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薛蘅的父亲早已经迎了上去,和裴慎如热情寒暄。


    裴慎如穿着黑色丝绒西装,缎面领口别着一枚胸针——钻石麦穗托着一颗硕大纯净的祖母绿,神秘艳丽的色泽,衬得他更显气度非凡,贵不可言。他与薛父握手问好,祖母绿的袖扣一闪而过。


    姜与荷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跟老板打个招呼,那边裴慎如已经朝她看了过来。感觉自己被发现了,她只好装作刚瞧见,赶忙凑了上去。


    “哎呀,真是太巧了,没想到您也来了,我都不知道……”


    裴慎如没理她,跟薛父介绍道:“我的秘书,姜与荷。”


    对面好像被她这个新冒出来的秘书震惊到了,竟然愣了两秒。


    薛蘅连忙解释:“这位就是真正救了我的姜小姐。”


    薛母首先反应了过来,这是一位保养得很好的贵妇,美丽的脸上略有一点皱纹,气质优雅纤弱。


    她感激地上前握住姜与荷的手:“原来是姜小姐,实在太感谢你了,我一直想让小蘅请你来家里做客,结果他一直请不来。”


    “不用这么客气……”姜与荷有点应付不来,手足无措,下意识地看了眼裴慎如。


    薛父笑得很开心:“裴先生的秘书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这真是难得的缘分啊!”


    裴慎如唇角微弯:“是挺巧的。”


    薛父招呼着:“来!我们进屋坐吧!”


    此时虽然是冬天,但是姜与荷站在外面也并不觉得很冷,因为薛家的院子里都有地暖。每隔一段距离还设着篝火,用开口的大玻璃罩围着。


    不知他们还用了什么方法,连风都几乎没有,是以端着酒杯站在外面的人也不算少。


    姜与荷宁愿站在外面吹风,也不想进去跟着裴慎如应酬。


    她小声说道:“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去看看她,您先进去吧。”


    裴慎如点了点头,和吴秘书进了大宅。


    姜与荷跑回去找唐草,她还站在原来的地方没动过,看起来很是拘谨。


    姜与荷想让她适应一下,就拉着她闲逛。没走多远,居然就碰到了金蓉蓉。她是主动过来找姜与荷的,应该是刚才裴慎如下车时候被她注意到了。


    “姜小姐,又见面啦~”她微微弯腰,笑得很是殷勤。


    “上次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我这个人就是没脑子,一看到老同学太开心了,就什么也顾不上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您记不起我太正常了,贵人多忘事嘛~”


    她的态度比前两次好上了太多。


    这个女人是真的能屈能伸,见风使舵。


    姜与荷压抑着内心的厌恶,说道:“嗯,我今天跟另一个老同学一起来的。”


    她搂着唐草,让她上前一步。


    金蓉蓉打量了她一眼,看起来在努力地回想,最终却一无所获。


    她只觉得这位“老同学”看起来和马路上那些辛苦打工的人没什么两样,Dior的新款礼服也遮不掉那股畏畏缩缩的穷酸味。


    对于这种人,她根本不会浪费时间。


    其实对姜与荷,她除了名字之外也没什么印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记得这个名字。看那样子也不像什么千金大小姐,应该也就是个家境普通的小老百姓。


    只是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也算不上什么绝世大美女,居然能巴上裴先生。


    深云基金那次遇见他们之后,自己使劲浑身解数搭上的“赵总”就被降职了——他本来也不算真正的高管。她花了好大力气去赔礼道歉,才算没把事情闹大。


    后来她耗尽人脉,才打听出来这位裴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是她根本接触不到的阶级。


    她在娱乐圈混这么久,见过的富豪权贵数不胜数,却是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家族,不够资格的人连他们的名字都不会知晓。


    原来她之前站得那么低。


    而姜与荷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她必须紧紧抓着她往上爬。


    她这样的都能攀上裴慎如,凭什么自己不行?


    看在姜与荷的面子上,金蓉蓉挤出了一个笑容,敷衍道:“我们好像不认识呢,是姜小姐你的同班同学吗?”


    “不是。”


    姜与荷看着唐草,希望她说点什么。但她却一脸焦虑,双手紧握,慢慢垂下头去。


    唐草憋了半天,最后只是一扭头,跑了。


    姜与荷见状,只得匆匆跟上去,留金蓉蓉一个人站在原地。


    唐草边跑边哭,姜与荷在后面又急又气。她上前两步拉住唐草,带着她随意进了一个侧门。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你跑什么啊?”


    输人不输阵,就算她心里有点怕,至少别落荒而逃呀!


    唐草只是小声地哭,哭了一阵,她又沉默了一会,轻轻说道:


    “一样的,都是一样的……算了……”


    姜与荷抓狂:“什么一样啊?怎么就一样了?”


    唐草的语气心如死灰:“她不敢动你,就只会来对付我……以前也是这样……”


    “以前?你说高中时候?”


    姜与荷感觉她藏了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但唐草只是眼神涣散地看着地面,不再言语。大理石拼出了美丽的花纹,她们站在拼花的空白处,旁观一朵雍容的宝相花。


    这里是薛家大宅的角落,没什么人注意到她们。


    隔着重重人影的远处,是裴慎如和薛家人。


    他们站在大厅的中心,一层又一层的人包围着他们,每个人都在开心地笑着,仿佛那里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


    离得太远,远到姜与荷


    都看不清裴慎如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微微低着头,好像在听薛父说着什么。


    蓦地,他抬起头,喝了一口手中的香槟,视线好像掠过了她们的方向。


    他这一瞥,让姜与荷从发呆中醒了过来。看看唐草,还是愣愣蔫蔫的样子,只好拉她去外面冷静一下,醒醒脑子。


    她找了个没人的小露台,关上门,决定在这拷问唐草。


    “当年她还对你干嘛了?”


    等了一会,她还是沉默。


    姜与荷的耐心真的告罄了。


    总是这幅死样子!一有事情就一声不吭!


    跟高考那时候一模一样!!!


    她忍不住发飙了:“到底有什么好瞒着我的?!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啊?还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你日子过得好好的,都是我一厢情愿强迫你是吗?!”


    唐草又哭了:“不是的……”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是无所谓,那以后你就一辈子躲着她走。”


    “我……我也不想……”


    “那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是怕,这一次还会是那样……”


    “什么意思?什么叫还会那样?”姜与荷追问,“还有你刚才说的以前,到底什么意思?”


    “我跟你认识之后,她不是没几个月就转学走了吗?”


    姜与荷记得还是转到了金蓉蓉妈妈工作的市里,此后再也没见过她。


    唐草垂着头,用手捂住脸:“她是不在学校里了……但是她的小团体还在。我在外面打工的时候,他们变本加厉地欺负我……”


    “金蓉蓉被逼着转走了,去了一个差学校,她很生气,很生气……她打电话诅咒我,说绝对不会放过我。”


    姜与荷又气又怒:“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逼她走的!”


    唐草回道:“因为她不敢再动你,就找上我了……虽然不是我逼走她,但事情也算因我而起……”


    姜与荷气极:“什么因你而起?明明是因为她自己作恶多端!”


    唐草苦笑了一下:“她气得太狠了,她说等我上了大学也不会放过我的,让我等着……”


    “我一想到以后四年都要呆在同一个地方,没日没夜地提防他们的骚扰,就觉得好可怕,好痛苦……”


    姜与荷心里一沉,面色僵硬,瞪大了眼睛:“这才是你放弃高考的真正原因?”


    唐草缓缓点头:“算主要原因吧。”


    “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姜与荷大声问她,几乎破音,“你没长嘴吗?!!”


    唐草轻声回道:“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只是白白让你跟着担心罢了……而且当时没几个月就要高考了……”


    姜与荷的脑子嗡嗡的: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没有用?!”


    “我不是都让她转学了吗,你怎么知道我就帮不上你?!”


    “你都没试过啊!!!”


    她的心脏此刻像被人狠狠攥住,攥得她心痛难当,几乎要喘不过气。


    姜与荷回想起和唐草争吵的那个下午。她坐在破旧的弹簧床上,低头沉默地听着她喋喋不休的责骂。


    结果间接害得唐草放弃高考的就是她自己……


    多可笑啊!


    十年啊……最美好的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姜与荷睁大了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是觉得很难过,很难过,像一个迷茫的孩子一般恐惧、颤抖。


    一件黑色丝绒西装突然披到了她的身上,她的肩头也多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


    裴慎如俯身问她:“进去休息一会吧?”


    姜与荷愣愣地转头看向声音来的方向,入目是一张矜贵优雅的脸。浓密的黑发向后梳起,造物主精雕细琢的眉目比祖母绿更加耀眼。


    她没有接话,只是眨了眨眼睛。裴慎如伸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擦第二下的时候她偏头躲过。


    她不声不响地拂开了裴慎如的手,转身走出露台。


    门外站着薛蘅,稍远处还挤着很多人,他们拿着酒杯状似交谈,视线却都时不时往这里投来。


    姜与荷恍若不觉,只是径自穿过人群,走出了大宅。


    她走到了院子里,走到了刚才的地方。她的视线四处逡巡着,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啊,找到了。


    她走向正和人谈笑风生的金蓉蓉,抓起她妩媚的波浪卷发,然后——


    把她的头,狠狠地撞向了边上的篝火罩子!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她的内心依然还残留着对霸……


    “啊啊啊啊啊啊!!!”


    金蓉蓉尖声大叫。


    她的头重重地磕到罩子上,因为是防弹玻璃,罩子倒还没碎,是以她的额头只是肿起了一个大包,没有流血。


    但在薛家的晚宴上,在名流贵客们的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抓着头发打,也让金蓉蓉气愤得失去理智。


    她本就是睚眦必报的性格,更何况是在这种场合丢了这么大的脸。


    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她就要冲上去撕打姜与荷:“你个贱人,想死是不是?!突然发什么疯!”


    姜与荷就站在原地等着她过来,可惜她还没碰到人,就被突然冒出来的薛蘅拦住了,姜与荷自己也被人搂住后撤了两步。


    大宅里本身就有不少人出来,院子里的人也都被这动静惊动,慢慢围了过来。王娇娇奋力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跑到姜与荷身边。


    姜与荷心中酸胀无比,被一团邪火堵得难受,根本无暇去管自己身边是谁,只是对薛蘅大声说道:


    “关你什么事!你放开她!让她过来!”


    薛蘅没有说什么,只是把金蓉蓉交给过来的保安人员。


    她死命挣扎,状若疯癫,朝姜与荷大叫:“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打我!!!我打过你吗!?”


    姜与荷撩起额边散落的碎发,露出浅白色的一道疤:


    “这个疤,不就是你砸出来的吗?”


    金蓉蓉面上神色一虚,又快速变回理直气壮的样子,大声质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谁知道是不是你犯贱惹了别人被打,栽赃给我的?!”


    姜与荷冷冷回道:“欺负的人太多,想不起来了?那你想想你高中是为什么转学的?”


    金蓉蓉闻言一愣,睁大眼睛皱起眉头,回想了几秒,忽然又暴怒了起来:“那个死老太婆就是你奶奶?!那个老不死的……”


    姜与荷挣开环住她肩膀的手臂,大步上前,狠狠地甩了她一记耳光!


    “对,就是我奶奶!”


    金蓉蓉受此大辱,怎么忍得住,疯狂地挣扎起来,企图上前抓姜与荷,奈何被保安人员牢牢挡住,根本碰不到她。


    她见状更加癫狂,嘴里也开始不干不净地骂着:“你这个臭婊子,当年怎么没砸死你……”


    “让她闭嘴!”是裴慎如带着怒气的声音。


    许是第一次见到他情绪外露,周围的人都紧张了起来。保安人员立刻开始寻找能用的材料,薛蘅扯下了自己的领巾递了过去——下一秒就被塞到了金蓉蓉的嘴里。


    裴慎如低声对姜与荷说道:“进屋里说吧。”


    姜与荷的心脏仍然闷闷的,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让她不想开口说话。她看了看周围的人群,点了点头。


    吴秘书把掉在地上的丝绒西装捡起,示意保安人员跟上,王娇娇赶紧拉着唐草跟了过去。薛蘅带着他们去了附近的一栋小楼,是专门接待客人用的。


    让保安人员等在门外,他们几个进了客厅,薛蘅在路上已经吩咐里面的工作人员准备好待客。


    金蓉蓉的脑子好像清醒了许多,走到半路上就不再挣扎了。进了门,她扯掉了嘴里的领巾,默默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与荷也没说话。她被带着坐到了沙发上,双手交握,身体微微颤抖。


    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对金蓉蓉,也是害怕的。


    她以为自己是不在乎——不在乎那几个月的欺凌,不在乎额头的伤疤,以为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以为见到金蓉蓉就想避开只是出于厌烦……


    其实是因为她也在害怕。


    即使现在是金蓉蓉有求于她、即使她们地位反转,她的内心依然还残留着对霸凌者的


    恐惧。


    自己都如此,又怎么能强求唐草呢?


    她是霸凌最大的受害者,又被金蓉蓉害得一无所有,没有学历、没有人脉、没有金钱,至今还只能打打零工。


    她看着金蓉蓉,又会有多么害怕?


    自己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当年也是。


    如果没有自己多管闲事,唐草虽然会继续被霸凌,但熬过高考后,她是不是就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开始新的人生呢?她那么聪明。


    又如果,自己知道她放弃高考后,能再耐心一点,没有气得直接和她绝交,是不是、是不是就有可能早点改变她的人生呢……


    姜与荷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交握的手越绞越紧,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把她快要破皮的手轻轻分开。裴慎如又递过来一块手帕,低声和她说:“擦擦吧。”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哭了。


    裴慎如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感受着手心里的热度,她慢慢安定下来。


    姜与荷抬头看了看唐草——她坐在对面,姿势很拘谨,只占了沙发的一小块地方,略略弯背低头,又抬起眼睛担心地看着她。


    她又看了眼门口的金蓉蓉。


    见她望过来,金蓉蓉上前两步,竟然直接跪了下来。


    “对不起!求求您原谅我吧!我以前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因为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没人管我,也没人教我,只有那些坏孩子肯带着我一起玩……”


    “被他们逼着做了好多错事,我一直很后悔!这些年我也一直很煎熬!求求您给我个机会弥补吧!”


    她言辞恳切,声泪俱下,满脸都是愧疚和悔恨。


    她道歉了,也没道歉。


    姜与荷看着她,低头捂住脸,竟笑了出来。伴着笑声,又有几滴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她用手背抹了抹脸,指着唐草,问金蓉蓉:“你认得她吗?”


    金蓉蓉本来楚楚可怜地跪在地上,双眸含泪看着姜与荷的方向——或者说,裴慎如的方向。


    闻言,她看了眼唐草,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这是谁。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我见过她吗?”


    “以前那群坏孩子就喜欢随便跟人开玩笑,又不懂分寸,老把别人气哭,我拦都拦不住……我在他们中什么都不算,也总被欺负,根本没人听我的,反而是我要听他们的话,否则他们就不带我玩了……”


    “如果这位小姐也被他们捉弄过,我代他们道歉,有什么火都冲我来好了,毕竟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说完,她动作优美地垂着脖颈,斜侧着脸,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唐草忍不住开口:“什么叫没人听你的?你就是领头的!你们做的那些……”


    金蓉蓉哭着打断:“我爸妈都不管我,无依无靠的,哪有本事指挥那些人呀!都是才十几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呢?你们心里有气直接发到我身上就好了,可也不能随意冤枉人呀……”


    姜与荷听她说话,听得越来越无力,只觉得身上好累,累到一个字都不想说;又觉得有股火从心里烧了起来,越烧越大,烧得让她坐立不安,一定要做点什么事情。


    所以她拿起手上的茶杯,用力——砸向了金蓉蓉!


    “啊呀——”


    金蓉蓉身子偏了偏,茶杯打在了她的肩上。


    她朝着姜与荷的方向倒伏在地,哀哀哭道:“对不起,你有气都往我身上撒好了,要打要骂都可以,我代他们赔罪……”


    姜与荷被内心升腾的愤怒和恶心冲得头痛欲裂。


    金蓉蓉这种人,丝毫不在乎脸面和尊严,为了利益她可以马上向你下跪磕头,痛哭流涕地赔罪,但那又如何呢?


    她永远不会为自己的恶行反省,被她欺凌的人,也永远不会得到一个真正的道歉。


    姜与荷只觉得自己仿佛又被她霸凌了一次。


    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觉得对着金蓉蓉说完全是浪费时间;


    她也恨不得上手打她,但那又怎么样呢?能杀了她吗?只会成为她卖惨赔罪的一环而已。


    去告她?


    如果是学生时代,你要先自己排除万难收集证据、顶着学校的压力报警,最后因为法律的保护,霸凌者可能只是被教育一顿就算完事。只要没出人命,就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是毕业多年之后,又去哪里找证据?找到了又如何呢?


    最美好的年华已经逝去,人生几乎已经定型,还有几个人有勇气和心力去追究旧事?


    时间啊,是赔偿不了的。


    姜与荷无力地弯腰伏在膝上,感觉脑子痛得像要炸开。


    金蓉蓉见她不语,膝行了两步,靠近裴慎如,抬起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委委屈屈地开口:“裴先生,我愿意留在姜小姐身边,让她出气,给她赔罪……”


    裴慎如只是垂眸看着弯下身子的姜与荷,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拍一拍她的背……却又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收回。


    他的视线停留在姜与荷身上,开口道:“吴铮。”


    吴秘书上前:“裴先生。”


    “你来处理。”


    “好。”


    保安人员进门,直接拉走了地上的金蓉蓉,她见事情没有按照预想的节奏发展,急得喊了出来:“裴先生!裴先生……你听我说……”


    没有人在意她说了什么,就如她不在意唐草一般。


    王娇娇看着缓缓关上的门,感觉自己以后可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她走到姜与荷身边,慢慢扶起她的身子。


    “趴久了怕她脑充血。”她向边上的裴慎如笑笑。


    姜与荷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真的趴久了,面色飞红,因为哭过,妆也有点花了。王娇娇拿出纸巾帮她擦脸,姜与荷只是静静坐着,随她动作。


    “当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王娇娇试探性地问道,“闷在心里对情绪不好。”


    “说出来我也……我们也好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呀。”她又补了一句。


    姜与荷抬眸看着唐草。


    唐草也看着她,迟疑了一会,慢慢说道:“我高中时候,一直被金蓉蓉他们欺负,阿姜帮过我几次。”


    “后来,阿姜也跟着我一起被他们欺负。一开始在学校里,他们不敢做得太过分,阿姜就一直忍着,也没告诉她奶奶。”


    “后来有一次,金蓉蓉好像心情很差,跟阿姜动手了,狠狠推了她一把,害她的头磕到了台阶上,流了好多血。”


    “阿姜进了医院,她奶奶才终于知道了学校里的事。后来,这事情闹大了,金蓉蓉就被迫转学了。”


    姜与荷的额头现在只留下一道小小的浅色疤痕,不知道当年流了多少血。


    “不对。”


    姜与荷突然出声。


    “我是自己撞到台阶上的。”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她要是也打我了,就算互殴……


    “阿姜?!你……”唐草惊愕地站起了身。


    薛蘅面露惊讶,王娇娇挑眉不语,裴慎如只是垂眸看着她额上的疤痕。


    唐草焦急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冲动!当时你脸上都是血……你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她仿佛是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脸上充满了害怕,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姜与荷眉眼低垂,声音微微带着点哭过后的鼻音:


    “……也没有办法。”


    当时金蓉蓉确实狠狠推了她一把,但她其实是可以避开那个台阶的。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她脑子里突然冒出几个念头:


    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如果她见血了会有人处理吗,要撞到什么程度才算严重,这个台阶撞上去会死吗……


    这么多念头都挤在那一两秒的时间里,她根本就没法好好思考。她最后只是闭着眼,一狠心,往台阶的方向倒了下去。


    后面的事情她并不


    清楚,因为她已经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姜老太站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见她醒来,这个刚强硬朗的老太太终于痛哭出声。


    哭完,她把姜与荷托付给唐草,一扭头就回村里了。


    姜与荷当时并不清楚她要干什么,只是头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她才终于从早上帮她回学校拿衣服的唐草嘴里知道了姜老太的光荣事迹。


    第二天有省里的领导要来学校视察——这也是学校这么紧张、立马把姜与荷送去医院的原因。


    姜老太回村里拉了一帮老姐妹,一大早就去了学校。她们没急着进学校,只是分散着等在校门附近,等到有领导的车队来了,才一下子冲了过去。


    过去了就跪下磕头,哭得凄凄惨惨,拿出村里白事上帮忙哭丧的劲头,满嘴求求大老爷做主、救救我孩子的命啊……哭着哭着还唱起来了。


    一群六七十岁的农村老太太,当街给领导磕头,吓得领导们都恨不得跪下磕回去,着急忙慌地拼命把姜老太她们拉起来。她们哪肯轻易起来,死死巴在地上,边哭边滚。


    一个拉、一个躺,可是坐办公室的力气哪比得过下地种田的,不仅没拉起人,还被带倒了几个。倒下的人索性也不起来了,就坐在地上拍老太太的背。


    当时的场景别说有多热闹了,据说校领导们都面如土色,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最后是有个省里的领导是菊英阿婆家的远亲,认出了她,给她打包票一定能解决问题。老太太们也就坡下驴,接了这个台阶,进学校里慢慢谈。


    一想起当年唐草绘声绘色地给她描述的场景,姜与荷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本来凝重的气氛里,她这么突兀的一笑显得有点诡异。


    王娇娇凑上来关切地问:“你要不要先回家睡一觉?”她以为姜与荷压力太大,精神错乱了。


    但她真的只是单纯的想笑而已。


    笑出来之后,她感觉自己心里突然一松,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以前的事确实不好,但那到底是以前的事。


    她清了清嗓子,坐正了身子:“我没事,脑子没撞坏。”她高考好歹考了个985呢。


    但是唐草的高考呢……永远回不来了。


    “她只是转学吗?”是裴慎如在问她。


    姜与荷轻哼一声,语气略带嘲讽:“嗯……我只是皮外伤,她也没满十八岁。能让她转学已经不错了,我本来以为会写份检讨呢。”


    金蓉蓉确实父母早早离异,但绝不是她所说的没人管。


    她父母都没有再婚,虽然事业忙碌,但两人对这个唯一的女儿都很上心。她的父亲算是个小有成就的商人,人脉颇广,之前的小打小闹都是她父亲擦的屁股,费了不少钱和精力。


    只是这次姜与荷进了医院,又撞上了省里的领导放话要严肃处理,姜老太还咬死不要钱不和解,所以没人再敢卖他面子帮他居中协调,最后金蓉蓉才转学到了母亲的城市。


    那个城市也在同省,但远不如苏城繁华,她去的虽然也是当地最好的高中,但和星泽算天壤之别,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她才会恨得咬牙切齿。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只把姜老太记得清清楚楚。


    要不是姜老太豁出脸面大闹,要不是碰巧有上级领导来视察,也许金蓉蓉还会留在这个学校里。


    从那以后,姜与荷也懂了,弱者的体面是最无用的东西。


    舍出去还能搏到一点生机,留着倒是一文不值。


    她愧疚地看着唐草:“我没想到她转学了还是阴魂不散……”


    唐草温和地笑笑:“谁也想不到呀。”


    姜与荷蹙着眉:“如果不是我……你是被我进医院吓到了吗,后面她又找你也不跟我说。”


    唐草只是笑笑,低头看着地板。


    “如果没有你,也许进医院的就是她了,”裴慎如突然出声,“她的家人可能不像你的奶奶。”


    唐草保持着看地板的姿势,点了点头:“转学的只会是我。”


    姜与荷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裴慎如拿过外套,起身说:“回去吧。”


    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姜与荷点点头,想拉着唐草一起走。


    吴秘书上前说道:“我来送唐小姐吧。”


    啊?


    姜与荷看了眼王娇娇,她急忙说道:“我这边还有事呢,你们先跟着裴先生回去吧。”


    行吧,反正她也有事情和裴慎如说。


    出门前,她和薛蘅道歉:“不好意思,在你家的宴会上闹事。”


    薛蘅笑道:“没事的,这根本不算什么,别放在心上。再说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再闹大点也可以。”


    王娇娇也插嘴:“更奇葩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这才哪跟哪啊~”


    换平时,姜与荷肯定要问一问什么是“更奇葩的事情”,但现在她并没有心思理这些,只是点了点头,跟着裴慎如出了门。


    夜深风凉,裴慎如的西装裹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老板倒真是体贴员工。


    司机已经把车开了过来,他们走过长长的花园小径上了车,吴秘书和唐草坐了另外一辆。


    第一次和裴慎如坐在后座,姜与荷靠在真皮座椅上,看了眼车顶的星空,又微微侧过头去,看向窗外。


    车内的星空怎么比得过车外的呢,即使只有零零星星的几颗。


    沉默了一会,姜与荷鼓起勇气说道:“我想辞职。”


    裴慎如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他轻笑一声:“你的想法总是很独特。”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员工,给您添了太多麻烦。”姜与荷认真地说着,“在您这边得到的够多了,我觉得是该走的时候了。”


    “我觉得你想错了。”他的语气有些僵硬,车内的空气也突然凝滞起来。


    裴慎如侧头看向她。


    车内幽暗的光线里,他深邃美丽的眼眸宛如潭渊,沉静、神秘、危险,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谈起了另一个话题:“金蓉蓉的事,你想过怎么处理吗?”


    “……”姜与荷来不及想,其实她也想不出什么。


    她只是叹息:“要是薛蘅没拦着她就好了。”


    “你没打够?”


    “不是,”姜与荷和他普法,“她要是也打我了,就算互殴。”


    “现在只有我动手,要抓就抓我一个了。”


    姜与荷的声音里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无所谓。


    工作都不打算要了,她现在是真的无所谓,大不了提前回老家呗,还能饿死?


    人生在世,岁月弹指,爱恨情仇都是过眼云烟,她现在不想再考虑那么多未来。


    至于金蓉蓉,等她成了没有软肋的无业游民,有大把时间找她麻烦。


    裴慎如又笑了出来,车内的气氛也不再紧张。


    “至少现在……你不该辞职。”


    他的声音缓慢又有力:“你烦心的事,也会有人替你处理。”


    姜与荷无言。


    沉默半晌,她轻声开口:“您不用再……”


    “我的员工福利一向很好。”


    “……嗯。”


    那她就继续当员工吧。


    新水影视迅速被爆出了各种丑闻,偷税漏税、职场霸凌、拖欠工资、潜规则艺人……热度居高不下,根本压不下去。


    股价暴跌、资金链断裂,原本炙手可热的公司以惊人的速度土崩瓦解,然后被虎视眈眈的各方蚕食殆尽。


    金蓉蓉的事爆得比她的公司晚一些,但也没有晚多久。先是职场霸凌,然后是校园霸凌。


    公司里的监控就算了,姜与荷不知道吴秘书是怎么弄到高中时候的视频的,甚至连唐草打工时候被找麻烦的视频都有。视频应该是经过修复处理,里面的受害者脸上被打了马赛克,加害者的脸则格外清晰。


    她现在才知道,当年还是有人拍下金蓉蓉欺凌别人的证据的,并且默


    默保存了很多年。


    此刻,她无比感激他们的这一丝善念。


    金蓉蓉和她的公司一起完蛋了。


    公司倒了就算结束了,而她的霸凌事迹在网上广为传播,认识她的人比认识明星的还多。


    再加上她得势时欺压过不少艺人,有些已经红了,粉丝规模不小,都无比心疼自家偶像,对她更是恨之入骨,把她扒得干干净净,让她的热度又上一层楼。她那对女儿溺爱无度的父母,也连带着被一起抵制、攻击。


    她终于尝到了被霸凌的滋味。


    但她是罪有应得,被她欺负的人却是无妄之灾,仍然不能算扯平。


    被毁掉的、本应灿烂明丽的青春时光,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他们的记忆永远都是灰色的。


    可真正受到惩罚的霸凌者又能有多少呢?


    姜与荷看着金蓉蓉如今的下场,心中却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痛快。


    如果她没有阴差阳错地遇到了裴慎如,她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金蓉蓉;即使见到了,也没有能力去报复——甚至她的第一反应还是回避。


    金蓉蓉是个很厉害的人,见风转舵、敢想敢做,又放得下身段、豁得出脸面,早已在娱乐圈混到了高位。而她之前只是一个底层的小码农,对金蓉蓉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完全无法给她带来任何负面影响,更不要说在短时间内搜集到这么多证据,又把一家蒸蒸日上、市值几十亿的公司搞垮。


    而她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往后的人生都用来策划如何向霸凌者复仇吗?


    不会的,就算是唐草也不会的。


    绝大部分的霸凌,既没有轻到让人一笑而过,又没有重到让人不死不休。最后往往只是受害者带着破碎的心灵继续上路,而加害者毫无负担地继续过着轻飘飘的日子。


    她只是幸运地遇到了裴慎如,而他又正好愿意帮个忙而已。


    像她这样幸运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那些广大的、普通的、沉默的受害者们,又要怎么才能讨回自己的公道?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这是安和区的一套小房子,……


    姜与荷掏出手机,清点了下自己的存款。


    自己以前的积蓄、裴慎如开的工资、王娇娇那的兼职、还有两位老板时不时掉落的奖金和外快……


    不看不知道,她的存款杂七杂八加起来,居然有160万了?把姜与荷自己都吓了一跳。


    原来我最近这么努力的吗???这已经远远超出姜与荷的养老金期望值了。


    垂头盯了会手机屏幕,她起身出门。


    她先去了趟银行,然后再去找唐草,今天她休息。


    进了门,姜与荷就递过一张银行卡:“给你,密码是你生日。”


    唐草一脸问号:“这什么啊?”


    “里面有100万。”


    “什么?!”唐草惊叫,“你疯啦,给我干嘛?!”


    姜与荷把卡往前推了推:“拿着吧……我还可以再挣。”


    唐草一把挥开:“我也可以挣啊!我比你多挣几年钱呢!”


    听到这个,姜与荷感觉自己鼻子里瞬间有股酸意涌了上来。


    她在大学里也没有碰到过比唐草更有天分的人。


    她本以为唐草可以成为研究员、工程师、甚至科学家……谁能想到,她最后却在一个又一个零工中奔波蹉跎了永不再有的青春。


    现在每次想到当年她们争执的那天,想到自己决绝地转身离去,姜与荷就连觉都睡不好,仿佛自己也是她悲剧人生的帮凶。


    如果她没有就此不再理会唐草,如果她再多一点耐心,会不会唐草就不是现在这样?


    即使错过了高考,她也可以复读,可以想别的办法,怎么也比跟着一个烂人进厂强。


    每每想到这十年,她都觉得难受。


    穷人的时间,和富人的时间是不一样的。她们的青春,真的浪费不起。


    给这100万她心里也肉痛得要死,但是既然自己现在好像挺能挣钱的,那反正以后还可以再攒。再说自己也还剩了60万呢,问题不大。


    姜与荷强行把卡塞到唐草手里,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唐草很严肃地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她对面,认真地和她说:“你不用因为我而自责,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是金蓉蓉的错。”


    “如果你要因此负责,那你岂不是在帮金蓉蓉赎罪?难道你是她的亲友?”


    这么一说,姜与荷瞬间又觉得不爽了起来。


    唐草把卡又塞回姜与荷手里:“你帮我报了课,我下了课自己打打工,挣得虽然不多,但完全够我花的。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过上这么舒坦的日子,不用照顾别人,也没人来烦我,未来还有条路可以走。”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很多了,不要再觉得对不起我。认真说起来,如果没有你,也许我高中没读完就会走了。我爸妈以前连高中都不想让我读,只想让我早点出去打工。”


    姜与荷点点头:“我现在钱还是有一些的,你有需要就来找我,不要不好意思。要在海城上班,该花的就要花。”


    唐草笑道:“到时候肯定会告诉你的。”


    从唐草家里出来,姜与荷在大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冬天的风把她的鼻尖吹得有点红,两颊也有因为走路泛上来的淡淡红晕,在白净细腻的底色上显出几分健康的朝气。


    她觉得有点肚子饿,正考虑到哪吃饭,就接到了薛蘅的电话,电话那头向她发起了午饭邀约。


    自己毕竟救他一命,一顿饭还是受得起的,姜与荷立马打车赶往餐厅。


    这是一家看起来就很贵的法式餐厅,菜单都是姜与荷根本看不懂的法文。授权薛蘅给她点菜,她想着早点吃完就回去睡一觉。


    薛蘅点完菜,掏出一份文书和一张卡,推向了姜与荷。


    嗯?今天怎么跟卡过不去了?


    “这是……?”


    薛蘅微笑道:“这是安和区的一套小房子,以及赠与合同。”


    安和区……这不是裴慎如公司所在的区域吗,房价在海城数一数二。即使再小的房子,没个几百万也下不来。


    姜与荷根本不敢受此大礼:“别了别了,这太贵了我不能要,你上次也帮我了,算扯平了。”


    薛蘅苦笑:“上次我根本没帮上什么忙……后续也都是裴先生处理的。”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送什么最合适,就想先转一套房子吧,让你上下班方便一些。”


    “以后有任何困难,希望你也能够来找我,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


    这房子能折成现金吗……她马上就能奔回苏城……


    姜与荷的内心天人交战,疯狂拉扯。


    这时餐品陆续上来,她拿起叉子吃了两口,还是决定拒绝:“这房子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对我来说是一辈子都挣不到的东西。”


    “我那天也就是凑巧,而且你本来也会游泳,我捞你上来没花什么力气。这点举手之劳就收你一套房,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房子我不会拿的,如果你觉得我吃亏,以后我有困难会来找你的,到时候你别忘记就行。”


    姜与荷的态度很坚决,薛蘅考虑了一会,点了点头。他收回了赠与合同,但那张卡还是推给了姜与荷。


    “这张房卡还是请你留着,里面家具都是全的,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去住。”


    这听起来还不错,姜与荷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她是个胆小又保守的人,多条后路总是好的。


    她吃了口松露鹅肝,感觉味道有点怪,便拿起边上的饮品喝了两口。


    可能是什么酒吧,酸酸甜甜的还挺不错。她又喝了两口,小巧的高脚杯便见了底。


    薛蘅有些惊讶:“这是含酒精的……”


    姜与荷淡定摆摆手:“没事儿。”


    她看了眼温和儒雅的薛蘅:“你以前……好像和现在很不一样?”


    明明听说是整天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啊,这么短时间就能脱胎换骨?


    薛蘅低头笑了笑:“以前有我大哥负责集团,我玩得认真点,对大家都好,毕竟我也不喜欢上班。”


    对啊!谁喜欢上班呢!姜与荷此刻看薛蘅宛如知己。


    薛蘅的声音低落下去:“但是后来……我的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了,我必须保护她。”


    想到薛家复杂的情况,姜与荷犹犹豫豫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的意外可能也不是意外?”


    薛蘅面色严肃地点点头:“我一直在查。”


    见他自己都知道,姜与荷也不用再多嘴了。


    吃完这顿饭,姜与荷本来想走走消消食,但是薛蘅坚持说她喝了不少酒,一定要送她回家。


    她午饭吃得很多,坐在宽大柔软的座椅上有点昏昏欲睡,这阵子她也实在是太累了。


    看着车窗外光秃秃的树木飞驰而过,姜与荷突然想去一个有花有草的地方玩几天。


    要不去云南吧。


    /:.


    想干就干,她迅速和吴秘书请了一周的年假。


    本来想带唐草去,但她说要上课,拒绝了。好吧,不能打扰她奋斗。


    她想了想,打电话问小碗有没有空,要不要和她一起去云南玩,她请客。


    刚清点完自己的存款,现在的姜与荷有种财大气粗的豪迈。


    那边的小碗笑着答应了她,不过拒绝了她的包养:“我现在自己攒了很多钱了,花自己钱的感觉还挺好的~”


    姜与荷可是今非昔比,豪气地一挥手:“哎呀,不用跟我计较这点了!我订票了啊!”


    出发前一晚,小碗赶到了姜与荷的小公寓。


    许久未见,小碗的面色好了很多,而她的气质比她的面色改变得更明显。


    她依然温婉,却少了三分乖巧,多了七分自信。现在的她,没有人会觉得自己能够随意拿捏。


    久别重逢,饶是姜与荷这种心大的人,也难免眼睛一酸。看见小碗离开海城后变得更好了,她自己心里也生出一点幸福感来。


    姜与荷问她:“要喝点什么吗?”


    小碗回道:“有咖啡吗,提提神。”


    她打开冰箱,只有肥宅快乐水……


    小碗安慰她:“没事,去机场买吧,反正马上就要走了。”


    是的,她买的红眼航班。


    怎么办!改不了这穷病啊!


    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她们终于到了云南,这个温暖美丽的地方。


    她们先去酒店安顿了下来,然后美美补了个觉,睡到下午(只有姜与荷)才起来出门闲逛。


    姜与荷选的地方是大理,住在一个隔着落地窗就能看见洱海的酒店。


    她以前只在游戏里见过苍山洱海,现在终于身临其境,见眼前云水接天,天地辽阔。在湖边漫无目的地闲逛,只觉心中一点莫名的愁绪也被微凉的水风吹得无影无踪。


    一路买了烤乳扇、包浆豆腐、折耳根土豆……俩人边走边吃,到了晚饭的点,又去尝了著名的汽锅鸡。


    姜与荷酒足饭饱,难得和小碗拍了张合照,发了个朋友圈。


    “明天去医院门口吃菌子,准备够充足了吗?”


    她们是自由行,姜与荷也不擅长做攻略,都是现找,反正吃好了最重要。第一天的瞎逛结束,她们打算第二天去苍山看看,再找点菌子吃吃。


    第二天,姜与荷是被电话的震动声吵醒的。


    休闲游主打一个休息,早上基本都是留给睡觉的。本来打算美美睡到中午,没想到九点多就被吵醒。


    带着怨气拿起了手机,姜与荷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一看,吴秘书?!


    不是吧,她有这么重要吗,请了年假还要处理工作?


    甩了甩头,清了清嗓子,她还是迅速接起:“喂?有什么事吗吴秘书?”


    对面的声音是一贯的温和平缓:“我们也在这里,一起吃个饭吧。”


    我们?们??另一个是……裴慎如???


    “他来干嘛啊?”姜与荷没睡醒,疑问脱口而出,语气更是大逆不道。


    吴秘书语气依旧温和平缓:“自然是有事情要办。”


    她问完之后瞬间清醒了,这会自然连声答应:“好的好的,马上来,不过……我还有个朋友在这里……”


    “自然是请她一起过来。”


    “收到!”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黑色PatekPhil……


    上午十点的大理,阳光正好。姜与荷匆匆拉着小碗出了酒店,就看到了门口花树下的裴慎如。


    他开着一辆虹彩绿的AstonMartin,艳粉色的冬樱花随风飘摇,一朵一朵落在虹绿色的车前盖上,看着倒像一幅画,让人想起会贴在古堡壁炉边的典雅墙纸。


    接近中午,气温有些高,他只穿着一件米黄色的V领薄毛衣,手臂随意搭在降下的车窗上,黑色PatekPhilippe的钻光若隐若现。


    “裴先生的车只有一个位置了,请这位小姐和我一起吧。”


    吴秘书突然出声,姜与荷才发觉原来他就站在酒店大门附近。他示意小碗跟着他走,小碗看了两眼姜与荷,转头走向了一边的黑色迈巴赫。


    你这车不是还空着俩位置吗……


    姜与荷一边腹诽一边老老实实走向裴慎如。她这辈子还没坐过跑车呢,体验一下也不错。


    刚拉开车门她就开始打招呼:“裴先生,这么巧,您也来这了~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


    早知道就换个地方了。


    裴慎如点点头,心情看起来不错。


    “这么早,还没吃东西吧。”


    姜与荷讪讪一笑:“早上没什么胃口。”


    “那就去吃午饭。”


    他发动跑车,一路沿着洱海往前开。温暖的阳光把风也晒得微热,夹杂着一点寒气,吹在脸上有点酥酥麻麻的惬意。


    吹着风,看着蔚蓝的、泛着银波的湖水,实在是件很舒服的事。就在姜与荷快要被太阳晒得睡着时,跑车停了下来。


    这是洱海边上的一个很美的院子,门前种满了花,樱花、梅花、鞭炮花……开得熙熙攘攘,五颜六色,热闹得不像冬天。


    裴慎如刚下车,门口就有人出来迎接。他绕到姜与荷的一侧,就见到她已经开门伸了一条腿出来。


    姜与荷这趟蹭跑车之旅,唯一的体验就是坐着实在没有轿车舒服。


    这么不舒服,她就不买了吧。


    吴秘书的车也很快停在了后面,小院主人热情地招呼:“裴先生,您能屈尊过来,真是让我喜出望外啊!”


    裴慎如和他打完招呼,向姜与荷介绍:“这是段平先生。”


    段先生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体型微胖,面宽额阔,脸色红润,浓密的黑发里略微夹杂着些银色。他笑眯眯地问:“这位就是姜小姐吧?幸会、幸会。”


    “您好、您好……”姜与荷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不住点头。


    吴秘书走上前来:“段先生是出了名的老饕,这次我们要来叨扰了。”


    段先生大笑:“欢迎、欢迎啊!就怕你们不肯赏脸呢!”


    他转身引客入院:“不是我吹,现在大理就我这边的菌子最好、种类最多!”


    这是一个很大的仿古宅院,粉墙黛瓦,原木装饰,花园直通洱海。院中植一棵粗壮的清香木,一只肥白蓬松的萨摩耶正在树下拱着什么,摇来晃去,像落在院中的一朵巨大的云。


    段先生带着他们进了内室,姜与荷第一次见到这么白、这么大、毛色这么亮的萨摩耶,盯着那只大狗圆滚滚的


    屁股,一时手贱,拿起小花园篱笆上插着的竹棍就戳了一下。


    没想到那只大狗看着笨重,反应却极其灵敏,扭头就往姜与荷这边扑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姜与荷怂人一个,看见那么大的狗向自己冲来,吓得连忙逃窜进屋内。


    “小白,坐下!”听见段先生的声音,那只大狗瞬间乖巧地坐在了地上,伸着舌头晃着尾巴,很开心的样子。


    段先生笑道:“哈哈哈别害怕,它是想跟你一起玩呢。”


    姜与荷尴尬笑笑:“哈哈……您这狗养得可真好。”


    段先生很是得意:“它先天就壮实,底子好,又特别能吃,我每天都亲自给它配餐。”


    这么大的狗,一天得吃多少钱……


    姜与荷在心里摇摇头,掐灭了以后回老家养一只的念头。


    小白很听话,不吵不闹的,进了屋就没有乱跑,姜与荷和小碗都很喜欢。见状,段先生就让它留在了室内。


    很快就有人鱼贯而入,开始上菜。他们有男有女,都穿着漂亮的白族服饰,带着喜庆的笑脸,微黑的面上透着健康的红晕。


    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特色美食在雕花木桌上铺陈开来,上面还撒着新鲜的玫瑰花瓣。段先生开始一一介绍起来,姜与荷看到里面居然还有一道冻鱼,听段先生说是大理冬季的限时美味。


    姜与荷在老家的时候,也喜欢吃冻鱼。


    冬天,姜老太常爱把鲫鱼和萝卜一起红烧。第一顿一般都吃不完,剩下的到了第二天就会冻在一起,汤汁也变成酱油色的凝胶。这时候的鱼肉和萝卜都吸足了味道,比新鲜出炉的更好吃。尤其是萝卜,软嫩鲜美更甚鱼肉。


    风貌与苏城迥然不同的大理,竟然也有如此相似的菜色,能算是劳动人民跨越千里的心有灵犀吗?


    这时候菌子火锅已经端了上来,段先生红光满面地向大家介绍他花了大力气保存至今的菌子,如何挑选品种、如何保持新鲜、如何留存风味,简直可以开个大讲堂。


    姜与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盼着他早点说完能早点开饭。


    裴慎如为段先生倒了杯茶:“知道您这里食材最好,才来打扰。”


    段先生说得口干,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对对对,这些菜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大家快尝尝!”


    嘿嘿,那她就不客气了哦!


    她和小碗闷头吃饭,裴慎如和吴秘书则跟段先生聊起了未来的政策走向和产业规划。姜与荷见他们聊了有一会了,估摸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勺菌汤尝尝味道。


    嗯~~~上次尝到这么鲜美的味道,还是跟沈求章在一起的时候。


    听说吃菌子中过毒的人下次会更容易中毒,她觉得还是再多煮会比较保险,就放下勺子,转头继续攻克其他的菜。


    吃着吃着,她感觉小白突然扯了扯她的裤脚。


    低头一看,小白抬起狗狗眼,跟她说:“给我也喝一碗。”


    姜与荷有点疑惑:“狗能喝菌子汤吗?”


    听到她的问话,桌上的人都看向了她。段先生愣了一下,跟她说:“可以的,我经常给小白喝,多加点水就行。”


    姜与荷点点头,告诉小白:“等会给你舀一碗,别急。”


    段先生笑道:“你这么关心它。”


    姜与荷纠正道:“不是,它自己跟我说要喝的。”


    桌上人的脸色都变了。


    裴慎如立刻拉着她要往门外走去,姜与荷不明所以,还想等着菌子出锅。她挣扎着不肯走,视线无意间扫过窗外。


    这间屋子靠着洱海,窗户外面就是碧蓝的水,还有一棵扎根水中的红杉。姜与荷发现那棵火红的、美丽的、独立水中的树活了,长出了脚,正向窗户这边走来。


    走着走着,树变成了人,变成了一个穿着火红嫁衣、黑发长至水面的新娘。她低垂着头,厚厚的乱发挡住了她的脸,宽大的衣袖浮在水面上,慢慢地走来、走来……


    走到窗口,她抬起了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姜与荷哭了出来。


    “救命啊!!!!!!”


    她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又碍于手臂被裴慎如牢牢牵着逃窜不开,只能拼命挣扎。


    “鬼、鬼……鬼来了!她要进来了!快关窗啊!!”


    “大师!救救我啊!!!”


    深埋心底的恐惧仿佛一下子全都被激发了出来,姜与荷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


    “她被菌子闹着了,还是去下医院吧!”段先生经验丰富,看姜与荷的情况不算严重,语气并不着急。


    裴慎如一直在努力按住姜与荷,试图把她往门外拖。奈何她现在力气奇大无比,又不停地挣扎哭闹,旁边的吴秘书也不好上前帮忙,一时间竟让裴慎如也显出三分狼狈来。


    姜与荷眼中的“新娘”已经翻进了房间了,她吓得尖叫声快要冲破屋顶,脸也哭得通红。


    半天没把大师叫来,她慌乱之下终于扭头看到了裴慎如的存在,马上两腿一软滑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就哭。


    “求求你救救我吧!怎么这么久了还会被缠上啊!!!”


    她一头的汗,一脸的泪,都蹭到了他黑色的裤腿上。


    裴慎如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几分急躁:“你快起来!这里没有鬼!”


    姜与荷现在可听不得“鬼”这个字,话音刚落,她哭得更起劲了。也许是菌子中毒加上神经太紧张,她又一下晕了过去。


    裴慎如弯腰直接把她整个抱了起来,飞速冲向了门外。


    姜与荷再次睁眼,看到的是医院的雪白天花板。


    她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我怎么了?”


    小碗忙跟她说:“你吃菌子中毒了!你都忘了?”


    姜与荷努力回想:“我看到小白说话了……然后,看到树变成人……然后……”


    然后她在屋子里发癫了……


    完了!


    要命啊!


    她还记得她抱住裴慎如大腿哭,还把眼泪水往他裤腿上蹭!


    这下真是要回家种地了……


    她躺在床上,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小碗安慰她:“裴先生一直在这里看着你呢,刚刚才出去打电话。”


    谢了,也许是和HR的电话吧。


    姜与荷一脸生无可恋,开始胡思乱想。虽然自己是被菌子闹着了,但是那真的是幻觉吗?


    对于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她其实不太相信,又不敢完全不信。


    虽然上次苏曼曦解释了红嫁衣的巧合,但是别的呢?淳一先生也是巧合吗?


    她的内心总带着些不确定的恐惧。


    病房外,走廊尽头的露台。


    现在已经是下午,日头西斜,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刺眼。


    裴慎如微微眯着眼,侧头看向吴秘书。


    吴秘书挂断电话,微笑着向他汇报:


    “淳一先生知道该怎么办。”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那个男孩子可是刚考上的公……


    门外有两个人的脚步声靠近,估计是他们回来了。姜与荷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干脆往床上一躺,两眼一闭就装死。


    裴慎如进来后站在床边看了眼姜与荷,对小碗说道:“我们要先回海城,麻烦你照顾她。”


    小碗连忙点头答应。


    “让小姜好好休息两天,多给她一周的假,休完再回来上班吧。”吴秘书嘱咐了两句。


    小碗再次点头。


    姜与荷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绷住,在被子下面偷偷抓紧了床单才总算没当场笑出声来。


    等他们走后,小碗凑上前来笑着问:“开心吗?”


    姜与荷眼睛一睁,被子一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中毒的程度很轻微,医生说就是因为她曾经吃菌子出过事的原因,所以更容易“中招”。在医院观察了一晚,情况良好,她也实在舍不得浪费这难得的假期,所以隔天就出院了。


    既然多了一周的假,她们的行程里


    就多加了几个地方。好在小碗的假攒得多,她的领导也好说话。这天,她俩在束河古镇的一家小店里吃午饭,边吃边欣赏店外一盆盆肥胖茂盛的多肉。


    这地方真的是多肉天堂啊,阳光洒上去,就像是疯狂在下催肥剂。


    小碗悠悠喝了一口汤,问道:“你要一直在裴先生身边当御前大宫女吗?”


    姜与荷闻言,眉头一皱,表情很是不满:“什么大宫女,看不起我?”


    她骄傲地一挺胸膛:“我至少也是个掌事嬷嬷!”


    小碗无语,只好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你这待遇真的不错,老板看起来也好说话,这种神仙工作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不如你就一直干下去吧?”


    “哪有二十多岁就回村里躺的。”


    她这话戳中了姜与荷的隐痛。作为活到老干到老的典型苏城老奶,姜老太至今仍然坚持种枇杷、种茶叶,农闲时候去帮人做做小工,家里除了种菜,还养着鸡鸭。


    即使姜与荷毕业后工资可观,一直叫她在家歇着,但也只是在姜与荷回家的时候象征性地闲两天,等她一走,姜老太立马又投身到了新农村事业的奋斗中。


    一个闲不下来,一个只想躺着,姜与荷总觉得是遗传基因哪里出了问题。


    应该是她那个爸的错吧。


    综上所述,姜与荷回村躺平的计划至今还没有透露给姜老太——怕被她从天亮骂到天黑。


    她略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哎……走一步算一步吧。”


    再说了,她那倒霉运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完呢,万一她一回村里就复发了可怎么办?乡下村子地方大、人又少,想想就更可怕了……


    想起前两天那个薛定谔的“幻觉”,姜与荷还是心有余悸。


    她夹起一块包浆豆腐,狠狠咬了一口,结果一时不察夹了小碗那边的,吃了一嘴的辣椒和折耳根。双管齐下的猛烈刺激呛得姜与荷拼命喝水,但一下子也冲不掉嘴里辛辣奇异的味道。这两样东西,至今还是她无法逾越的高山。


    是折耳根之神不肯眷顾我吧,姜与荷瘫在椅子上胡思乱想。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好像有几个人在争吵。


    姜与荷一下子精神了,一个鹞子翻身就往后面看去。


    店门口有几个人围着一个约莫三十左右的男子,这人头发略长,在脑后扎了一个低马尾,身形有点眼熟。另一个揪住他衣领的男子肤色较黑,人倒很年轻,看起来像是当地人,正激动地骂他:


    “你说我妹妹脸上突然有红印是犯了桃花煞,有烂桃花,遇到你是祖师爷显灵,花了三千块钱让你消灾解难,还让她跟刚谈的男朋友分了。”


    “但是昨天我当医生的亲戚来看了,说这就是红枕套掉色了!”


    “那个男孩子可是刚考上的公务员啊!!公务员!!!”


    他痛心疾首,说到“公务员”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里像要冒火。


    长发男开口道:“哎呀,别着急嘛,气大伤身~”


    “我怎么不急?你去哪赔我妹妹一个公务员?你这个骗子!!”


    “什么骗子……这不是给你消了灾,才能变成枕套掉色嘛!”


    “我还信你个鬼!我要告你诈骗!”


    “哎哎哎……有话好说嘛,别这么冲动,大不了我退你钱好了,再送你张符……”


    长发男舌灿莲花,使出浑身解数,把那年轻男子忽悠得晕头转向。当地人家大多仍然笃信鬼神,对他这套玄而又玄的说辞还是不敢完全不信,最后拿了他退的钱就走了。


    啧啧啧,好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啊。没被识破就无本万利,被识破就退钱了事,这生意可真好做……姜与荷一肚子酸水,在心内腹诽。


    长发男好不容易哄走了对方,松了一口气,马上从裤兜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准备马上溜走。


    姜与荷在一边看着他戴好墨镜的样子,眼睛都睁大了。


    这、这不是淳一先生吗?!


    他在别人那是骗子,那在自己这呢?


    冷静、冷静,他好歹没收自己钱呢。


    ……会不会是拿自己练手?


    不对,做法时候在那套古宅里,他还让自己离远点,不许靠近……那宅子里好像全是古董啊。


    他不会是趁机捞古董吧!


    我的天哪,要是丢一件自己怎么赔得起!!


    “站住!”见他出门,姜与荷来不及思考,跳起直追。


    淳一先生扭头,一看是她,拔腿就跑。


    这做贼心虚的样子更坚定了她的猜测,这人就是个假道士!


    “你再跑我报警了啊!”


    干这行的都怕警察,淳一先生只好停下,咳了两声,还冲她打了个招呼。


    姜与荷现在可没有心思和他叙旧,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对方面色尴尬,依然没有放弃狡辩:“什么骗……只是可能有点不够严谨而已。”


    “你还真是拿我练手?!”


    “哎呀,小道对每个客户可都是尽心尽力的,只是也许偶尔学艺不精……”


    姜与荷懒得跟他扯皮这些小事了:“你就告诉我,你在清和小筑时候有没有偷拿什么东西?”


    淳一先生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急忙反驳:“什么偷!我们这行只挣客户心甘情愿给的钱!”


    哟,这还有鄙视链啊。


    姜与荷跟他强调:“没拿最好,你要是拿了就还给我,我找机会偷偷放回去,大家都没事;那宅子的主人你惹不起,要是你还瞒着,以后被发现了,我们俩都倒霉。”


    “说了没偷!不信你现在就让警察查!”淳一先生气得面色胀红,指天发誓。


    看他这样子,姜与荷暂且信他,古董的事以后再找机会对一对吧。


    反正自己也没被骗钱,就是赖在裴慎如身边工作而已,钱还多挣了不少,算下来也没啥好跟这假道士计较的。


    摆摆手,她继续回店里吃饭了。


    淳一先生见状,马上转头离开这是非之地,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该说不说,这个意外也算歪打正着,解决了她心里的一块大石。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没有鬼的~


    继续做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吧!


    她拉着跟来的小碗坐回餐桌,细细和她解释了自己和这假道士的故事。小碗听得目瞪口呆,笑道:“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那可不,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经此一役,姜与荷这辈子再也不会怀疑网友发的离奇经历了。


    一身轻松地、慢悠悠地过完余下的假期,姜与荷精神满满地滚回海城当牛马了。


    她感觉自己现在进可攻、退可守,一切尽在掌握,走路都带风。


    趁着还在工作的时候,有空还是多出去玩玩吧,以后回老家了估计更懒得动了……她美滋滋地盘算着。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拼命捞钱攒钱——她每天两个老板那来回跑,工作积极性空前高涨。


    今天晚上她到的时候,王娇娇正在对着电话大发雷霆:“什么叫场地没了?!那么大个地方怎么没的?!!”


    她又尖叫一声,怒吼响彻办公室:“卖了?!!!谁卖的??那蠢女人怎么不把自己卖了呢!!!”


    她把手机往地上狠狠一扔,一副气愤至极的样子。


    旁边的人都安静如鸡,不敢触她霉头。


    姜与荷站在门口,悄悄问一边的助理:“出什么事啦?”


    助理低着头捂着嘴,轻声告诉她:“王总本来说好了要租一套新中式的园林别墅,看了很久才选到了最合适的,还挑好了人,打算捧几个网红出来。”


    哦哦,这事她听说过。


    “一切准备都做好了,这马上就要进场开拍了,突然又说别墅租不了了。”


    助理也不禁抱怨道:“场地搞不定那还拍什么啊,他们也不早说,我们这下得浪费多少时间精力。”


    怪不得她这么暴躁……


    现在网红的打造过程跟工厂的批量流水线似的,同一个背景人设几个人用,谁能红就是谁的运气。这次的策划费了王娇娇很大力气,大家都寄予厚望,结果临门一脚被放了鸽子,各种档期都要重新协调,一切都要推翻重来了。


    王娇娇转头看见姜与荷,脸色缓了缓,招呼她道:“你来了啊。”


    “嗯嗯,”姜与荷小心地问,“碰到棘手的事啦?”


    “云


    隐玉墅的房子黄了,”王娇娇面色铁青,恨得咬牙切齿,“我就知道这两公母肯定会有幺蛾子。”


    姜与荷的八卦之心开始燃烧:“你认识房子主人啊?”


    王娇娇哼了一声:“何止认识。”


    “是什么样的人啊?”


    王娇娇从牙缝里挤出恶毒的咒骂:“是个蠢女人!贱女人!”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谁又该向她赎罪呢?


    看起来她和别墅主人间有旧仇?王娇娇这样子,还像是吃了大亏的。


    什么样的人有这么大本事?姜与荷很是好奇。


    王娇娇看她表情,扯了扯嘴角:“你不会以为她是什么商场女强人,老给我挖坑使绊子吧?”


    “难道不是吗?”


    王娇娇大为光火:“是倒好了!我还不会这么憋屈!”


    “她就是个傻逼!!”


    姜与荷惊呆了:“她干嘛了?”让她恨成这样。


    王娇娇狠灌一口咖啡,开始滔滔不绝:“她家跟我家有点交情,当年她爹运气好,吃上了炒房的红利。虽然只会炒房,但她爹胆子小,跑得早,手上的家产怎么也有上亿了,留着很多稀有的好房产,还就生了她一个女儿。这辈子什么都不干,也够她吃喝玩乐到死了。”


    “这么好的命,她不配啊!!”


    “不知道从哪里认识个穷山沟出来的野鸡男,要死要活的非要跟人家结婚。她爹妈不肯,她就在家闹跳楼,把她爹吓死了,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那个野鸡男结婚一毛钱都没出,别墅、豪车、婚礼,全是她爹掏的钱,男的一家子一声不吭。说好的入赘,结完婚了,野鸡男的自尊心突然又上来了,说大男人当上门女婿抬不起头。哭了两下,这傻逼女的就又跟自己爹吵,生了孩子又跟的男的姓。”


    “生了孩子也不消停,三天两头闹点事出来。一会男的弟弟要结婚买不起房子,一会男的妹妹缺嫁妆撑门面,一会她公公婆婆身体不好要人伺候,连什么堂亲表亲都能上门打秋风。”


    “野鸡男还老惦记着创业,要证明自己。创业,那是一般人能碰的?每次问她要钱每次赔光,她爹都被气得进医院了,野鸡男哄她两句说为她奋斗,下次又麻溜往外掏钱了。”


    “她家现在就靠存款和房产过日子,那点家底够烧几轮啊?谁知道钱是真亏没了还是被转移了?这女的从来不查账,不过就她那脑子也查不明白,财务报表有几张她都不知道!”


    “那套房子空了几年了,豪宅找租客不容易,我也是看在以前的那点情面上照顾他们,签了两年的约,结果跟我来这手?不用说,这套房子肯定又是为了野鸡男卖的。”


    “她自己犯贱就算了,现在好了,有女儿的人家看着她都害怕,都不敢放权了。我爹就说,儿子就算不成器,肉烂也烂在锅里,自己儿子乱花,总好过送给别人的儿子糟蹋!!”


    王娇娇真是恨极了:“真是好胎装了个贱命,扶不上墙的烂泥!害人又害己!她爹当初就该把她掐死!”


    在现在的很多豪门里,女孩子想上位本来就难,这下可真算是飞来横祸了……姜与荷同情地看着她。


    她虽然只是农村出来的,但也很早就听说过相似的套路。


    在到处拆迁的年代,一夜之间就能造出许多农村小富豪。她们那政策实行得好,基本都是独生女,许多人不想把女儿嫁出去,那会外来务工人员又多,就打起了招赘婿的主意。


    肯做上门女婿的都是儿子多又极穷的人家,女方家长自以为己方条件好,女婿肯定会心甘情愿来给他们当儿子,往往都倾力扶持——与其说是给女儿找女婿,倒更像是给自己找儿子。


    可惜女婿们好像并不这么想。站稳脚跟后,往往最先展开的是对女方家的报复,因为女方一直在践踏自己的尊严。


    这些人的男性尊严惊人的相似,总是在伸手接女方给的车、房、钱、资源时莫名掉线,又在自己功成名就时突然上线。


    于是这些年女方给予的馈赠就都变成了侮辱和践踏,他们为自己“讨公道”的行为也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男性的尊严,真是世界上最脆弱、最捉摸不透的东西。


    后来被这些上门女婿搞怕了,又开始流行找本地独生子“两头婚”,要女儿生两个孩子,一家一个姓。


    女方父母虽然和男方家一样出钱出力,但好像对于自己家要求一个孩子随母姓的事总觉得心虚,仿佛生了女儿就该是低人一等的。虽然孩子是女方怀、女方生,但是随父姓才是天经地义的,想要一个孩子随母姓,就该对男方感恩、赎罪。


    所以第一胎毫无疑义是随父姓的——这就是赎罪,第二胎才能轮到女方。有时候不巧,第一胎是女儿,第二胎是儿子,那么就得换一换,保证儿子是随父姓的。


    为此闹出离婚也不算新鲜事,因为谁都不肯放弃这宝贵的儿子的姓——毕竟是儿子啊。


    姜与荷老家村子是个保留村,没有拆迁的运气。但村里有个姐姐,家里父母很能干,脑子也活,很早开始做生意,不靠拆迁依然挣下了一份家业,早早就在市里买了房子。


    那位姐姐也是两头婚,头胎生女儿时是很凶险的难产,好不容易救了回来,但是伤了元气,休养了很久。那个姐姐怕了,根本不想再生了,但是抵不过父母强硬的要求,过了几年后还是怀了二胎。


    她爸爸特别高兴地在村子里四处和人吹嘘——二胎找熟人看了,是男孩,自己要有孙子啦。那阵子,他和人聊天的话题总离不开这“小孙子”,为了这还没出生的二胎的姓都已经和男方吵过架了,关于孩子出生后如何与男方斗智斗勇的方案也讨论了好几版。


    有好事者跟他开玩笑,万一生出来是个孙女呢?


    他就说孙女也好啊,孙女更乖,还省得跟男方家吵了呢——但是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


    终于姐姐生了,生出来的也确实是男孩,但是姐姐没有出来。


    羊水栓塞,她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手术台上。


    姜与荷去吃了她的豆腐宴。


    看着遗照上年轻的面容,她只想问——谁又该向她赎罪呢?


    这位姐姐的经历,也让她从此对结婚生子有了恐惧。虽然说这是小概率事件,但谁又说得清自己属于哪一边呢?


    姜老太对于她结不结婚已经不太在意了,但还是觉得她应该要个孩子。


    哪会有那么多意外?


    她们那一辈的人都不觉得生孩子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能是时间太久远,早已忘记了吧。姜老太就是在家里生下了她的爸爸,据她自己说,生完躺了一天就又下地干活了。


    到了姜与荷的妈妈那辈,已经开始上医院生孩子了。但是那时溪山交通极其不便,离医院太远,姜与荷又是早产,她的妈妈还是在家里生下了她。


    她生出来的时候,姜老太才刚刚急匆匆地从做小工的隔壁镇赶回家,手上还拎着一篮荷叶,上面压着一条鱼和几块老姜。


    姜鱼荷——有些拗口,又改成姜与荷——这就是她名字的由来。


    她的妈妈本就不喜欢她的爸爸,更不喜欢这个在肚子里就不懂事的女儿,所以名字才会由家里文化程度最低的姜老太来取,这也是姜老太能想到的最“不土”的名字了。


    虽然她爹妈对她一样的冷淡,但鉴于姜母为了生她着实吃了一番苦头,而姜父只提供了一个精子,所以姜与荷对母亲还是有一些感恩。


    有,但不多。


    总而


    言之,做男人真爽。


    其实姜与荷也不是不想要个孩子,但是领养吧,少了血缘的强制束缚,她怕自己没有那么强的责任心去负担另一个人的人生——虽然亲生父母里不受束缚的也不少;


    自己生吧,就算她能狠狠心,忍痛拼一把,但找个合适的“对象”也是个大问题。


    最关键的是……她看了看自己的存款余额,管好自己和姜老太已经不错了,再想好好养一个孩子,肯定是不够的吧。


    算了,还是别滥生无辜了。


    她神游天外七想八想的时候,王娇娇正在一边骂人一边疯狂打电话:“我就不信了,有钱还能找不到房子?!”


    但是一时间还真的找不到,那套房子本来就是她们多方考察才定下来的。


    房型、装修、地段、环境,都特别适合打造“新中式豪门”人设,这种高端路线的网红一旦火了就是印钞机。


    王娇娇怎么也不可能放弃这个策划,要么另找房子,要么跟新房主租。


    虽然说买卖不破租赁,但是要命的是他们还没真正地签租赁合同呢!


    她看在两家的交情上信任他们,合同没签定金已经打过去了。没想到他们临了给她拉了坨大的,定金转回来了就算完事。


    去跟他们打官司吗?别说很难赢,就算打赢了也是黄花菜都凉了!


    到时候那个爱女如命的爹再跑来找她爸这个老伙计诉诉苦,她爸准得怪她为了这点小事坏了两家和气。


    一家子糊涂蛋,她就等着看他们啥时候被那野鸡男吃干抹净、一脚踢开!


    姜与荷瞄了她一眼:“没想到你也会感情用事哦。”


    王娇娇叹了口气:“她家也是和我家一起从穷光蛋打拼出来的,只不过她爹小富则安,确实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差不多就退了。她爹特别喜欢小孩子,经常帮忙照顾我们。”


    “对我们都这样,对他女儿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他女儿怎么作都能成功。她妈妈曾经怀过二胎,她要死要活地不让生,最后还真的没生,我爹妈知道了都骂他们夫妻俩脑子有问题。”


    “现在他家产业被掏得七零八落,出项多进项少,我想着帮衬一点,租个房子能有什么问题……没想到还真有问题!”说到后面,她瞬间炸毛。


    姜与荷听得入神,随口说了句:“你跟她换换爹妈倒是不错。”


    话刚出口她就自觉失言,偷偷观察王娇娇的脸色。


    王娇娇紧抿着嘴唇,半晌从鼻子里哼了一下:“算了吧,两个老糊涂。”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姜与荷终于领略到了“绿茶……


    姜与荷问道:“那……有没有办法让他们卖不成房子?手续应该还没办完吧?”


    王娇娇一脸无奈:“人家卖自己的房子,我能怎么样?”


    “这房子已经过户到女儿名下了吗?”


    “那倒是没有,房主还是曹叔。”


    “他们家剩的房子还多吗?”


    “没剩多少了,云隐玉墅这套曹叔以前还说过绝对不会卖,要在里面养老的,现在也卖了。”


    “要不……你还是跟曹叔说说?万一他不知情呢?”


    “啊?!”王娇娇愣了一下。


    姜与荷说了她的猜测:“你们两家既然有这样的交情,即使他们急用钱要违约卖房子,曹叔就算同意了,也不会不提前跟你知会一声吧?长辈最在乎人情,这样和你撕破脸,他们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除非……卖房子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王娇娇平时心眼子极多,这次只是习惯了曹家女儿的不着调才没多想。她听姜与荷说完,立马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挂了电话,她拿了外套,把包一拎,告诉姜与荷:“跟我去见一见曹叔吧。”


    “好。”


    王娇娇开车带她到了一处居民小区,看起来有点年头了,里面没有别墅区也没有小高层,全是楼房。位置倒是不错,处于闹市区,周边交通方便,公交地铁都通,各种配套设施也很完善。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是个不错的住宅,但是对于“富豪”来说就有点过于亲民了。


    姜与荷第一次碰见这样简朴的有钱人,忍不住问:“那位叔叔就住这里?”


    王娇娇和她解释:“这小区我们家也有套房子,是他们几个老兄弟挣了第一桶金后一起买的。后来大家陆陆续续都搬走了,有些人也把这的房子卖了,就我爹和曹叔还留着。”


    “曹叔女儿结婚之后没多久,他就跟老婆一起搬回来住了,说这里住着清净舒心,别的事都不想管了。”


    他女儿女婿得多能作啊……姜与荷瞬间感觉一辈子没有小孩也不是件太可怕的事情。


    停好车,王娇娇带她上了楼。曹叔的房子在二楼,对老年人来说是个不错的楼层,没那么潮湿,也不需要爬太高。


    王娇娇敲了两下门,曹叔就开门把她们迎了进去。他是个面貌慈祥的老人,矮矮胖胖,胡须不多,嘴角总像是在微笑。王娇娇说他才五十出头,但是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


    他把两人让到客厅沙发上,向厨房的方向说道:“阿玉,人来了,茶好端出来了!”


    “哎——”


    他的妻子旋即端了一个小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两杯茶水。她和曹叔长得有些像,都是白白胖胖,圆圆脸蛋,看上去很快乐的样子。


    王娇娇连忙起身:“哎呀,不用这么客气,咱们都这么熟了……”


    姜与荷也站起来打招呼:“阿姨好。”


    曹叔忙让她们俩坐下:“你都多久没来看叔了,叔心里开心呢,快吃快吃,刚买的大樱桃和草莓。”


    他把茶几上的水果盘往她们面前推了推,草莓硕大鲜嫩,车厘子的梗都青翠欲滴。


    王娇娇拿了颗草莓给姜与荷,转头开始埋怨曹叔:“叔,这都啥时候了,你咋还不着急?”


    曹叔拿起自己的搪瓷大杯子喝了口浓茶,咂巴了一下嘴,说道:“我也没想到她敢偷偷把房子抵押了,还不知道怎么弄出了我的签名……还好你提醒得早,银行还没放款,我通知他们撤销抵押了。”


    王娇娇脱口而出:“她哪有这脑子?肯定又是那男的教她的!这事没完呢!”


    曹叔苦笑了下:“我又能咋办呢?她也不听我的。”


    “那您也可以不听她的啊!让她跟那男的回山沟过两年苦日子她就知道了!”


    曹叔低头喝茶,不言语。


    王娇娇看他这样,火气又上来了:“我为啥不来您心里没数吗?就不乐意看见他俩!这俩傻……”


    姜与荷顾不得嘴里正在嚼的车厘子,咳了两声,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角。


    当着人父母面呢,这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她看了看曹叔和曹婶,俩人都歪着头叹气,对王娇娇说的话没什么反应。


    可能都习惯了吧,习惯了王娇娇,也习惯了自己女儿。


    曹叔缓缓开口:“我跟你婶心里都清楚,谁让我俩就可心这一个闺女呢……你也知道,我们两口子都不在乎钱,叔自己也不是做生意的料,跟着你爹这个老大哥才算挣了几年钱,挣钱也都是为了可心。”


    “这些钱反正都是为了她攒的,她想花就花吧,花没了还能回这老房子里过日子,就跟她小时候一样。”


    王娇娇低着头,半晌才说:“她现在能偷偷把云隐玉墅抵了,以后也能把这儿抵了,您怎么确定到时候一家三口还能在这套房子里好好过日子?”


    曹叔只是低头叹气。


    他们不是不懂这些,只是人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只能逼自己往好处想。


    “叔,不是我咒她,她再这么下去,只是把钱花光了算是运气好了。”


    王娇娇郑重地告诉他:“您觉得那男的是肯和她好好过日子的人吗?等她榨不出钱了,一脚踢开算他有良心,让她背上巨额债务也不难,最坏的结果就是命都没了,这些都是有案例的。”


    曹叔叹了口气:“哎……到底做了几年夫妻,还给了他们


    这么多帮扶,人的良心不至于这么坏吧?”


    姜与荷忍不住插嘴:“曹叔,您不能以己度人,觉得其他的男人都跟自己一样……”


    “就是!”王娇娇激动地说:“别的不说,就看我爸,您和玉婶俩人好好过了这么多年日子,我爸呢?外面的女人都不知道换多少个了……”


    “咳……”曹叔偏着头咳了两下,“你个小娃娃,怎么能说自己爹的事……”


    王娇娇一脸满不在乎:“有什么不好说的,谁不知道……”


    再次打断她的是一阵敲门声,急促而沉重。


    曹婶去开了门,一个焦急愤怒的女声就传了进来。


    “爸!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让银行取消抵押了!我们这急用钱呢……”


    曹叔没说话,王娇娇听不下去了:“曹可心!你把你爹的棺材本都抵押了,还好意思说!”


    曹可心看见她在,丝毫不心虚,反而怒气更甚:“我家的事情,要你来指手画脚!你不就是怕自己租不到房子吗!”


    “可心,别冲动,有话慢慢说,别误会了人家。”她身后跟着的男人发话了。


    那人年纪不大,外貌高大帅气,有着一副好皮相,难得的是同时又带着点老实可靠的气质。他的衣服材质样式都不错,但都不是奢牌,和他身边浑身大牌LOGO、光鲜亮丽的曹可心形成鲜明对比。


    姜与荷看他气质和打扮,没有一点王娇娇口中“穷山沟出来的野鸡男”的样子。


    “你来这装什么好人?有本事别用曹叔的钱啊!”王娇娇看见他就一脸晦气。


    曹可心立马跳了出来:“我爸的钱本来就是我的!爱怎么用怎么用,关你屁事!你算什么玩意!”


    她扭头冲着曹叔大喊:“爸!快跟银行说放款啊!我们看好的虚拟币马上要关闭通道了!”


    那个男人也跟着开口:“爸,我们知道那套房子您舍不得,所以没卖,只是抵押了。这次绝对稳赚,马上就能把房子赎回来的。”


    一副特别为曹叔考虑的语气。


    曹可心看着他,一脸感动:“是啊爸,你看阿显多替你着想!”


    姜与荷在边上看得一脸黑线,大姐,少糟蹋点钱才是为你爹着想啊。


    曹叔都忍不住了:“你们少折腾几次才是真的!只有出去的,没有回来的!”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听见爸爸说话这么不客气,曹可心委屈得不得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


    曹可心大为光火:“你就是瞧不起我们是吧!这还不是怪你!”


    “你除了几套房子几个钱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们才老是被人坑被人骗!你要是能像王娇娇的爹那样当个大老板,我们至于什么都不懂,什么门路都没有,全靠自己摸爬滚打吗!?”


    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曹叔气得一口气没上来:“你……”


    “啪!”


    居然是曹婶站了起来,上前抽了女儿一耳光。


    她眼神严厉地问女儿:“曹可心!我们养你三十年,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你?”


    曹可心捂着脸,瞬间哭了出来,但嘴上仍然不肯服软:“你们就是对不起我!对不起我!!”


    那个“阿显”上前两步,把曹可心搂在怀里安慰:“别哭了可心,别生爸妈的气,爸妈不是怪你,只是心疼你。等我努力成功后,爸妈就不会看不上我了,你也不用再为了我和爸妈吵架了……都是我的错。”


    曹可心闻言,一抹脸,拉着阿显就走:“看不起你就是看不起我!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走!”


    门被重重地砸上了,曹叔曹婶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没救了……没救了。”曹婶轻摇着头,喃喃自语。


    曹叔只是双目无神地看着地板,沉默不语。


    姜与荷终于领略到了“绿茶”的可怕。


    无脑暴发户和心机男绿茶,也算是一对天作之合了。


    王娇娇开口相劝:“您也看到了,父母在她心中是比不过老公的。”


    “您也该为自己打算了,您可不是一个人,还有玉婶呢。”


    曹叔转头看向了妻子,老年夫妻对视一眼,都落下了泪来。


    他低头抹了抹眼睛,终于点了头。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还是单身最好啊


    云隐玉墅那套宅院最终还是以两年的租期租给了王娇娇,总租金就是她预付的定金。曹叔执意不肯再收她钱,签租赁合同也只是为了避免麻烦。


    并且,这套房子租给了王娇娇,也算是她帮曹叔看房子了,曹可心再打什么主意也能让王娇娇挡回去。曹可心在曹家总能作成功,是因为曹叔太溺爱她,所以拿她没办法,而王娇娇根本不给她脸。王家家大业大,也不怕曹可心两口子找麻烦,曹叔还觉得是自己麻烦了她。


    至于其他的房产,曹叔能租的都尽快低价租出去了,并且把房产证都放进了银行的保险柜,只剩下两套已经转到曹可心名下的。一套是她现在住的别墅,一套市中心的学区房大平层,都是她结婚那会曹叔曹婶送给女儿的礼物。


    两套房产,外加一张存了500万现金的银行卡,这就是曹叔夫妻准备留给女儿的东西了,其余财产他们都会和女儿做好隔离。


    他们打算去再南一些的地方,找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市住几年。如果女儿能幡然醒悟,靠他们留的财产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如果她依然执迷不悟,就算赔光了,有曹叔夫妻在,至少也有个退路。


    说到底,老夫妻俩还是放不下女儿。


    可心可心,他们希望女儿能可自己的心,没成想最后全可了别人的心。


    姜与荷看得也是一阵唏嘘,希望曹可心能早日明白过来,拥有这样的父母已经是最幸运的事了。


    知足才能常乐,只知道与人攀比,这辈子都是无法感受到幸福的。


    姜与荷惆怅地瘫在办公椅上望天,面前的文件和报表铺满了一桌子。


    吴秘书见她双眼放空,反常地对一桌子待处理的工作视若无睹,略带好奇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姜与荷抿着嘴缓缓摇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仿佛知晓了什么人生哲理:“我只是发现,还是单身最好啊。”


    她叹了口气:“人生的烦恼,都是自找的。”


    吴秘书闻言倒没接话,只是玩味地挑了挑眉,微微表示认可。


    “你们工作都处理完了吗?”


    裴慎如冷冷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什么神出鬼没的监工!


    姜与荷吓得一激灵,马上坐正开始敲键盘:“快了快了,我再检查下……”


    吴秘书依然不语,只是拿着文件施施然去了裴慎如的办公室。


    只剩姜与荷一个人,一边想着银行卡余额一边拼命赶进度。


    对着电脑屏幕看得快眼花的时候,她接到了唐草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颤抖,好像快哭了一样:“阿姜,他……他好像找到我了。”


    姜与荷瞬间警觉:“你那个前男友?”


    “嗯……”唐草的声音极度紧张,“我今天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上面问我是不是住在金浦。”


    唐草租的房子就在金浦。


    不要说唐草,就连姜与荷都瞬间寒毛直竖,有种被人窥伺的恐惧感。


    据唐草描述,她的那个前男友被不断的失败搓磨得面目全非,一事无成又脾气暴躁,这种男人肯定不甘心失去唐草这么一个多年为他奉献的女人——或者说,工具人。


    毕竟没了唐草,以他这种条件,再找一个女人都难,更别说是无怨无悔付出的傻女人。


    “你先来和我住吧,租的房子别再回去了。”当务之急是别让他找到具体住址。


    唐草拒绝了:


    “不行,万一你的房子也被他发现呢?白白多拖你一个下水。”


    姜与荷想想也有道理,就跟她说:“那你找个酒店住,找五星级的,钱我来付。”


    “算了,我来定。”


    没有给唐草推辞的空间,姜与荷先定了两周的华尔道夫。该省省该花花,住好点的酒店至少不用担心人身安全。


    谢天谢地,最近是旅游淡季,酒店价格还算实惠,对比她的银行卡余额不至于让她太心疼。


    她把预定信息发给唐草,让她开好房间,趁着中午跑去见了她。


    “你手机呢给我看看。”


    唐草掏出一个屏幕碎了几道的老款手机给她,等了一会才加载出短信界面。


    “你怎么还没换掉这手机?上次不是说了发工资要去买个新的吗。”


    唐草有点不好意思:“我想等正式找到工作了再买。”


    姜与荷恨铁不成钢:“你现在不也是在工作?”


    她学习进度飞快,除了打零工外,已经能够接点简单的编程、剪辑的小活了。虽然能接到的机会不多,价格也便宜,但是她的完成质量和速度都不错,回头客很多,还有不少客户帮忙介绍的。


    照这么下去,她都可以不干零工,专心在家接单了。到时候万一周英然那边没通过,也不用太担心。


    不纠结这个,姜与荷要先解决眼前的事。


    手机触屏不灵敏,她艰难地打字回复道:“你要干什么?”


    那边仿佛一直守着一样,立刻回了过来:“没什么,就是想见见你。”


    “我们已经分手了,没什么好见的。”


    “别闹脾气了,我找了你这么久,跟我回去吧。”


    “回去挣钱给你花还要伺候你吗?我一个人过得很好,别再来骚扰我了。”


    “你不是唐草,你是谁?”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姜与荷和唐草面面相觑。她现在才体会到,将近十年的相处有多可怕。


    索性她也不装了:“我是她的朋友,她不想见你,也不想跟你再有任何联系。”


    “见不到她我是不会走的。”对面又发来一句,“我有的是时间。”


    这种男人简直是甩不掉躲不开的噩梦……


    唐草当下就哭了起来:“我……我应该早点清醒的……”


    姜与荷轻拍她的背:“以前的事不要再想了,重要的是把眼前的事解决了。”


    “没有办法的……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怕,最难缠了……”唐草见过许多像这样因为一无所有而无所畏惧的人,普通人如果惹上了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唐草落到如今的境地,姜与荷自认也有不小的责任,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不管,即使她自己也很害怕。她的人生虽不平顺,但也算不上太过坎坷,读书、工作都算顺利,还没有真正见识过社会底层的险恶。


    “总会有办法的。”姜与荷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和那位前任——唐草说他叫程志宏——约了明天中午见一面,自然不会带唐草去。


    她要单刀赴会。


    她从王娇娇扔给她、她还没来得及送去二手店的大牌里翻出一件Chanel的粗花呢外套,看了下包包,都是奇奇怪怪的特别限定款,怕程志宏认不出来,还连夜租了个CF。


    第二天,她一身大牌,化着全妆,踩着小高跟,打扮得像个名媛一样去了办公室,得到了吴秘书的几次侧目。


    熬到中午,她走去了约定的咖啡馆——就是上次薛蘅约她的地方。


    店里没什么人,靠窗位置坐着一个干瘦憔悴的男人,外套的关节处已经磨得破了皮,桌上空空如也——他什么都没点。


    姜与荷上前问道:“程先生吗?”


    那人闻言转头,看到她的瞬间眼睛亮了一下:“是的,您是……?”


    “唐草的朋友,我姓姜。”


    “姜小姐您好……”那人不住点头,一副极其谦和的样子。


    姜与荷把包包放在桌上,叫来侍应生点单。


    “我来请吧,你喝什么?”


    程志宏面色有些尴尬,只说:“拿铁就好了。”


    姜与荷一侧的嘴角微微勾起,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点了两杯咖啡。


    她随意地朝后一坐,脸上挂着不屑的表情,开口问道:“说吧,你要多少钱?”


    程志宏一副受了侮辱的样子:“姜小姐,我不是为了钱才找她的,您也知道,唐草没什么钱。”


    “哈哈哈,”姜与荷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是没什么钱,但她能给你洗衣做饭啊,你一月挣的都不够找个保姆的吧?”


    程志宏有点恼羞成怒:“我们是情侣,我主外她主内……”


    姜与荷毫不客气:“你主外?你拿了多少钱回家?她打工挣的几个钱不是还得给你花吗?”


    她阴阳怪气道:“唐草没什么钱~~~还得是你会刮啊,蚊子腿的肉都榨出来了。”


    程志宏一拳砸到了桌子上:“这个贱人!什么都跟外人说!”


    姜与荷一挑眉,抬起下巴,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说道:“我劝你小心点,这个桌子你砸坏了可赔不起。”


    对面接连受了几次羞辱,再也装不下去,眼神已经变得危险起来。


    姜与荷皱眉:“说吧,你要多少钱,拿了钱赶紧滚。”


    程志宏看了看她的包,也不装了,说道:“五万。”


    姜与荷轻嗤一声,仿佛在嘲笑他没见过世面,只要这么点钱。


    程志宏把账户发过来,她当场拿出手机转了五万给他。


    叫来侍应生结账,桌上的咖啡她一口都没动。


    “行了,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说完,她拎起包包,踩着小高跟趾高气昂地走了。


    她身后,被留在店里的男人眼神瞬间阴沉下来,带着贪婪与愤恨的视线紧紧盯着她。


    走在路上,姜与荷的心一直紧张地跳着。


    她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游刃有余。


    毕业后她换了三次工作,一次比一次好,即使是最差的南山科技,招人的门槛也很高。等到了裴慎如身边,更是见到了全世界的笑脸,热情有礼、体贴入微仿佛是每个精英大佬的标配。


    平时温文尔雅的体面人见多了,这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对程志宏这种泼皮无赖,刚才他发怒时,她后背的汗都冒出来了。


    只不过碰了一次面,自己就这么害怕,这可不行。


    事情还没完呢。


    第50章 第五十章是我!别怕!


    姜与荷上班时候带着换洗衣物,下班后直接住到了薛蘅上次打算送她的那套安和区的房子里。


    这是一个高档楼盘,门口安保森严。人车分流,花木葱茏,绿化面积极大,不知怎么弄的,进了小区感觉气温都上升了几度。


    姜与荷走到薛蘅那套房子的楼栋下,走进那个像奢华酒店一样的门厅。


    管家迎了上来,带她去了电梯:“姜小姐,我们的室内恒温游泳池在三楼,健身房和泳池都是24小时开放,如果有需要您可以随时使用。”


    “哦,谢谢……”姜与荷点点头,心领了。


    按下密码锁进了门,她感觉这套“小房子”的面积可能也有一百多平,里面的装修简约典雅,家居用品一应俱全,处处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还是用用自己的东西吧,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姜与荷躺在床上,祈祷事情能早点解决。


    小区大门外,一身落魄的程志宏叼着一支烟站在街对面,面色不善地盯着里面。大门口的保安也盯着这个奇怪的男人,刚要上前赶人,他就转身离开了。


    程志宏看着手机屏幕,这次是唐草回的:“阿姜考上了名牌大学,工作又找得好,有钱是应该的,你少胡说!”


    呵,我胡说?


    他狠狠吐掉嘴里的烟头,心中的怒意更甚。


    这个阿姜他想起来了,以前唐草跟他提起过,是她的高中同学。除了是个本地人,家里也没比唐草强多少,只有个乡下老太婆养着她。


    他刚查了,她进的那个小区房价将近二十万一平,最小的户型都在100平以上。少说两千万的房子,光首付就得几百万,什么样的工作能干四五年就挣到?要说租,她这种家境的女人怎么敢租这里?


    除非是去卖了!


    看那女的长得那么漂亮,腿又长屁股也翘,卖得还肯定不便宜!


    她这么帮着


    唐草,撺掇她离开自己,是不是要拉着她一起去卖?


    做梦,她还没给自己生个孩子呢!


    妈的!装什么清高!!


    让她帮老子陪陪客人她不肯,转头自己主动去卖了!


    反正都是陪男人睡觉,多睡几个有什么大不了的?


    妈的!这些贱女人!!


    老子天天像狗一样给人弯腰陪笑都拉不到几个单子,挣不到几个钱,这些女的两腿一张,轻轻松松就发了财!


    凭什么?!!!


    程志宏牙关紧咬,气得眼睛发红,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打了一个电话。


    “喂?阿显,是我……”


    他的身形慢慢消失在街头。


    姜与荷这几天每天都得费劲从王娇娇的“处理品”里挑点看起来很贵、又能穿去上班的衣服,还得早起化妆。


    每天少睡一小时不说,还要再穿着细高跟挤地铁加走路,又困又累脚又痛,她只能祈祷自己的付出会有回报。


    今天要去的地方有点远,刚吃了饭,她差点在车上就睡过去。下车时候脑子还有点不清楚,忘了自己穿着细高跟,只踩了一半的台阶,一下就重心失衡往后倒去。


    还好身后适时地伸过一只大手扶住了她的腰,才让她躲过了狼狈倒地的命运。


    "困了就去睡觉。"裴慎如垂眸看她。


    姜与荷这才发现自己走在了他前面。


    这不是僭越了吗。


    “我不困,一点都不困。”


    她一个灵活的转身,三两步走上台阶,抢在门口服务生前面拉开了玻璃门,躬身说道:


    “请进,请进。”


    裴慎如的脸上有一瞬间仿佛出现了几条黑线,他闭了闭眼,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走进了会场。吴秘书瞟了她一眼,也进去了,姜与荷迅速跟上殿后。


    这是海城的博物馆,裴家之前捐赠了一批民国时期流落海外的重要文物回国,因此今天在这里办了一个展览。


    展览办得很低调,裴慎如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只写着“海外捐赠文物展”。


    来的人倒是很全,海城的头头脑脑来了不少,发表讲话后便是寒暄合影环节。


    看着裴慎如用平时没甚表情的脸保持微笑,姜与荷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在一边缩着脖子伪装鹌鹑。


    又看了看应酬自如的吴秘书,感觉自己派不上什么用场,她就偷偷溜了出去,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着,把鞋子一踢,让饱受磨难的脚休息一会。


    她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准备检查下妆有没有花,等会万一自己也被拉去拍照就不好了。


    刚凑近想看下自己的眼线有没有晕开,她就发现镜头里,离自己五六米远的玻璃窗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探出半边脑袋,正看着她的方向。


    姜与荷差点被吓得惊叫出声。


    她用尽浑身力气,压住了跳到喉咙口的尖叫,以及自己颤抖的手臂。


    幸好她背对着窗户,对方看不见她惊惧的表情。


    她强自镇定,把摄像头关掉,切换到短视频界面,举起手机刷了几个视频,然后才把鞋子穿好,往展厅走去。


    她的脑子此刻一片混乱,只知道自己连牙齿都在打架。


    裴慎如,裴慎如……裴慎如就在前面!


    看见他的一瞬间,她就有种得救了的感觉。


    无论她愿不愿意承认,现在裴慎如是最能给她安全感的人。


    可这并不算一件好事。


    此刻的他正站在一尊北魏佛像前,抬眼看向姜与荷。佛像双眸低垂,眉眼慈悲,衬得裴慎如的面容都好像柔软了几分。


    他看着面色苍白、神情紧张的姜与荷,问她:“碰到什么事了?”


    姜与荷眨了眨眼,深吸了口气,回道:“没什么,就是这里厕所有点远,走累了。”


    他又没头没尾地问道:“这几天穿高跟鞋不累吗?”


    “穿多了就习惯了。”


    “不舒服就不要穿,你根本不需要为难自己。”


    “我……”姜与荷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的世界和他的是不一样的。


    裴慎如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暴躁:“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你到现在还不懂吗?”


    见他有些生气的样子,姜与荷更不敢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眨了眨眼,又慢慢把头低了下去。


    裴慎如沉默了一会,仿佛投降一般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走吧。”


    回去的车上鸦雀无声,吴秘书连文件都没翻,只顾侧着脸向窗外远眺,不看车内一眼。


    姜与荷的内心五味杂陈,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晕,又有点痛。她想睡觉,偏偏又睡不着。


    车子快到闹市区了,她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强行清醒过来。让司机靠边停车,她迅速转头跟后座的人道了个别就逃也似的下车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她在附近的公交车站坐了一会,然后慢慢往居民区走。


    这里都是老小区,周边也没什么商场学校,所以人流不多。随着天色暗下来,甚至看着有些荒凉。


    她拐进一个小巷子,两边都是楼房,自己高跟鞋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


    “哒,哒,哒,哒……”


    慢慢地,她听见自己身后多了一个脚步声,好像,还不止一个?


    她的手伸进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猛地转身往后面喷去!


    “啊啊啊啊!!!”是一个她没见过的男人。


    “臭娘们!你找死!!”陌生男人正好被防狼喷雾喷到了眼睛,倒在地上边打滚边叫骂着,根本看不清姜与荷在哪个方向。


    但是姜与荷的心情一点都没有轻松下来。


    因为这个男人身后还有几个人,其中之一就是程志宏。


    她真的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同伙。


    这么个外地小城来的落魄混混,在海城居然能找到同伙?!


    他狞笑着和边上的男人说道:“这可是个高级货,名牌大学毕业的,专门伺候有钱人,等抓到了先让你们尝尝再卖出去。”


    其余的男人都猥琐地笑了起来。


    姜与荷这辈子第一次这么绝望,只能祈祷警察赶紧过来。她在公交车站就报了警,再坚持一会应该就好了,反正现在绝对不能被他们抓到。


    她干脆利落地踢掉高跟鞋,转身就跑,身后的男人自然紧跟了上去。她根本不敢回头,也顾不得光脚跑路的疼痛,只知道跑、跑、跑!


    绝对不能停下来!


    突然,她听见身后除了急促的脚步声,还传来惨叫和打斗的声音,但她仍然不敢停下。


    哪知下一秒,她就被人从背后紧紧抱进了怀中。


    “啊啊啊啊啊!放开我!!救命啊!!”


    她吓坏了,拼命地踢蹬挣扎着,像只被人抓住后脖颈拎起来的小狗。


    “是我!别怕!”


    是裴慎如的声音!


    她不敢置信地回过头,裴慎如天神般俊美的面容此刻宛如救世主一般镀着金光。


    姜与荷乍悲乍喜,情绪承受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


    她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抱着裴慎如不停地哭着。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前,泪水都沁到了他白色的衬衫上,洇出一块半透明的湿晕。


    “没事了,没事了……”裴慎如只是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他揽着她的腰,把她紧紧地按在怀里,让姜与荷的脚尖都被迫踮了起来。


    哭了一会,她仰起头透透气,视线勉强斜斜擦过他的肩膀。刚才那些人被几个黑衣保镖打得七零八落,都躺在地上哀哀叫唤,只有一个人挣扎着还想爬起来。


    这时候警笛声响起,保镖们看向巷口。


    刚才那个挣扎的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是程志宏。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绝望的癫狂,双目通红,神色愤恨,颤抖着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姜与荷瞪大了眼睛,根本来不及思考,用尽力气把裴慎如往边上一推……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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