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分别快两个月了,你不想我吗?”“……想,但是不能这样。”
“分别快两个月了,你不想我吗?”
“……想,但是不能这样。”
“我们小心些。”
他引着她的手往下,触碰到温热梅露,落在布料上,洇湿大片,紧紧贴在她腿上。
金九咽了咽口水,仍旧回道:“不行。”
“阿瑜,阿瑜……”他在她耳边喃喃,任她推拒仍紧紧缠着。
细密啄吻自她耳边逐渐向下,他看不到,也不知在哪留下了痕迹。
反正二人如今就差文书。
再等一个月后沧衡城送来他的财金,帝君第二道诏书也会随来。届时她在不在热孝都无所谓,左右会成婚,赵朔玉胆子不由大了不少。
金九捂着鼻子,总感觉自那前几次后跟他在一块鼻子就总是痒乎乎的,怕又丢人地流鼻血,她赶紧把脑袋往后仰。
硬不起心肠拒绝,她一咬牙,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就……前面?”
赵朔玉轻笑,还分什么前面后面,情到浓时她不碰自己才怪。
他真想眼睛快点好,能看清她现在是什么神情。
忍不住?还是……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他故意抚过她鬓发,“很热吗?”
哪能不热啊……
她窝在墙与他之间的缝隙,被他这么勾着引着,别说出汗,看着昏暗中他的容貌,她更觉得热了。
“这两个月有没有去乐坊之类的地方听曲?”问完,他又假意替她扇风,“放心,我现在看不到,你撒谎我也不知道。”
“没有!”金九急忙否认,“跟你在一起后,我就没有去过那些地方!我发誓!”
这还差不多。
赵朔玉满意了,拉着她的手放在梅露浓郁处。
知道他想干什么,金九揽着他,小声说:“要是不舒服,随时告诉我。”
怎么会不舒服。
每次她都恰到好处。
朱红锦被半落半敛,翻涌出忽明忽暗的褶皱。
暗处纠缠的二人不知不觉调换位置。
眼睛看不到后,其余感官无限放大。
夏夜虫鸣声阵阵,盖不住细密水声。
赵朔玉知道此时屋外侍从已经调去别处,被她弄得头脑发昏,不自觉发出鼻音。
"嗯……"
到底还是含蓄的。
隔着滑腻面料,米白印上湿痕。
太久没被碰过,竟随意触摸就要被她制住。
赵朔玉憋着气,早知现在这般丢人,才一盏茶不到就要缴出,在她来之前自己就该先做多些准备。
朱红被褥隆起弧度,披在她肩下,遮盖住的地方时不时涌出暖香。
金九望着他失焦的眼底有水痕划过,掌心下匍伏的白兔跳动,原以为就此结束,结果白兔蹦跶没两下又不动了。
"忍着做什么?"金九戏谑问,"想累死我的话得选个别的方式。"
他压抑着呼吸,主动剥下暗纹面料,蜷起膝蹭她:"阿瑜,阿瑜……我们好久没有这般亲近,你成全下我,好不好?阿瑜,阿瑜。"
他从前从未这样直白。
金九视线从他脸上游移至锦被遮住的更暗处,小腹平坦,昏暗中仍能看出习武的痕迹,看着一切都如从前,但已不是从前。
想起澹兮的话,金九思虑再三,摸着他的耳廓温声安抚:"等你落胎后养好身子再做,阿玉,听话。"
赵朔玉想起之前在深宫每日每夜想起她的孤寂,不禁心生委屈。见金九真不打算碰自己,他一声不吭,系上衣带。
"别不理我啊。"金九被他这样的姿态看得心像被拧了下,"我就是担心你身体,延缓些时日好不好?"
"若我不打算落胎呢?或者你家人要你留下继任者,你打算这辈子都不碰我了吗?"他侧过身子,不让她看到自己神情,"你把我丢在宫中,可曾想过我每夜如何想你?好不容易见了面,这不肯那不肯,我忍的时间还不够长吗……"
左一句右一句。
除了想就是想,除了她还是她。
金九听他这么说,不由心中咯噔:"你想留下?那不行,我可以没孩子不能没有你。"
"那你母亲……"赵朔玉听到她这么说,那股怨气瞬时被消解,但仍是担心世俗目光会将她吞没。
这次若是没有,日后是真的没有了……
赵朔玉清楚自己身体底子,早在数十年前就被掏干净。
曾经他没想过会遇上自己真心托付之人,加上入了勾栏后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后愈发自厌,对情爱是半点不指望。
回想当初遇到金九,他对她印象也是不大好,觉得这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和看件物品般,后来发现她似乎看谁都大差不差。相处下来越陷越深,到了现在非她不可的地步。
自然而然,想替她延续下去……
"你不要担心我母亲,我早与她说过。你也不要担心其他,你就只想你自己。阿玉,你要长命百岁,不然……"金九想到他年纪比自己大五岁,身体又不好,想到以后顿时有些哽咽,“我不许你走我前头,你前脚走,我后脚处理完事情就跟你走。”
赵朔玉没想把她惹伤心,胸口泡得酸软,他主动起身揽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低声哄着:"怎么总说不吉利的话。我定会好好的,你别*伤心了,我明日与你母亲谈谈,后日便落了好不好?"
她多次反对,重复表明心迹,他哪能不知道,他在她心里份量越来越重。
本该是欢喜的,又想到自己以后或许真会走在她前头,不由生起淡淡愁绪。
"我还没见过你这样,要是能看到就好了。"他伸手抹去流到她下巴的泪,"听下人说你少时就是个犟种,被你父亲用藤条抽了都要犟到底。今日听到你这般说,我便知晓你心意。阿瑜,祝我长命百岁,陪你老到掉牙好不好?"
金九搂住他,脑袋埋进他肩窝哭得抽噎。
赵朔玉也被她这样弄得眼眶发热,他抱着她,无奈又心酸。
要不是他眼睛看不到,此时此刻他定是要好好看她如今哭泣的模样。
他曾送她整颗心,如今也被她还以一颗心,往日恩怨在此刻尽数消弭。
以后,长长久久,圆圆满满。
只是眼盲实在是麻烦,他都找不到帕子了。
赵朔玉听她哭得越来越伤心,没了办法,将袖子扯长些替她拭泪,慢慢悠悠唱起他从前听过的词曲。
"船儿慢摇,枕月安眠。问尔此生何愿,朝朝暮暮年年……"
他唱得很慢很慢,一个字转三个调,从前他最是厌恶唱曲,现在倒用来哄人。
果然,这么慢慢唱下去,才到中间,她哭声已经弱下去许多。
金九倚在他肩上,目不转睛看他眼中泛起的温柔光彩,真像她们去过的画舫。
长夜无眠,画舫灯火摇曳,洒在江面。
粼粼颤光似他眼底的柔软,让人想沉溺其中。
一曲终。
夜寂静。
直到后半夜天色发乌,恍若黑布笼罩,这才隐隐响起细密似树叶点水的响动。
忍了两个多月,不共眠还好,一旦共眠就是烈火融金。
若不是肚子里还有个,也不必拖这半晌,忍到快天明哄骗半天才有些进展。
赵朔玉忍得宣纸般的皮下都似镀了层血色,更别提现在,犹如高悬天边的孔明灯,晃晃悠悠不知归处。
低息几声后,他实在忍不住,想要催促,又不好直说,只能低低唤她名字:"怀瑜,阿瑜……"
他承受的住刀光剑影,血溅十里,唯独承受不了如今的温吞慢磨。
真真是钝刀子磨肉,他现在真恨不得把制住自己的某人掀下去。
若早知如此,他便作主导。
金九满头大汗,制着他不许胡闹。
如同音律不好的学徒,拨弹两下就得歇一会。她抚上昂贵琴身,确认这把琴没给自己弹坏才继续弹拨。
流至颊边处的泪变成了汗,她小心翼翼扶着,又不敢太过,听到赵朔玉催促,这才道:"不行,再快我怕你出事。"
"……"
当真比受刑还折磨。
细水长流的乐趣他懂归懂,放在这也忒磨人。
又过了快一刻钟,赵朔玉实在忍不住,主动往她那边靠近,才偷吃两口又被按住。
"金怀瑜!"他气得揪她衣角,"我忍得快疼死了,你能不能快些。"
"啊?疼?哪疼?"金九吓得立时揽住他,"这疼吗?要不要给你叫医师?"
这个时候叫医师两个人的脸都可以不用要了。
还能传的人尽皆知。
赵朔玉叹口气,抚上她双肩。
金九不明所以:"怎、怎么了?"
话音刚落,朱红锦被掀起。
天旋地转间,扬起的发和他浮起血色的容貌映入眼瞳。
金九被他压制在底下,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她面前重新摇曳。
"你不行,我自己来。"赵朔玉说完,摸到她放在枕边的石榴红发带,径自给自己长发绑上。
"不、不行,你慢些……"
话才出口半句,嘴已经被堵上。
他向来聪颖,在别的事上颇多城府,这事怎么可能学不会。
金九听到耳边水声又急又密,雨打芭蕉般响个不停。
她吓得忙紧紧揽住他的腰制住他的速度,一控再控才没让他像河灯那般晃荡。
"嗯,阿瑜……"他颤着声音唤她名字,"阿瑜,快些,今夜不睡了好不好?"
早前已隐约觉察到他开荤后愈发黏人,在榻上时欲念深重。
有了身子,又暂别过一段时间,他忍不住也正常。
金九也快忍不住了,理智的弦丝将断未断。
她只说:"两次,就两次,不能多。"
两次就两次吧,总比不给的好。
赵朔玉叹口气,颤着应声。
梅露淋落,溢出大片湿痕,全都糊在她身上。
玉脂白泌出薄汗,在昏暗月色下镶了宝石般晶亮。
床脚嘎吱吱响个不停,越到后面越是重,喘息声也愈发不稳。
间或传来说话声,他胡乱应答,金九不过是轻轻咬了他的喉结就听到他溢出的声音。
"不要……咬……"
颤巍巍吸气声混着舐弄声,响彻耳边。
积攒的欲乐兜头泼下,他克制不住哼了声,颤的犹如枝头花叶。与此同时,一丝刺痛袭来,很快消失。
朱红锦被揉地皱巴,连同棠梨色被褥都被挣地脱丝。
打散的浊色洇入她的衣摆,灼热的吻吞下他一切声息。
等他缓过气,金九边吻他边再次小幅度重新唤起。
赵朔玉伏在她耳边,脑中嗡然,他喘着气道:"再让我,再让我歇一歇。"
"有没有不舒服?"她抚过他散下的碎发,小心翼翼去看他底下。
过往世家中也有男子饮凤泉水怀女的消息,到底不如亲眼见过来的实在。
他腹中真有自己孩子了吗?
怎么看着不像有的样子,依旧平坦不说,苍白肤色下的青紫脉络都能模糊看清。
赵朔玉抚上她的脸,发现她似乎抬着头在观察自己:“你在看什么?”
“呃……”她想老实回答来着,但看到新芽初生,脱口而出一句荤话,“在看小玉起身。”
赵朔玉微微皱眉,浑噩脑中忽而灵光一现。
他恼羞成怒:“金怀瑜!”
第102章 直至天色将明,二人才歇下。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积攒太久,某人不
直至天色将明,二人才歇下。
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积攒太久,某人不肯放过。
结果刚睡下不过半个时辰,院子内再次传来动静。
声音太大,隔了老远都能听到。
别院归金晟管,听到动静的奶娘听到响动太大,忙下榻穿鞋差使丫鬟去打听什么事,得知是因为什么后立刻让丫鬟嘴巴闭严实,转身去找了金晟。
天色蒙蒙亮,两盏灯笼如萤火虫般在半空飘荡,跟随主人家一路来到别院。
四下寂静,甚至还有虫鸣声。
侍从守在院外,仅放进去了几人帮忙。
金晟来时已听说是出了何事,钗镮都未曾佩戴,被奶娘扶着赶来。
看到站在门边忐忑不安的金九时,这口气冲上脑袋,不由分说打了金九一巴掌。
好在金晟平日不留指甲,这才没留下甲痕。
奶娘急忙制止,走上前去看金九的脸有事无事。
破是没破皮,就是盖上了巴掌印。
“混账!你简直混账!”金晟气得直骂,“他有身子你不跟我提,现下闹出事才跟我提!若他要真出事,你该当如何!”
“阿瑜……”
屋内传来低低痛呼。
金九捂着脸,憋着泪急忙过去,却被屋内医师带来的徒弟挡在门外。
“师父说了,现下您不能进去,不然会搅扰病人心神。”扎着两个圆髻的徒弟执着拦在门外,“我家师父还说,他若是曾服过巫药,需尽早请来那位巫蛊师,我家师父不会巫蛊术,现下只能替他止血止疼。”
“我立刻去请。”金九说罢,转身就走。
别人去请澹兮必定不见,只有她跑一趟才能把人请过来。
去马厩选了匹快马,趁宵禁已过,闹市还未有太多小贩摆摊,急匆匆从金府出发往西街赶去。
天色渐亮。
金府已有下人洒扫的动静。
金晟替自家女儿等在门口,五脏六腑都像在油锅里滚了一遍。
她知道赵朔玉身子不好,见他第一面时就知道。
容色苍白,用了珍珠粉也盖不住的憔悴,一看便知是吃过相思之苦的。
但好在姿态端庄大气,容貌身量都是一等一的好,让人忽略了他的异常。身体差些就差些吧,金九又不需要孩子,以后两人想怎么过怎么过。
加上知晓他真正身份后,金晟并不准备插手这两人之间的事,原本以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和和美美过下去就行。
没想到这时候赵朔玉肚子里蹦出个孩子不说,奶娘还从别处听说昨夜金九是在赵朔玉院子里睡的。
结合今早听说赵朔玉腹痛难忍的消息,过来人的她们能不猜到是怎么回事吗?
一晌贪欢。
后悔莫及。
若赵朔玉是普通人,出事她们尚可补救,以后待人家好些,再好些。
可人家身份贵重,不过是喜欢金九所以愿意住进这别院,要是出事,或许是灭族之祸……
金晟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未等奶娘安抚几句,医师已经从内屋走出。
“大夫,他、他如何?”金晟上前,紧张地问。
“不大好,贵府姑娘与他,还是得控制着火气啊。开了几个方子能清火泻欲,每日当水喝就行。”
“不是,我问的是他。”金晟迅速扫了眼屋内。
床幔围着,看不大清是何模样,只看到榻边被血色染红的白布。
几名侍从正在里面清理,那个叫阿世的贴身侍从表情明显带着不悦,阴着脸,一副恨到牙痒痒的模样。
“他曾服过巫药,加上早些年应是吃过苦,损耗寿元,实在不容再折腾了。现在虽止住血,但还是得做好准备,这胎八成保不住,若强行保,恐与性命有碍。”
金晟又多问了几句,详细了解过后点了点头。
这时屋内已经收拾利索,盆中脏污皆已撤去。
路过身边时,血腥气混着药味浓郁的久久不散。
“尊夫人,我们公子有话对您说,是否愿意入屋一叙?”阿世阴沉着脸,又不得不保持体面,弯腰行了个礼。
金晟自觉理亏:“走吧。”
这事其实不该让自己出面,无奈金九父亲死了,自己得出面。
隔着床幔,侍从放下圆凳,将金晟夹在中间。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审问犯人。
金晟心中犯嘀咕,又实在惧怕赵朔玉身份,如坐针毡想着要如何开口。
未料床幔内先传来说话声,虚弱的,又有些软。
“金夫人,您不要怪阿瑜。昨夜,是我强行留下她的。”
微风吹过,半开的窗不知何时裹挟雨丝吹入。
黑檀木桌榻淋上几滴晶莹,海棠花瓣落下,静静掉在窗台。
从天色昏沉等到天将将青白,这人终于拿着药箱配好其他药下来,大包小包的,手里甚至拿了个蹴鞠大小的瓦罐。
脚步声从楼上走到楼下,终于打开了门。
“不是,你马车呢?金家没钱了?!”澹兮浑身挂着东西,出来看到一人一马傻眼了。
“赶紧上来吧祖宗,等着你救命呢!”金九从马背上提过他手里的瓦罐,又拿了包袱,伸手去拉他上马。
未料到这时马儿似是感觉到瓦罐里装着不吉利的东西,踢踢踏踏想把金九和瓦罐全都甩下去。
金九赶忙去安抚它,强行把澹兮扯上来坐好,拉着缰绳制住马儿躁动后往前行去。
此时已是寅时末,街上摊贩居多,在路旁忙碌摆放货品。
巡逻官兵见有人敢在闹市骑马,当即就要发出呵斥,谁知对方并不往人多处扎堆,懂事地绕进了偏僻巷道。
澹兮观她面色,看她满头是汗,酸溜溜道:“让你们克制些,克制些,昨天说完今天就出事,怎么,他没你不行?”
常年缠绵病榻者重欲,宋十玉又是个习武的,开荤后自是血气方刚。
好几次都被他抓包,自是知道这二人是怎么回事。
“小别胜新婚,你不劝着些,反倒遂他愿。”澹兮啧啧两声,“早知你俩不老实,还以为要过几日,谁知这么快。诶,你娘知道这事吗?你怎么不说话?金怀瑜?”
忧心于赵朔玉,金九此时此刻连澹兮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光想着快些,再快些。
早知昨日无论如何都不该被他引着做那档子事,他忍不住,自己还忍不住吗?事到如今,再懊悔也无用,只能尽快补救。
金九想着想着,忽然抓住澹兮的手:“你一定要帮我,不论怎么样,我都要他好好的。他腹中孩子你就说保不住,直接落了吧。这件事成了,以后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澹兮一手抱着瓦罐,一手抱着她的腰免得自己掉下去,他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由愣住。
她还从没有过这样子……
他试探道:“若我按着你说的做,你替我给星阑谋个官职?”
“好。”她毫不犹豫。
“送都察院?”
“可以。”
“再给我万两黄金,帝君曾给你的赏赐之物我都要。”
“明日我就让下人给你。”
“还要金家未来二十年分红。”
“我会尽力去办。”
澹兮瞪着她的后脑勺,心道这赵朔玉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连从前死都不愿意去做的事现在都干脆答应了。
照这势头,赵朔玉不救也得救,那人要是死了,面前这个清白女官也离变成贪官污吏不远了。
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六界共存,还魂术去别的地界花费重金加上机缘定能寻到,未免她走入歧途,自己还是拿出真本事吧。
澹兮不由有些热血沸腾。
绕过闹市后,才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金府。
路上绵绵雨丝夹杂雨珠,逐渐有下大的势头。
二人下了马,澹兮还未站定就被下人架着往别院方向走去。
他以为赵朔玉性命垂危。
结果跑过长廊,进入院子,迈过门槛。
这手往人家脉上一探。
澹兮骂道:“小题大做玩意。”
亏他起个大早准备这准备那,当真以为昨夜二人做得太激烈,赵朔玉命悬一线。
“今日把胎落了吧,别考虑了。”澹兮心烦,又加了句,“反正不稳。”
摸着脉也弱,不是今天掉就是明天掉,左右活不过五个月,还有胎死腹中的风险。
本以为赵朔玉再拖,没想到他轻轻应了声好。
澹兮拧眉:“你昨日不还说再考虑考虑吗?”
“考虑好了。”赵朔玉半躺在床榻上,低声说,“阿瑜说要以我为重。她母亲也亲口说,若以后无嗣,她也不允阿瑜另找,更不会拿这件事说道。”
正准备去拿蛊虫的澹兮闻言顿住。
这话总觉得哪不对劲。
琢磨半天,他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拿腹中的孩子来换个承诺?
可只是口头上的话又作不了数。
澹兮狐疑看他:“金怀瑜她娘给了你什么东西吗?”
“当然。”赵朔玉也不掩饰,那双空茫眼中泛起浅淡笑意,“此院宅印,下人身契,过往账本,刚刚都送我这了。”
换句话说,金晟亲手交出掌家权,连同金九那份,尽数交到赵朔玉手里。
如此可怕的城府……
才住进来三日,就取得他想要的一切……
若不是澹兮把过他的脉,真以为这人是狐狸精变的。
对比人家这手段,自己花费这么多时间也没让金晟松口,简直诛心。
澹兮从前心中那股憋着的气在这刻散尽,终于认清二人之间的差距,堪比地上林木与天边云海。
身份没人家大。
城府还没人家深。
手段还没人家狠。
硬碰硬对上,他和金九加起来都不够赵朔玉玩的。
澹兮起身离开:“去告诉你们家姑娘,今日落胎,药熬好了就服下。”
侍从惊了,结巴道:“今、今日?!”
今日便是最好的时候。
赵朔玉颠簸将近一个月,趁着昨夜颠鸾倒凤留下的症状,一碗落胎药下去不必等太久就能流出。
趁着澹兮还在。
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了。
第103章 药汤不等放凉就被要求与药气混着一起喝下。强忍着反胃饮尽后便静待
药汤不等放凉就被要求与药气混着一起喝下。
强忍着反胃饮尽后便静待药效发作。
金九本意想陪着他,结果外头闹腾起来,说是她三舅要替金鳞讨公道。
昨夜金鳞在墙外窥视,被侍从发现阴阳怪气了一通,回去之后觉得没了面子,哭闹整夜,今日三舅一家好不容易寻了空过来。
放在平时,金九就出去周旋一通再回来。
偏偏是在今日。
随着院墙外声响越来越大。
屋内也开始有了动静。
金九坐在榻边,看着赵朔玉脸色苍白三分,整颗心都像丢入火中炙烤。
相握的手紧了又紧,他难受地下意识用力。
指尖泛白,陷入掌肉,模模糊糊中,眼前漆黑视线在这刻似朦胧透出光。
陷入黑暗太久,赵朔玉来不及感到欣喜,腹中便袭来剧痛。
一丝血腥气弥漫,氤氲暗色无声洇湿褥子。
他疼得吸气,又怕金九担心,轻声说:“阿瑜,太吵了,你去外边,让他们安静些。”
“好,你,你很疼吗?”金九不知道凤泉水使男子怀上又流掉是否与女子相同,这种未知让她觉得恐慌。
例子实在过少,还不如春宫图来的多,这让她怎么放心?
赵朔玉想回她不疼,脊骨处再次窜上刺痛,比被人当面捅一刀还疼,差点让他维持不住体面。
恰在此时,澹兮带着府内请的医师出现。
他端着金盒走近,嫌弃道:“你还在这占位子做什么?又不会医术,赶紧给我起开腾位置。你娘和你姐在外边跟你三舅一家吵嘴,你再不去场面可就无法收场了。”
“去吧。”赵朔玉适时道,“不用担心我,左右不过是未成形的,很快就好了。”
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安慰她……
金九忍住泪意,却忍不住抱紧他,将积攒多时的歉疚说出口:“阿玉,对不起。”
如若她早些想明白,不去管什么高低嫁娶,身份悬殊,表明心意让他等着自己退婚,他就不会饮下凤泉水,费尽心机将二人系在一处,糟践自己身体跟到此处。
现在躺在榻上,还要受这番痛苦,又看不见……
金九愧疚到恨不得他能给自己两刀,感他所感,痛他所痛。
“行了行了赶紧走。”澹兮算算时间,知道赵朔玉现在处于药效发作时期,可这人一声不吭,脸色却白得吓人。
同为男子,他怎么会不知道赵朔玉是怎么想的。
无非就是不想在自己心悦之人面前暴露不光彩的一面。
金九知道不能再留下,她拿出护身符塞入赵朔玉枕下,稳住哽咽的嗓音说:“我等会就过来,阿玉,你一定要等我。”
“就流个两个月不到的孩子,你赶紧走吧。”澹兮故作轻松,扯起金九把人推出门外,“别在这妨碍我们。”
为了个赵朔玉,就差把御医请来。
现在屋内除了自己,其余三名医士皆是有经验的,还是她加价五倍从别人那抢来,给榻上之人保命用的。
为此,什么天山雪莲,千年老参万年药都给她从犄角旮旯里挖了出来,澹兮甚至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些。
他闻了闻草药气味,又去闻了闻那颗棕黑色的药丸,不禁咋舌。
好家伙,都是真货,就算已经走进阎王殿也能拉回来。
金家十年赚的钱都凝聚在这,化成药了。
从前替男子落胎,那些人扣扣搜搜不舍得花钱。
轮到金九,恨不得用钱把人的命砸回来。
既然这样……
不用白不用。
切了块药丸,澹兮马不停蹄将其与人参混合塞进赵朔玉口中,命令道:“含着,流完后再咽下去。”
沁凉苦药入口干涩,混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比巫药还要难吃,只是刚化成水,欠缺的精神气立时从腹中升起,头脑在这刻似破开混沌,变得清明。
连同他的眼睛,模糊间能看清大团忙碌人影。
赵朔玉急忙往外望去,熟悉的轮廓消失在黑漆木门后,直至连脚步声都越行越远。
他忽然想开口让她回来。
若是眼睛恢复,他希望第一眼看到的是她。
可金九已经走到院中,像柄银灰色飞剑站定在院外。
他们似是终于找到由头,为了阻止她得到家主之位,要拿这种小事与她发作。
金晟在也无用,他们根本不与她对话,甚至直接忽视。
金九左右看看,直接问:“金鳞呢?”
“你还好意思提!”三舅冲在最前头,“昨夜她可是看到了!你与别院里的那个公子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你好不知廉耻!刚与澹兮退婚,就与这长相妖娆的人混在一处!别是你常去烟花地的某个小倌!那么好的婚事你不要,要这等下贱之人!”
“金鳞如何与你说的?”金九反问,“我与澹兮的事轮不到你们三房管!有这空档,不如想想你们私下吞了金家多少钱。养两位春柳楼的姑娘得花不少钱吧?我三舅母可知道?没记错的话是养在城北院子了?”
他养外室的事人尽皆知,却没人敢捅到面上。
被金九就这么丝毫不给面子地戳破,金晟预感不好,挡在二人中间做缓冲:“三哥,孩子还小不懂事,这事说到底不过是姐妹拌嘴,何必今日到这兴师问罪?赵公子身子不好,需要清静修养,我们还是不要在此大吵大嚷,去别处吧。”
三舅被金九落了面子,又气又怒,指着金晟骂道:“就你是老好人!从小护着她们俩!惯得无法无天!连对长辈一点敬畏心都无,我今日非得好好教训她!你给我走!”
说完,他猛地伸手去推金晟。
他惯来暴脾气。
金九注意到人群中看热闹的二叔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心下已明白大半。
三舅此番前来除去是因为金鳞,私底下估计也听了二叔等人撺掇,想搅扰她心神腾不出空与金鳞争,让她在家中名声越来越差,传到家主耳中也会有更多思量。
即使她是官身,也不得强压下家中舆情,这世道名声规矩孝道能压死人。
金九急忙去扶住自己母亲,正要发怒,一旁久不言语的金握瑾风一般冲上来,拿着手中如意狠狠砸在三舅脸上。
周围静默片刻,直到金握瑾被她夫郎拉了拉袖子。
血水从三舅嘴里吐出,他不敢置信地瞪着金握瑾,一张嘴,半颗牙从口中掉出。
"哒哒哒……"
石子般发出细响。
"三舅,趁我还能再喊您声三舅,您最好对我母亲,也对我妹妹客气些。"金握瑾扯回自己袖子,压根不管自己夫郎如何,上前一步道,“过往是我们家太能忍让,您将我父亲带去赌场此事怎的没人提了?说严重些,我父亲的死,你们这些人都多少有些责任。”
三舅正要说话,见金握瑾再次举起手中如意,慌忙后退几步,骂道:“真是咬人的狗不叫,你竟敢!竟敢如此对待你舅父!我要去家主那告你!”
"告,你去告!看看谁违反的家法多。我妹妹常年在外不知家中情形,我可不怕你!就两个姐妹拌嘴的事闹到现在家宅不宁,您若真有慈父心肠,就少给金鳞添乱,要她拿钱给你赌!"
"更何况,金鳞大半夜不睡来此院子偷窥我妹妹未过门的夫郎,您觉得这事说出去好听吗?我妹妹已和澹兮退婚,本就无多少感情,现下来了心上人怎么了?总比三舅您敢做不敢认来得光明正大!"
金九听到她阿姐声音逐渐响亮,不可思议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娘亲。
金握瑾在她印象中自小娴静文雅,从不与她和澹兮胡闹,性格竟如此外柔内刚吗?
知道金九在想什么,金晟小声道:"你姐凶起来连我都压不住。"
这两个女儿脾气一个比一个冲,只是金握瑾平日装得好。
单看她敢与人私奔就该知她不是什么温柔贤淑的性子。
她们这边三舅已快被金握瑾一人骂得撑不住,其余叔伯见状还想替他顶一顶。
结果好了,小到私底下作风,大到吃喝嫖赌,挪钱享乐尽数被金握瑾一人翻到台面上。
那些腌臢事不说还好,一旦说起来恨不得把面皮撕下。
他们扛不住自己那些事被翻出来说,当即就要撤走。
就在此时,院中阿世匆忙从内走出。
他手中握着腰牌,肃了脸带着佩刀侍从将众人围住。
“我家侯爷现下需安静,闲杂人等除九姑娘一房外全都退下!”
他这声呵斥比金握瑾骂十句都管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面面相觑一阵后,又去看阿世手中腰牌。
金九适时拿出自己的官牌,好心给他们对比看看这牌子究竟是真是假。
“沧衡……安国候……是帝君亲戚吗?怎么没听说过?”
“赶紧跪下吧!我前几日才从勾栏听说沧衡有贵人来此,运送大量财金,估计是他。”
“什么?你也听说了?所以州府来人寻家主是为的这事?!”
……
一片窃窃私语声中,他们面上惊疑不定,却陆陆续续跪下。
阿世见他们安静下来,转头问金九:"怎的处理这么久?澹兮在叫你过去。"
金九也没想这么久,谁知道争吵中会把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翻出来说道。
“赶紧去吧。”金晟拍拍她的手,“好好陪着,这里我们自会处理。”
金九回头去看了眼金握瑾,她与她对视,亦是点了下头。
没了琐事绊住脚,她忙往里面走。
才走到半途,听到压抑的喊声,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变成了跑。
隔着冰裂纹窗棂,厚重窗纸遮住视线,看不清里面景象,只听到一声接一声的痛苦气音。
“十玉。”金九心吊在半空,几欲碎裂。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若知道他会一意孤行,哪怕被帝君打断脊骨她都要带他走。
孤苦无依数十年,二人机缘巧合在一起,自己狠心忽略他无数次请求,执意想把他放在宫中。
就像好不容易养活的鸢,她固执地将它送回灿灿金笼,丝毫不管他究竟愿不愿意。
见识到外方广阔天地,亲人朋友随着光阴流逝疏离,他要的生活不过是粗茶淡饭,而不是他不需要的华美却处处设限之地。
她在外面听着断断续续的喊声,急得团团转。
就在此时,里面传出澹兮的声音:"金怀瑜,进来。"
"不要……不要让她进来……不要让她看到……"
赵朔玉话音未落,金九已经推门而入。
铺满白布的榻上无人,只余下几点红痕。
早早做好的半月凳倚靠在床边,两根布帛自屋梁垂落,被赵朔玉抓在手中。
银盆在他脚下滴满血水,看到金九进来,赵朔玉急忙扯过一旁薄布盖在自己腿上。
额上汗液如清水淌过白瓷,他脸上疼得没有一丝血色,却在执意赶她走:"别过来,你走,走啊……澹兮,你喊其他人来,不要她,是谁都好,不要她……"
澹兮就像听不到似的,在他身边边点燃草叶,边头也不抬道:"让他靠在你身上,胎儿经脉剥离体内会损耗大量气力,你在他身边,他会心安些。"
她已经不顾赵朔玉驱赶,走至他身后慢慢抬起他逐渐下落的身躯。
其余三名医士看不见般配合着给澹兮打下手。
望着他衣摆下似打翻朱砂粉般,淋落满盆红月,金九忍不住抱紧他,求道:"别在这时赶我走,我在外边等着更心焦,你让我在这陪你好不好?"
她靠近他,天生体热的身体贴来。他倚在她身上,就像在燃得正旺的篝火旁,被寒凉侵袭的身体霎时暖和。
"你别看……"赵朔玉受不了自己此刻的狼狈被她看到。
往日他总是穿戴整齐出现在她面前,就连在床笫之间也不允许有明火照亮,生怕她看清自己瑕疵。
如今这样……
比杀了他还难受。
金九再次往上扶了扶他的身体,低头去蹭他耳边汗湿的发:"我说过,从那次风疹开始,我早就不在乎你的容貌,你该信我的。"
"差不多了,再过半刻钟,腹中胎儿应是会落下。"医士按着赵朔玉的脉提醒澹兮,"把药停了吧,不然吸食过多,流完身子还要歇上许久。"
"没事,金怀瑜家底丰厚。又不是养不起。"澹兮说完,吩咐医士点燃止痛草药,又丢了把进去。
赵朔玉不再拉着屋梁的白布帛,反倒伸手向后抓住金九手臂,颤着声音问:"你当真不后悔……哪怕以后再无嗣?金怀瑜,我要你发誓,你这辈子只我一人……你若说谎,我即刻死在这。"
他此刻突然激动,薄布遮掩下的暗处涌出大滴水声。
澹兮和医士们见此情形,手忙脚乱去准备各自医具,将血水盆换了新的银盆,随时准备接住落下的死胎。
他们尚且提心吊胆,何况金九。
她死死抱住他,在他耳边哭着道:"赵朔玉,我金怀瑜这辈子绝不拿此事对付你,就你一个,只你一个。我所有家印官印都给你,去哪都与你说。若有违背,就让我后半生风雨飘摇,众叛亲离,无官无家,孤独至死。"
话音刚落,银盆内传来掉落之声。
赵朔玉望着她,目光有刹那光彩,只一瞬,如吹灭的烛火,重归黯淡。
第104章 比拳头还要小一圈的红肉混着血水掉落,依稀可辨出模糊轮廓。脑袋大
比拳头还要小一圈的红肉混着血水掉落,依稀可辨出模糊轮廓。
脑袋大,身子小,跟老鼠崽子似的。
金晟看了眼银盆,叹口气,让人葬在花圃中。
说不可惜是假的。
她们这房出了个天赋异禀的金九,作为长辈自然而然是希望能延续下去。
无奈金九非要在赵朔玉这棵树上吊死,加上她们家已经对不起人家,也只好遂那二人愿。
静悄悄过了两日。
她们将珍稀补品流水似的送到别院,听说赵朔玉还未清醒,便只能先闲置。
“小九呢?”金握瑾探头问。
她刚刚去了趟别院,没找着金怀瑜。
“估摸着去金工房了吧。”金晟唉声叹气算着账。
讨债鬼……
落个胎都快把库房掏空了。
“她不是守在赵公子身边吗?今日怎么去了金工房。”金握瑾走到母亲身边,只扫了眼*,便吓了一跳,“小九竟花了这么多?!”
“小声点,别让人听到,还以为怀瑜吝啬给赵公子花钱……”
“这也太多,都够我们家吃半年了!”
“花的怀瑜自个的钱,你急什么?”
“我就感慨一下……”金握瑾倒不是眼红,而是实在太多,摇摇头道,“算了,左右不是我的钱。她今日究竟去金工房做什么?不是有半年时间吗?”
“还能做什么。三房那边传来消息,说金鳞已有眉目,正让手底下替她做模子。怀瑜肯定有些急了,想去金工房看看有什么眉目。”
金握瑾思索片刻,仍是选择闭口不言。
她觉得金九根本不怕金鳞,再往嚣张点说,金九不怕任何金工匠在她面前下战书。
那个人,更怕的或许是没有对手。
这比任何事都要来得可怕,若金工行业仅让一个二十多岁的金九拔得头筹,还未有第二人与她齐肩,这就意味着再过百年都没人能超越。
更甚者,千年后金九做出的东西都还在,图纸却已消失,后人无法得知她所做东西的奥秘。封存蒙尘,成为历史长河中的死物。
而金玉鸣,这个唯有金匠能听懂的语言,还能继续传承下去吗?
无人知晓百年后、千年后会发生什么。
只知前人吹过的风,或许也曾拂过她们身上。
凉风灌入金工房,吹得宣纸掀起,连带桌面残留金粉吹到地上。
薄阳中,尘埃与粉末飞舞,似无数坠落的星辰。
布满伤痕的手抓起地上的纸,最后再看两眼后被团成纸团,丢入火炉。
抬头望了眼天色,这才迈出金工房,往别院匆匆行去。
金九一路上都在琢磨做出个什么东西好。
“极”这个字太过宽泛,加上家主那句模棱两可评判标准的话,不断搅扰她的思绪。
以往家主是在家中内部评选。
可她离家太久,若真是按从前那样,她必输无疑。
要怎么破局呢……
边琢磨着,边穿过沿廊。
已是午时,下人们都端着饭菜从东厨方向走出。
金九站在高处望着她们走来,又望着她们朝自己行礼后离开,空气中残留清淡饭菜香气。
她们走过后,一只红蜻蜓飞过,穿过游廊往池塘方向飞去。
快到盛夏时节,湖面荷花开了大半,粉的白的三五成群,大片莲叶覆盖在水面,为锦鲤遮荫。时不时还有青蛙呱叫两声,刚在莲叶上看到它,下一瞬便蹦入水里,消失不见。
金九盯着那团粉白荷花,忽而想到自己曾送过赵朔玉芍药。
他似乎挺喜欢花的……
这处湖面反正不是谁的私院,不如……
她偷摸寻了长镰,躲在凉亭后,轻轻松松摘了一捧荷花,避开人群继续往别院走去。
独属荷花的清冽香气一路飘香,才洗干净放入瓶中就使屋中药气散去不少。配着莲叶,别有一番清雅味道。
做完这些,小厨房做的药膳也到了。
榻上的人还在沉睡,金九放轻脚步进内屋,悄悄走到床边,掀起床幔。
自两日前流胎后他便是这样嗜睡。
清醒时间前后加起来不过两个时辰。
澹兮再三保证没有事,只是镇痛草药用多,所以才会这般。金九信归信,私底下仍是找了其他医师,得到的答案大差不差。
身体虚弱,需保持干净,心情愉悦。
再过三五日,清醒时间就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金九看着他沉睡的面容,抚上他的眉眼。
乍一眼看,确实和以前叫宋十玉时相差挺大。
但细看之下,又没差多少。
轮廓并不十分流畅,线条有男子的冷硬,但眉眼又是柔和的,有种奇异的异邦秾丽感。
看够了,她这才仔细检查他的身体。
赵朔玉不论从前还是现在,都格外喜爱干净,要是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脏了,必定要花费许多时间把自己弄得能见人了才肯与她一块吃午饭。
头发,昨日洗了,还是她替他用炭火烘干的。
衣服遮盖处,清清爽爽,面料上沾染的香料经过烘熨,形成温和药香。
掀着薄被检查完,她这才压低声音伏在他身上唤他名字:“阿玉~朔玉,宋十玉,赵夫郎~宋郎君~”
曾喊过的名字现下更是乱叫一气,沉在噩梦中的人被她闹醒,未等看清头顶床顶雕花是不是布满血色,湿乎乎的柔软印了满脸。
他松了一口气,伸手按住金九,无奈道:“怀瑜,让我缓缓……”
她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
正当赵朔玉疑惑她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时,薄被遮盖处冷不丁被抓了一把。
金九面露尴尬:“你、你说的缓缓,不是这个意思啊……哈哈……”
赵朔玉:“……”
他面无表情盯她,直至她僵硬着把手挪开。
“咳,起,起来,吃饭吧……”
为什么她想的缓缓是这个缓缓……
金九痛苦地闭上眼睛,好丢人啊……
屏风阻隔视线。
小厮扶着他入了内室。
漱口,净面,洗手。
穿戴整齐,甚至扑了层珍珠粉。
他这才缓缓踩着木屐走到桌前,对不敢抬头看他的金九说:“做都做了,就别再想了,吃吧。”
“噢……”金九应了声,偷偷去瞧他脸色,见并无异常,这才说,“我把我的私印和家印都给你了,放在你书房……”
“嗯,阿世与我说了。”赵朔玉靠着朦胧视线和嗅觉,摸索着夹了片鱼肉给她,“每月给你千两银零花,首饰衣裳还有金工工具之类的额外花销都是另算。可以吗?”
千两银?
这么大方?
她还以为赵朔玉只给她百两呢。
金九平日花销不大,每月若没有特殊情况,花费一两不到。若算上那些杂七杂八的花销,顶多十两。
千两银,这跟不受限制也没什么区别。
她当即点头道:“可以!”
赵朔玉总算露出淡淡的笑意:“乖。对了,我听阿世在外打听,你们金家谈生意喜欢到烟花之地?”
“……这、这倒也没有。”金九硬着头皮道,“只是偶尔,偶尔。咳,聊完就走。”
“聊完就走?那雪松、梧青、晏若……”
赵朔玉一连报出七八个熟悉的名字,听得金九背脊发凉,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这些人都是她常去听曲解闷点的几个乐人,熟得不能再熟。
现在被赵朔玉查出来,还是在自己毫无觉察的情况下查出来,她心虚到腿软,差点没出息地跪下。
掌握金九院中实权后的赵朔玉抬起眼,如同睁开金瞳的豹子,不断嗅闻她身上是否有他人气息。她现在是他的人,自然不允许她以后身上沾染脂粉味,就算是公事,也必须是在他知道的情况。
外边金乌璀璨,屋中却吹来阵阵凉意。
豹子围在她身边,终于褪去伪装,露出真面目,软舌舔舐过的獠牙犹如利刃,发出阴测测的寒光。长长胡子扫在她脸上,又痒又扎。
“家中花用虽够,但要节俭些了,阿瑜。”
试探完的豹子蹲在她身边,爬伏在她手边,收起了獠牙,半闭的金瞳依旧渗光。
赵朔玉伸手,即使视物不清也比从前要来得准确。
他抚上她的颊,不经意间却触摸到冰凉,微微蹙眉:“怎么出汗了?外头很热吗?”
金九没敢说是被他吓的。
不过三言两语,甚至是好声好气,压迫感怎么这么强?
她扯过放在桌上的干净白布,随意抹了把脸,干笑道:“是有些热,吃吧,吃吧……”
“我很吓人吗?”他是爱管她了些,但没想过要她惧怕自己。
“倒没有,第一次体验到被查出来的感觉……”金九急忙闭嘴,转移话题,“你这几日,感觉好些了吗?”
小混账。
赵朔玉心里骂了句,若他不让人去查,还不知道她狡兔三窟。
原是这样逃脱都察院审查的,聪明地方都使到了歪处。
他不肯答她,只沉默吃饭。
金九自知理亏,往日做过的事被翻出,还是在这种情况……
这顿饭吃完。
下人收了桌子,她才敢挨到他身边。
外头日光不冷不热,不知过几天会不会下雨。
她试探去拉他的手,见他没有挣脱这才胆子大了些,扶他起身往院外走走。
侍从见二人出门,自觉散开避到别处。
流胎后便未曾迈出门槛,走不到一会身上便微微出汗。
赵朔玉被她拉着手腕,他微微用了些力抽出,金九以为他不喜欢这样,正要松开,下一瞬,整只手都被他拉进掌心。
指间填满温凉,他牢牢锁住她。
"你很怕我吗?"赵朔玉将人拉近,"为什么刚才起就不跟我说话?你在怪我用落胎之事剥夺你自由?"
从他踏进金家别院后,这性子是一日比一日直接。
似是吃定了某人不会与他计较。
果然,金九无奈叹气,哄道:"祖宗,您就不能让我羞愧下以前做的错事吗?我哪敢怪你,是我在想要如何才能让你相信,我以后真不会去那些烟花柳巷。但说出来又显得虚假,只能靠着慢慢过下去才能让你放宽心。"
听她这么说,赵朔玉才放下心来。
纠结半晌,又问:"我现在……很老吗?"
"……"
他究竟要在容貌这事上烦心多少次?
金九松开他的手,站定在他面前,双手捧上他未施粉黛的面容,诚心诚意夸赞:"郎君即使憔悴,也胜过夏日红芍。即使问千次万次,我的回答也不会变。郎君与其纠结这些,不如午睡过后与我去湖边泛舟采莲?还是郎君想要去画个像?品茗听戏?"
这是想带他出去走走,选的都是些不费体力但能散心的。
宋十玉想了想:"等我眼睛能看清再与你去采莲。这几日我不太想出门,你若真惦记我,就把克扣我的糖水还我。日日吃药都快苦死了。"
"等你好了我再去给你买,现在不能喝。医士说你不能贪凉。现在能看到光吗?"
他不肯与自己说身体状况,金九都是趁他睡着请人来把脉。
澹兮来了一两次便不肯再来,直言骂她在浪费自己时间。
他如今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闲来府中给正慢慢好转赵朔玉看那些细微变化。
金九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见他眼瞳不动,还以为他仍是看不到。
赵朔玉却抓住她的手,细细闻了闻,笃定道:"你去采花了。"
"嘿嘿。"金九咧嘴笑,将他带到亭中,摸出袖中两个饱满带水的莲蓬。
剥开白生生的圆胖莲子,取下翠绿莲子芯。
她放到他唇边,笑道:“你尝尝甜不甜。”
夏日清风吹拂而过,裹挟莲子清香扑来,连同她身上的金器气息。
刚刚在日光下晒得燥热的身体忽而变得沁凉不少。
赵朔玉慢慢咀嚼口中莲子,凝视面前的人。
大片光斑中,她的容貌有一瞬间的清晰。
如初见时那样,温和笑着望向自己,赵朔玉清楚看到她眼中盛满被日光晒得温暖的柔和,逐渐模糊,重归于氤氲淡色中。
他倏然想起金九在沧衡城时,临走前给自己金匣中的那封信。
也不知写了什么,等过几日眼睛好了再去看看。
两颗莲子吃下去,困倦丝丝缕缕涌上。
赵朔玉挨近她,靠在她肩上。
四下安静,无人搅扰。
树荫斑驳,深绿绿叶如振翅欲飞的蝶落满枝头。
浅青色豆娘落在他木屐上的缎带,停歇片刻后便飞走了。
隐隐蝉鸣从远处传来,祥和安宁。
他慢慢闭上眼,渴望已久的平静生活就这么悄然来临。
金九一手揽着他,一手去抠莲蓬中最后一颗莲子。
好不容易挖出,她将莲蓬丢入水中,想问赵朔玉还吃不吃,转头看去发现他似乎已经睡着。
"我去做金器啦,晚些来找你好不好?"她压低声音问他。
赵朔玉没有回答,呼吸匀和,已经睡下。
金九等了会,起身小心翼翼揽起他。
她抱他的次数不多,这次却比从前要清减许多,她竟能轻易将他抱出亭子。
等将人带回屋里,盖上薄被,她才听到他半梦半醒间说了句。
"阿瑜,忙完就过来。"
原来没有完全睡着啊……
金九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角,应到:“好”。
第105章 又过了半月余。金鳞抢先一步做出落地宫灯。昨日听说府上大
又过了半月余。
金鳞抢先一步做出落地宫灯。
昨日听说府上大半人都去看了,回来纷纷称赞说漂亮的不似凡间物。
卷草纹底盘撑起细长金柱,八盏宫灯上的画但凡移动位置就会发现不一样。
每到夜里点燃烛火,随着热气上升至灯顶,就会带动机关徐徐转动,连带着灯盏外的彩色琉璃片投在地上的光影都美轮美奂。
听说还只是半成品,是金鳞专门用来给金九的下马威。
金晟金握瑾母女俩也去看了,从八盏宫灯运用的金工八大工艺到其细节处理,无不让人替金九捏把汗。
而另一位说要争家主之位的人却每日和那未过门的夫郎待在一处,丝毫不关心金鳞那边的进度,也不说自己要怎么做。
白日带着赵朔玉出门,夜里不知道在金工房里做什么,光线昏暗,看着不像是在做金工,更别提像金鳞那样找了其他工匠过来搭把手。
赵朔玉听着金晟絮叨半天,总算听出金九母亲的言下之意。
让他多督促金九尽快办正事,别成日只知道玩。
虽然没有怪他的意思,但金九近日懈怠跟自己脱不开关系……
自他落胎后,金九把家事能丢的都丢出去了,不能丢的就在他午睡时解决。
等到了夜里,她会趁着自己睡着下榻回金工房。
看着像是没干正事,私底下进度如何赵朔玉也不清楚。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过黏着金九,导致她现在要见缝插针去忙,又不肯主动开口与自己说。
将金晟送出门,赵朔玉叹口气,问阿世:"怀瑜在哪?"
阿世瞥他:"您不是说想喝糖水吗?她去给您买了,应是快回来了吧。"
"她知道我现在能视物了吗?"
"不知,但您要是再这么装下去,她又要去请澹兮郎君给您看看了。"
"……"
算了,今日告诉她吧。
老这么拖着她黏着她也不是事,她总归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不像自己……
正惆怅,金晟身边的奶娘捧着账本过来,大声道:"赵郎君!我们夫人说,你左右无事,她把九姑娘院里的账本拿来了!您若有空就看看,不懂的随时可以问她!"
赵朔玉:"……好。"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刚刚赵朔玉与她说话,未曾遮掩自己已经痊愈多日,连最后一包去掉体内蛊虫的药也喝了。再瞒下去可就不是撒娇,是恃宠而骄,久而久之会令人厌烦。
金晟估计想的也是与他差不多,所以给他安排了轻快又磨时间的活计,这样就能让金九空出时间去做她的金工。
想清楚这些,赵朔玉再次叹口气问:"帝君赏下的财金什么时候到?"
"那边来信说是七日后。"阿世看了看赵朔玉,"您还未与九姑娘说吗?"
当然没有,赵朔玉不想弄得像逼婚一样。
他转身回屋,琢磨待会如何与金九开口。
想着想着,眼角余光看到妆台上的金匣,他走了过去,想起刚来金府时金九说的话,取下手镯去摸索匣内机关。
对准中心按下,用甲盖拨开……
手镯放下,对准嵌合,旋转……
"咔哒哒哒……"
机关运转声响起。
等了会,才从匣侧弹出一方小小凸起,与信件同等大小的匣托被机关推出,落在桌面。
赵朔玉拿起它,却发现撒了金箔的信件没有字。
想到金九做事还算缜密,他不过思虑一刻,便知晓其中关键。
费尽心思藏匿,就是怕宫中的人搜到,会给他带来麻烦。
试着放到烛火处烘烤,不多时便浮现出字迹。
但因着时间长了,上边墨色褪成斑驳淡棕,好几个字已不可见。
赵朔玉捧着这张纸坐下,认真去读这封迟来的信。
[卿卿见信,或已相隔两地。君以真心托付,瑜却不告而别,此番种种,无所辩解。孤灯照影,溃不成句。望君此后慎饮冷茶,再三珍重。]
[若君等候瑜归,恐河清难俟。]
[君心若悔,待瑜归城,赠一枝红,瑜自知之。]
确实说了让他等一年……
但没说得太明白,更甚者,她不希望他等她太久。
赵朔玉鲜少动怒,这次却不知怎的,越看越冒火。
她说得直白些让他等个一年半载的不行吗?谁教她拽文拽得这般文绉绉?上官月衍?星阑?还是其他文官?
何况等她一年而已,他光是复仇就用了数十年,一年又算得了什么?她做什么写的像是他一年后就会反悔的样子?为什么不能直接用些甜言蜜语哄他骗他?她态度再强势些,他也是乐意的。
他已经到这个年岁,除了她,谁还不嫌弃他的过往尽数接纳?又有谁能这般耐心对他?
不等赵朔玉开口让人把金九接回来,门外响起蹦蹦跳跳的动静。
侍从纷纷向来人打招呼:“金姑娘好!”
“好好好,我让沐春多买了些糖水,你们去院子外拿吧。”她喊完,脚步轻盈往主屋方向走来,边走边喊,“阿玉,我买糖水回来了!”
赵朔玉不动声色收起信,装着目视不清走去迎她。
他非得问问谁教她这般写信!又到底是如何想的。
本想难为她一番,在看到她额上泌出的汗,那点气又莫名其妙消散,软成一碗藕粉。
“阿玉阿玉阿玉,晌午后日头没那么烈了我带你去外湖泛舟?西冦国那边来了个画师,用炭作画,可传神了!他明日就要走,我今日带你去,好不好,好不好?阿玉~”
麻雀都没她这么能叽叽喳喳。
赵朔玉冷着脸,拿帕子拭去她额头的汗:“让你路过买糖水,你还有心情去看画师?今日这般炎热,不知道早些回来纳凉?”
觉察到他情绪不对,金九也没多想,还以为是自己回来晚了他不高兴,揽着他亲了亲:“知道的,所以跟我出去吗?你呆在这快半个月了,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好不好?我还给你买了薄些的夏衣,你等会穿给我看看?”
赵朔玉不动,注视她晶亮双眼良久。
算了,他终究对她狠不起心。
“金怀瑜,我问你。”他抬眼看她,望见她愣住的表情,忍不住用指骨拂去她眼睫上的汗,看到她愕然,嘴角微微弯起,“怎么?我能看到了你不高兴?”
金九差点抓不住手上拴着竹筒的麻绳,她颤着手放下糖水,小心翼翼触碰他的下眼睫,小心翼翼贴近他的,小心翼翼问:“真的能看到了?”
早就能了……
只是想自私地占据她全部时间……
赵朔玉微微敛下眸,吻在她颊边:“对不起,瞒着你要你陪我这么久。”
“什么时候能看到的?”金九丝毫没有怪他,眼睛眨也不眨,注视他墨珠似的眼瞳。
她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应是几日前就能看到了。
时间再往前推一推,或许吃莲子那会隐约能看清。
只是啊……
这人向来嘴严,不想说时就爱装着若无其事,当真是可恶。
“你生气了?”赵朔玉吻了吻她的掌心,指尖带着股火燎过的微弱气味。
每晚她趁自己睡着定是去了金工房,可为什么白日时不多去?
他没有多问,贴着她的手掌无辜看她:“几日前,你哄我睡着,鸡鸣时分才回来那晚。”
“……”
她每晚都是把他哄睡了再去金工房。
几日前……
那是几日前?
金九心虚撇开目光,不经意间看到远处黑檀妆台上重新打开的金匣。
等等!
那金匣为何如此眼熟?!
“阿瑜,我今日心血来潮,看了你写的信。”赵朔玉往前半步,将人抵在屏风上,他清晰看到她眼瞳中的光颤了颤,笑着问她,“那封信,是谁给你润色的?原来那封在何处?”
他怎的如此锐利?
连这种事都能看出来?
金九微微红了脸:“原来那封……丢、丢了……那时事出紧急,帝君命我即刻离城,我只好写了几句,让上官帮我润润色再塞进匣里给你……”
上官月衍。
果真是她。
怎的如此阴魂不散?
“我从未说过我家与上官月衍的关系?”赵朔玉幽幽看她,“她六岁打不过我,联合其他同窗给我造陷阱,我将计就计把她踹了下去,自此结下梁子。”
“七岁窝在树上窝得差点中暑,只为拿鸟蛋砸我一下,后来大鸟回来,日日追着她啄咬,她以为是我唆使,于是那年开始训鸽……”
他语气平静,金九却听出了几许怀念。
到头来,哪怕他皮肉身躯皆不似从前,凭着少时恩怨,结下梁子的世仇之女却是率先认出了他。
赵朔玉话锋一转:“所以,你拿上官月衍润色过的信塞给我?信已不是原版,那你呢?你当时是如何想的?当真像信上所说,让我等你一年?”
“嗯,但我当时不确定一年时间是否能如我所愿那般顺利,所以,我当时想……若那一年里你有了其他人选,也可以……唔!”
赵朔玉堵上她的嘴,他现在曾经将来都听不得她如此说话,更不爱听。
细密的吻绵软如雨,红蛇纠缠,泌出水液。
她不自觉沿着他衣袍往上游走。
窄腰宽肩,清瘦却不羸弱。
看似无害,实则每寸每厘都暗藏杀机。
赵朔玉稍稍退开,去看她神色,不看还好,这一看他忍不住掐她脸:"小色胚。"
窗还开着,门也开着。
她就这么堂而皇之抚上自己,衣襟被她拉开,四根手指头已经在往里钻。
"咳。"金九略略尴尬,刚想要收回手,赵朔玉不由分手握住,任她往里探。
他扯松了些腰带,让她能顺利触碰。
眼见大白日就要开始烧柴添火,金九赶紧把手收回。
"不做?"赵朔玉疑惑,"已经半个月,我问过医士,可以了……"
他故意将最后三个字说得暧昧不清,眼角余光望着她,再次倾身而上去吻她的耳廓脖颈。
湿漉漉,痒乎乎。
指缝挤入他的手,几番试探后被牢牢包住,抵在云贝屏风上。
海棠花下,两只交颈鸳鸯望着纠缠的二人。
金九被他这样主动迷得昏头,刚解下腰带,忽而想起他半月前落胎的场面。
一瞬间,她立刻清醒过来,轻轻推开了赵朔玉。
"你……"被欲色染透的双眸透出几分委屈。
赵朔玉低头看了看自己,白日里这副身躯苍白似鬼,她果然不喜欢……
看他在默默遮拢衣襟金九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低声哄道:"再养养身体好不好?我没有嫌弃你。等养好了什么时候要我都满足你。"
"你不想要吗?"赵朔玉冷不丁问她,耳尖微红,"我、我买了几本春宫……算了,等你有空再说。"这时候说这个实在不合适,白日宣淫被金晟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想自己。他定了定心神,"你娘说,你这个月有事要忙,给了我一堆账本。我现下有事要做,你又让我养身体,既然都不大空闲,那就各自忙各自的。就别再偷摸去金工房了,我又不是不让你走。"
"可是……"金九别扭了会,又央求道,"在你忙起来之前,跟我去趟湖边嘛,西寇国那个画师真的很厉害。走嘛走嘛,我都给你买好衣衫配好金饰了~阿玉~郎君~阿玉夫郎~"
她执着想把他带出门是为什么?
赵朔玉狐疑看她:"非得今日?"
"也不是非得今日,就是……"金九憋了口气,干脆埋进他胸口转圈耍赖,"跟我走嘛,跟我走嘛,最喜欢你了,夫郎~阿玉夫郎~"
"好了好了。"耐不住她磨自己,赵朔玉叹口气,妥协了,"买的什么衣裳,给我看看。"
金九拉着他走到桌前,撕开油纸包,露出里面浓艳丹雘红。
即使在屋内,这套衣衫亦是流光溢彩,金丝平整绣在袖口衣襟,花纹上嵌了宝石,华贵又不失庄重。配着白色月华缎和赤金腰带,似乎有那么点像……
"婚服?"
金九不大好意思道:"虽然想让你穿婚服,但我孝期未满,想也没办法……"
"不会没办法。"赵朔玉挨近,凝视她的眸子,"你想要我吗?"
"想、想啊……"
掌家权都给他了,怎么可能不想。
"那正好。"赵朔玉露出笑意,"七日后,帝君诏书和财金便到,我让你娘准备一下。"
金九脑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等等,什么东西七日后就到?!
诏书,财金?
这,这是……
赐婚?
第106章 “啊,赐婚啊……七天后就到……”“准备?什么准备?咱家金府就这
“啊,赐婚啊……七天后就到……”
“准备?什么准备?咱家金府就这个情况,怎么准备……”
“娘,你振作些,办不好要杀头的!”
"杀的是金家办事的,杀不到你娘头上。"
金晟半躺在榻上,头痛欲裂。
赐婚这件事早该说的,若早点说她也不至于如此头疼。
赵朔玉自降身份到金府,又落过胎,怎么着都不能亏待人家。可她们家的田宅银钱就这么多,全放上也撑不起场面。加上金九那早死的赌鬼父亲欠下外债,赔了一笔,林林总总算下来,还差好大一截。
而且,谁能告诉她,女官与侯爷的婚事应该怎么办?
总不能让赵朔玉一直住在别院?又不是见不得光的外室。
"怀瑜去哪了?"金晟实在没了招,想着把自家女儿找回来再说。
金握瑾小声说:"去和赵郎君游湖采莲了,估计宵禁才回来。"
"什么?!"
这个关口金九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带人去游湖?!
光想着谈情说爱,家主之位不争了,金器也不做了,留下一堆烂摊子。
金晟气得干脆躺下,金九没回来之前她也不管了!
清点金九名下田宅的金握瑾:"……"
算了,她也等金九回来再说吧。
放了冰凌的马车半个时辰前驶出了金家,外头再炎热,里面却是温度适宜。
不仅温度适宜,还备了好些蜜饯果脯,甚至西寇国买来的晶莹果子都洗好了放在赵朔玉手边。
车帘掀起又放下,重复多次。
看着挺急,但金九没有催促马车快些,只是盯着马车内的光影看个不停。
赵朔玉心有疑惑但没有问出口,他剥了果子的皮递到金九嘴边。
一颗接一颗,塞得她两颊鼓起,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尝出味道。
"甜吗?"赵朔玉问她,又剥了一颗放进自己嘴里,酸得他眉头紧皱。
谁料金九的回答是:"甜啊。"转头看到他的表情,她笑得比日光还要灿烂,"和你在一块,吃什么都觉着甜。"
"澹兮开的药真该给你喝一碗。"赵朔玉瞪她,下一刻又忍不住笑,"这果子长得好看,谁料这么酸,你从哪买的?"
"今日有赶集,我从西寇商队那买了点。"金九边说着边蹭到他身边掀开车帘,"快到了,船家在等我们。看,就是那个拿着长杆朝我们挥手的。"
赵朔玉看了眼,揽住她问:"你让我穿这么华贵,等会落水了你不心疼?"
"人哪有衣服重要。"她说着,让马车再往前行进些。
抵达湖边,金九像只灵活的狐狸从车厢内迫不及待蹦出来。
逆着光,赵朔玉扶着车栏走出。
刹那间,红衣上的宝石绽放出星辰般的光彩。
用热铜棒卷过的墨发犹如乌草般浓密微卷,精心挽起的发丝垂落,透出似纱帐的薄光。烈阳镀身,勾勒出灿灿金边,他的眉眼在强光中变得朦胧,恍若是梦境中的人。
金九忍不住伸手,直至他将手放上来,她才确认这不是梦。
他真实存在,甚至未来、以后、几十年光阴都会与自己度过。
丹雘红衣轻薄盖在内层白衣上,行走间无风自动,似落日霞光,更似烈焰。
他在镜前仔细描摹过的容貌比这身华贵衣裳还要秾丽,望过来时,一双眼眸镇静地像藏在匣盒中的黑金,于日光中反射出弯月似的光华。
"好漂亮……"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感慨。
阿世骑着马,回头去看旁边酒楼上的人。
二楼窗口不知什么时候挤满了姑娘,她们聚集在一处,望来的目光没有恶意,透亮又干净。
金九听到了,拉着赵朔玉紧走几步,小气地把他藏进船舱。
"怎么,别人夸我漂亮,你不乐意?"赵朔玉故意逗她,"船上好闷,我想下去走走。"
"不给。"金九揽住他,"今日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她催促船家快些走,下意识握紧赵朔玉的手。
小船驶离岸边,往荷花深处游去。
大片荷叶迅速遮隐船篷,只留下长长水痕,消隐于叶荫之下。
微风拂过,晃晃水珠自荷叶上滑落,青蛙见着有人,着急忙慌蹦入水里,眨眼间便消失在半清半浊的水中。
金九走出船舱,坐在船边摘了两朵莲花,又选了几片最大最圆的莲叶这才返身回船,兴致勃勃放到赵朔玉手中。
"你要出来脱了鞋袜泡在水里吗?湖水可凉了。"
赵朔玉:"……"
让他穿成这样,就是为了过来玩水?
看到那片丹雘色,金九自觉不妥,赶紧找补道:"那就待会再玩。"
她究竟想做什么?
赵朔玉捧着那束荷花,接过她递来的莲蓬,疑虑愈发深。
小船穿过荷花深处,终于抵达一处湖中孤亭。
远远望去,那有个西寇国来的女子,穿得繁丽,朝她们招手时连同身上金饰都在叮叮当当作响。
"无难!"金九看到她,忙挥手打招呼又接连喊了两声。
赵朔玉往日在勾栏呆过,听出来那是西寇语,具体是什么他却听不大懂。
等到小船靠岸,将麻绳固定在木桩上,等候多时的仆从迅速过来放置厚重木板让人走上孤亭。
金九笑眯眯地与那女子说话,顺手扶着赵朔玉坐下。
他这才注意到面前有块挺大的木板,女子打量他*两眼后坐在木板后,捡起地上木盒又开始说起他听不懂的语言。
"她在说,让你多笑笑,眉眼舒展,画起来才好看。"金九握紧他的手,眼中盛满了光,"这可能会是永远能传下去的一幅画,夫郎确定不多笑笑?"
永远能传下去?
宋十玉想到什么,胸口跳动微微加快。
她这是什么意思?要靠这幅画做些什么吗?
不等他问,面前画师已经望过来,削出尖角的炭条在纸上摩擦出细细碎碎的动静。
浅棕色眼瞳中映出二人身影,准确无误勾勒出外形,然后逐渐往里增添细节。
从额前碎发到眉眼,再到相握的手,衣摆下的黑靴……
湖面被风吹皱,也吹下纸面多余炭末。
逝去的时间浮跃在纸上,一点一滴刻画出二人神态衣着。
亭中冰块融化,流下的水随着墙面淌入长满黄花的元宝形状草丛。
远处金乌降落,仆从撑起伞,遮挡直照而来的日光。
直至天边镀上金色,画师才放下炭条,转过木板。
只见那张厚厚浅红笺纸上画着两个人,她们坐在圈椅中平和望来,面上带着几许笑意,交握的手大大方方放在扶手上,昭示二人关系。
油纸伞放下那刻,残阳透过画纸,乌色深炭刻入眼瞳,望久了竟有些模糊。
金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这幅画已经印上琉璃方片。
画纸被两片琉璃夹在中间,正中烛火点燃,将画上细节照亮。她描摹夹着的炭画,用錾刻刀雕出细白纹路,直至外边天色完全黑透,这才放下手中工具。
最后一片琉璃画做出。
她瞥向木桌手边的红色庚贴,盯着上方赵朔玉的名字看了半晌,又望向累起半人高的琉璃片,慢慢铺在桌上。
有些放不下的,只能放在地上,数了数,整整二十八片,恰好是他的年纪。
金九转身,望见昏暗金工房内还未砸开的巨大石模。
她若选择砸开,哪怕有图纸,也再不会有人能制出这种东西。
极,是极致。
最高处。
最顶端。
金工匠人无法追逐的存在。
既然题目已经出在这了。
那无法制作出第二个一模一样的东西,也是“极”。
金九下定决心,拿起锤子。
烛火有一瞬的摇曳,人影晃动。
“砰!”
敲石声起,崩裂无数碎石块。
遍地金粉骤然被灰色粉末覆盖,直至混做一团,再分不出你我。
“侯爷,她该不是做不出来东西疯了吧?”
金工房门外,阿世龇着牙,随着金九一锤接一锤的动作,不由露出与牙疼无异的表情。
赵朔玉望着里边透出的人影,皱眉道:“别胡说。”
她今日带自己出去画像必定是有目的。
不然不会陪他吃完晚膳就直奔金工房。
“那她在这忙金器,金夫人那怎么交代?她不想跟您成亲了吗?七日后诏书可就到了。”阿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操心主子的婚事。
赵朔玉叹气:“她手里有多少钱我是知道的,你回去把我檀木箱子里的地契头面还有布匹金银都给金夫人送过去。就说若还是不够,面上装些,底下是空的也成,我不介意。”
“……啊?”阿世心直口快,脱口而出一句,“您这不是倒贴吗?”
倒贴,倒贴,倒贴,这两个字是沾在他身上了吗?
赵朔玉皱眉,纠正道:“没有倒贴!我们两情相悦,怎么能说是倒贴?难道要她开口去向那些亲戚借钱成婚吗?我们以后会分府另过,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两个人平平淡淡过比谈那些俗物来得实在。”
“她给您买的丹雘外袍打听出来了,西冦商行买的,两千金。”
“……”
“还有您平时吃的用的,看似寻常,每月都要上千两。”
“……”
“再这么花下去,她的俸禄怕是养不起您。多弄些财金,才有保障。”
赵朔玉恼了:“闭嘴,东西给我。出去。”
阿世嘟囔两句,将手中托盘给他,见赵朔玉的眼神像是要活剐了他,这才忙不迭往金工房院外跑去。
虽经历许多,如今身体羸弱,赵朔玉底子仍在,真动起手来,阿世打不过他。为避免挨顿揍,还是识时务些吧……
等阿世离开,赵朔玉这才上前将刚做好的冰水放在门外架子上。
里面金火气旺,相隔厚厚一扇门都能感觉到里面涌出的热浪。
赵朔玉安静坐在台阶上等她出来。
听到里面在捶打石块,他虽没有过于担心,但仍是怕她受伤。
油点子溅在皮肉上都是要缓一缓,何况是金水烫骨,硬物锥指,一不小心,堪比酷刑。
胡思乱想之际,里面捶打的动静总算停下,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滚烫的火浪,隔着不远都能感觉到有热意从背后涌来。
火光忽明忽暗,敲金声如钟鸣。
细细碎碎敲打声直到后半夜才传出丢入水池发出的“呲啦——”沸腾水声。
咕噜噜冒起的雾气充斥金工房,盘旋在屋中的热气恨不得将人捂死过去。夏日炎热加上高温,就差把人蒸熟。
关闭已久的窗户陡然从内打开,将大量蒸腾而出的气放出去。
金九扛不住了,趴在窗台上抹了把汗。
被锤子摩擦的通红的手心被汗濡湿,仿佛从水里抬起来那般。
她缓了会,正想回去继续,忽而看到门口柱子旁有一大团黑影。
定睛看去,竟然是赵朔玉。
他靠在石柱旁,似是已经睡着。
金九下意识看了眼天色,是墨蓝色的。
一轮明月如团起的白猫躺在深色锦缎里,丝丝缕缕黑云随风吹过,隐约窥见它在云层后呼吸。
即使不知具体时辰,她也知道时间不早。
在金工房内屋随意冲了个澡,半刻钟不到,便换完衣服走出燥热之地。
外头凉风习习,她看到架子上的凉饮,放置太久,里头的冰都融化了。
金九两三口饮完,也不去推醒赵朔玉,而是弯腰用力将人抱起。
好好养了半个来月,掂着体重重了些,仔细看看,面容也丰润不少。
她正看得仔细,冷不丁赵朔玉半睁开眼睛,下意识贴她贴得更近。
他困得声音沉绵:“你什么时候做好啊……”
“快了,明日或者后日。”金九抱着他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今晚她不打算把他放回别院。
金家现在上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更是肆无忌惮。
赵朔玉也不介意她把自己放哪,不是在宫中,又无人管自己,她在哪,他就在哪。
只是心里想着睡前阿世说的那番话,他迷迷糊糊便道:“阿瑜,以后要节俭些……不要当贪官,也不要欺压百姓,赚钱不容易,不用给我用最好的……”
他说了大堆话,金九越听越不对。
她哪里贪钱又欺压百姓了?她账上每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就不许她十二岁成名之时得到的金铺分红多了?
迈过门槛,将人放到自己屋中床榻,金九忍不住摇醒他,不等他清醒就道:“我没有当贪官,只是运气好,当官时抄家抄过几次,赏赐多了。我也没有欺压百姓,今年雨多佃户租金我降到了三成,免除各项苛捐杂税,他们给完还有余粮能卖出去,逢年过节都有半年赏银。我给你的每笔钱都很干净,唯一不大干净的可能就是偶尔做私活卖自己的东西……”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说明自己每项进账,无非就是俸禄、赏赐、经商、分红。
赵朔玉听着听着,又困了。
金九说的他都知道,她账本都给他了,每文钱的来历他都清楚。
他应着应着,往里钻了钻。她的床比别院里的硬,他却不在意,给她腾出地一起睡。
"你很困吗?听我说呀,阿玉。"金九脱下木屐,蹭到他身边,半躺在他身上闹他,"别睡了,听我说嘛。"
怎的如此能熬人?他只是嘱咐两句,没有别的意思。
赵朔玉叹口气,转过身抱紧她:"好啦,知道你手上清清白白,以后也要这样。我好困,你放过我吧……"
他等了她大半宿,实在有些扛不住。
往日能熬四五日不睡,现在在她身边饮食规律,平淡生活,再不用昼夜颠倒后,他感觉自己愈发惫懒。
可能人总会如此,在安乐时可以什么都不想,就这么简单过着。
他要的也不过像现在这样,慢慢放下从前一切,重新活一遭,与她度过下半生。
金九听他求饶,老实不少,乖乖躺在他怀里不动,那双眼睛却还在夜里闪闪发亮。
她偷偷蹭到他胸口处,隔着中衣闻他身上的味道。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除去跟随巫蛊山逃亡,他身上似乎总是香香的。
用的最多便是白檀熏香,还有自带的药味,偶尔会有花香。
现在再闻,只剩下淡淡的药味,闻着清淡,却不知怎的,离远了却异常馥郁。
金九闻他闻了半晌,又去拨他纤长眼睫。
结果这人一动不动,呼吸匀称,竟是真的睡着了。
以前多警觉的一人,现在竟连她在身边都能如此安心?
她不太相信,毕竟她见过宋十玉动手,手起刀落,杀意弥漫时四周毫无生机。
都说武人警觉,他怎么能不防备她呢?
"阿玉,你睡着了吗?"金九小声问,手不老实地往他身上摸。
赵朔玉只迷迷糊糊说了句让她快睡,便再次没了动静。
放在平时,二人这样早滚作一团了。
看来是真累了。
金九叹口气,用气音小声在他耳边说:"阿玉,两日后你一定要在府门口看看,我新做的东西。"
莹白面容安然,他无知无觉地睡着,只是梦里有她。
第107章 赵朔玉将自己在勾栏赚取的钱财还有数十年间购置的私产都添进了箱笼里。
赵朔玉将自己在勾栏赚取的钱财还有数十年间购置的私产都添进了箱笼里。
统一的箱笼大小,密密麻麻堆了满院子,放眼过去约摸有百口,仅填满了三分之二,还剩三分之一空着的。
他一来,添置的私产放进去,仍有十口空着。
这可把金晟愁坏了,又不愿按赵朔玉说的那般置块隔板,只在面上放一层。
"小九重视你,我可不敢这么做,万一她找我……死丫头可会闹了,我不能按你的来。"金晟叹口气,"当初说好,两个女儿一碗水端平,眼下是没办法了,我再添置些,应该能填满五口,再多的可真没了。"
金握瑾冷不丁道:"再多的,小九不是还有私房钱吗?都加进去啊。"
闻言,在场两人皆是一愣。
金晟疑惑:"她哪还有私房钱?不都在这了吗?"
赵朔玉更疑惑,金九这房账目都由他管着,两日不到便上手了,金九有多少钱他都是知道的,她还有私房钱?他怎么不知道?
"你们都不知道?"金握瑾看看自己娘,又看看自己妹夫,"她十二岁之前不是还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金器?后来祖母给她收起来,放家主那了,但祖母生前不是说好等她成婚后就给她吗?契约文书还在您那呢。"
金晟一拍脑子:"对对对,瞧我这脑子。走,我们去家主那要回来。朔玉啊,你就在这等着,喝点糖水,吃点瓜果,我们去去就回啊。"
"不是……唉……"赵朔玉叹口气,走仪式而已,他当真不介意底下是空的。
放在金九不会在小事上揪着,她们在一起偷偷摸摸把事办了,不让金九知道就好了,何必如此实诚?
"公子,你不去看看府邸布置的如何?"阿世偷偷觑他脸色,"不是在金府办,九姑娘今早说要在新府邸办,让您去看看。"
不在金府?
这不就是要分府另过?
孝期已是对她名声不好,怎么还要分家?
金夫人为何也没跟自己提半句?
"真是半点不懂低调。"赵朔玉头疼地不行。
她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这么决定了?他在这住着又无大碍,最多那些亲戚闹腾了些,金夫人和她姐姐姐夫是明事理的,他日子不会难过。
"她还说,您去那住上一日,明日辰时再来金府吃个朝食,然后就可以让小的们给您打包行李去那住下了。"
"她什么时候说的?"
"今早寅时,她还说您这两日可能见不着她,让小的给您这个玩玩。"
阿世说着,招手让人递来一盘箱格。
赵朔玉好奇去看,只看到九宫格中装满了机关玩具。
锁球、七巧板、陀螺、象棋……
只是这些东西……
赵朔玉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两个月不到未入灵的胎。
虽说只是一团巴掌大小的肉,但祂若在,兴许长大后会很开心金九给祂做的这些……
阿世看出赵朔玉在想什么,直言道:"公子,别想太多,这是九姑娘特地给您做的,这里每样东西都有您的名字。她说,您小时候铁定没玩过,您拿着玩就是了,想出去就随时出去,不用在院子里闷着。"
"她还说什么了?"
自从自己到金府后日日睡到自然醒,金九不在都不知道。
"呃,她还说账本和婚事您不用操心,不想做就丢她屋里。"
虽然不知二人以前情形如何,但阿世能看出金九在尽力给赵朔玉扩出领地,给予他最大的自由。
赵朔玉哪会不知,他随手拿起一只锁球,本想随意看看就放回去,谁知这东西开头是他名字,掰开一看,里面竟还藏着字。
[岁岁年年,朝朝暮暮]
[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
[夜夜流光相皎洁]
……
帝君让她多看书,她倒是看了,看的却都是情诗。
赵朔玉忍不住笑,继续掰动机关去看她给自己刻的情话。
一旁的阿世:"……"
他脑子里想起金九今早出门前与自己说的那句:你公子第一眼看会伤心,等他玩上了就不伤心了。
何止啊,笑得比花圃里的花还灿烂,晃得人眼晕。
若放在外头被看到,绝对会被那些胆大的姑娘们用香巾瓜果埋了。
赵朔玉这边沉浸在甜腻诗句中无法自拔,那边金晟为自己女儿匆匆奔去家主院子。
/:.
里面正在谈生意,等了快一个时辰,里边才出来人。
打头出来的是西寇女商,陆陆续续又出来了几人,最后才是家主。
金晟不由往前走了半步,家主看到,使眼色让她快走。
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些商人中有认出她的,纷纷围拢上来叽叽喳喳问金九近况,是否有新作做出,怎的她回来了也不见她有消息云云。
金晟:"……"
太久没经历过,她都快忘了金九名气如日中天时期被商人堵得不能出门,跟要债似的想要金九留下的金器高价买进的场面了。
她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金握瑾不动声色替她挡下,让她去问家主那些金器。
两个大人入了内室。
家主压实烟粉,听闻金晟来意不由皱眉。
金晟见他表情心中不由咯噔,这是不肯给的意思吗?
谁料家主抿了一口烟,问她:"小九不是都拿走了吗?"
"都拿走了?!"金晟愣住,"什么时候?"
"那个侯爷来的时候,说是要给他打金器。"家主意味深长看她,"他比你家小九大个几岁吧?虽说看起来是个稳重的,怎么也跟着小九胡闹?感情好也要适度,两人成天腻歪在一处,诏书还没送到金家,像什么样子。"
金晟苦笑:"我这是能拦住的样子吗?您都不敢拦,何况我们。"
"……至少让这二人亲嘴的时候避着些,告状都告我这了。"家主补充,"四次了!都是不同的人!"
"……"
真是丢人啊……
金晟心虚地不行,忙喊上金握瑾疾步回院。
太丢人了,金九从前雷厉风行,顶多行事出格,这赵朔玉一来就跟喝了迷魂汤似的上头,都被逮住四次,就不能悠着些吗……
等金九从金工房出来她非得好好说说,这都什么事……
忙忙碌碌又是一天过去。
无波无澜,只是不见某人。
算算日子,还有六天……
诏书和财金到的那刻,就要正式提起婚事。
金晟怕出纰漏,更是睡不好觉。
赵朔玉是数十年前赵家灭门案留下的唯一血脉,帝君不可能前来,两个孩子的长辈就只她一人,她不支棱些就真没人了。
而金府其他沾亲带故的旁支听说这消息后都在琢磨如何添礼,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怕关系不大好,在这事上也不能太过小气。
一来二去,院中十口空着的箱笼总算被填满。
寒酸不至于,华贵亦不算,总不可能盖过了帝君赏赐的财金,算是中规中矩,金家能拿出的最大诚意。
只是……
金九拿她从前那些金器做什么?
无人知道。
只知院中金工房从白日响到晚上,又从夜半响到白昼。
直至火光弱下,屋中响起金钟之声。
"嗡——"
悠长绵延,响彻金府。
天边一丝金线被钟声敲出,似用尖刀划开混沌,破开天与地交界。
远山被光照亮,墨色阑干树林亮起模糊翠色,逐渐被镀上深浅金黄。
那缕漏下的稀薄晨光照亮窗台,将窗棂纹样刻在地上。
后有人影出现在这片光中,长裤上沾染的金粉闪闪发亮。
金九打开金工房二楼的窗,深深呼吸一口清晨沁凉空气。
她看到底下正扫地的粗使婆子,笑道:“诶,老嬷,能给我找几个小厮吗?”
随即一抹星色抛下,月牙形银锞子稳稳落在老嬷布满老茧的手心。
封了快一个月的屋门悄然打开。
满地碎石金粉末几乎无从下脚。
盖了红绸布的金器四人根本抬不动,需喊上八人才能用竹杆架出门。
他们以为金九是要送到家主院中,与金鳞的琉璃宫灯放在一处让金家人进行评判,未料金九差使人送去金府大门口,就放在台阶下正中间的路上。
金府府邸处在闹市,却在禁车马的区域,每日人来人往,放在那相当于暴露在世人面前,是好是坏全凭一张嘴。
小厮们望着那比马车小不了多少的玩意,不由好奇这红绸布底下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金九没有发话,他们不敢掀起。
随着日光升起,金工房对面主屋门打开。
洗净不久的手贴上温软面容。
金九窝进赵朔玉怀中,撒娇道:“阿玉,朔玉,夫郎~卿卿~醒醒,起来看我准备的金器~”
听到她的声音,连着两日没见着人的赵朔玉醒转过来,将人拖上榻后像只懒懒散散的豹子将人压在身下。
“你今天有空陪我了吗?”他用鼻尖蹭蹭她的脸,“我们今天出去散散心好不好?账本我看完了,你的财金也准备好了,家里琐事都料理了,陪我吗?”
他身上暖和和的香气熏得她不自觉软下心肠,金九抱着他,忽然想起自己这身衣服脏兮兮的,忙推开他说:“你先跟我走,晚了来不及了。”
“大早上的……”
赵朔玉话没说完,被他压在床上的金九泥鳅般滑下榻,几步打开他的衣柜从里面挑拣出一套藕白衣袍放在他手边,又去妆台给他配好金饰。
在这期间,屋外丫鬟入内,放下装满温水的铜盆就走。
赵朔玉还想再懒会也是不能了,他起身洗漱,穿好衣裳,在镜子前刚簪好发就看到明亮的铜镜里映出金九的身影。
“稍等会,我敷个粉……”
“敷什么,皮肤白润白润的不需要这些。走了走了,等会回来再敷。”金九说完,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赶鹅似的把他带出屋。
两人迈出门槛那刻赵朔玉仍是懵的。
以往她压根不管自己睡到几时,她今日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如此匆忙?
甚至她身上麻料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金九追着日影,带着他跑过荷花盛开的游廊。
穿过藤蔓攀爬的月洞门。
绕过影壁。
出了垂花门,再出大门。
终于跃出高高门槛。
当看到门外用红布遮着的巨大金器时,赵朔玉预感到什么,不自觉停下脚步。
金九站在门外,放开了他。
从小厮手里接过金银彩线编织的长绳,金九神情郑重递到他面前,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低头温声道:“金怀瑜半生心血皆凝聚于此,想请夫郎揭幕。”
这件东西她确实已经做了很久,甚至在没有认识赵朔玉之前就闲来无事做出过些许万能零件。后来家主出了题,本想再做个轮扇告诉金鳞她那玩意有多不值一提,自己可以随意复制出一模一样的。
直至家主那句"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的评断与金鳞一样?"金九才从金家手艺逐渐落寞的愤懑中惊醒。
她是金家人没错,但她也是她自己。
不应该为了斗气花费时间和金鳞纠缠,没有意义。
所以她放弃轮扇,转头选择其他金器。
彩绳逐渐牵动红绸,赵朔玉不自觉边拉开,边往外走去。
他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是这件金器与自己有关。
得了消息的金家人在他身后三两成团,
金鳞头发都来不及梳就过来了,她在前边跑,丫鬟在后边追,总算在家主也得了消息过来时梳了个还算得体的发髻。
门外在金家抬出这件大物件时就有不少百姓等着看是什么东西,有空闲的,纷纷驻足在原地,时不时用眼神暗示催促。
终于。
红绸四边穗穗齐平,又从齐平到一高一矮。
才露出背面半面,反射天光的金器在地上绽出粼粼金彩。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惊呼,金鳞带着丫鬟迫不及待走出金府来到最前头,踮脚去看。
直至红绸滑落,绽出瑰丽金光。
朝日薄光从正脊上沿着瓦檐攀爬而下,洒满金器。
上方分作两排的十二时辰编钟在这刻通过机关自动敲响。
"嗡——"
第一排第五个编钟如铃兰花摇曳。
这是第二声钟响,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外头围观众人抬头去看日影,恰恰好好,正是辰时。
金鳞被这精密的计时金器惊到无法出声,她恨不得将此编钟模样的计时器物拆开来看是个怎样的运转方式,为何能如此精确。
难道……
想到一种可能,金鳞顿时将怀疑的目光望向金九。
相隔数十丈,金九觉察到她灼热的视线,就这么直直望过来与她对视,坦坦荡荡,不闪不避。
"你……"金鳞刚发出一个音,忽闻人群中有童音高声。
"娘!那里有日光作的画!"站在爹娘中间的女童双眼明亮,指着编钟计时器底座,拍着手笑道,"好看好看!"
哪来的画?
站着的大人迷茫不已,望着满地金灿光阴愣是没看出那画在哪。
正以为是女童天真烂漫的年纪,把金钟反射到地上的光当成画时,又有几名孩童兴奋喊叫出声。
"娘亲!爹爹!有画!像皮影戏!"
无一例外,皆是身量不高的孩子。
"想不想看皮影戏?"金九憋着笑问赵朔玉。
已经沉入此物精准计时又华贵美貌的赵朔玉愣愣点头,丝毫没注意到金九眼里的狡黠。
他自小在沧衡长大,每隔三年就会有金工匠人不远万里将自己的得意之作送入城中展出,对于金器已经提不起多大兴致。
可金九做的这个东西,他从未见过,哪怕与编钟相像,到底不是编钟。
从缠枝纹框架到镂空编钟,再到随着时间推移旋转的辰时钟,万千镂空花纹洒下,与地面金光相映成趣。
金九回头,看到都在发愣的金家人忍不住笑着吩咐同样震惊的丫鬟:"去替我把火线引燃。"
一句话,重复到第二遍丫鬟才惊醒,拿起准备好的火折子走到台阶下,引燃编钟计时器物周围放置的火槽。
熊熊烈火点燃,众人终于看清孩童口中所说的"画"在何处。
看似暗淡无光又黑压压的底座实则另有玄机。
透过琉璃片,她们不仅看到了里面运转的机关,还看清了映到地上的彩色琉璃画。
画在转动,画上的人也在转。
赵朔玉看到其中一张,霎时转过头看她,面上飞起薄红。
"看到了?"金九扯下袖带,悄无声息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生辰快乐,阿玉。此画二十八张,对应十二个编钟,轮转不息。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似今朝。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
正如她在赠予他的手镯上写的那句。
[愿朔玉风雨止,今后岑静无妄。]
金九望向他,无声拭去赵朔玉眼尾即将流出的泪。
数十年颠沛流离,皆在遇到她时落于掌心,正如琼玉置金匣,此后风雨皆被挡下,安稳度日。
琉璃画仍在转动,从二人身后响起鼓掌声,不多时,响成大片。
懂得此物工艺难度的皆知此后怕是再过十年百年也无法超越。
一代又一代,传承下去,后人将会前赴后继学习。
等到金九逝世,也再难出一个如她这般的金工匠。
金家人目光投向只着麻衣的她,金粉残留在她身上,恍若落下熠熠生辉的星辰。
此世有她,何其有幸。
能让她们共同见证或许能流传至千年后的金器。
而此刻所有人的驻足,都将是后人的驻足。【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