾,日前还很好,盼着裴少君多念旧情,凡事细细想,也不必太过于着急,你说好不好?”


    长孙安估摸着薛凝怕留下一封替长孙家劝说裴无忌证据,以后被清算,倒也并不勉强,只答允了薛凝。


    裴无忌性子很烈,长孙安最怕就是裴无忌不管不顾,发起性来。


    有个心爱的女娘柔言软语,这样细细写几个字,也能使得裴无忌不至于太性烈。


    长孙安是想做个藩王,自己煮盐铸钱,好不痛快,不愿再受朝廷掣肘。


    当然萧氏若咄咄逼人,非要削爵去官,削掉长孙家在北地经营,长孙安怕也只能不管不顾,殊死一搏。


    薛凝写好书信,长孙安看了看,也算满意。


    不过他认为如今之事,也不是区区一个女娘就更成事,哪怕这个女娘是裴无忌心爱之人。但无论如何,手里多添一个筹码,亦是好些。


    他口中说道:“薛娘子果然懂事,难怪裴后喜欢。只是既为人质,还是要委屈薛娘子一下,这是郡守府的规矩。”


    这样说时,长孙安的近侍林青上前,送上一副镣铐,锁住薛凝双脚。


    薛凝不但迈不开步子,那镣铐也颇为沉重。


    越止伸出手,扶助薛凝,柔声说道:“薛娘子,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眼中光辉微露,似有几分不满,不过并未对长孙安说什么。


    越止心思深,总是将许多事都藏在了心里。


    他柔声说道:“郡守,我送薛娘子回去。”


    长孙安面色有几分倦怠,只点了头,显得他并不反对。


    越止送薛凝,出了房间,薛凝心里一直有一个疑窦,心中盘算。


    她听着越止在自己耳边轻轻叹了口,说道:“阿凝,这次可真的使你受委屈了,我只觉很对不住你。”


    薛凝听在耳里,心里微微一动,禁不住说道:“长孙郡守设伏,难道是你的主意?”


    守株待兔,对方目的是抓住裴无忌。


    一旦控制住


    裴无忌,事情便显得简单多了,也容易许多。


    越止没有说话。


    薛凝继续说道:“你一惯不说什么谎话,因为你知晓说谎话指不定会露出什么破绽。你总是说一半留一半,那样一来,便不大容易出纰漏。”


    越止做事是很自己个人特色,薛凝又跟他很熟悉。


    越止已经不答话了,薛凝仍继续说:“所以你不答,确实是你?”


    越止很无奈,心忖果真遇到了冤家对头,薛凝有些克他。他只得含含糊糊说道:“是,你说是那便是。”


    他顿了顿,说道:“那确实是我这样费心,谁让我这样聪明。”


    “我不就是想要裴无忌倒霉?你知晓我性情,应当不奇怪。”


    薛凝瞪着眼睛看着他,越止不服气,但薛凝确实因他成为阶下囚,他理亏几分也不好跟薛凝争。


    薛凝:“所以,你想要裴无忌死?”


    越止:“长孙安是想跟朝廷谈一谈,也未必会让裴无忌死,不过若他真死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你只顾着怪我,他还拿鞭子当众打过我呢!”


    他面颊上被长孙昭打的那巴掌红肿未褪,但长孙昭已经人没了。


    第139章 139于幽暗处,有异花初绽,色诡香……


    越止模样有些应激,一副他没有错,是一点儿错都没有的样子。


    薛凝不想跟他争,越止善于摆布口舌,本来就是没理的事还能歪缠三分。更不必说越止素来便是理直气壮,不大会反省自己的人。


    薛凝也不会被越止拿住话头纠缠,她不应越止的话,只问自己想问问题。


    “那裴玄应遇刺,可在你谋算之中?你甚至和我说过这个计划,说你不喜欢长孙昭,而长孙昭偏偏又是裴后之子。只要惹得裴无忌动怒,也方便你驱虎吞狼?”


    越止愤愤然:“你全忘记他不好时候,是你心甘情愿跟我来往,他偏偏嚼舌,私底下说了我的许多不是。薛娘子,你后来再不来寻我了,我院子里也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是知道的,我并没有什么朋友。”


    薛凝:“我是说——”


    越止却飞快打断:“原本,我是不愿意跟你说这些,这般埋怨也显得我小家子气。这样一说,显得我好似很在乎你,非你不可。阿凝,我也并不是那样喜欢你。可你如今非要这样问,我只得告诉我,我确实很喜欢跟你在一处。你总不肯饶了我,我便说和你知晓。”


    “是,就是!我就是颇想和你处一道,你满意了?”


    薛凝到底是个年轻女娘,她修炼不到家,脸皮也没那么厚,被越止一通输出,面颊亦不觉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潮红。


    越止靠得又近,说话又无赖,薛凝说不过他。


    越止稍占上风,又软和起来::“裴玄应又没有死,好好的,你相看是死人,提活人做什么?等北地事了,我提些水果看看他,看他好些没有。”


    他压低嗓音:“不过我听说伤不重?箭头未曾扎入心里面去。”


    薛凝面颊红晕未褪,隐隐有几分薄怒。


    这些越止都看在眼里,他也有几分犹豫。


    就像薛凝所说那样,他通常是误导人,极少说很纯粹的谎话,这正是其中乐趣之所在。


    不过为安抚薛娘子,越止还是撒了小谎:“二公子受伤,和我没关系的,你无凭无据,就好似什么坏事情都是我做的,整天怪罪我。”


    再者人又没死,算什么大事?人没死,那就是没做过。


    越止旋即便逻辑自洽。


    薛凝狐疑瞧了他一眼,大约仍有几分犹疑,不过容色终究缓和了几分。


    她说道:“我只是个阶下囚,怎敢为难越郎君?”


    越止听着薛凝言语里虽大有见疑之心,却到底比方才和缓些。


    他想说说话,分去薛凝留意,故说道:“今日你杀长孙昭,我可没少帮忙。”


    那便有些讨功意思。


    人在屋檐下,薛凝不好说什么重话,再者越止今日确实护她许多。


    越止目光闪闪:“你不是不喜欢私下寻仇,要杀了谁,都要照着规矩来。不过今日,你为了那些女娘,却想长孙昭死。”


    薛凝:“长孙郡守都要造反了,现在北地郡已乱成一团,如果法度规则已经在一个地方消失,那就只能依本心行事。但若是太平盛世,有法可依,有规矩可守,那我认为自是应当遵从。越郎君,和平盛世才有规则可言,能守守规矩,也是一种福气。”


    薛凝眸色如水,盯着越止,越止心内发悸,又发觉自己微微有些心虚。


    薛娘子真动了怒,脾气硬,手段也不会差。薛凝本来就聪明,聪明人手段本不会差,只看她愿不愿意做而已。


    越止心里轻轻想,一个小女娘,自己轻松就能对付,而且薛凝还小他好几岁


    自己原不必这样顺着她的。


    就譬如说如今,薛凝已是阶下囚,自己想让她走便走,让她留便留。


    这样愤愤不平想着时,越止已轻轻跪下,摸着了薛凝的足边。


    他样子既认真,又专注,看着要做什么正经事样子,故薛凝虽有狐疑,却也并没有躲。


    越止本来整整齐齐挽着头发,而今解下钗,头发便散了些。


    她手指轻轻一按钗头,便吐出一枚针。


    那枚细针探入薛凝双足缠着镣铐,咔擦一声,顿已解开。


    越止最喜欢研究这些暗戳戳的勾当,是开锁的行家。


    他解下薛凝足踝处锁着的镣铐,随手扔至于一边,才起身:“薛娘子,等下我安排你换一身婢女服饰,然后安排你离开郡守府。”


    他说道:“我手底下还有几个能使唤的人。”


    这样说着时,越止漫不经心扯了下脸边散下来乱糟糟头发。


    薛凝嗯了一声,她也总不能矫情说自己不乐意走。


    越止举起手指做了个噤声手势,低低声:“不用谢,我累得你被捉住,如今只是稍作补偿,只要你不怪我便好。”


    若是越止想,他亦是可以极体贴的。


    薛凝瞧着他:“我不是要道谢,我是想问,你当真是要跟着这个长孙郡守与朝廷过不去?”


    人前越止是说了许多理由,体制的问题啦,阶级的问题啦,他句句都说到长孙安的心里。


    那些道理听着也像那么回事儿,可薛凝心下却是颇为狐疑。


    越止似也不是那样性子的人。


    越止不置可否,然后说道:“别的不说,你是知道的,裴无忌待我甚为苛刻,许多事都不让我沾手,我这日子也很难。”


    薛凝:“你放屁!你几时很热枕的想要做事情?”


    越止避重就轻:“小女娘不要说粗话。”


    越止这人不愿意答你话时,便怎么都不会答。


    况且如今也不是纠缠不休的好时候。


    薛凝换了一套婢女衣衫,被人引着从小门出去,扶着薛凝上了马。


    随行的有一男一女,薛凝也来不及问名字。


    马车滚滚,同行妇人不觉宽慰:“越郎君已通知了裴署长,得讯息已来接应。”


    薛凝倒是有些惊讶。


    越止本来最厌裴无忌的。


    也不是说要替越止开脱,她就是觉得好似越止那样的人,似乎不会顺从于长孙安之下。


    越止性子虽懒散,但骨子里却很高傲。


    长孙安虽也是枭勇,但尚自不能折服越止,她并不觉得越止会真个安心给长孙安做事。


    这时节,越止已梳好了乱糟糟的头发。


    他在薛凝跟前编了些话,薛娘子看着也不算十分相信,其实那些话也都是半真半假。


    就好似他跟薛凝说过,他曾经有过一个乳母,将他这个前朝贵族遗孤救走,再暗暗抚养长大。


    其实前朝早已是旧事,但他那个乳母芸娘却是个忠仆,对越止可谓关怀备至。


    再来芸娘还有一个亲儿子,就是被长孙昭占去功劳的苏尧,跟越止算是一块儿


    长大的。


    不过芸娘是个忠仆思想入脑,腌渍入味儿的一个人。故苏尧是亲儿子又如何?待遇肯定比不上越止这个旧主之子。


    苏尧并不喜欢越止。


    一开始,按芸娘打算,是准备让亲儿子磕头叫越止少主人的,在苏尧强烈反对下,方才作罢。


    越止也大度,也不计较什么名分。


    苏尧并不在乎所谓的前朝旧贵,他不在乎过去,只在乎现在。他内心对未来充满了渴望和期许,想要一官半职,想要出人头地,想要跟朝廷证明自己,做出一番大事业。


    他不认为自己该天生为奴,为了博一个前程,苏尧可以不惜性命。


    想着以后前程,苏尧便恨毒了越止,甚至有除之而后快之意。


    越止不事生产,花钱却凶,而且从来不知晓客气,再来就是越止又是那么样一个身世。若是被扯出来,岂不是连累芸娘母子,更会连累苏尧大好前程。


    苏尧也曾忍无可忍发作过:“阿母,如今已是大夏王朝,哪里还有什么前朝旧贵?你守着这个少主人,可有替自己儿子想一想?有没有替你自己想一想?当然我知晓你从来不在意你自己,可是你有无在意过你的亲骨肉?”


    “我想要他死!只要这个少主人死了,我们母子二人才能活,才能忘记过去,过一些好日子。阿母,阿母,你使我们母子二人解脱吧?好不好,好不好!”


    “我们不杀了他,只是去告发他,然后送去官府,也不求什么嘉奖,只求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


    苏尧说这些话时,甚至没避着人。


    他快要疯了,也不介意让越止知晓自己介意。


    越止也闲闲听着,生气也说不上。


    芸娘倒是会生气,啪啪给亲儿子两耳光,十分恼恨说道:“为娘如何教导你的,你眼里只有荣华富贵,全无亲情,全无忠义,只知晓你的那些功名利禄。”


    “你若胆敢告发,好呀,你领着官府来拿人,为娘都当着你面自尽!”


    然后母子两人便哭至一处。


    越止闲闲想这样戏也看到许多次,苏尧要真能狠下心,早便罢了。可这大孝子既狠不下心,那也活该。


    这世间最朴素的真理就是大家都在冷脸洗内裤。


    越止也是讲道理的人,苏尧虽想送他归西,他虽一惯小气,竟未跟苏尧十分计较。


    每逢芸娘母子发生冲突,越止总是等两人闹差不多,情绪稳定些后,方才提要求。


    苏尧闹起来,这么要死要活,通常也是越止多花钱缘故。


    譬如他想学卜算易经,自然要购得比如《九经算筹》《紫薇经》等书,可是价值不菲。许多书册皆藏于世家书阁,哄人相让也得花费重金。


    关键是越止只学一样也罢了,可他学什么也不是为求谋生,只不过是消耗精力,为求有趣,等略有所成,越止便会转头要学别的。


    芸娘眼里,越止自是不会错,甚至还觉得委屈了少主人。越止种种花费所费颇多,苏尧那时已有个武职,职位虽不高,可大小也算个官儿,但也养不起越止兴趣爱好。若苏尧所给银钱不足,芸娘便会四处借贷满足这位少主人,苏尧自也不能不管。


    越止当然知晓这些,可他也不是个为人考量之人。


    他不勉强乳母之子叫自己少主人,但也不妨碍他使唤人,理所应当让这二人供养自己。


    一个人能使唤别人供养自己,那是他的本事。


    再后来,就是苏尧自尽。


    就像他跟薛凝所说那样,那时苏尧立了功,本来等着朝廷封赏,可却被长孙昭据为己有。


    苏尧再忍耐不住,终于自尽。


    可能苏尧再也忍受不了,被这样汲取生命,对少主人进行供养。哪怕他不唤越止少主人,可也阻止不了这样供养。原先苏尧还有一丝希望,可这最后希望也被长孙昭漫不经心的一次冲动搅个粉碎。


    儿子一去,芸娘也没有熬多久。


    越止失了供养,再不能无所事事,只能自己出门谋事做。


    于幽暗处,有异花初绽,色诡香殊。


    再然后,太子宫中添了个性子阴狠幕僚,越止名声极恶,据说在太子府中能止儿啼。


    后越止被贬,太子身死。


    对着镜子,越止顺好了最后一缕凌乱发丝。


    而今,他是长孙安的幕僚,长孙安给越止画了许多大饼,而越止也总是做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


    越止对着镜子,轻轻笑了笑。


    单单看他镜中样子,谁都不会相信这俊雅青年是个阴狠之人。


    窗户开着,越止想着薛凝,一股味儿散进来,越止嗅了嗅,是要下雨的味儿。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时薛凝也抬起头,扬起俏丽的脸蛋。


    天阴沉沉的,看着暗信信有雨。


    不知怎的,薛凝心里有不安。


    第140章 140她感觉脖间一热,是血?还是,……


    天将要下雨,也似隐隐透出腥味儿。


    一道身影轻身纵跃,宛如鬼魅一般,动作竟似快过马匹。


    长孙安存自立之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笼络人心,手底下也不乏能人义士。眼前的阿木也是其中一位。


    他一袭黑衣,如此游走,在将将下雨的天气下,观之宛如鬼魅。


    黑袍之下,阿木手掌露出,也是出奇的宽大。


    他一双手生得十分粗壮,也显得十分有力。薛凝曾经验看过琵琶姬的尸首,薇娘是被活活掐死,且手掌印十分粗大。


    阿木便是这样一个杀手。


    他幼时家贫,父母早早便死了,其他兄弟姐妹也不知是死是活。因他排名第六,乡里也称他为六子。


    阿木打小就会讨吃的。他骨头粗,力气大,双手一扒拉开篱笆,寻着人家院子里生蛋的鸡。他一伸手,


    将活鸡撕成凉半,赶来的主人家都不免惊呆了,亦不敢如何计较。


    十二岁那年,北地发生饥荒,也没什么可吃的了。


    人凑一道,也无非是吃树皮、吃观音土、吃死人。待树皮都没有吃的了,阿木就冒险闯入长孙家的庄园里。


    他小心入内,寻着一碗饭,饭很香,还带着些碎肉,阿木亦是吃得津津有味。


    他许久未能吃得这样好食,一抬头,却看着一双绿网文狗眼。


    原来他吃的是别人家的狗饭。


    长孙安人凶恶,养的也是恶犬,阿木却发起狠,连杀两只。


    长孙安看见了,哈哈大笑,也不见怪。他取了只羊腿,咬了口肉,将剩下整只羊腿扔给阿木,阿木放口大嚼,吃相十分凶猛。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今阿木已是长孙安麾下首屈一指的杀手,养于暗处,专替长孙家处置一些看不顺眼的存在。


    他心里没有是非对错,自从跟了长孙安,他再也没饿过。


    长孙安喜爱他的凶狠,也正缺条狗为他撕咬。阿木在他眼里,就是一只恶犬。


    而今他是奉长孙安之命,前来杀了薛凝。


    留下薛凝只是一时兴致,以己度人,长孙安也不觉得裴无忌会为了一个女人如何痴狂。女人对长孙安而言只是用来发泄和传宗接代,他也不认为做大事的男子会为一个区区小女娘如何。


    杀了长孙昭后,长孙安冷静下来,也是隐隐有些后悔。


    他实在太性急,长孙昭毕竟是裴后之子,也不是说一点儿用也没有。


    越止茶得太高端,但薛凝心思却很明显,她挑得很明显。


    于是长孙安心里便很不快,他心里不快,便想要薛凝去死。他吩咐阿木去杀了薛凝,谁想越止手脚也快,已将薛凝放出府去。


    阿木寻着味儿,要去杀这个女人。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杀女人了。


    从前他便替长孙昭杀过人。


    那时长孙昭心态失衡,令自己杀了薇娘。


    那琵琶姬虽遍历沧桑,却是年纪不大。面纱之后,有一双楚楚可怜的双眼,还有脸颊之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阿木既有力量,又善杀人之技,弄死一个薇娘也是极简单。


    他单手就能掐住薇娘脖子,甚至将薇娘身子给提起来,看着她无奈的挣扎,慢慢的耗尽最后一缕力气,乃至于气绝身亡,这样香消玉殒。


    杀完人,阿木倒是忽而有些兴致,想要看看公子宠爱女人是什么样,于是揭开面纱。


    薇娘面上有伤疤,其容甚是丑陋。


    再来就是景婉。


    他麻利攥住了景婉发髻,狠狠一扯,一枚匕首就从他另只手袖里滑出来,对着景婉颈项狠狠一抹。


    然后一腔血就这般喷涌而出出。


    有些像乡里杀鸡,狠狠一划脖子,便有一碰鲜血喷出。


    景婉眼珠子瞪得大大,喉咙传出咕咕声音。


    她唇瓣动动,但说不出话,接着就很快陷于昏迷之中,很短时间内就失血而亡。


    他单手攥住景婉的头发,拖着尸首到了河边,然后把景婉的尸首往河水里一抛。


    阿木回头望去,这一路拖行,便是蜿蜒的血迹。


    他忽而有些想笑,长孙昭令自己杀他那些相好的女人,还真是个公子哥儿。


    阿木总见着长孙昭,长孙昭总是穿戴整齐,身上喷着香。


    这样一位俊美公子,却似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现在薇娘、景婉都已经死了,就该轮着薛凝了。


    天气沉沉,虽是白日,却昏昏渐如傍晚。


    轰隆一缕闪电掠过,白光映着阿木脸颊,他半露脸蛋,面颊之上也有一道凶狠伤疤。


    那道伤疤在左眼下,若再往上些,眼珠子也是保不住了。


    而今伤疤皮肉外翻,显得十分可怖。


    他会嘲死去的薇娘生得丑陋,那么其实阿木也十分在意自己皮相。因有这样一道疤痕,他整日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于是性情也愈显孤僻。


    他是长孙安养的一条狗,如今整个人亦好似猎犬一样,吸着鼻子,好似能闻出什么味儿了。


    阿木又有了“饿”的感觉。


    他自从跟了长孙安,吃饱是绝没有问题的。不过到了如今,阿木却是会觉得“饿”。


    饿是一种感觉,他会记得小时候,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胃里面慢慢的啃咬,一点一点的十分难受。


    明明什么都耗干净了,他的整个人却开始浮肿。


    而今阿木的“饿”不是胃部的饿,而是心里的“饿”。


    小时候,他听着村里的老人讲过故事。


    说曾有一头熊,跑来村民家中吃人,开了荤之后,却似更喜爱衣衫鲜亮带着脂粉味的女人,食色性也,那熊甚至曾活吞了孕妇。


    老人说,这样的动物是成了精的,已成凶性。


    那阿木就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头熊,长孙昭已勾起了他的凶性,又或者勾起他某种兴致。


    其实他原本便喜欢杀人,替长孙安杀人时,他亦沉醉其中,十分痛快。


    而今他更享受杀女人。


    就在这时,他已经看见薛凝了!


    啊!那少女人在马上,跑得飞快!


    骑马时薛凝衣衫扬起来,就像是极漂亮得一朵花。


    她衣袖划开,露出一截纤细坚韧的雪白手腕,白得触目惊心。


    然后阿木斗篷下的面容透出了一丝狞笑,心里有个声音浮起——


    抓到你了!


    也是极巧,若是再晚些,大雨一下,冲刷痕迹,那便不那么容易能寻到薛凝了。


    可见今日自己有些运势!


    可见薛凝今日合该被自己所杀!


    杀死一个漂亮、美貌、又聪明的女人,还是一个裴无忌喜欢的女人。


    阿木耳边还是响起了念经声。


    那是饥荒岁月里,他曾经遇到一个僧人。


    僧人也是人,没东西吃了也会死。


    那僧人虚弱等死时,旁边已有几个人候着,暗暗窥探。说出来不好听,其实无非等吃个新鲜肉。


    村民们饿得太厉害,没动手杀活人就不错了。


    那僧人已经没力气了,脸上也看不出害怕还是不怕,可他倒也奇怪,一直念经。后来念经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没了声音。


    不知为何,阿木总是记得那时的那个场景,那场景令阿木觉得印象深刻。


    他甚至没闹明白那僧人念的是什么?是超度人的往生咒。


    而今阿木耳边宛如幻听似的,也响起那个僧人的念经声。那声音真实的不大像是幻想,而是真真切切所存在的东西。


    阿木早有这样的毛病,脑内常有奇怪的幻声,清晰得如真人说话一般,可是别人却是听不到半句。


    也许他一直一直,都未曾从当年饥荒里逃出来。


    他口干舌燥,舔了一下自己唇瓣。


    北地郡今日已经戒严了,城门关闭,街上已无行人。


    倒是时不时有密密切切的战鼓之声,一会儿一会儿的响。


    这是城内兵马频频调动,以战鼓指挥。


    薛凝策马跑得飞快,似听着风声匆匆在她耳边拂过。


    她心神难宁,心下甚为烦躁。


    或许是女子直觉?


    正在这时,一旁护她离府的男侍蓦然扑来,挡在薛凝马后。


    薛凝刚觉背后添了一个人,然后一道乌云般阴影掠过。


    就像是平原上老鹰抓住猎物一样,那护她男子被拽下马,却犹自以双手死死攥住阿木。


    薛凝愕然回头,看着那男子胸口已被一剑洞穿!


    分明已经不能活命,却犹自死死攥紧了对方,不使对方可逃脱。


    薛凝心头一紧,她不知越止如何笼络这个男子,但是自己甚至不知晓他名字!


    一旁妇人已经连连催促:“薛娘子,快些走。”


    薛凝一咬牙,转过头,泪花从她眼里淌落,她说不出话,只觉得嗓子都要哑了。


    阿木娴熟的杀人,就像好的厨师处理食材,自然是游刃有余,什么都是轻而易举。


    他娴熟切下对方双臂,脱开掣肘,再狠狠扯下两条手臂。


    然后阿木又追了上去。


    当然这样一耽搁,他也与薛凝拉开了距离。


    于是他往怀中一探,摸出一枚飞爪。


    薛凝耳边听着铁链之声,下一刻左足一疼,被飞爪攥住。


    一股巨力涌来,竟将薛凝狠狠拽下马。


    这样片刻光景间,薛凝没有失于惊惶,反应也是很快。她没有因恐惧绷紧肌肉,反倒放松自己身躯,双臂护头,身躯微屈。


    一切发生极快,下一刻她重重的坠落于地。


    嘭一声,薛凝摔落地上,顺势打了几个转儿泄力,但仍浑身发疼,尤其左足传来了剧痛。


    也不知是否错觉,薛凝仿佛听到了密雨般马蹄声。


    又或者当真下了雨?


    嗖一声,却是利箭破空之声。


    裴无忌连箭齐发,气也不歇,密箭亦射得飞快。


    第一箭,阿木顿住身躯,回身各档。


    第二箭,冲手腕,阿木不得不弃手中飞爪。


    第三箭,裴无忌已掠至于阿木跟前,抽剑向其斩去!


    裴无忌是世家公子,阿木本不怵这些世家公子。这些公子哥儿养尊处优,其实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秘诀是与之对战时,只进攻不回防,只要对方受了些许小伤,便会惊惶失措,畏惧阿木这一腔凶狠。


    但裴无忌亦不防,亦不惧。


    兵刃相交一瞬,不过几个回合,已然是各自挂彩。


    裴无忌手臂、腿部各有三四处伤,鲜血淋漓,阿木也未讨得好,他身上亦有好几处伤,腹部更剖开一条大大的口子。


    玉器珍贵,原该好好爱惜,裴无忌本应是个惜命之人。


    他是天之骄子,注定有美好的前程,明媚的未来,以及数不清的机会。所以裴无忌本来没必要这样生死相搏,不死不休。


    可裴无忌偏生像是一只野兽,俊美且充满生命力,就这样生机勃勃袭来,这般不管不顾,好似要将自己焚烧殆尽!


    血和汗交织在裴无忌这张漂亮的脸蛋上!


    阿木的眼中已经流淌了一抹惧色!


    这时节,雨水已经落下来,越止也正观着这雨。


    他心思多,没一刻不盘算。譬如对长孙安而言,再没什么比控制住裴无忌更重要。


    本来是以裴玄应为饵,可惜后来出了岔子。


    其实薛凝是个很不错的筹码,他通知裴无忌去接薛凝,这位裴郎君热情奔放,必然会上钩。若再通知长孙安,那么将裴无忌拿下也很容易。


    这个计划本来很妙,所以越止还是觉得可惜。


    可惜自己并没有这样做。


    若然真如此,只怕会连累薛凝。


    薛凝出逃,长孙安至多安排几个杀手,并没如何看重薛凝分量。但若他一番游说,正动了兵马打埋伏,裴无忌可落不得好。


    然后越止心尖儿就生出一缕说不出的愤恨,这是把阿凝送至裴无忌身边。


    这时长街之上的战斗已接近尾声。


    这一场胜负好快,结束时裴无忌的下属才来得及赶过来。


    阿木已死,他脑内经声终于停止。


    薛凝如释重负,她瞧得心惊胆颤,待结束了才软跪在地。


    裴无忌走过来,他才杀了人,通身杀意未褪。


    但薛凝已经不怕他了。


    她以为裴无忌要扶她,故而伸出手,她说:“裴少君,你吓坏我了,还好——”


    还好你没有事。


    可话没说完,裴无忌也跪下地重重抱住她。


    薛凝被抱得紧紧的。


    她感觉脖间一热,是血?还是,裴无忌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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