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别怕,是爸爸啊……”
三颗骰子落下, 欧洛丝盯着投掷的结果,无奈地抬手遮住双眼,不忍再看。
易逢初的声音也可疑地停顿一瞬, 似乎也有些叹于她差得惊人的手气,“嗯……1点、3点、1点,总计5点,判定不通过。”
他冷酷无情地念出旁白:“玩家欧洛丝在机械表前奋力尝试了一阵,但在她笨拙的操作下,表盘不仅没有得到修复, 反而零件散落得更加彻底了。”
欧洛丝:“……”
她尝试做最后的挣扎,在她的观念中,双方可以交流, 就代表着可以用语言动摇。
欧洛丝哀求道, “易先生, 这个……能不能通融一下?我还能投第二次吗?”
易逢初语气温和有礼,但态度却毫无回转的余地:“不行。”
他只是暂时接管了骰子, 不代表他要无条件包容这群玩家, 做他们的保姆啊。
如果连路途中的分毫挫折都无法独立应对,那这些玩家又有什么资格希冀命运的眷顾, 走到最终点呢?
更何况——在易逢初看来, 对小部分人倾斜过多的偏爱, 就是对更多数生灵的不公。
而欧洛丝对他的拒绝也并不感到意外,她只是抱着不试白不试的心态争取几句而已, 而非期待这样神秘强大的存在能被她轻易动摇想法……
毕竟他们非亲非故的,在这种或许接近于永生的神性生物眼里, 她算哪一位?一粒尘埃吗?
随着易逢初的话语,欧洛丝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行动起来。
正如旁白所描述的那样, 她将机械表捧到距离眼睛很近的位置,紧盯手表的模样看起来专注而努力,可笨拙僵硬的手指却把手表弄得更加零碎了。
“啪嗒”一声,还有一颗齿轮从表里蹦出来,骨碌碌滚到学者脚边。
弯腰捡起齿轮,学者叹了一口气,向欧洛丝伸出手:“我以前曾在机械行业做过学徒,有一定的知识基础,或许修复它的成功概率更高一点。”
易逢初陈述道:“虽然欧洛丝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但好在她的同行者——玩家瑞伊·阿诺德有一定的机械修理经验,不知道他是否能正确运用所学知识,解决眼前的这个难题呢?”
于是,轮到学者进行投骰子。
因为他有一定的相关知识储备,所以易逢初放低了判定标准,只要他投三个骰子的点数总和能满9点,就算判定成功。
然而事实证明,这座雪山是一个运气至上,而非知识至上的世界。
学者看着自己的投掷结果——2点、3点、3点,陷入了沉默。
易逢初也遗憾叹息:“这位玩家已经很努力了,他兼具灵巧的双手和充足的知识……只可惜,他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运气。”
“或许是天气太寒冷了,也可能是双眼暂时弱视的影响,瑞伊没能发挥出他本应该有的实力。手表在他手中变得完整了一些,每一个零件都被耐心挑拣出来,按照特定顺序分类,但仍然无法组成一只能判断时间的手表。”
莱娜出声了:“我来试试吧。我对这个世界机械表的构造一无所知,但我应该有那么一点好运的眷顾。”
“赞美命运,希冀我主能一如既往地赐予我幸运。”
说着,她从学者手中接过机械表。
三颗骰子再度被抛掷起、再落下,它们在玩家们紧张的注视中旋转,转成一道道银白的光影。
在看到最终的结果时,几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是三个整整齐齐的6点。
这一刻,哪怕除了莱娜之外的三位玩家都不信仰命运之主,他们也不禁在心底跟着莱娜重复一遍:‘赞美命运。’
面对信徒,易逢初的语气放得更加柔和舒缓,他宣布:
“恭喜玩家莱娜通过判定。”
“即便对机械一窍不通,她还是抱着尝试的心态,对机械表进行修理。”
“幸运的是,莱娜一面对这只手表,就像瞬间觉醒了修理相关的天赋,在一阵半蒙半猜的鼓弄之后,手表竟然奇迹般地复原了……”
“好离谱又生硬的解释。”
欧洛丝感慨,“把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小概率事件变为现实,这就是极致的幸运吗?”
到了这种程度,简直像是命运推着人走向成功……这样神奇的能力,都让她感到有些心动了。
欧洛丝抿抿唇,心想,要不然下次就“体验”一下命运领域的异能吧?
尚且不知道有人在暗戳戳觊觎她的异能,莱娜仿佛对机械无师自通似的,十指在无数零件、齿轮之间穿梭。
很快,一只破烂但完整的手表就被她拼凑出来,通过布满划痕和裂纹的玻璃罩,能看到永远定格在表盘上的时间——2013年2月1日,18:33。
“所以现在是2013年……差不多是张父上雪山的不久之后?”
把这个时间点记在心里,众人开始循着雪地中血迹延伸的方向,往第四座山峰前进。
……
张铭昏昏沉沉地醒来。
还没睁开眼,他就感到腰酸背痛,后背好像倚靠着坚硬冰冷的石块,让他一个激灵坐起来。
他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好像是身处一个幽暗漫长的石洞里,虽然这里没有风雪,但有种人迹罕至的冷寂。
……这里是哪儿啊?
他是怎么一睁眼就来到这里的?
脑海中,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复苏,令张铭原本还有些迷蒙的双眼顿时瞪大了,双手颤抖起来。
他想起来了!
在他迈出帐篷后,面对的就是消失的篝火,变得空无一人的营地,还有他绕到帐篷后面看到的——
一个正捧着人头啃食,身形异常修长绵软的怪物!
当时张铭猝不及防地受到惊吓,都没来得及迈步子逃跑,就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瞬间一黑,意识骤然断片,被生生吓晕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等他再醒过来,居然没看到再有怪物、人头、尸体之类的踪迹,只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所以那怪物去哪儿了?不会再回来找他吧!
张铭立即紧张起来,他挤着眼,一边更仔细地观察四周,一边在心底盘算着怎样离开石洞,想办法和同伴们汇合。
石洞内部的结构很奇特,地面坡度还算平直,但整条圆柱形甬道的走向却很蜿蜒曲折,并且转折的弧度很平滑,没有那种山石在自然条件下形成的嶙峋棱角,就好像一条内里中空的大型管道。
甬道延伸至不远处,然后拐了一个弯,张铭看不清更深处的景象,只能看到明明暗暗的火光映在石壁上,勾勒出一个男人浓黑的影子。
——有人正坐在石洞里?
难道是对方救了他?
张铭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喊一声,摆脱孤立无援的境地,但想到那个不知躲在哪里的怪物,他又犹豫地闭上嘴,不敢贸然出声。
而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那个男人主动开口了。
男人的声音和语气异常熟悉,只是略显嘶哑,仿佛饱经风霜:“小铭,你醒了吗?是我。”
张铭愣住了。
几个呼吸之后,他不敢置信地提高音调,指出男人的身份:“父、父亲?你竟然……”
竟然还活着?
那他之前看到的那颗头颅,又是属于谁的?
“没错,在雪山里失踪这么久,但我其实还活着,”张父语气低沉,“我一直在这里等待……等待有人来救我出去……”
“幸好,我终于等到了——我等到了你的到来。”
说到这里,张父似乎颇有几分激动,声线都在微微发着抖:“你来到这座雪山,应该也是为了寻找我吧?你是哪一年过来的?都长这么大了……”
本应是感动人心的父子重逢场景,张铭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毫无音讯地分隔十多年,张铭小时候还一度以为是父亲抛弃了他和妈妈,心底还能剩下多少亲情呢?
至于他来雪山的原因……
张铭总不能实话实说,“老爸,其实我是过来搜集你意外去世的证据,以得到那笔不菲的保险赔偿金的,实际上对你的死活并不关心”吧?
要是真的这么说出口了,先别说他父亲现在大概率精神状态堪忧,就算父亲还是一个正常人,也得就地打死他不可。
于是,张铭只能尴尬地陪笑几声,掩饰住内心的心虚:“我是2024年1月上山的,你真的已经失踪很久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他嘴上敷衍着,目光则仍然在石洞中打转,注意到了更多细节。
借着火光,张铭发觉这甬道四周都遍布着奇异的圆弧状纹路,他盯着瞧了一会儿,才辨认出:
这有些像是什么鳞片的形状,只是它们太大了,直径得有近四五十厘米长,巨大的尺寸给人带来陌生感,这才让他没能很快认出来。
应该只是形状相似吧?
张铭分神想,如果这真是某种生物的鳞片,那他完全无法想象其完整体会有多么庞大……简直超出人类对世界的认知。
石洞中安静片刻,期间张铭在不断地揉搓双腿肌肉,让被压麻的腿尽快恢复行动力。
火光摇曳中,张父浓黑的影子一动不动,姿态端正得近乎僵硬,他忽然又说,“小铭,我还以为你会感到奇怪……比如,我到底在山里经历了什么。”
这时,张铭才猛地意识到,他的反应确实有些不合常理,他表现得就好像早就知道一些什么似的……
不行,他不能让父亲知道,其实他早就看到了求救信息,但迟迟没有动身前来!
谁知道父亲受了刺激,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恰好此时,张铭觉得双腿好一点儿了,便慢慢扶住石壁站起来,悄无声息地缓缓后退,“爸,我知道你一定经历了许多,这些年辛苦你了……”
“但这些问题,可以等到我们下了山,在安全、温暖的室内坐下来,再好好聊聊。”
后退十几步,他的后脑勺忽然撞到了两条硬邦邦的东西。
张铭觉得这可能是从石洞顶部垂下来的藤蔓,双手不耐烦地往后面探去,想要把它拂开,却在触碰到它的瞬间蓦地僵住。
不,不对,这是……
这是两条包裹在裤管里的人腿!
有一个人被挂在了石洞上!
这显然是一具尸体……
张铭这么一碰,还有一些粘稠的液体沾到他的掌心,让他感到既恶心,又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石洞里会有死人?
张铭僵硬地抬起头,朝他父亲的影子望去。
他这才注意到,为什么他父亲在说话时,身体根本没有任何起伏呢?
头脑被眼前极度诡异的情况塞满,张铭感到头晕脑胀,太阳穴钝钝发痛。
他也说不出自己是怎样想的,或许是本能想远离尸体,或许是对光芒的向往,他竟选择冲向那映着火光的甬道弯角处,看到了他父亲的面容——
父亲面色惨白,双眼不自然地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球凸起,仿佛随时都要从眼眶里脱落。他面部肌肉僵硬,嘴巴大大张开,却没有呼吸,只是维持着一个濒死前惊恐尖叫的表情……
刚刚在与张铭“对话”的人影,居然也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尸体被摆在拐角深处,固定成一个端坐的姿势,故而当火光投影到石壁上时,就显得好像有一个活人正坐在里面……
张铭吓得心跳都仿佛停了几下,一个想法在他心头浮现:
尸体显然不可能开口说话。
所以,刚刚到底是谁在用他父亲的声音,和他交谈呢?
由于石洞中回音明显,他一直没有察觉到,那声音可能并非来源于那道火光映衬中的人影,而来自于——
张铭意识到什么,哆哆嗦嗦地仰起头,与一个像蜥蜴般吸附在石壁顶部、四肢异常修长瘫软的怪物对视了。
它也正在歪着头,注视他,口中还发出熟悉的声音:
“小铭?你在害怕吗?”
“别怕,是爸爸啊……”
第102章 反派死于话多
斑驳的血迹滴落在茫茫雪地中, 醒目得就像一条鲜红的指示线,为玩家们指明方向。
几道手电筒的光束随着众人的步伐轻微摇晃几下,光芒驱散黑暗, 照亮一条由血迹画出的歪歪扭扭、近乎贴着山体崖壁延伸的路线。
“有血迹,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真奇怪啊……”
感叹一声,欧洛丝尝试踩着血迹走了几步。
她身形高挑纤细,肩膀并不宽阔,但沿着血迹行走时, 半边肩膀仍然不免与崖壁磕磕碰碰,还险些撞上头顶倒悬的冰锥。
欧洛丝抽了一口气,揉着撞得酸麻的肩, 匪夷所思道:“留下这些血迹的生物, 为什么会用这种反人类的路线行动?”
放着宽敞的道路不走, 反而贴着嶙峋冰冷的石壁行进,这根本不符合正常人的常识习惯。
除非……
学者沉吟道:“我有个猜想, 会不会那东西根本就不是像人一样, 用两条腿直立行走的?”
在其余玩家若有所思的神色中,他继续猜测:“没有留下脚印, 可能是因为‘它’根本没有在雪地里走过——‘它’或许就像蜘蛛一样, 带着鲜血淋漓的猎物, 攀附在石壁上爬行……”
“我现在看不太清,有谁能够凑近石壁仔细看看, 替我验证这个猜测吗?”
欧洛丝朝着崖壁抬起手电筒,应了一声:“我来看吧。”
她正要凝神望去, 却被易逢初的棒读声打断了:
“在同伴的启示下,玩家欧洛丝脑中灵光一现, 终于将目光从脚下移到头顶上方,打算仔细查看崖壁上是否有活物移动过的痕迹。”
“她是否能够有所发现呢?请在一分钟之内完成投掷。”
欧洛丝沉默一瞬,还是没忍住提出抗议:“不是,我的眼睛也没问题啊!怎么可能连近在眼前的线索都发现不了?”
说着,她还不甘心地眯起眼睛,多瞧了崖壁几眼。
她确信自己的视力和观察力没有任何问题,可此时此刻,欧洛丝只感到头脑里好像蒙上了一层浓浓迷雾——视野内的蛛丝马迹明明都能清晰地映入眼底,却始终无法被大脑读取、理解。
就像阅读障碍症患者面对晦涩难懂的长篇文章那样无力。
易逢初在玩家脑海中轻笑,回应欧洛丝的疑问:“那可不一定。”
“我说过,在这座山里,万事皆有可能……一切都会交由万能的骰子决定。”
欧洛丝扯了扯嘴角,暗自心想:应该是一切都由这位暂时取代系统、掌控骰子的NPC决定吧。
真是一位外表平易近人的“暴君”啊。
抗议无效,欧洛丝还是老老实实地投了骰子。
所幸她这次手气不错,投到了“5”点,顺利通过了判定标准。
于是易逢初继续棒读,语气毫无波澜地陈述道:“细看之下,玩家欧洛丝不负众望地寻找到线索。”
“在山石表面薄薄的冰雪中,依稀可见四道轻微剐蹭的痕迹。这些痕迹位于距地面两米多高的位置,穿过一丛丛倒悬的冰锥,呈长条形向远处延伸……”
投掷成功之后,欧洛丝脑海中的迷雾也立即溃散,她凝视着这些疑似爬行留下的痕迹,皱眉思索。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曾有某种茹毛饮血的未知生物紧紧贴着崖壁,灵活地挥动柔软纤长的肢体,像一只巨型蜘蛛似的在黑夜中爬行而过……
不,不对,比起蜘蛛,那东西的活动方式或许更像是触手比较少的章鱼,或者——
蛇?
欧洛丝倏然联想到这种常见的软体动物。
陈晖的反应最为直接,他一个激灵后退半步,轻啧一声;“我们正在追踪的,究竟是什么奇行种啊?”
哪怕是陈晖这样胆子取代大脑的人,也在凌晨时分这冷飕飕的寒风里,感到几分毛骨悚然。
一行人继续循着血迹延伸的方向走,走了大概十几分钟,血迹就彻底中断在一片角度近九十度垂直的崖壁前。
莱娜抬头看了看,判断道:“应该是‘它’在这里爬上了崖壁顶部,直接跨越山脊的阻隔,到另一头去了。”
那个不明生物可以轻松翻山越岭,玩家们可不行。
这片崖壁极为高耸,站在底下仰望,山脊就仿佛一堵直直插入夜空的登天之墙,一直延伸向手电筒照不到的地方。
更别提表面还覆盖着滑溜难攀的冰雪,从上到下找不到几个着力点,让异能受到骰子限制的玩家们不敢轻易尝试。
“需要我出手吗?”
陈晖自觉到了他的能力范畴,顿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问。
莱娜欲言又止:“就是因为是你,所以才……哎。”
但凡有土石异能的人是欧洛丝或学者,玩家们都还能为了节省时间,考虑一下抄近道;可偏偏是向来表现得不太靠谱的陈晖……
除了陈晖本人,其余玩家都对他的实力和运气持保留态度。
况且,莱娜还记得在篝火前,陈晖猛然把脸贴到她面前的诡异行为,始终心存疑虑,更不可能把路线交给他来控制了。
要是攀爬到半空,这家伙又发癫该怎么办?
“不用麻烦你了,”学者婉拒道,“既然已经明确方向,那我们还是沿着正常的登山道前进吧,可以……嗯,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风险。”
陈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起来完全没有自己就是对方口中“不必要的风险”的自觉。
玩家们沿着登山道绕行,行动轨迹环绕着主脉山体,正如指针绕着钟表中心不停歇地走着,时间就在他们的脚步之间流逝。
不知不觉中,远处的群山之巅飘然升起一抹朝霞,在漆黑的天际翻出浅浅的橘粉色。
旭日升起,光线从熹微变得灼热,点燃一轮滚烫的日轮,又自东方缓缓偏移,来到接近天空正中的位置。
期间,玩家们仅仅短暂地停歇过两次,面色愈发疲倦。
他们一开始扎营的地点,几乎是在第四座侧峰的斜对角,中间隔了一整座主脉山峰,所以他们此刻走的路线也远比上山时长,相当于绕了一大圈远路。
没办法,当时的他们谁能想到,副本的关键点居然位于东北方向那座最偏远、毫不起眼的小侧峰呢?
随着玩家们愈发靠近侧峰,易逢初让他们集体投骰子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引起各种气候、时间的变化。
从易逢初的视角看,无形的时间就像一张薄纸,在这片区域不断折叠成不同的形状,将原本空旷的雪域筑造成一座异常庞大的、道路错综复杂的时间迷宫。
而在玩家们看来,便是不断有来自各个时间点的虚影出现在他们眼前,让他们短暂地窥见过去与未来的碎片。
他们看到了一些不知道处在哪个时间段的陌生游客,游客们的身影如同海市蜃楼般虚幻,短暂地浮现而出,又很快不见踪影;
他们也见到了那支传闻中的登山队,队员们面露惊惶,一遍又一遍地在风雪中报数,数出来的人数却总比应有人数多几个,最后慌不择路地朝山下逃去;
但更多时候,出现在他们视野范围内的,都是张父熟悉的身影——
一个张父正神经质地抱着脑袋蜷缩在拐角。
两个张父正满脸绝望地呆坐在岩石上。
三个张父在积雪表面涂画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符号。
四个张父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山道间。
还有五个、六个、七个……
他们有着相同的面容,身影交错重叠,密密麻麻地填满整片雪域,他们在抽泣,在尖叫,在喃喃自语……
玩家们终于明白,笔记本最后那句“山上游荡着好多个我”是什么意思了。
“——简直是精神污染。”
欧洛丝痛苦地捂住眼睛,“看久了,我都快不认识他那张脸了,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除了张父,能不能出现点别的人啊?”
“……”
易逢初沉默片刻,意味不明地回应一句:“如你所愿。”
欧洛丝:?
她只是随口一说,也不必如此有求必应啊!
心底蓦地产生一种不妙的预感,玩家们继续往前走,眼前的场景果然发生了变化。
除了活生生的、游荡在四处的张父,他们还看到了一具具无头尸。
尸体脖颈断裂的切面血肉模糊,像是被钝锯子一点点磨断血肉的,也像是被某种野兽生生撕扯下了头颅。
部分.尸体还很新鲜,暴露在外的气管里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在寒风中化作乳白色,就好像——就好像这些失去头颅的尸体仍然维持着呼吸。
裹挟着血腥味的气流从肺部深处涌出来,而飕飕风声恍若它们嘶嘶的叹息……
根据尸体的穿着,玩家们不难判断出:这些都是张父的尸体。
“但是,”学者皱起眉,“同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不同时间段死亡多次呢?”
莱娜蹲在一具尸体前,指了指尸体手腕上的手表:“答案就在这里。”
此时,学者的视力已经恢复正常。他凑近观察,发现表盘上的秒针转过一圈又一圈,分钟和时针却始终停留在原地,纹丝不动地指向相同的数字。
仿佛……这只手表所处的时间永远停留在这短短的一分钟之内,永不前进或后退。
莱娜望向无头尸的眼神有几分若有若无的怜悯,解释道:
“正常人的命运,都是一条连续延伸的线,‘过往’决定‘现在’,‘现在’影响‘未来’;但张父的命运,就像一条完整的线被剪断成无数小片段,每个小片段首尾相连地缝合起来,不断停留在一分钟之内。”
“简单来说,就是有某种伟力玩弄了时间,将每一分钟的张父分割出来,成为状态独立,却又不完整的个体……”
“所以张父无法离开雪山、不吃不喝也能存活,甚至无法被普通游客察觉到——因为每一个‘他’,都永远只存在于某一分钟之内。”
“他与外界的人与事物都不处在同一个时空内,当然就无法与外界交互了。”
给每一分钟的片段赋予生命,简直难以想象这是何等诡谲而伟大的力量!
听完解释,玩家们瞬间读懂了莱娜眼神中的怜悯。
永远徘徊在雪山中的张父,就如同一位困在狭仄时间缝隙里的囚徒,维系着生命,却无法动弹……
“这座雪山里的时间,就像一块封存着标本的透明琥珀。”
欧洛丝喃喃道,“张父的愿望的确实现了,他不会死,不会老,永恒地停留在一段时间内,但以这种生不如死的形式存活着……真的值得吗?”
欧洛丝把这些信息补充到系统面板上,任务进度立即从75%推进到了85%。
“还差一点。”
欧洛丝并没有感到很意外,她大致能够猜到目前遗漏的几个信息点:
一,为什么有些时间段的张父被斩掉了头颅?
“头颅”是否含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或用途,让杀人者执着于把头颅撕扯下来,而舍弃脖子以下的身体?
二,杀人者的身份到底是谁?
如果就是张父自己,那他经历了怎样的异变,才会变成那样一个攀附在岩壁上爬行的怪物?
三……
眼神微动,欧洛丝忽地开口询问易逢初:“易先生,张父当年究竟向您许下了怎样的愿望呢?”
易逢初轻笑了一声,不答反问:“为什么问我呢?你真的确定,我就是他祈求的对象么?”
“……”
欧洛丝当然不确定,她只是觉得,易逢初表现出来的力量特质和雪山的异常太过相似了。
如果雪山处于某位神性生物的统治之下,那她只能联想到易逢初……
在欧洛丝沉默时,易逢初语气温和地敲打她:“你看,你也不确定,只是想用似是而非的言语从我这里套出更多信息。”
瞥了一眼欧洛丝的身份信息,易逢初意味深长地叹道,“你们这个领域的异能者,都是如此吗?”
欧洛丝闻言,猛然心中一凛。
没想到,他居然已经知道她的真实异能了!
原来他只是一直没有拆穿,直到她自作聪明地将戏耍语言的功夫用到了他身上,才予以警告……
明明易逢初没有直接出手做什么,却令欧洛丝心底一沉,感到自身所有的秘密都在他眼前无所遁形。
这种压迫感,甚至远远高于简单的武力震慑。
这一次只是不痛不痒的警告,要是不慎还有下一次呢?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就被欧洛丝压到了心底,她连想都不敢想,更没有勇气用生命去试探未知的可能性。
欧洛丝用余光端详其余玩家的神色,推断易逢初是在与她的“私聊频道”点破异能问题的,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立即表明态度:“请您原谅我的失礼,未来的一切行动,我都将以您的意志为最高准则。”
易逢初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提醒道:“在我这里,投机取巧的手段是无法达成目标的,建议你还是把心思放到副本中的线索上。”
毕竟,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力量到底对张父做了什么……
他还盘算着利用这些玩家,轻松挖掘出他想要的真相呢。
易逢初希望这些玩家还是专心为他打工,做好兢兢业业的调查员,而不要胆大包天地把算盘打到他头上。
之后的一段路程,欧洛丝肉眼可见地沉默了许多。
惹得莱娜频频打量她,口中感叹:“这是怎么了?难得这么老实……”
欧洛丝微笑:已老实。
就在这时,玩家们忽然听见易逢初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
或许是投骰子的后遗症,玩家们一听到他的声音,瞬间就把心悬到了嗓子眼,紧张地屏息凝神,等待后文。
只听一阵漫不经心拨弄骰子的声音,似乎是这位神秘NPC正在思索着什么,随后开口:
“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故正在发生。”
“请进行一次隐秘投掷——即判定标准与投掷结果暂不公开,但投出的点数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副本后续发展。”
直觉告诉玩家们,这次新机制一定会对他们的副本进程产生难以想象的影响,必须慎重对待。
一时间,众人心里像冒气泡似的冒出各种猜想,随后一致把目光投向莱娜……
莱娜叹了一口气,满脸“离了我你们可怎么办啊”的无奈神色,摊开手:“交给我来投吧!”
……
事实证明,张铭是很经不住吓的。
在与如蜥蜴般吸附在石壁顶部的怪物对视一眼后,张铭就爆发出异常凄惨的尖叫,两眼止不住地向上翻起,再度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等他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一根血迹斑斑的登山绳捆在了火堆前,熊熊火焰散发的温度将他脸颊炽烤得通红生疼,火上还吊着一口极为眼熟的锅,发出热水翻涌的咕咚声。
而那个怪物就蹲在他身侧,异常绵软修长的肢体在他身上比划,仿佛在考虑先从哪里开始下刀宰人。
张铭吓得险些又一口气哽住,但他还是坚强地维持住清醒,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线颤抖:“诶,爸……您捆着我.干什么?”
“咱们父子俩这么些年没见,有话不如坐下好好商量啊……”
那怪物转动头部,摇曳的火光照亮了它的脸。
它的脸上没有五官,甚至没有任何凹凸或起伏,只有一片平坦光滑的灰白色椭圆表面,就像一块被打磨平滑的石膏像。
细看,张铭才发现它的面部覆盖着细密的灰白鳞片,这些鳞片平整而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但当它张开“嘴”时,就有一圈圈鳞片朝外掀开,露出一个漆黑不见底的空洞。
……这、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它真的是他父亲——一个纯种人类可以变成的吗?!
在张铭难掩惊异的目光中,怪物张开口,未知的发声器官开始振动,发出沙哑沧桑的嗓音:“小铭,别怕,我们很快就能融为一体,一起离开这座可怕的雪山了。”
“你的皮囊与我的灵魂,将永远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哪怕有心理准备,张铭仍然难以抑制地抽搐着五官,粗重的喘息因极度的惊惧而陆陆续续,他结结巴巴地追问:“我的皮囊……什么融为一体?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怪物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肢体末端隔着几厘米的距离,缓缓划过张铭的脖颈,然后又比划过他的后颈、脊背,像是在模拟一个切割的工作。
它像是梦呓似的,恍恍惚惚地回答:“小铭别怕,不疼的,我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
“先在这里挖一个洞,”怪物轻轻点了点张铭后颈下的一节骨头,完全无视对方毛骨悚然的神色,继续道,“然后把滚烫的水灌进去,再顺着脊背切下去,皮就轻飘飘地落下来了。”
“再把头砍掉,让我住进你的身体里,借你的命运离开这里吧……”
说着,怪物发出一阵诡异的嗤嗤笑声。
笑声被丝丝凉风卷起,与洞中的火焰一同旋转升腾,投下一片阴森变幻的影子。
张铭眼睁睁看着,怪物的肢体末端居然也裂开了一条缝,里面露出一层层鲨鱼齿般的尖牙,朝他伸过来……
他吓得浑身僵硬,手脚冰冷,他几乎要确信自己即将死在这一天。
但冥冥之中,张铭倏然听见几声脆响,像是某种有规则棱角的硬质物滚动的声音。
它骨碌碌转着,仿佛上帝轻轻向人间掷下一枚骰子,掀起巨大的风暴。
“……”
怪物的动作猛地一顿。
恍惚之间,它心里似乎忽然涌现出强烈的倾诉欲。
这种冲动汹涌而来,彻底将它心中的杀意淹没,催促着它坐下来,与近在咫尺的猎物细细剖析一番过去。
停顿一瞬,怪物忽然收回了肢体,在张铭对面坐下:“你想知道,我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吗?”
张铭本来是不太想知道的,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倾诉欲作祟,难道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吗?
但此时此刻,怪物说得越多,给他拖延的时间就越多!
于是张铭拼命点头,强颜欢笑:“想啊,太想了!您慢慢说……”
第103章 因果闭环
想要彻底逼疯一个人, 需要几步?
第一步,在他濒临绝境的时刻,让他看到一线遥远、虚幻却美好的希望。
本能使然, 哪怕明知这线生机就像随风飘摇的蛛丝一般脆弱,他也会死死攥紧它,直到坠入深渊、粉身碎骨也不愿意放手的。
第二步,赐予他一个疑似无所不能的许愿机,为他心底隐秘的欲望与渴求增添薪柴。
除此之外,就不用做任何多余的事了——他自身的欲望就足以燃烧成摧毁一切的烈焰, 最后彻底引火烧身,只剩下一捧余温渐凉的、可悲的余烬。
“呵……”
此时此刻,漆黑冰冷的洞穴深处, 张父化作的怪物正坐在火堆前, 它定定地注视着底下的枯枝被火舌舔舐, 枝叶边缘卷曲、焦黑直至粉碎的情形,忽然之间觉得好像看到了自己被困于山中数十年的可怜可悲的人生, 喉中溢出一连串令张铭毛骨悚然的嘶哑低笑。
但作为被磨刀霍霍的对象, 张铭既没有权力拒绝怪物的“谈心”邀请,也没法让它别再笑了。
他悄悄挪动两下身体, 让后背紧紧贴住石壁, 手匆忙抓住一块带有尖角的碎石, 然后尽量无声地磨起了捆住手腕的登山绳。
仓促之间,碎石好几次都重重地剐蹭过张铭的手, 掀开一片皮肤,还隐隐带出几滴鲜血和碎肉。
张铭痛得咬紧牙关, 完全不敢在怪物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微笑, 做出耐心倾听老父亲心声的孝顺模样。
只听癫狂地笑声逐渐消散,怪物低声道:“我曾向祂许下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我起初只想让疾病不再恶化……但等到我终于站在祂的遗蜕跟前,我的想法却动摇了。”
“小铭,爸爸那年已经四十一岁了啊,哪怕没有肿瘤的威胁,又能再健康多少年呢?二十年,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既然对于永恒的祂而言,时间并没有太多意义,一年与一千年之间也没有太大差别……那为什么我不能祈求更多一点点呢?”
“祂不是会为信众实现愿望、赐予幸运吗?而我要比所有前来雪山许愿的人都更进一步,我历经千辛万苦来到祂的遗蜕中,抛弃世俗拥有的一切来对祂朝圣,为此失去了工作、家庭、财产……”
它神经质地反复念叨,像是在尝试说服别人,也像是在竭力欺骗自己:“我付出了这么多、这么多,最后孑然一身来到祂脚下,难道不是理应得到更多嘉奖吗?”
“我所祈求的,明明只是对祂来说微不足道的恩赐——我只想要多一点就好,比山脚下那些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多一点点……”
说到这里,张铭已经能猜想到父亲的第一个愿望了,无非是长生或永生。
人的期待和欲望都是一层层提高的,在张父接触到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的那一刻,简简单单的疾病康复就无法填饱他的胃口了。
“多一点”,具体又是指多少呢?这个模糊的表述真的存在边界吗?
张铭忽然也觉得好笑,虽然他与父亲形同陌生人,但不知道是不是血脉联结的力量,此刻他竟在父亲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在赌.场里越赌越大、直至一夜间倾家荡产前,他也是这么想的——多给他一次机会吧,他一定能赢回本的,一次就好……
但最终的结果是,他欠下了这辈子还不上的巨额欠债,让他走投无路,不得不把目光投向那笔保险金……
当然,张铭不可能点破张父的自我欺骗,他憋着一口气使劲,努力磨着捆缚着他的绳索,脸颊憋得通红,手腕酸得麻木,但也只是把绳索磨出了一处轻微的小切口。
他需要拖延更多时间!
因此,张铭做出情真意切的模样,好像他真的有多么在乎这个便宜父亲,顺着它的话追问:
“嗯、对对对!我们都知道不是您的错,您只是想要战胜病魔,多陪伴我们一段时间而已……”
“还有两个愿望,是什么呢?”
怪物扭过头,明明它面上根本没有眼睛,但张铭蓦地产生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悚然感。
它好像,在凝视他……
刹那间,张铭一动也不敢动,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张铭几乎要以为,它下一瞬间就要朝他动手了,但就在这时,他再次隐隐听到一种硬质物滚动的声音。
作为混迹过赌.场的赌徒,张铭对这声音感到几分难以言喻的熟悉,接着脑海中灵光乍现,他猛然意识到——
这是骰子滚落的声音!
张铭不知不觉地屏住呼吸,仿佛一头正匍匐在刽子手刀锋下的羔羊,屏息凝神地等待命运发落。
洞穴中寂静片刻,唯有火焰噼里啪啦燃烧的轻响。
怪物用审视的目光凝视张铭一会儿,不知怎的,它心中涌现的杀意再度消散,让它柔软的肢体抽动两下,最终还是自然地垂落下来。
在关键时刻追忆往昔,这其实不是它的作风,要是实在想要倾诉,它也大可等到逃离雪山的掌控之后。
但是……好奇怪,为什么它迟迟没有动手的欲望?
难道它对儿子还保留了几分亲情吗?
略过心底的违和感,怪物继续心平气和地坐下,表现出反常的交流欲:“第二个愿望,我祈求有人能够看到我的求救信号,来这里救我。”
“任何人都可以,只要能让我得到解脱,我就愿意把我的一切财产赠与对方,”怪物的语气愈发冰冷,“但祂没有实现我的愿望。”
“因为看我痛苦挣扎,正是祂想要的,祂在恶意地玩弄我的人生,并以此为乐。”
张铭心虚地保持沉默。
在他眼前,不禁浮现出那本陈旧的笔记本,还有笔记本后面凭空浮现出的文字……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愿望或许已经被实现了,张铭确实看到了父亲的求救信号,也的确来到了雪山——只不过,他是在被巨债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才终于动身的。
张铭不安地屈了屈手指,他想,这也不是他的错啊。
难道不是父亲当年自己选择了抛妻弃子离开吗?
多年前,小张铭哭着追赶父亲远去的背影,始终没能抓住父亲的衣角;
多年后,张铭自然也不会因为笔记本上语焉不详、支离破碎的求救,而兴师动众前来寻父……
一切结果,早就在多年前就埋下种子,注定了现在的局面。
怪物没有理会张铭的沉默,它自顾自说下去:
“徘徊在雪山的这些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该如何逃离。”
“我渐渐发现,山上游荡着千千万万个‘我’;每一个‘我’,都代表着我生命中的某一分钟。”
“所以我想,我不能离开这里半步,会不会是因为我并不完整?我就像那条被困在无穷符号里的鱼,而想要破解这个局面,只有跳出这一分钟,重新得到完整的时间和命运。”
在张铭惊骇的目光下,怪物平淡地吐出反人类的发言:
“那么,如果我把其它的‘我’都消灭、吃掉,让他们的生命与我合一,让他们回归我的体内……”
“我是不是就可以,重新变得完整呢?”
张铭回想起那颗锅炉中烹煮的人头,手脚有些发凉。
他想,他知道他的父亲是如何实践的了。
怪物脸上的鳞片翻开,露出一个形似嘴的裂缝,裂缝两端向上扭曲,就像一个透出惊悚意味的微笑。
它微笑着说:“为了能够战胜别的‘我’,我选择把自己转变成更适合狩猎,与祂更相近的形态。”
“这就是我的第三个愿望……因此,我才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
玩家们行走在飞扬的风雪中。
越来越频繁的强制投掷让他们精神疲惫,而目力所及之处都是无穷无尽的白雪,不禁给人一种即将永远迷失在其中的错觉。
忽然,学者停下脚步:“不对劲,我们的路线有问题。”
其余玩家投来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学者严肃道:“我们已经在这段路上重复走三遍了。”
欧洛丝接话:“就像灵异故事里的那什么鬼打墙?”
“比那更严重,”学者正了正防风镜,解释说,“之前上山的时候,我大致记住了登山路线。按理来说,我们根本不应该经过这条路,你们不觉得熟悉吗?这里就是我们当时停下休息的背风处,应该通往山下才对。”
“——恭喜这位玩家,发现了全新的机制。”
在众人脑海中,响起一阵鼓掌声。欧洛丝嘴角抽了抽,觉得易逢初的态度像是幼儿园老师在鼓励小孩子一样,但她不敢说出口,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易逢初宣布:“由于未知力量的干扰,你们前进的步伐似乎愈发艰难了。”
“接下来,玩家们将轮流投掷骰子,用点数决定你们是否能够顺利前进——点数大于3点,则能朝目的地前进一公里;点数等于3,原地绕圈一分钟;点数小于3,后退一公里。”
“祝你们好运。”
易逢初真心诚意地祝福道。
这次新机制倒不是他作妖,而是原本副本就带有的环节。
他的原则是可以放水,但不能放海,不然这些玩家就太没有参与感了,既没有伤亡也没有阻碍,这能叫什么副本?
易逢初暗自点点头,适当的挑战性,相信能够充分激发玩家们的潜能吧。
众人之中,欧洛丝的反应最大,她焦躁地挠了挠头发,“这样下去,要多久才能找到张铭?但凡手气不好,说不定等我们找到他,人家尸体早就梆硬了……”
学者静静地盯着她,冷不丁询问:“你好像很在意他的死活?”
“你这问的……”
欧洛丝正要反驳,却忽然意识到什么,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正常任务只要求玩家查明真相,到现在这个进度,张铭本人的生命安全已经不重要了,一切线索都可以从张父和第四座侧峰中寻得。
只有她的隐藏任务是帮助张铭获得保险金,她不敢赌张铭死亡后,还能否完成这个任务……
所以她对张铭性命安全的格外在意,也许暴露了她的任务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学者是不是注意到她的异常了?
他又能猜到多少?
欧洛丝停顿一瞬,没有被带进学者的逻辑里,毫不犹豫地反客为主,笑着调侃道:“没想到你居然也是那种榨干NPC价值后就丢的玩家?”
“真冷酷啊,”她感叹,“或许是通关习惯不同吧,比起TE,我还是更喜欢追求皆大欢喜的HE结局。”
“NPC也是活生生的人,如果可以顺手拯救一下,他们也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吧?”
学者不置可否,一旁的莱娜却狐疑地打量她:“你是这么善良正义的人吗?”
面对直白的质疑,欧洛丝面不改色地捋了捋头发:“表面上可能看不出来,其实我是很守序的玩家,那咋了?”
莱娜冷笑一声:“虚伪。”
玩家们继续向前。
在经过那块曾为他们遮挡风雪的山石时,学者凭借优异的记忆力判断出,在这里很可能会发生一次时空交错,“现在”将与“过去”相交汇。
学者无声地握紧拳头,这可能是他改变过去的一次机会,如果能改变张铭失踪这个节点,当场抓住把张铭带走的那个不明生物,那他们的任务无疑会轻松许多。
果然,没走几步,风雪中就隐约勾勒出几道熟悉的身影,几人穿着与玩家们一模一样的登山装,俨然就是刚刚上山时的他们。
学者看向过去的自己,他怀疑欧洛丝有问题,所以没有直接出声,嘴唇轻微地动了动:
“小心张铭会在夜里失踪……”
他还想往过去传递更多信息,但易逢初却出声提醒他:
“交织的风雪阻挡了视线,同样也可能成为隔绝声音的屏障,你的信息能够被对方获取多少?这是一个问题。”
“请玩家进行投掷。”
“……”
学者叹了一口气,不抱希望地掷起骰子,并不意外地投出一个“2”点。
易逢初惋惜道:“很不幸,疾风模糊了你的低语,对方只能捕捉到破碎的片段。”
学者释然了。
怪不得他之前也只听到了“小心张”三个字呢,害得他一度怀疑张铭深藏不露,具有一定的危险性。
现在看来,其实只是非酋的宿命罢了。
第104章 “生命是一系列巧妙的奇迹。”
在一次又一次与骰子的艰难斗争之后, 玩家们终于抵达侧峰山脚下。
此刻,卷席雪域的疾风骤然撕裂云海,一线天光穿透缝隙, 照耀着覆雪的山峰,反射出近乎刺眼的光芒,逼得玩家们不得不眯起双眼仰视,才能勉强将巍峨耸立的山体收入眼底。
远看时还不觉得,现在距离拉近,他们才对侧峰的规模产生了确切的认知。
于是也更加难以想象, 能一夜之间造就这座山峰的,究竟是怎样凌驾于自然之上的力量。
陈晖长长地叹息一声:“终于到了,就是这里啊。”
欧洛丝转头看向他, 本来想习惯性地戏谑几句, 难得他用着肌肉做的大脑也学会感慨了, 却发觉陈晖的目光透出一种异常的平静。
哪怕日光被积雪反照,直直刺进他的视网膜, 他也没有回避视线半分, 仿佛在注视着等待已久的终末。
不对劲,这一定不对劲!
瞬间, 欧洛丝就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隐隐嗅到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暗自提高警惕, 欧洛丝后退几步,就听陈晖再度喃喃道:“就是这里——”
“我被制造出来的使命,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命运遗蜕。”
“你……”
话还没说出口, 欧洛丝就感到脚下的土地正在晃动。
雪层之下的土壤开始流动,起初几秒还有些凝滞, 但等凝固住它们的冰霜崩裂粉碎,深黑的土壤刹那间就化作奔涌的黑潮。
土壤破开积雪,构成无数尖利的土刺,如同一只从大地之下伸出的巨爪,携着千钧之力齐齐向欧洛丝刺来。
还有部分土壤,已经在她脚底无声地汇聚、软化,转化成接近沼泽地的质感,试图禁锢住她的双脚。
若非欧洛丝早有防备,对身下的土地也留了一个心眼,及时驾驭疾风让自己腾空而起,差一点就中了他的连环招。
“有话好好说,虽然不知道你的具体身份和目的,但我们也未必有利益冲突啊。”
“我们都只是普普通通闯个关,没必要哈、没必要……”
欧洛丝动作敏捷地后退,正想征求学者等人的支持,就感到大脑一阵剧痛。
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公式、定律和几何图形,全部在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活跃起来!
三角形探出尖角,尖锐地撞击着每一根神经末梢,使她头痛欲裂;
数学和物理公式拧成乱麻,好像在大脑的褶皱深处赛跑、摩擦,干扰她对于世界的固有认知;
还有组成定律的文字符号扭曲旋转,占据了她的心神,让她难以集中精力思考……
痛苦地捂住头,欧洛丝维持不住让身体悬空的风力,趔趔趄趄地跌倒在地。
她几乎要气笑了——这么恶心的攻击方式,一定是真理领域的异能!
至少未来一个月内,她恐怕都是一看到文字和符号,就恶心得想吐。
“学者!”
“好啊、好啊,”欧洛丝咬牙切齿,“你居然和他是一伙的?”
手握隐藏身份,她本以为自己的段位应该处于大气层,结果是在下水道,别的玩家合起伙来把她演得团团转……
欧洛丝一瞬间怀疑人生,她这是误入什么片场了?难道这不是团队合作副本,而是“碟中谍”?
“只要利益一致,不同的人都能够达成暂时的合作,”学者语气平静无波,“更何况,你不是同样有所隐瞒吗?”
欧洛丝气得肺疼,“那我也没想过要你们的命吧?!”
剧烈喘息几下,她不耐烦地抖落那些沿着她的靴子往上爬的泥土,再次试图谈判,“我可以用道具主动退出副本,绝不阻拦你们的行动,所以你们没有非要杀我的理由……”
学者笑了一下,“如果,我说有呢?”
欧洛丝神色僵住:“什么?”
“我的隐藏任务是——‘找出玩家中的伪装者,并让其永远埋葬在雪山里’。”
“而你对张铭的关注明显不正常,本来我还不确定‘伪装者’就是你,但幸好,你自己按耐不住露出了破绽……”
欧洛丝张了张嘴,想要辩驳些什么,但头脑中炸开的剧痛让她没能组织出言语,只发出几声气若游丝的痛呼。
她有点难以理解,只是一个隐藏任务而已,就算不完成,也不会影响最后的通关,至于吗?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学者淡淡地补充,“我们需要完全通关——只有百分百通关副本,系统才会允许玩家把副本核心支柱带走。”
副本核心支柱……
巨大的荒谬感几乎要压过脑内的剧痛,欧洛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意识到学者和陈晖打算做什么了!
他们想要把这整座雪山都移走?这是什么疯子才会制定的计划?
还有这个明显挑事的隐藏任务,她就说怎么这次副本如此平和呢。
原来是等着在这儿给她敲闷棍啊!
欧洛丝动了动指尖,想再掀起一次风雪,给自己争取逃脱的时机。
然而,风不再像之前那样听她使唤了。
竭尽全力之下,她也只是引动了一阵轻微的风,唯一的效果是把陈晖从不摘下的帽子给掀开了,露出头皮一侧的火红刺青——呈“X”状交叉的利剑和巨斧,以及两者交叠处燃烧的火焰。
欧洛丝盯着刺青,微微一愣。
她认出,这是游乐场著名暴力组织“焚灭净土”的标志。
“不用再挣扎了。”
欧洛丝听见学者又开口了,仍然是用那种惹人厌烦的,冷静、笃定却暗含傲慢的语气,“如果没有猜错,你应该是谎言领域的异能者,本身根本没有攻击能力。”
而众所周知,谎言领域的人是出了名的“一人千面”,他们始终会以不同的姓名、身份和容貌行走在人群中,伪装成各个领域的异能者,依靠别人的“相信”弄假成真。
但他们存在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一旦谎言被拆穿,就不再具有任何效力。
笃信并追求真理的学者,对此给出负面的评价:“靠谎言维持的力量,总会有消失的那一刻。”
欧洛丝无力地垂下手,嘲讽地嗤笑几下:“你还领域歧视啊?”
“整得这么高高在上,你又是什么来历?都和恶名昭彰的‘焚灭净土’合作了,能是什么好鸟?”
面对明晃晃的挑衅,学者也并不动怒。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欧洛丝,口吻中透出一丝轻蔑,“我们追求的,是你无法想象的伟大事业——当然,你也不会有机会得知了。”
说着,学者递给陈晖一个眼神,“你来处理她,不至于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吧?”
陈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莱娜,追问:“她呢?要一起除掉吗?”
从事发到现在,莱娜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其它动作,属于孩童的矮小身形更是难以令人感到威胁,就像一个存在感极低的、乖顺的见证者。
学者对莱娜没有多少警惕,“命运领域的异能者,很难有什么直接的攻击性。”
“确保她别做多余的事,具体怎么办,随你。”
交代完,学者就转身来到山体前,掌心多了支造型奇特的笔,这支笔像是由某种透明晶体打造的,表面散发着星辰般的碎光,笔杆上还长着一只缓缓转动的眼球。
这是他所属的组织——朗基努斯的标志物,“锚定之眼”。
只要被锚点之眼标记过,便都是朗基努斯认定的猎物。
无论去往哪个世界、哪层维度,猎物的具体定位始终都会共享给所有组织成员,直至彻底成为朗基努斯的囊中之物。
然而,学者刚刚拔出笔,就听见脑海中传来久违的声音。
“这就是你们的目标?”
沉寂围观许久的易逢初再度出声,语气中透出些新奇的意味,“向来只有我狩猎他人的份,这种被当作猎物盯上的感觉……”停顿一下,他哼笑,“呵,也算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对他而言,比起被冒犯的愤怒,此刻反倒是出乎意料的新奇感占了上风。
至于生气……
他为什么要生气呢?
学者这种等阶的异能者,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试问有谁会因为脚边的某只小昆虫跳得比其它虫子高一点,而忿忿不平呢?
易逢初含笑道:“我之前承诺过,我会比系统更加仁慈——所以我也从未让你们看到,其实骰子也可以杀人。”
学者呼吸一滞,握住笔杆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在他心底,恐怖的危机感如海啸般喷涌而出,寒意自脚底爆发开来,让他本能地想逃避,但……能往哪里逃呢?
易逢初的存在甚至融入了这个副本的机制中,玩家想要逃离他,就和鱼无法逃离水一样。
“生命是一系列巧妙的奇迹。”
易逢初饶有兴致地逐一细数,“人类平时根本无法意识到,心脏的每一次鼓动都承担住了怎样的负荷,血管壁的收缩、肺部的翕动、血液及杂质的输送、每一个细胞的诞生与衰竭……维持生命的容错率,其实并不高。”
“现在你是否意识到——单就‘活着’这一点,你需要多少幸运的眷顾?”
在危机感的压迫下,学者不甘心地咬着牙,用尽全力试图压下手腕,想趁机落笔画下标记。
在他接受这件涉及高层次力量的任务时,就做好了为组织的理想鞠躬尽瘁的准备,所以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只差一点,离完成组织的任务就差一点了……
但是,哪怕石壁已经近在咫尺,他也无法落笔。
骰子滚落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原本悬浮在视野角落的骰子就像发了疯似的,不断转动、分裂、增值,无穷无尽,没有极限……
它们就像上涨的潮水般涌现,直到彻底将人淹没。没过多久,学者的视线范围就被千千万万道银白色的虚影占据,再也看不到别的事物。
数不清的骰子极速旋转,高低不齐的线条交错在一起,显得异常扭曲混乱,让学者大脑一片空白,双耳嗡嗡作响。
与此同时,一声又一声的投掷提示声就像生命的倒计时,温和地在他耳畔响起:
“检测到玩家心跳加速,血管壁受压上升,请玩家进行投掷。”
“呼吸频率提升,呼吸道痉挛及肺部感染概率上升,请玩家进行投掷。”
“血液杂质堆积,有概率堵塞压迫脑部血管,请玩家进行投掷。”
“请玩家……”
“……”
学者说不出一句话来,心跳速度已经超越正常的阈值,压得他近乎喘不过气,好像心脏化为一头不受他掌控的、躁动怒吼的巨狮,研磨着利爪要撕裂他的躯体,破开胸膛奔出。
在被幸运背弃之后,仿佛全身上下的所有潜在疾病和风险共同爆发,在他体内各处点燃毁灭一切的烈火,将他推向极其危险的境地。
而从其余玩家的视角看,就是学者独自怔怔地站定在雪山前,只有他身躯上偶尔的颤抖和抽搐,可以证明他不是一尊凝固的雕塑。
陈晖也察觉到异样,快步走到学者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干什么——”
怎么不动手?
但手刚刚落到学者肩膀上,就见他面无人色,双眼无神,僵直的身影被力道带得晃了晃,随后轰然倒下,瘫倒在雪地中。
陈晖因眼前的变故愣住了。
直到温热的鲜血从学者口鼻中溢出,沿着他惨白的皮肤滴落,在雪地中晕染开触目惊心的色彩,陈晖才缓缓回过神,意识到——
他的合作者,似乎……毫无预兆地猝死了。
就这样可笑地死在任务目标之前。
第105章 到底说出了怎样的愿望?
——变故陡生, 学者死亡。
脑海中杂乱无章的公式和符号顿时平息下来,欧洛丝的面色同样惨白如纸,可她还是不禁笑出声, 分不清身躯的颤抖是由于疼痛的余波,还是出于畅快的笑意。
她快意道:“人在做天在看,和焚灭净土合作的败类……好死!”
可刚刚笑了没几声,她就倏然顿住,目光惊疑不定地望向敌人的尸首。
只见学者仰面躺倒在雪地上,丧失神采的眼睛像两颗灰暗的石头, 直勾勾盯着天幕。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落在他的眼球、鼻梁、嘴角,又很快被他体内溢出的鲜血濡湿, 交融成一滩污血。
但就在这源源不断的猩红之中, 欧洛丝眼尖地捕捉到一缕银白, 细若云烟、游丝,随着鲜血蔓延而游弋向山石。
她眨了眨眼, 就在她险些以为这是她的错觉时, 越来越多的银色“丝线”从血迹中浮动起来,如同有生命般攒聚在一起, 丝丝缕缕地在雪层表面蠕动, 最后融入学者尸首前静默的雪山。
为什么, 他的血里会有这种东西?
欧洛丝使劲驱动阵阵钝痛的头脑,略有迟钝地思索着, 然后猛地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某位易姓NPC自不见人影后,还能实时与他们保持联系……那他一直以来都待在哪里呢?他们联系的媒介又是什么?
之前, 欧洛丝等玩家都习惯了系统的存在,系统一直根植在玩家们的意识中, 无时无刻不在注视他们、掌控副本进度,所以当易逢初的声音取代系统,以相似的形式在他们脑海中响起,没有人会深究这种联系方式背后是否存在隐患。
此时此刻,欧洛丝才后知后觉地联想到这样一个可能性:
易逢初他,从来没有远离过他们……
他其实就藏在玩家的身体里,甚至是意识深处——见他们之所见,闻他们之所闻,他的力量始终就在玩家们的经脉和血流中奔涌,与所有人如影随形……
这个猜想令欧洛丝瞬间寒毛直立、毛骨悚然,她试探着低声呼唤:“易先生,您在吗?”
“我在。”
果然,这位神秘存在的声音毫无停顿,及时给出回应,明明是温和平静的口吻,却令欧洛丝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可能是“祂”,温柔地微笑道:“我一直都陪伴在你们身边。”
这种“陪伴”还是算了吧,她有点消受不起啊!
欧洛丝一个激灵抽出匕首,在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自创口中涌出,其中不出意料地夹杂着眼熟的银线。
指腹轻轻按压着伤口,眼看着逼出来的鲜血从红中带白,恢复成正常的暗红色,一阵机械运作的嗡响也随之响起:
「滋滋滋……程序已响应。正在重新连接中,请稍后。」
「正在进行数据校准——副本为A级特殊副本“雪山圣域”,确认无误;副本玩家共四人,现一人已死亡,确认无误;副本进度为85%,确认无误……」
欧洛丝终于松了一口气。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可算是把一尊大神给送走了。这会儿她听着系统久违的机械音,都感到几分莫名的亲切感。
欧洛丝下意识看向莱娜,才发现她垂在身侧的手上也有一道鲜红的口子,看起来是自己动的手。
“怪不得,”欧洛丝若有所思,“怪不得她刚才一直默默站在靠近山体的位置,原来是在把血里的那种物质‘输送’到石壁里……”
顺便把其余所有玩家当马戏团里演出的猴子围观了。
欧洛丝敏锐地察觉到,莱娜大概率和易逢初有某种程度上的默契……该说她不愧也是命运领域的吗?
欧洛丝自觉与这个领域的异能者合不太来——这俩神棍,一个悄然钻进玩家们体内,在幕后推动他们的行动,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另一个则疑似提前看透了许多信息,却什么都不说,还不如她们谎言领域坦诚呢!
她可是一向热爱合作,分享情报的……当然,情报的真假含量各有多少就不能保证了。
一阵刺骨寒风袭来,卷走了四处弥漫开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愣在原地的陈晖如从噩梦中惊醒,蓦地回神,冷汗已经浸透他的后背。
比起失去一个同伴,更让陈晖感到惊恐的,是他甚至无法判断出敌人身在何处。死亡的阴影悄然而至,就像有无形的丝线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罗网,将他化作一只被黏在蛛网中心的蚊蝇,无法动弹,更无力反抗。
作为“焚灭净土”批量制造的第二代人造玩家,陈晖的设定是“愚昧忠诚”,他永远会将任务的完成程度置于自身生命之上。
故而陈晖的第一反应不是逃离,而是试图捡起学者手里攥着的笔,朝山峰下手。
但莱娜可不会袖手旁观。
她在陈晖背后幽幽开口:“大众对命运领域往往存在误解。”
“我们注视未来、见证过往,这不代表我们对影响‘现在’束手无策——我们只是低调,不是死了。”
话音未落,陈晖隐约听见某种丝线崩裂的轻响。
下一刻,他抓向“锚定之眼”的右手就失去了知觉,紧接着是左手,双腿,腰部……
身体丧失支撑能力,陈晖毫无反抗之力地向后倒去,仿佛有神秘的力量剥夺了他对于肢体的感知和控制,恍惚之间他甚至觉得——他的双手、双脚,好像从未存在过。
陈晖费劲地仰头,看见莱娜手中正握着一把银色的剪刀,锋利的刃处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隔空朝着他身上的某些部位剪几下,他就失去了对应的知觉。
莱娜对他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看你的命运长度,应该只诞生了一年多的时间,不然你应当听过我的名号。”
“在你死前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伟大的命运主宰的追随者,为祂裁剪边角料的缝纫者,‘命运巡礼’教派的枢机主教之一。”
顿了顿,她垂眸看向陈晖,“也将是为你终结本次轮回的埋骨之人。”
……
随着血液浸透雪层,银色丝线像是一尾尾灵活的游鱼,融入侧峰山体之中,唤醒这座化为山石的沉寂蛇蜕。
莹润的光泽穿透多年间积累丛生的苔藓、地衣等植被,恍然间如天光大亮。
时间在“山体”表面的积雪层之间溯洄流淌,使无数雪花沿着曾经飘落的轨迹升腾而上,在空中划出流星群辐射般的轨迹。
——这座山峰就像一头缓缓苏醒的巨兽,正主动抖落覆盖其身的积雪。
山上的雪层越来越薄,悬浮在空中的雪花则逐渐增多,卷成一条直通天外的雪白龙卷,携着巨量冰霜聚集、涡旋,仿佛巨兽有力的吐息。
不仅是附近的玩家,连远在山脚下的游客与原住民们,也共同注意到飞雪逆行升起的奇景,纷纷朝着一侧山峰举起镜头拍摄。
而在蛇蜕内部,张父和张铭也感到异样。
“怦、怦……”
一种缓慢而带有奇妙韵律的闷响,自四面八方传来。
起初,张铭怀疑过是自己产生幻听了,接着又疑心是他的心脏终于承受不住过量的惊吓,跳动得太大声了。
随后他就反应过来,真是精神紧张得犯糊涂了,哪个正常人的心跳频率能这么缓慢?
一开始是近乎一分钟跳一下,然后逐渐加快到三十多秒跳动一下,并还在变得越来越快。
就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从冰封中醒来,渐渐恢复正常清醒时的生命体征……
咦?
张铭忽然惊奇地睁大双眼,望向头顶。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甬道内的环境好像变得更明亮了一点,隐隐有银白的微光沿着四周鳞片状的纹路游弋,一点点扫清尘埃,细致地勾勒出细密美丽的鳞片……
还没等张铭细想,怪物就伸出长长的手臂,一把将他拦腰卷起来,猛然攀附到石壁上,像壁虎似的飞速爬行起来。
张铭被它粗暴地拖拽着,巨大的力道勒在他腹部以上,挤压感配上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让他断断续续呻吟着求救:
“呃、慢、慢点啊……哕——”
他连连干呕,但由于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什么都没吐出来。
张父全然忽略了儿子的请求,此时它的心神已被极端的恐惧而慌乱占据,一心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祂回来了……祂要回来了!”
它反反复复地喃喃道,“祂不会放过我的,祂会更加恶意地玩弄我、折磨我,直到我彻底崩溃疯狂……不,也许我已经疯了……”
“咳咳。”
就在这时,易逢初忍不住出声打断他:“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怎样一个混沌的邪神形象?”
张铭认出这是易逢初的声音,激动地挥挥手,竭尽全力哼哼几声,以示求救。
天啊,他从未觉得易逢初的声线如此动听过!
救救他吧,再被勒着拖行下去,他就要缺氧窒息而死了……
而张父与世隔绝多年,对它来说,这道声音却是很陌生的,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不可能存在第三个人的甬道内。
攀附在石壁上的怪物动作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声音的来向,脖子一卡一顿地转过去——
此刻,耳畔的心跳声愈发清晰、响亮、急促,跳得张父头晕目眩,仿佛预示着“祂”即将到来。
甬道已经褪去原本粗糙黯淡的山石质地,依稀展现出几分曾经光滑雪亮的风采。就在与张父咫尺之隔的侧面石壁上,那些鳞片就像一面面逐渐扫落积灰的镜面,每一枚鳞片纹路中,都倒映出一个青年的身影。
黑发青年与它对上视线,没有表现出常人面对未知怪物的惊惧,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
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哪怕隔了十多年,也仍然让张父一眼认出,情不自禁颤栗起来。
“许久不见,”易逢初对它点点头,好奇地问,“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一直觉得是我在戏弄你呢?”
张父下意识地松开石壁,带着张铭一起滚落在地。
在张铭的痛呼中,它急切焦躁地嘶吼一声,拼命想要远离易逢初,但是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尽是青年的微笑与倒影,仿佛一片无边际的阴影笼罩在它头顶……
根本无处可逃。
看着张父哆嗦着蜷缩成一团,易逢初叹息道:“能回答我的疑问吗?久别重逢却一声不吭,这可不是礼仪的体现。”
“……因为,”张父的语气很古怪,像是怀着满腔愤恨与怒火,却不敢发泄出来,生怕触怒易逢初,于是挤压成类似哭腔般,颤抖又尖细的声音,“因为你、您扭曲了我的愿望……”
“曾有无数人前来这座雪山祈求,或是得偿所愿,或是遗憾而归,只有我……”
“只有我变成了这幅样子,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说到最后,它的声音近乎哽在喉咙里,含含糊糊地低响着。
易逢初思索一下,开口道:“你好像误会了一件事。”
“其实我并不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也没有亲自处理过。”
“这座‘雪山’是我遗留的蛇蜕,只是一个没有意识的力量源头。当人们诚心向它许愿,构成一个最基本简单的祈祷仪式,它所散发的力量残余就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扰动命运的走向,实现合理范围之内的轨道修正——也就是你们眼中的‘实现愿望’。”
张父安静下来,似乎意识到什么,可悲懊悔的情绪在它心底蔓延。
易逢初反问:“我根本不知道你具体许了什么愿望,又何谈故意扭曲呢?”
“这种祈祷的效果,只与你自身的意识和愿望有关。”
“现在告诉我,你当年千里迢迢来到我的遗蜕中……到底说出了怎样的愿望?”
第106章 细碎的光芒一遍遍描摹出心的轮廓。
张父面部细密的鳞片炸开, 像涸泽中缺氧的鱼嘴一样急促地翕动,它如梦呓般重复着易逢初的问题。
“我许下的……愿望是……”
它的声音轻轻的,在风中摇晃震颤, 仿佛一缕从过去吹来的云烟,带来说不尽的痛苦与悔意。
不知何时,张父已经浑身无力地跪伏在地,甬道四壁的蛇鳞愈发明亮光洁,如明镜般照出张父的模样。
它怔怔地凝视自己不人不鬼的狰狞倒影,眼中却倒映出十多年前那个初至雪山、踌躇满志的自己。
那时的张父在山下住了两三个月, 搜集完充足的信息之后,他就毅然决然地背着所有行囊,孤身一人迈入了雪山。
他一手杵着登山仗, 一手握着磁力仪, 时时刻刻注视着仪表盘上的波动, 一点点缩小搜寻范围,最终来到这第四座侧峰脚下。
张父彼时还不知道侧峰深处居然是无数错综复杂的管型甬道, 更不了解这座“山峰”的本质是什么, 故而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山顶爬去。
他走的不是经过人为规划、开发的登山路线,一头栽进了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
还没攀爬到半山腰的高度, 张父就在茫茫风雪和覆雪的林地之间迷失了方向, 最后在一块岩石附近一脚踏空, 坠下山崖。
当时张父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昏迷前的念头是:
在野外坠崖的生还概率有多大?哪怕不摔得粉身碎骨,也得不到及时的援助, 撑不到走出这片雪山吧。
没想到他没死于疾病,反而可能埋葬在雪层之下。
真不甘心啊!他不想死, 他想活着……
但出乎意料的,等张父再度醒来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居然没什么影响行动的损伤,只是外衣上留有几道凌乱的刮痕,露出了部分羽绒内胆。
估计是下坠途中被许多树枝勾住了衣服,因此得到及时的缓冲,救了他一命。
就连登山包也恰好落在张父手旁,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生存必须品。唯一四分五裂、彻底损坏的只有那件磁力仪。
这简直是一个仁慈的奇迹。
张父庆幸地拍落黏在身上的雪花,正在犹豫要不要提前下山,可刚一抬头,就对上一处黝黑无光的洞口。
——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竟有一处两旁被岩石遮挡的隐蔽通道,入口有些狭窄,但仍然能够容纳一人进入。
张父一愣,随即想到易逢初曾说过,这里是他的“来路”和“最初诞生的地点”……
这让他不禁猜想,难道那个拥有神奇力量的孩子,就是出生于这座山峰内部?
那一刻,张父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幸运了,他没想到坠崖不仅没有夺走他的生命,反而帮助他找到了一条真正的、直通山峰核心的道路。
就好像上天也选中了他,让他得以有别于庸庸碌碌的人群,一步步探寻人类从未踏足过的地域!
在张父看来,“先知先觉”有时候就是一种决定性的、无与伦比的优势,就像那些敏锐察觉到时代风口的人,之后无一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而就在“神秘”这个领域,他即将成为那个最先了解并踏足的人!
怀着激动的心情,张父掏出手电筒,小心翼翼地钻进通道。
洞口初入时有些狭小,仅供一人通行。张父不得不一边拂去头顶、身侧丛生的各种植被,一边弯着腰艰难地往更深处摸索。
走着走着,或许是受山洞中神秘力量的干扰,张父逐渐产生幻听幻视,对于时间的感知也渐渐模糊。
他时而感到,双脚好像正浸在一片冰凉彻骨的池水中,起初水面刚刚没过脚踝,但随着水面越涨越高、越涨越高,水流汇聚成湖水,彻底淹没张父的头顶……
张父看到自己竟行走在一片湖泊中,透过清澈的水波,他隐隐看见一条庞大得难以形容的巨蛇正从远处游走过来。
祂庞大的身躯沉入水中,轻而易举地将整片宽阔的湖泊填满,沉重的腹部在湖底淤泥中研磨,搅动着泥沙,将那些微小的植被、圆润的鹅卵石碾压粉碎,直至身上的蛇蜕如一件外衣般撕裂,自祂身上滑落。
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张父不禁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
直到巨蛇与湖水的幻影一齐消退,他才鼓起勇气继续向前。
张父也时而看到有无数蛇类涌动的影子,它们无处不在地吐着蛇信子,在山洞各处窜过。
但当张父惊惶无措地抬起手电照去,却发现,那些不过是甬道四壁繁茂的藤蔓投下了影子。
人类的理智在神秘世界中总是如此脆弱,转瞬间就像风中的残烛,理智燃烧殆尽后,就只剩下一缕缕执念化作的青烟。
张父不断不断地向前,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还停留在他刚刚进入山洞的那一刻,混沌的意识中仿佛闪过了从这座山峰升起以来的所有片段和历史……
有个声音在他心中尖锐地警告:
‘不能再向前了!继续深入,只会带来更多疯狂!’
‘这里不是我能够探索的!’
但也有另一道声音在低语,那是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声线:
‘都走到这里了,还甘心回头吗?’
‘继续向前吧,我会成为掌握先机的人……我会逐步了解、解析、运用甚至驯服那些不可思议的力量!’
‘我所渴望的一切,都会在山洞更深处找到!’
恐惧、向往、疯狂与错乱混合在一起,直到酝酿成连张父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情。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不管不顾地朝着更深处的黑暗走去。
张父放声大笑着,终于确信自己已然抵达了庸碌众生无法想象、无法触及的真相。
越是往深处走,灌进肺里的空气就越是冰冷,整条弯曲绵延的甬道就像一座走不到尽头的坟墓,让张父渐渐耗尽了体力。
当时,张父停在甬道深处,四处寒意令他手脚冰凉麻木,于是用背包中的物资点燃火堆,试图驱寒取暖。
坐在跃动的火光前,张父不禁开始思索,他将要向这座圣山许下怎样的愿望呢?
让肿瘤停止恶化?
那意味着,他此后将带着脑部的一块异变生活……不如直接让疾病彻底治愈吧。
可是,即便让肿瘤不治而愈,他的身体也已经不再年轻了,万一过几年就苦恼于其他疾病呢?
那要许愿长寿吗?
但“长寿”是一个模糊的形容,他无法确定雪山会如何理解这个词的定义,是比普通人健朗长生几年,还是以这整座雪山的、更具广度的时间观而言的?
他一路翻山越岭而来,如果仅仅是许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比普通人多活一年、两年、三年……那又叫他如何能满足呢?
想到这里,张父头脑中的声音再度响起,它的话语极具蛊惑性,绵绵不绝地回响:
‘与山脚下那些盲目许愿的人不同,我多走了这么长一段路,我比任何人都更接近超凡……’
‘我是不同的……对,我是与众不同的。’
‘所以,我理应品尝到更为甜美、硕大的果实!’
摇曳的火光在张父脸上投下阴影,影子不断晃动,就像他动摇的心绪。
那些像是幻觉,又像是现实的碎片再度在张父脑海中翻涌,他想到了那条庞大如天外之物的巨蛇,想到那些亘古不变的群山……
与这些存在相比,山脚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是多么短暂渺小,无论在生平取得怎样的成就,都会很快化为黄土,一切随之灰飞烟灭。
张父不想这样。
在见证过凌驾于自然之上的伟力后,张父的心态不知不觉地改变,逐渐无法满足于回归人群、回归日常了。
欲望的高歌愈发响亮,他近乎是在心底咆哮——
他要超凡于世。
他要让神秘的力量为他所拥有。
他要超脱出人类生命那有限而短暂的时间……就像山峦一样永恒。
“呼呼——”
霎时间,甬道中涌起一阵疾风,将摇曳不定的火焰骤然熄灭。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张父惊慌地朝着背包附近摸索,想打开那只手电筒。
然而,他先摸到了一只……冰凉的、带着茧子的手。
他吓了一跳,这里怎么可能存在第二个人?
抑制住冲到喉咙口的尖叫,张父猛然夺过手电筒打开,哆哆嗦嗦地照过去,却照亮一张与他别无二致的面孔。
眼下的黑眼圈,憔悴的肤色,未清理的青色短胡渣……他们从长相到穿着,都没有任何差别。
唯一的区别,是手表显示的时间。
他们的手表一个停留在13:21,一个停留在13:22。
又过了一分钟,黑暗中又走出一个与他们相同的人,手表显示13:23。
三人面面相觑。
从这一刻起,张父逐渐意识到:他的愿望,可能真的实现了……以一种诡异的形式。
时间回到现在,已不似人形的怪物跪伏在洞窟中,身形剧烈抖动。
它没有双眼,更无法流出眼泪,但口中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仍然能让易逢初看出它在哭泣。
张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一直以来它都坚信,它变成这样一定是邪神恶意的玩弄。
只有把一切责任推给外界因素,它痛苦悔恨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缓解,才能勉强忍受这样被孤立在山野,茹毛饮血的生活。
它怎么能承认呢?
它怎么能承认是它将自己推往了深渊呢?
张父完全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彻底崩溃了。它甚至没再想起旁边的张铭,暂时搁置了利用张铭的身份和肉.体离开的计划,癫狂混乱地奔向山洞之外。
鳞片中,千千万万个易逢初目睹它离开,没有出手阻拦。
在张父身后,响起易逢初轻轻的叹息,“……其实,蛇蜕应该实现过你四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是张父在坠崖瞬间许下的——他不想死。
如果坠崖苏醒后,他就一无所知地回到山下,而不是一再求索不属于他的东西,那该多好?
可惜已经太晚了。
易逢初转头看向张铭,发现他已经再一次晕了过去,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就好心地放出部分小蛇,把张铭托着送出蛇蜕。
途中,张铭模模糊糊地睁开眼醒了一次,一眼看到身下无数游动的蛇,就又吓得安详睡回去了。
在闲杂人等都离开蛇蜕后,这座矗立多年的“雪山”便在玩家们面前迅速坍塌、缩小,被易逢初变成一颗银白色的心脏。
心脏大概有一个拳头大,呈现半透明的质地,透过最外层的光辉,还能看见里面有六层逐一变小的结构——看上去,就像最内层的小心脏外罩着几层银纱,细碎的光芒一遍遍描摹出心的轮廓。
易逢初掂量一下掌心的半透明心脏,对手机若有所思地说:“直觉告诉我,每一层心,或者说每一层蛇蜕,似乎都代表着我的一段过去。”
“把它们都吸收了,我是不是就能回忆起以前的所有经历?”
【没错,】手机难得体贴地建议,【当然,如果你想多多体验现在的生活,也可以把它们寄存在我这里,放进展柜。】
“……算了,还是我自己藏着吧。”
倒不是易逢初不信任手机,主要是他对张父这样的经历也有些PTSD了,生怕蛇蜕不在他身上,就又开始无意识辐射能量,影响一些普通人的理智、满足一些不应该满足的愿望。
想了想,易逢初垂下头打量自己,思索着该把蛇蜕藏到哪里。
皮肤在他眼里渐渐变得透明,露出体表下的肋骨、脊椎、血管……
苦恼地扫视一圈,易逢初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肋骨下三寸,本应该有心脏跳动的位置。
“咦?”他发出质疑声,“我的心脏是不是有点问题?怎么一会儿看起来是心脏的样子,一会儿看着又变成了几条蛇?”
手机:【问我,我怎么知道?问当初建模的你自己啊。】
嗯……薛定谔的心脏。
易逢初皱眉想,那好像和他手里这些变成心脏状的蛇蜕还挺搭的?
于是那颗银色半透明的心脏便穿透他的肋骨,安稳地停在胸膛内。
见到此情此景,手机没忍住说了一个冷笑话:【这是真放心里了。】
易逢初:“……”不懂它的幽默。
第107章 命运之眷顾,衔尾者之独子,与主共享无上荣光与赞颂的小冕下。
蛇蜕外, 欧洛丝正鬼鬼祟祟地在学者两人的尸体附近探头探脑,甚至直接上手,把他们的口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得到莱娜一个嫌弃的眼神。
“蚊子再小也是肉嘛,说不定他们身上有什么贵重物品、道具呢?”欧洛丝一边把东西往自己的系统空间里塞,一边辩解道,“反正人都死了,便宜一下我又怎么了?权当他们背刺我的精神损失费……”
忽然,有一阵古怪的爬动声自洞口内响起, 窸窸窣窣的,迅速由远及近,令欧洛丝瞬间动作敏捷地弹跳起来, 很不要脸地躲到莱娜身后, “主教大人, 您会保护我的吧?”
“……呵,你又不是命运所眷顾的信徒, 和我有什么关系?”
嘴上毫不留情, 但莱娜还是没有把她甩开,朝着洞口举起剪刀, 严阵以待。
洞口内的声音飞速靠近, 地面传来一些微不可查的震动, 预示着有某种体型不小、速度极快的生物正在靠近。
哪怕两人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但在第一眼看到那个四肢像蛇一样、姿态诡异地攀爬在石壁上的怪物时, 还是不免心一跳。
那怪物跳出洞口,在地上爬行几步, 然后猛然抬头望向两位玩家的方向,没有五官的脸上鳞片炸开, 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发出野兽般毫无理智的吼叫。
而它那长长的四肢末端也张开口器,里面绽开一层层细密的牙齿,瞧起来就像是撕碎人体、咀嚼血肉的利器。
莱娜的手没有分毫犹豫或轻颤,当机立断地挥舞剪刀,裁去了这个怪物的半截命运——只剩下它尚且作为“人”时的命运。
瞬间,那些坚硬细密的鳞片自它全身褪去,在怪物的表皮之下,露出一个形容枯槁、双目涨满血丝的中年男人。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对莱娜祈求:“求求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活着太痛苦了……”
明明是一个小姑娘的模样,莱娜此刻却表现出一副与年龄相违和的成熟,她垂眸注视张父,眼神慈悲而温柔,伸手抚摸着他的发顶,让张父浑身的惊颤平复下来。
“如你所愿,”莱娜虔诚地祝福,“愿命运之主庇护你,引导你走入下一世轮回,寻得真正的安宁与幸福。”
话音落下,只听刀锋摩擦的“咔嚓”轻响。
莱娜的剪刀在张父头顶上方轻轻划过,中年男人缓缓闭上充斥癫狂痛苦的双眼,平静地停止了呼吸。
远处,漫山遍野游荡的“张父”身影渐渐消散,莱娜的力量帮助他们重新融合为一个完整的整体,以此获得终结命运的入场券。
“它……它就是那个杀人砍头的怪物?它果然是张父自己变的?”
欧洛丝从莱娜背后绕出来,若有所思地凝视张父的尸体,挠挠头:“哎,你动手也太快了,还没来得及知道他具体许了什么愿望呢。”
说着,欧洛丝从系统背包中掏出一个外表平平无奇的口罩,戴在脸上,然后凑到张父尸体旁,亲亲热热地开口:“说来你也许不信,其实我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在乎你的人……”
莱娜:?
顶着莱娜看傻子似的目光,欧洛丝继续和尸体套近乎:“你看,张铭和你有血缘关系,可现在才来救你;而我和你非亲非故,却毅然决然地来找你——要是我们是亲人,我简直不敢想我会为你付出多少!”
“谁对你更有真情,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欧洛丝深情款款道,“所以现在,你愿意把你的经历都诉说给我听吗?”
随着她开口,口罩上逐渐浮现出一个简笔画嘴巴的形状,那张嘴如同有生命般一张一合,大幅度加强了欧洛丝的异能“虚伪证言”的效力。
——终于,在她锲而不舍的努力之下,连尸体和死亡也被谎言的力量欺骗了。
恍惚之间,张父的尸体误以为自己还活着,嘴巴一张,开始像倒豆子一样坦诚地叙述它的经历。
“看吧,还是我有办法!”欧洛丝得意洋洋地显摆,“看到了吧,我们谎言领域也是很强大的……”
莱娜瞥她一眼,哼笑:“那你之前对上学者和陈晖怎么不用?是不想吗,就比较享受被人狠狠殴打的感觉?”
闻言,欧洛丝的笑容瞬间垮下来。
她当然没有故意被虐、找刺激的癖好,只是这件名为「说来你也许不信」的道具虽然能把她的异能增幅到欺骗死物的水准,但限制极大,只能用于智商低于50的人形生物及非生物……
巨大的限制瞬间使这件道具变得鸡肋,但要是没有限制,那这件道具必然会引得更多人争抢,哪里还轮得到欧洛丝持有它?
学者暂且不提,陈晖再怎么蠢笨,智商也有常人上下的数值,也只有尸体能够被钻个空子,因大脑停止思考、脑组织凋零而被判定为智商低于50了。
张父的尸体俨然把欧洛丝看作了最为亲近的人,把它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让莱娜和欧洛丝顺利地复盘了副本经过,补充完剩下的15%任务进度。
这时,洞口又是一阵鳞片摩擦的声音,只是这次并非一个完整的个体,而是……一群。
欧洛丝脖颈僵硬地转过去,只见群蛇如银色的潮水般漫过来,纠缠的蛇群上还托着面色安详,看起来好像随时可以入土为安的张铭。
这些蛇,带给欧洛丝熟悉又危险的感觉。
尤其是在与它们金色的竖瞳对视时,欧洛丝瞬间感到寒毛直立,有种被巨型捕食者盯上的危机感。
好在群蛇刚刚把张铭顶出洞口,就没有多停留,径直游回黑暗的甬道。
松了一口气,欧洛丝动作专业地架起张铭的手臂,又哄骗得尸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跟在她身后,接着随口问莱娜:“你要一起下山吗?”
“我可没有隐藏任务,”莱娜挥挥手,“我们就此别过吧。”
“那日后有缘再见啦,”欧洛丝毫不费力地单手扛起将近两百斤的张铭,嘀咕几句,“真是的,怎么是我分到这个吃力不讨好的隐藏任务呢……”
“运气太差了,要不等放下这死沉的家伙,我也虔诚地拜拜雪山?”
“……”
欧洛丝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风雪中,莱娜目睹面前巍峨如山峦的蛇蜕逐步坍塌收缩,最后化为一颗银色光辉构成的心脏。
黑发青年独自站在雪地中,抬手接住了那颗银白色的心脏,将之放进胸膛内。
“神子冕下!”
莱娜摘下防风镜,浅银色的眼瞳中溢满了喜悦,她快步走到易逢初面前,却又不敢贸然靠得太近,站定后手忙脚乱地整理一下衣物和发辫,对易逢初行礼致敬:“追随命运的谦卑信徒,有幸与您相遇。”
易逢初见她小胳膊短腿的,忍不住在她行礼时伸手扶了扶,听她抑制着激动的心情道:“您此行而来,想必目标正是回收伟大的命运之主的遗蜕,万幸玩家们的打扰没有影响您达成目的……”
顿了顿,她又自豪地挺直腰板,补充,“当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因素,能阻碍命运流向既定的方向。赞美命运!”
易逢初则有些在意“神子”这个称呼,他没有在玩家们面前遮掩过身上的异常,本以为叙事者这个马甲会因此掉落。
可没想到,他这个随手按上的神子人设,怎么似乎愈发稳固了呢?
“我有些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的?又是如何区分我和……”易逢初局促地咳嗽一声,感到几分尴尬,“我‘父亲’的?”
莱娜对于幼年神性生物异常宽容,并不吝啬于满足对方的好奇心:“放心,虽然没有得到正式的神谕,但整个神秘世界已然无人不知您的崇高地位——命运之眷顾,衔尾者之独子,与主共享无上荣光与赞颂的小冕下。”
“等我们在主的首肯下确认最终版教会圣典,您的名会与您父亲之尊号共同传遍九大维度,得到亿万万信徒的口口传颂……”
易逢初:“……”
快别说了,他第一次如此鲜明而强烈地感受到“尴尬”这种情绪!
本来易逢初对神子这个身份,只保持着不澄清不承认、随意他人脑补的态度。
但现在他却意识到,这个最初来自论坛脑补的产物,其影响力似乎远超他一开始的预料……
现在看来大伙儿都真心诚意地信了,他再澄清这个身份不存在,那场面是否过于尴尬了?
沉默一下,易逢初还是没有多解释什么,选择让莱娜继续这个误会。
“至于如何分清您与您父亲……”
不知道是不是易逢初的错觉,他总觉得这瞬间,莱娜眼底似乎浮现出看上司家小孩一样的慈爱,“虽然两位冕下的力量出自同源,形式极其相似,但是您一看就是极为年轻的……呃,神性生物啊。”
直觉告诉易逢初,她本来想说的大概是“幼崽”。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他目前也只有作为人的二十几年记忆,这放到神秘世界,简直是幼儿园的年纪……
而曾经的他疑似在游乐场中留下过许多传说,在旁人眼中大概是一路杀出血路、白手起家的大佬——没有过去记忆的易逢初,自然与这种形象气质不符。
易逢初默默看了一眼莱娜,发现连她也已经经历了两百多年的命运,现在稚嫩的外表似乎是某种诅咒的影响……
好吧,怪不得她会用那种慈爱的眼神看他。
易逢初询问:“你身上的诅咒,需要我祛除吗?”
莱娜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感谢您的关切——不过我的敌人,将会由我亲手剪断她的命数,就不劳您费心啦。”
“如果方便,请替我向仁慈的命运主宰问好,”莱娜认真地说,“而您的一切需求,也可以随时告知我。”
“向命运起誓,我将率信众为您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易逢初思索片刻,确实想到一些疑问。
此时,恰好系统的传送通道缓缓展开,莱娜在脱离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秒,听到他的回应:
“‘朗基努斯’……为我隐蔽地搜集这个组织相关的资料,可以用祈祷的形式递交给我。”
莱娜离开,雪域中只剩下易逢初与两具玩家的尸体。
他没有急着走,而是仔细打量着学者两人的尸体,露出思考的神色。
「副本即将结束,检测到玩家瑞伊·阿诺德已丧失所有生命体征,正在断开系统连接。」
「滋滋滋解、解绑&%#!」
「滴——」尖锐的警报声后,系统汇报,「报错,解绑失败。」
而使系统混乱的罪魁祸首,一条小蛇已经沿着学者的耳道,钻进他的大脑中。
没多久,在系统发出的「生命体征已恢复」的提示音中,“学者”的手指骤然颤了颤,随后他就在小蛇的控制下再度睁开双眼。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手肘、脚腕和膝盖,试图控制身体站起来。
但由于小蛇对人体的控制力有限,再加上学者的尸体已经在冰天雪地里冻僵硬了,这一次的站立以失败告终。
“学者”只是在半支起上身,在风中晃了晃,然后一头栽回雪地里。
“……”
默默旁观的易逢初觉得自己分.身显得有点蠢,于是一言不发地背过身,不愿再看。
“学者”自暴自弃地趴在雪里,然后肢体僵硬地蛄蛹了一会儿,试图找回蛇形的灵活感,但看起来像是快要变异成丧尸了。
半晌,他才终于坚强地站稳,与易逢初本体对视一眼,便迈入系统打开的传送通道。
小蛇:先让我混进组织内部看看是怎么个事儿?
第108章 扭曲厨VS原教旨厨(部分论坛体)
送走莱娜, 易逢初本以为“我是我爹”这回事就过去了。
然而第二天,他又接收到了莱娜虔诚的祷告声。
照例赞颂完主的光辉,莱娜咬着唇犹豫一下, 还是鼓起勇气建议道:
“仁慈的主啊,请恕我冒昧。先前有幸面见过神子冕下,祂对您无疑是极为敬仰、孺慕的,但我察觉到,其中似乎透出一些避而不谈的抗拒。”
“当然,幼年神性生物的心情常常如风雨般变幻, 祂们总是会被拉扯于对亲长的仰慕,以及对远离庇护的独立生活的向往之中,这都是很普遍的心理, 这也是人世间的父母总为之烦恼的……”
“您作为天神, 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至高至大;但作为一位慈父, 当面对年幼的、心思敏感的独子,或许也可能产生过哪怕一瞬间的茫然无措。”
“以上都是您的信徒的卑微猜想, 若您感到无用且冒昧, 您的信徒愿承受一切责罚。”
“若您觉得还算有可用之处,那您也许能够考虑与神子冕下好好聊一聊。我们都知道, 目前没有存在会比祂更接近于您, 依偎在您的神座下, 永沐您的光辉了……”
易逢初面色空白一瞬,没过多久, 就有一本巴掌厚的书籍通过仪式传送到他这里。
处理仪式的小蛇围着书籍转了一圈,嘶嘶吐信, 仿佛在惊叹些什么,然后费力地用扁平的脑袋顶起书籍, 交到本体手旁。
缓缓深吸一口气,易逢初看了一眼书名——《如何养育一只神性生物:有效沟通篇》。
“……”
在书桌前沉默许久,就在手机疑心他已经石化的时候,易逢初忽地轻松一笑,调整好了心态。
手机诧异:【恢复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要多尴尬一阵子。】
“我尴尬什么?”
易逢初神色恢复从容,“这是和我爹说的……现在我是我儿,没听到。”
手机无话可说,它怎么觉得眼前的蛇好像觉醒了一些奇怪的思想?
很快,手机的猜想就得到证实。
又一天后。
异管局的人为了龙雪岭的异常事件,派专业人员上门调查,试图从易逢初这里套出什么信息来,例如那座侧峰的来历、“叙事者”将其安置在他们世界的原因……
面对这些疑问,易逢初再度露出那种置身事外的淡然微笑:“这也不是我弄出来的,我怎么知道?”
“不如你们向神明祈祷,找祂老人家问问?或者我可以帮你们召唤出命运的使徒……”
面对易逢初的热心提议,异管局成员顿时汗流浃背,连连婉拒了他的好意,很快离开易逢初的公寓。
手机:【。】
好灵活的父子关系。
……
《惊!龙雪岭北部惊现“白龙卷”现象,数人录下清晰影像,专家做出科学分析……》[HOT]
《指路牌上凭空多画了一座山峰?周边旅游局已对此做出勘正,并发布检讨书》
《龙雪岭有圣灵?当地人严肃强调:心诚则灵,消灾解难》[HOT]
……
“哎。”
围观了网络上沸沸扬扬的新闻报道与讨论,欧洛丝熄灭手机屏幕,漆黑屏幕映出她疲倦的面色。
为了完成隐藏任务,她不得不又在这个世界多停留了一段时间,期间她把雇主张铭送往医院治疗,又把张父的尸体打扮一下,溜达几圈,再伪造了意外身亡的现场。
保险公司自然不愿意认账。
时隔十多年,谁都没想到居然还能蹦出一个活生生的张父,没过几天又啪嗒一下死了,你说这巧不巧合?
所以双方陷入胶着的扯皮中,欧洛丝甚至为了充当律师这个角色,特意连着两天两夜不吃不喝,把这个国家的相关法律规定及文献给看完了……
踏出法院的那一刻,欧洛丝迎着远方和煦的阳光,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
“恩人!您真是好人呐!”张铭也十分感动,他数着赔偿金后面那一串长长的零,数得眼睛都直了,眯成一条细缝,“您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哦对了,我看网上很流行送那什么锦旗……”
欧洛丝拒绝:“我就不必了。”
反正她一完成任务,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到时候在系统的干预下,张铭还能不能记得起她这个人都不一定,而她对“优秀青年律师”的头衔也并不感兴趣。
她现在只想彻底把各种文献甩出脑海,回归坑蒙拐骗……啊不,平静的生活!
临走前,欧洛丝想起什么,随口建议道:“赌.博这玩意儿,就是一个没有底线的骗局。要是你不改掉这个毛病,多少钱都不够你挥霍的,迟早还是输个精光、回到为赌债寝食难安的日子。”
“所以……你应该不至于再去赌了吧?”
胖子的面色僵硬一瞬,随即笑开:“不赌了、不赌了,这次我就打算出国做点生意。”
欧洛丝定定地凝视他的双眼,察觉到了“谎言”的存在。
果然,赌徒是不可能轻易戒赌的,他们只会在欲望中迷失自我,把生命当做筹码挥霍,直到无路可退的尽头……
见欧洛丝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张铭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正想辩解什么,却听她轻笑一声,“你不用向我解释什么,对得起自己就行。”
“我终于要离开了,再也不见!”
她挥了挥手,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的新闻,接着反手一抛,把手机丢给了张铭,毫不犹豫地踏进系统的传送门。
等张铭回过神,他就发现自己正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发呆,手里还捧着一只陌生的手机——手机很新,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应用程序,甚至连社交账号都没有登录。
“诶?……我站在这里干什么?总觉得印象里,好像刚刚还在和人聊天……”
张铭困惑地挠了挠头,把陌生手机翻来覆去地端详,“这又是谁的手机?”
……
彻底完成任务,获得不菲的积分奖励,欧洛丝心情不错地回到原生世界。
她打开系统面板看了看,由于她的异能“弄假成真”的特性,现在她在系统信息中的姓名一栏还是“欧洛丝(?)”。
作为谎言领域的异能者,她早已习惯更换一个又一个姓名、借用形形色色的身份,而最初的那个名字,连她自己也彻底遗忘,不复存在了。
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欧洛丝漫步在大街上,思索着下一个名字该换什么好。
打定主意后,她就随便走进一家蛋糕店,微笑询问:“请问你们这里接受预约吗?”
“当然可以,小姐,”柜台后的服务员连忙点头,热情地递给她一张预约单,“请在这里填写具体姓名、联系方式、住址、预约时间和蛋糕款式及尺寸,我们将风雨无阻,准时送达。”
欧洛丝一边填写信息,一边漫不经心地与服务员聊天,氛围十分融洽。
填完表,她递回预约单,状似不经意地微笑着介绍:“对了,其实我之前也在线上订过你家蛋糕,味道真的令人难忘——我叫莱娜,还记得吗?”
她的语气太自然、太笃定了,以至于服务员完全没有怀疑她的话,努力回忆起来,“呃……抱歉,可能当时处理订单的不是我吧,我好像没什么印象。”
“不过,还是感谢莱娜小姐的支持与鼓励……”
说着,服务员低头核对信息,忽然提出疑问:“等等,您的姓名信息是不是不小心填错了?”
“嗯?”欧洛丝倍感意外,立即凑近看去。
只见在预约单第一行,她原本一笔一划写下的“莱娜”两字,居然不知何时被扭曲成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欧洛丝”。
公整的字迹还未干涸,在灯光下反射出微光,就好像在明晃晃地嘲笑着欧洛丝。
这怎么可能?!
欧洛丝不敢置信,她清楚记得自己刚刚没有写错,但纸上的字迹也确实和她本人一致……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分心写错了。”
她强颜欢笑地解释,向服务员重新要了一份预约单,填好,递交。
服务员接过单子一看,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惊疑,她有点怀疑面前这个女人的精神状态了,“这位小姐,您还好吗?‘莱娜’和‘欧洛丝’,究竟哪个是您的姓名?”
欧洛丝沉默一看,果然,她写下的名字再度被扭曲,变回原本的假名。
这下她已经能够确定,不可能是她自己记错了,必然有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在干预。
而最恐怖的是,她完全无法感知到任何异变,就好像那种力量已经悄无声息地融入底层规则,以特定的规律进行“修正”……
不是,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就用于阻止她换假名?
凭什么啊?
针对她这个软弱可欺的谎言领域异能者?
欧洛丝不信邪,一次又一次地索要并填写新的信息表,期间更改了无数个假名,但还是目睹姓名被一遍遍扭曲回“欧洛丝”。
“这位小姐,请你不要再为难我们服务人员了!”
服务员只觉得自己在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面露愠色,甚至狐疑地上下打量欧洛丝,“你不会是对面新开的蛋糕工坊派来找茬儿的吧……”
最后,欧洛丝带着一沓废纸,被毫不留情地赶出了蛋糕店。
“……这不对劲啊。”她独自坐在路旁长椅上,长吁短叹。
再调出系统面板,甚至连系统也承认了“欧洛丝”这个名字,直接把后面的问号去掉了——看来,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大概都要被迫按上这个“真名”了。
这对谎言领域的人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欧洛丝绞尽脑汁回忆,试图找出那个替她焊死名字的真凶,眼前渐渐浮现出那位神秘而诡谲的NPC——易逢初的面容。
“不是吧,难道是祂?”
欧洛丝喃喃,“或许是因为被命运领域高位存在亲自认可了这个名字,它与我之间产生了不同于一般假名的密切联系,让我本人不承认也不行。”
“这么推理好像很合理……合理个鬼啊!还我假名!”
在许多路人看神经病的目光中,欧洛丝抱住脑袋,恨不得痛哭一场。
虽然她得到了一个名字,却因此舍弃了千千万万个多姿多彩的假名……
她亏了!
消沉许久,欧洛丝打开系统论坛,不禁怀着一种扭曲的心情,想要了解更多关于某个易姓罪魁祸首的信息。
以她一目十行的阅读速度,很快就把论坛里几个经典的记录帖看完了,沉浸在情报之中。
看着看着,欧洛丝逐渐眉头紧锁,最终在《【新手求助】和同学一起来到深山考察,面对神性污染该如何求生?》这个旧帖下忍不住匿名发言:
№503:
我都不懂有些人是不是滤镜太厚了,命运神子和“可靠”“温和”“仁慈”有半毛钱关系吗?遇到祂,到底幸运在哪里了,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504:
包括你们对祂爹的描述也是,真把真神看作慈祥老父亲了?好小众的语言,谁相信的话就把联系方式留下,等我去骗你们的钱。
№505:
你们都不懂……没人懂!
祂们父子俩明明是、明明是那种……很恐怖,很凶残,很深不可测的类型!
欧洛丝一口气连发三条,本想直接退出,但万万没想到,这个帖子隔了这么久居然还有人在看,很快就刷新出来回复。
№506:?我主本就是仁慈的。
祂是伟大的命运主宰,时间与轮回的主人,庇佑众生的尘世巨蟒,衔尾之蛇,所有心怀希望生灵都将在终末时刻迈入祂的国度……[已折叠]
№507:
好家伙,怎么隔了这么久还能看到人吵架啊哈哈哈哈哈
№508:
楼上上也是牛的,熟练赞颂命运之主,感觉私下里已经把祂的所有尊称倒背如流了(抱拳)
№509 赞美命运:
……不懂之前那个连发三条的人想干嘛,别的异教□□来的喷子吗?
№510 赞美命运:
平心而论,叙事者先生为我们做的还不够多吗?什么时候杀的恶劣神性生物比祂多,再来理性探讨祂是否仁慈的问题吧。
№511:
可惜匿名,不然好好奇那是谁啊,一开口就一股常年在论坛开撕的味道。
№512:
+1
№513:
似是故人来()
№514:
没开玩笑,我真觉得这人这个语气,给我感觉我好像和ta吵过……
欧洛丝挑眉,继续回复——
№515:
509别太好笑哈,先把ID上的宗教籍去掉,再来“理性”发言吧(笑)
№516:
而且我哪里说错了,祂们就是很恐怖啊,有些领域你好歹能一眼看到攻击方式,命运领域真的人均神棍、扫地僧,扮猪吃老虎一套一套的,让人死了都不知道死因……
№517:
呵呵,看到某些人舞的神圣天主及其圣子神设就毛骨悚然……祂们明明是手段诡异,令人完全不可捉摸的恐怖存在,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像凝视深渊一样,阴冷的风阵阵拂过后颈,永远不知道哪一次会有刀锋随之落下……
№518:
楼上连发多条,破如防。
№519:?不是,我还以为会看到一场粉黑大战来着,还想简直太不要命了,居然有人敢在论坛蛐蛐诸神……
№520:
没想到,是命运威能无上深不可测阴谋党VS命运仁慈庇护众生党的纷争。
№521:
嘶……扭曲厨和原教旨厨?
№522:
反派厨与光辉圣者厨(确信)
№523:
完了,这衬托得我好像小丑,我们也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吗?
欧洛丝感到被侮辱了,恼羞成怒:「你们说话好恶心!我哪里像祂们粉丝?」
「不对,应该说我哪里像祂们的隐性信徒了?」
「我接触不到真神,但那个神子倒是真的见过。祂很危险,很危险懂不懂?一声不吭地钻进人脑子里,恶趣味地让人投那什么鬼骰子,投错一步就是暴毙……」
「你们看了不觉得恐怖吗?」
№530:
咳咳,可是楼上你这个语气,真的像明贬实褒……
№531:
名义上像贬低,实则在暗爽命运伟力的感觉,甚至还拿别的领域对比上了(笑哭)
№532:
不,我是不会承认这家伙有皈依我主的潜质的!
№533 赞美命运:
咳咳,重新看一遍这人的发言,忽然有点get到……
首先,我很高兴你也惊叹于命运的伟力,并有一定自己的见解;
其次,你对命运慈爱与残酷的一体两面性认识还有所欠缺,推荐你去寻找就近的教派组织进行进修;
最后,期待你彻底融入我们的一天(PS:私联我可详听更多教义精讲。)
№534:
受够了。你们别看谁都是命运信徒好不好……我真不是啊!
№535: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536:
这次是真的破防了(悲)
№537:
其实扭曲厨(暂且这么称呼)这么激动,真的让我挺好奇ta经历了什么的。
№538:
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扭曲姐/哥去另开个帖,满足我们的好奇心呗?
№539:
滚!要是我发帖,被熟人顺藤摸瓜找到了怎么办?
欧洛丝回想起莱娜手里那把寒光闪闪的剪刀,不禁打了一个哆嗦,那家伙绝对不只有五阶的水平,很可能已经触摸到了七阶的门槛……
她还是很惜命的。
№540:
到时候你们看热闹是爽了,我被追杀会有人救援吗?
№541:
我们会就地坐下,看下一个热闹(即答)
№542:
所以我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滚!
第109章 小蛇探险记(一半论坛体)
“学者”踏出传送门, 来到一间装饰繁复华丽的宽敞书房。
静谧的月光穿透带有精美浮雕的窗柩,照亮室内的情景。书房的装饰是西欧风格,占据整面墙壁的书架中塞满各色书籍, 一张异常宽大的书桌上杂乱地堆着纸张、羽毛笔、天平、星球仪……
夜风拂过外界绵延苍翠的山林,悠悠拂面而来,将一张画着凌乱草稿的手稿纸吹到“学者”脚边。
一丝好奇浮现在眼底,他弯下腰,捡起手稿看了看。
脑海中盘踞的小蛇晃了晃脑袋,嗯, 每个字符都还认识,但放一起就完全看不懂了。
书房中还有一个伏案整理文献的褐发青年,听到“学者”归来的动静, 他立即抬头露出笑容:“瑞伊, 你回来了?组织的任务进行得还顺利吗?”
“学者”摇头, 尽量模仿他本人冷淡的语调:“很遗憾,中途发生了一些变故。”
“哎, 那也太可惜了, 就差这一个任务,你就能在老师的推荐下进入组织核心层……”
褐发青年心直口快地说出口, 才后知后觉这好像是在猛戳对方的伤口, 立即住嘴, 面露慌乱,“呃, 我没有故意讽刺你的意思!要不是老师被召去开会了,他一定又要禁言我三天。”
“学者”回答:“放心吧, 我没有生气。”
褐发青年愣住了。
不知为何,当月光流淌在眼前人的半边脸上, 投下一片深邃的光影,他居然觉得瑞伊……好陌生。
从瑞伊微笑的唇角、看过来的眼神,再到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气质,都给褐发青年一股极为怪异的违和感,让他瞬间后背发凉。
就好像正在与他面对面交谈的,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而是,而是——
其它什么更为诡异的东西。
就像此刻这阵夜风一样,当人迟钝地感受到凉意时,它就已然自茫茫夜色中袭来,无声而至了。
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褐发青年僵硬地直起腰板,尽量把脑海中飞舞的幻想驱散,把瑞伊的异常归结于任务失败后的精神打击。
于是他咳嗽一声,匆忙安慰道:“我说真的,任务失败也没什么,那个任务疑似涉及高位存在,作为试炼任务也太危险了。”
“说到底,我们也只是在老师手下打杂的学徒啊,平时就干些递试管、整理文本、辅助计算之类的活儿,为了那点薪酬豁出去,不值得啊。”
犹豫一下,他压低声音道:“而且,我在替老师整理手稿的时候察觉到,组织里正在进行的实验可能越来越危险了。”
“你就是对组织的理想太执着了——依我看,我们可能还不如投靠‘学术真知会’、‘真理学刊会’这些无害的组织,好好发展学术造诣更有前途……”
若非学者的尸体早就冻僵了,面部神经坏死了一部分,不然“学者”此刻或许会露出微妙的神色。
原来这还是一个二五仔啊,失敬失敬。
他想了想,打断褐发青年的跳槽发言:“实验在变得危险?你是指哪些方面?”
“我不被允许接触核心资料,但也很明显啊,比如试验品的等阶在越来越高,从四五阶开始,上升到愈发接近‘神’的层次;还有那些试验废料处理报告,上面记录的力量残余也越来越可怕,但凡不慎泄露,能够直接污染数个小世界……”
“另外,我有时候还听到老师和人通讯时,用很平常的语气提到‘伪神’什么的,怎么想都很危险吧。”
说完,褐发青年才意识到,他可能已经透露太多机密了,连忙补充:“这些东西,你都别告诉老师啊!就算说漏嘴了,也千万别把我供出去,老师最忌讳泄密者……”
“作为交换,我可以替你完成部分运算和实验工作。”
“好。”“学者”轻声应下。
由于共享了一个藏在心里已久的秘密,褐发青年顿时觉得与瑞伊拉近了许多距离,好像这个冷漠傲慢的家伙变得温和、好相处了不少。
他没有再感到那股莫名的惶恐不安,开始专心整理文献。
两小时后,他终于把所有杂乱的纸张分门别类放好,抬头对上“学者”的视线,吓了一跳:“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
“学者”双眼专注地打量桌面上的事物,慢吞吞回答,“只是你太专注了……这些文件要交递到其它地方吗?”
“对,要交给档案室留存。”
褐发青年感到有些奇怪,他们都共事这么多年了,瑞伊应该早就熟悉了他们的工作流程,为什么还要多问这么一句?
但他很忙,没时间细想,捧着文件匆匆走到墙壁前,伸手触碰到墙上挂着的风景画。
霎时间,一圈圈涟漪在平平无奇的画布上蔓延开,水波晕染模糊了画中的风景,缓缓呈现出一个通道。
看来,这就是“朗基努斯”联系成员的密道了。
居然是以画像为媒介,还挺有意思的。
心里评价着,“学者”上前一步,抽出了褐发青年怀中的资料,微微一笑,“我来替你走一趟吧,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哦、谢谢。”
褐发青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画像前,忽然想起什么——
刚刚瑞伊接过画像的手,是左手还是右手?
真理领域的异能帮助青年轻松回忆起刚才的片段,他确定瑞伊当时伸出的一定是右手。
但据他所知,瑞伊前两年做实验时,因事故痛失右臂,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独臂生活,渐渐把左手当作惯用手。
哪怕后来,老师用“生物炼金术”,帮助瑞伊再度造出完整的右臂,他仍然会习惯性地依赖左手。
而这样明显的特征,瑞伊在外人面前会有意伪装,克制惯用左手的习惯,而在老师和一众共事的学徒们面前,却不会加掩饰。
——所以,刚刚瑞伊下意识伸出的……为什么是右手?
褐发青年定在原地不动,夜风从他背后吹来,让浸湿冷汗的衬衣贴上后背,增添几分寒意。
奇怪……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这一刻,所有违和感全部爆发出来,在青年心头掀起阵阵激荡的波涛。
褐发青年渐渐确信,他的同门可能有些不对劲……
几日后,一个帖子出现在系统论坛里。
>>诸神游乐场>>闲聊区
【求助】同门任务归来,整个人突然变得不太对劲怎么办!
№0(楼主):
厚码,简单介绍情况就是,我与R是在同一位老师手下工作的学术研究人员。
前不久,他主动参与一项我们单位与另一个组织合作计划的项目,任务有一定危险性和挑战性,使一向很优秀的R铩羽而归,痛失在单位里更进一步的机会。
№1(楼主):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自从R回来的那一夜开始,我就觉得他变得很不对劲……
№2:
坐下吃瓜
№3:
好奇后续!求楼主多更(捧心)
№4:
想问一句,同门R参与的任务,和游乐场、神秘因素有关吗?
№5(楼主):
有关系,听说涉及的层次还不低,但具体的信息我就不知道了……
№6:
那不就破案了!是神秘力量干扰吧!
№7:
第一,检查R是否带有污染,扭曲了他的精神状态;第二,检查他是否带回来一些奇怪的生物或非生物;第三,检查他还是不是他自己……
№8:
感觉R说不定已经无了,正在被未知力量操纵呢(悲)
№9:
谜底这么简单?散了散了。
№10(楼主):
作为专业人士,我当然也考虑过以上三种基本情况,并及时汇报给老师,检查R的问题。
№11(楼主):
如果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那我也不需要来匿名论坛求助,碰碰运气了……实不相瞒,我已经快要被逼得精神衰弱了,再这样下去,很可能R的问题没有暴露,我先一步成为老师和同事们眼里的“疯子”!
№12:
给楼主递茶,细讲。
№13:
听起来好恐怖啊……神秘世界受害者+1。
№14:
楼上,准确来说在座的各位都是神秘世界受害者吧,哪一个没经过毒打的)
№15(楼主):
起初意识到R有问题,是后来出现在我面前的R无意间用错了惯用手,当时我就很害怕,熬到老师开会回来,就毫不犹豫地汇报了这一点。
№16(楼主):
由于R确实刚刚从副本回来,老师立即表现出高度重视,等R交完资料回来,老师就仔细读取了他的信息。
但结果出人意料,一切都很正常,有一些轻微的力量残余,但这再正常不过了。
№17:
有一说一,要是整个人从副本出来干干净净,一点力量残余都没有,反而更可疑。
№18:
这么看来,R好像又的确很正常……
№19:
会不会是老师的检查结果有误差?
№20(楼主):
呃,可能性不大,或者说微乎其微。
№21:
哦?看来楼主很信任老师的判断啊。
№22:
盲猜老师是窥秘、真理相关领域的?这都是搜集信息,分析数据的一把好手,很难有异常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23:
也可能是梦魇,有些梦魇领域的异能会涉及到梦境精神解析。
№24(楼主):
有坛友猜到了,老师是窥秘领域的高阶大佬,具体位阶和异能不方便透露,只能说,他的眼睛就是尺()
№25:
潜水到现在,忍不住发个言。
其实从头到尾我们都只能看到楼主视角的叙述,有没有可能这并非是现实?
№26:
+1,我也想说……窥秘领域的大佬都看不出任何问题,是否代表R就是原装本人?
№27:
不是,那细思极恐啊!该不会真正精神状态不对劲的人,其实是楼主吧?
№28 精神状态咨询可私聊:
我也是窥秘领域的,工作是担任部分隐秘组织的挂名心理医生,我之前真的见过类似的案例,病人坚称家人们都被不知名的存在替换了,还认为那个所谓的“邪恶存在”想要杀害他,因此长时间陷入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
当时我就看出,实则真正被神秘力量控制精神的人就是他本人,但我的能力不足以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推荐他去找我的师姐治疗,没想到刚刚过了三天,就在报纸上看到了他屠.杀全家的新闻。
№29 精神状态咨询可私聊:
我直到现在都忘不了,他不仅把家人们亲手虐杀了,还把家人的皮都扒了下来,像衣服一样泡过水,然后挂在阳台上……他自称是“家人们被污染了,所以洗一洗就干净了”。
№30:
……噫,毛骨悚然啊。
№31:
所以,楼主该不会也……?
№32(楼主):
不可能,我的精神一定!没有问题!
我老师顺便也检查了我的状态,如果有问题早就告诉我了。
№33:
对哦,那也有道理()
№34:
那除了惯用手的问题,R还有没有表现出其它异常,让楼主哪怕知道检查结果,仍然坚持心里的怀疑?
№35(楼主):
有的,你们等一下,我组织语言。
№36:
静等。
№37:
蹲蹲。
№38(楼主):
由于之前就感到违和感,在后来两天,我也有意偷偷观察了R,发现了不少疑点:
一,自他从副本里回来,R就一直穿得有些厚重,哪怕在温暖的室内也从不摘下帽子、围巾,还穿着长袖外套……我怀疑,他可能是在遮挡身上的什么东西。
二,他在做许多工作的时候,都表现出一种说不出的生疏感,好几次还犯了难以理解的低级错误,但他反应很快,总是立即纠正回来,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发现。
№39(楼主):
最后一点,R以前其实性格很高傲,和我们一众学徒的关系都很一般,但这次回来他脾气变得温和了,常常主动与人聊天……我觉得,他好像对我们单位很感兴趣,一直在通过闲聊的方式套话。
№40:
不是,越听越离奇啊,在室内也始终戴帽子围巾这种操作,怎么可能只有楼主一个人发现不对劲?
№41:
附议,这应该很明显吧?
№42:
呃,总觉得越是了解细节,越是有点不信任楼主话语中的可信度了……对不起,但真的漏洞太多了。
№43(楼主):
……我真的没有精神问题,也没有说谎。
№44(楼主):
再补充一些情况,其余学徒们也觉得R裹得严严实实很奇怪,但被他用“雪山副本给他带来了一些影响,目前有些畏寒”说服了。
№45:
啊?
№46:
不是???他们就这么相信了?
№47(楼主):
很难描述,可能只有亲眼见过现在的R,你们才会理解吧?他的语气总是从容、冷静而自然,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说服力,好像他说“1+1=4”也会有人相信……
№48:
越发玄幻了,R的形象怎么越来越魅魔了(呆)
№49:
咳咳,其实这种现象确实可以用神秘学解释。神秘界低位者在高位者面前,思想本就是随手捏造、重塑的黏土,精神世界浅层的沙粒会被祂们的吐息所浮动。
你们想,许多邪神是不是也格外具有蛊惑力,能把人潜移默化地洗脑改造成狂信徒?
№51:
这个我懂!修过精神神秘学,这种“蛊惑”或者“说服”能力,实际上就是巨大位格差异下的精神异化……
№52: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现在的R……到底是什么东西?
№53:
为楼主点蜡(蜡烛)
№54:
(蜡烛)
№55(楼主):
刚刚被老师安排和R一起打扫书房,凑近时,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就像冰冻的尸体,腐烂在看似完整光洁的肌肤下酝酿……
№56(楼主):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他还在盯着我微笑,微笑微笑微笑
№57(楼主):
R一定有问题!他很可能已经死了!但老师和其余学徒都不相信我……我要尽快逃离他!
№58:
还是感觉楼主本人不太对劲呢(。)
№59 万界奇闻记者:
大家不要太苛刻了,想象一下也可以理解吧——你身边的人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被替换了,即便用厚重的衣服遮挡住尸斑之类的痕迹,也会在距离近的时候,隐约散发出来自死亡的、尸体的气息。
你惊恐地寻求身边人的帮助和理解,但所有人都不相信你,反而质疑你也许疯了。就在你濒临绝望的时刻,转过头,发现他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惨白的面庞没有丝毫生机,但正在朝你微笑……
№61:
楼上,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描述得好像趴在楼主肩上看到的?
№62 万界奇闻记者:
∧∧当然,以上纯属脑补,如果对我的故事感兴趣,请支持并订阅我们的《游乐场异闻录》月刊啊~
№63:
服了,原来是来做宣发的。
№64:
抬走,下一个。
……
№178:
好久没看到楼主更新了诶。
№179:
+1,我都蹲了三天了,怎么还没有后续……
№180(楼主):
抱歉啊,因为老师手下只有我和R两个学徒,所以最近安排给我们的工作比较忙,我几乎没时间登录论坛orz
№181:
惊,楼主居然回来了!
№182:
没事没事,楼主专注三次要紧!
№183:
楼主还健在就好,听起来那个R可能位格不低,还挺危险的。
№184:
等等,楼主在说什么?什么叫“只有你和R两个学生”??
№185:
草对啊!楼主之前不是提到过,其余学徒都不相信你吗?
怎么现在突然就没有其他学徒存在了??
№186:
好,事情越来越诡异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187(楼主):?你们在说什么啊?一直只有我独自和R共事啊。要是有别人陪伴,我可能就不会这么无助了吧。
№188:
不,楼主你自己往上翻翻,回顾一下自己的发言啊!
№189:
恍恍惚惚,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190:
这个展开,真的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楼主有病论哇。
№191:
不一定,楼主也可能是确实被某种超乎想象的、位格极高的存在蒙蔽双眼了。
№192:
那消失的学徒们……?
№193:
大概率凶多吉少(悲)
№194:
楼主身边的人可能在一个一个减少,而楼主本人疑似最早发现R的异常,却始终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怀疑“R”可能不是单纯怀着恶意无差别破坏的,“它”有没有可能另有目的?
№195:
如果楼上猜想成立,那或许存在一个筛选机制,比如满足一定条件的人可能消失。
但现在信息量太少了,无法确定呢。
№196:
想这么远也没用,当务之急是保证楼主的人身安全和精神正常。
№197:
赞同,所以建议楼主仔细检查一下,你们办公场所的物品数量,到底是都只有两份,还是存在更多被你下意识忽略的痕迹?
好好回忆吧,你的直觉可能会给你答案。
№198(楼主):
……好吧,谢谢,我会采纳你们的建议的。
№199(楼主):
老师又叫我过去了,下次有时间我再回来。
……
№265(楼主):
为什么
№266(楼主):
为什么一共只有两个学徒,但书房另一边有六张小书桌、六把高背椅?
№267(楼主):
啊,原来我们有合照啊……学徒应该有七人,四男三女,我们合过影,不应该忘记
№268:
果然,楼主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影响了,遗忘了其余学徒的存在。
№269:
那些人现在,可能已经被抹除了吧……
№270:
但还是有点在意,为什么楼主被绕过了?
№271(楼主):
我记起来了,为什么他们都那么相信他。
№272:
给楼主递茶,楼主冷静一点,你这样我害怕(流汗)
№273:
楼主快说,好好奇啊!
№274(楼主):
因为骰子。
№275(楼主):
骰子骰子骰子在旋转,他他祂对我们微笑
№276(楼主):
投成功……会怀疑……投失败……会相信……我怀疑他……他们相信他……我闻到……尸体的味道……
参与实验……会消失……没参与实验……不会消失……
№277(楼主):
祂又在对我微笑啊啊啊啊啊
№278:
楼主?
№279:
我天啊楼主还好吗!
№280:
看起来已经被污染了(悲)
№281:
往好处想,楼主可能是所谓的“没参与实验”的人,所以一直被“R”绕过了。
只要不是无差别杀人和污染,楼主都还有生机。
№282:
看楼主这个状态,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下次出现是什么时候了……祝他好运吧(蜡烛)
№283:
我们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只有隔空为他祈祷了……
№284:
(蜡烛)
第110章 布莱斯与朗基努斯
褐发青年醒来时, 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地上,而书房内浮动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好奇怪,他为什么会躺在地上……老师呢?其余学徒呢?居然没人拉他一把吗?
等等, 老师一向爱干净,怎么会允许书房里的血腥味这么重!
褐发青年顿时察觉到不对劲,一个激灵翻身起来,而在他面前的,是一整个书房的尸体……
这些尸体都来自于他熟悉的同门和老师,而且死状一个比一个诡异。
他们都端端正正地坐在各自的小办公桌前, 但有人把笔尖插进了自己的太阳穴,脑袋无力地斜靠着椅背,就像一个成熟后破裂开来的西瓜, 鲜血和脑浆洒满桌面;
有人用双手交叠, 死死掐着自己的脖颈, 眼球凸出、面色青灰,手背青筋暴起, 像是被自己生生掐得窒息而死的;
有人佝偻着背, 乍一看像是在阅读面前的文献,实则是把星球仪顶部的尖端戳进了眼球里, 鲜血浸满球体表面, 将地形地貌和经纬晕染模糊……
而他们的老师, 一位“窥秘”领域七阶、隐隐触摸到八阶门槛的强者,居然也无声无息地死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 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或打斗痕迹,只是脸部凝固着一个异常惊恐绝望的表情, 好像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战胜逃离的存在……
不是,连老师都毫无还手之力的存在, 到底是什么等阶的?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他还活着啊?
褐发青年惊恐地咽了咽唾沫,试图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却发觉记忆似乎断片了,怎么都想不起来最近五天内的经历。
他根本来不及为这些便宜同事哀悼,面前的麻烦已经足以令他心如乱麻。
“我就说吧,一天到晚进行那些反人性、反伦理、反科学,甚至反神秘学的研究,早晚会遭报应……”
“不行,这里太危险了!鬼知道他们招惹到了什么神秘存在?万一组织找过来审问我,我也根本承担不起这个代价,因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褐发青年匆匆忙忙抓起自己的随身物品,疾奔逃离这间血腥气四溢的书房。
“跳槽,跳槽……我今天就要跳槽!”
……
另一边,易逢初本体正在做梦。
对于易逢初而言,梦境已经不仅是潜意识的投射或混乱杂糅的记忆碎片,更像是命运小心翼翼给他启示的一种形式,其中蕴含的信息往往会对他产生一定帮助。
这次,易逢初梦见自己正以巨蛇的形态,缓缓游弋在宽阔的宇宙中。
途中,巨蛇遇见一颗处于“堕落知识”掌控之下的可怜星球,星球表面还有文明社会留下的痕迹。
只远远瞥了一眼,易逢初就判断出:这里曾经也孕育过繁荣的文化。
曾有繁茂的种族在此生生不息地繁衍,无数生灵的命运在此演奏出和谐的奏鸣曲,孩童的笑声、青年的歌声与老人欣慰的叹息曾盘旋于大地上,仿佛一切都在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
只可惜,这些生灵不幸遇上了神性生物“堕落知识”——
神如其名,这个族群脱胎于遭受严重污染、腐化的知识,外形酷似一颗有眼睑而无眼睫的巨大肉质眼球。
祂们没有任何进食或娱乐的基本需求,唯有追逐真理的本能刻在意识深处,成为祂们唯一的追求。
一般情况下,堕落知识并不算高危神性生物。
因为祂们对于人类等普通生物没有兴趣,更不会怀着恶意做出屠.杀、玩弄等恶劣行径……
但当生命成为祂们“追逐真理”的一部分,成为祂们实验场中豢养、测试、研究、抹杀的一员时,祂们也不会在乎有多少生命在一次次“实验”中哀嚎或死去。
与绝大多数无情漠然的神性生物一样,堕落知识不会产生任何怜悯之心,在祂们的认知中,真理远远高于一切,无论是什么都无法阻碍祂们不懈追逐的步伐。
巨蛇漫无目的游弋的动作倏然停住,鎏金色的冰冷蛇瞳睁开,在黑暗深邃的宇宙环境中更显得璀璨如恒星。
祂定定地凝视那只堕落知识许久,久到最陶醉专注的求知者也察觉出危险。
只见那颗比星球还要巨大的肉质眼球眨动两下眼睑,最终求知欲还是被强烈的求生欲打败,祂决心放弃这处实验场,另寻其他地点。
可是,易逢初会给祂全身而退的时间吗?
巨蛇用实际行动,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瞬息之间,堕落知识周围的时间与空间就首尾相连,化作一个没有尽头的莫比乌斯环,阻断堕落知识逃离的路线;
命运的河流开始波动,将敌人生存的概率降低为零,让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在堕落知识身上……
这一套能力甩下来,简直比现在的易逢初还要纯熟,像是经历过千千万万次的实战演习,让巨蛇早已对敌人可能做出的反抗烂熟于心。
堕落知识疯狂眨动着眼睛,瞳孔颤抖,中心倒映出巨蛇逐渐逼近的虚影。
“咔嚓。”
像是咬碎硬糖的声音,这颗庞大的眼球被易逢初吞入口中,没怎么嚼碎就咽了下去。
唔,暂时吃饱了,找个地方睡一觉吧……
巨蛇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体型逐渐缩小,降落在这颗荒芜已久的星球上。
避开星球上可能幸存的小部分生命,祂找到一片群山环绕的广袤荒野,把自己一圈圈盘起来,头部蜷缩在同心圆中心,陷入安睡中。
祂本以为自己能睡到自然醒,没想到被一个孩童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
易逢初睁开眼,感到有几分新奇——究竟是多么大胆的孩子,敢独自靠近祂这样外表恐怖的存在,还不停歇地与祂搭话?
由于那个孩子体型太小,巨蛇下意识眯起惺忪的睡眼,才捕捉到一个金光灿灿的脑袋。
这是一个金发红眼的孩子,按照易逢初对类人生物的年龄认知判断,目测不超过八岁,应该是男性。
他衣衫褴褛,就像披着一身灰不溜秋的破布条,眼部周围异常红肿,甚至带有溃烂的痕迹,像是被某些化学物质感染发炎的结果,而色彩独特的血红眼眸也没有聚焦,空茫地望向空中。
易逢初顿时明白,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孩子看不见,他才有勇气靠近祂,也不会因为一眼目睹祂的真身而精神崩溃。
【你是谁?】
巨蛇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直接把信息传送到眼盲孩子的脑海中,让两者能实现跨文明交流。
“我,我没有名字……”在巨蛇尾巴旁边,金发孩子盘腿坐下,脸上浮现出憧憬的笑意,“我是来寻找神的。”
“他们都说,在‘天外之音’彻底消失、天空再度亮起后,有一道美丽的银色流星划过天际,坠落在荒野中,那是神的光辉和足迹。”
“我走了好久好久,由于眼睛问题,我常常分辨不出方向,更无从得知自己是在向前还是后退……不知不觉中,我就走到了这里。”
“我无法看清前方的景象,但有种直觉告诉我,我已经来到了神的脚下,有一位庞大、强悍、恐怖而慈爱的存在出现在我面前——而更幸运的是,祂似乎不介意我的贸然打扰,愿意与我交流。”
孩子期待地问:“所以,您就是传说中终结末日的神明吗?”
巨蛇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祂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终结末日”就是指祂吞噬堕落知识的举动。
对于星球上的人们来说,“堕落知识”的体型实在是过于巨大,所以他们看不清祂悬浮于天外的模样,只知道自从祂降临,天空就永久性地保持黑暗,光芒再也不会眷顾大地。
而或许是人们只能听到堕落知识在做实验时发出的部分声音和指令,所以他们误以为祂没有形体,便诚惶诚恐地将之称为“天外之音”……
一道来自天空之外的,带来末日灾难的诡谲声音。
易逢初沉默一会儿,询问道:【‘末日’……祂在这里做了什么?】
“不知道,”孩子摇摇头,提及这个沉重的话题,他的语气明显低落下去,“我们只知道,自那以后天空再也没有亮起,大地被无尽的黑暗笼罩。”
“起初,是因恐慌而发出噪音的人会被杀死,四处逃窜的人会被杀死,企图躲在家里不出门的人也会被杀死。”
“所以我们不敢哭泣,不敢高声说话,甚至不敢把自己藏起来,只能沉默着住在房屋之外……待在‘天外之音’能够随时观察到的地方。”
“对,祂应该是在观察我们吧?而在一个多月的观察之后,祂开始筛选出合心意的人选。”
“我们不知道祂的具体筛选标准,只知道那些人什么都没做,就开始一批批死去,恐惧在人群中蔓延……直到死的人太多太多了,尸体像山丘一样堆积在道路上,才有人逐渐发现死者的共同点——他们都穿着偏向深色的衣服,以棕发、褐发、黑发、深蓝发为主,其中有不少是老人。”
“直到那时,我们终于摸索到部分规律,‘天外之音’不需要打乱秩序的人,不需要不配合祂观察的人,不需要年老衰弱的人,不需要身上颜色不够鲜艳的人……”
“祂一边用无法理解的理由‘筛选’再杀死我们,一边又催促我们剩下的人繁衍,像是在观察新生儿遗传到血亲特征的规律,再把色彩平庸灰暗的婴儿当作废料处理掉,只允许令祂满意的人存活,再成长起来继续繁衍……”
——实验。
随着孩子的叙述,淡淡的可悲在易逢初心底晕开,祂意识到这整个星球、这些发展的文明,在堕落知识眼里都不过是一个实验场,或者说“培养皿”。
堕落知识所需要证明或发现的真理,需要数量足够庞大的数据支撑,而每一组数据……都是一条原本鲜活的生命。
“在祂降临的五十多年里,‘天外之音’的筛选标准变得越来越严苛,只要出现一点瑕疵,就会被无情地淘汰。”
说着,孩子抬手摸了摸无神的双眼,笑了笑,“本来我也应该是‘废品’的,我出生时是金发蓝眼,但金发蓝眼对祂来说可能有点泛滥了,应该被淘汰一部分……为了保住我,我的母亲找到特殊的颜料,滴进了我的眼球,让它们变成比较少见的红色。”
“我因此活下来,但视力在颜料的侵蚀和感染中不断退化,直到现在,我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巨蛇凝视着他,询问:【你翻山越岭而来,是想要向我祈愿吗?例如,让你的双眼恢复如初?】
孩子猛地吃了一惊,一头杂乱的金发抖了抖:“您怎么会这么想呢?”
“您已经驱逐‘天外之音’,为我们重新带来光芒,我们不可能再向您索要任何馈赠了。”
“我一路来到这里,只是想把我们现在的生活讲述给您听:废弃的房屋正在被逐渐修葺,我们终于不用睡在室外了;还有大人们正在商量,要重新建立学校——您知道什么是‘学校’吗?就是把一群小孩赶到一起,逼我们读书、学习的地方;还有一些好心人愿意收留我们这些失去父母的孩子,愿意教我们如何耕种、如何畜牧、如何生活……”
孩子的语气再度轻快起来,阳光在他金色的发丝上流淌、跃动,就像他的话语一样轻盈,不知不觉就讲到了太阳落山。
最后,他说:“抱歉,我可能说得太久啦,因为我想把这些全部都描述给您听。”
“我本身无法看见这些欣欣向荣的景象,这些内容都是我的朋友转述给我的,当时我就想,如果能亲眼看到人们的笑脸、新建的楼房,那该多好啊——然后在某个夜晚,我忽然就想到了您。”
“您是终结末日的天神,也许您本身并不在意我们的喜乐哀怒,但我还是希望能向您分享我们的喜悦……如果您甚至无法见到自己庇护的乐土,那岂不是太遗憾了?”
巨蛇再度沉默。
寂静让眼盲的孩子感到下意识的不安,他下意识集中精力到双耳,尽可能地感知来自外界的信号。
他听到一阵鳞片摩擦的轻响,窸窸窣窣地朝他靠近,风在他耳畔擦过,似乎预示着有怎样的庞然大物正在接近他。
但出于对“救世之神”的信任,他没有躲避,下意识直起腰板,局促地拽了拽自己身上破烂而不合身的旧衣服,紧张地抿了抿唇。
巨蛇在他头顶嘶嘶吐着信子,祂的语气似乎柔和了下来,像是一块在春季渐渐融化的坚冰:
【感谢你把这些事情转述给我,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生命的活力了……久到忘记自己曾作为人时的情感。】
【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和运气走到我面前——所以我们的相遇,也是命运的指引。】
【你想和我一起离开,踏往更广阔、但也更危险的世界吗?】
清风拂面而来,男孩不禁闭上眼,眼球在眼皮下颤动片刻,再度睁开眼时,双眼已经恢复神采。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条庞大得超乎想象的巨蛇,但祂没有恶意,甚至主动收敛了鳞片下眨动的蛇瞳和延伸的小蛇,看起来强大、冰冷、极具威慑力……但也有些温和。
金发男孩怔住了,他近乎是屏住呼吸打量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然后用力点了点头:“我愿意!”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呼唤,“……老师?”
巨蛇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称呼,又问:【你要给自己取个名字吗?】
“老师为我取吧。”男孩一步步挪过来,见易逢初没有反对,伸出手轻轻地贴住巨蛇的鳞片,仰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可不擅长取名啊。】
巨蛇有些苦恼地喃喃,倏然抓住一瞬命运的启示,得到了灵感,【嗯……布莱斯,保护与治疗的象征,叫这个名字怎样?】
“好啊,我喜欢这个名字,”布莱斯血红的眼眸中闪过笑意,“还缺一个姓氏,不如就取‘费博德’吧,因为这是一个虚幻的姓名!”
梦境中的场景忽地变幻,眨眼间,长大后的布莱斯就出现在易逢初眼前。
他脸上仍然带着浅浅的笑意,虔诚又亲近地依偎在巨蛇身侧,向老师叙述近日的见闻。
忽然,他想到什么,补充道:
“对了,老师,最近我遇到了一位志趣相投的朋友。她告诉我,她想要创立一个组织,以此解析神的领域,将力量带给更多普通人,让生命具有一定自保力。”
“如果她的设想成功,那诸神暴政的时代可能进入尾声,人将向神射出第一箭。”
“所以,她打算借用传说中‘弑神之枪’的典故,为组织取名为——”
梦境中的布莱斯顿了顿,吐出那个熟悉的名字,“‘朗基努斯’。”【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