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为什么在城堡外面装个人脸认证门啊
凌柒微微蹙眉:“九央宫?”
“是啊,当时安槿看起来特别着急,连句话都来不及交待就匆匆走了。”付辛也紧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担忧,“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芾零帝君一向为人和善,想必也不会太为难她们。”
凌柒目光微沉:“她一句话都没给你留?”
“……没呢,只说是和廖欢一起去九央宫。”付辛顿了顿才答道。
“知道了,多谢。”凌柒话音未落,一甩袖子,人已转身离去。只留下付辛抱着资料在身后急道:“凌师姐是要去九央宫找安槿吗?您一个人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不如我也一起——”
“不必。”凌柒头也不回地丢下两个字,身影已消失在门外。
嘴上说着要同去,脚下却一步未动。待那道白色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付辛脸上的担忧全无,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她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立刻掏出通讯器开始打字。
动作太急,本来抱在怀中的资料散落一地。一阵风过,还吹跑了几张,付辛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她紧咬下唇,手指在屏幕上疯狂敲击,打字速度飞快。
***
“要不还是算了吧。”
离前方那座城堡似的宫殿越近,廖欢的心中就越是忐忑。她几次三番想要喊停,可看着身边情绪高涨的安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直到城堡外的铁栅栏近在眼前,廖欢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拉住了安槿的衣袖。
“行啊,那就回去吧。”
本以为安槿会很坚持,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异常爽快,脚步一转直接往回走,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动作十分潇洒。廖欢站在原地愣个神的工夫,安槿已经走出去几十米远,把她远远甩在后面。
“等等!”廖欢小跑着追上去,跟在安槿身边往前走,可并肩走了几步又迟疑地停下,“其实……要去也行。”
虽说先说要回去的人是自己,但看安槿答应得这么爽快,她反倒自己先纠结了起来。脑海中千回百转,她几番犹豫,最后还是好奇和不甘心占了上风。
本以为安槿会生气自己的反复无常,却见对方转过身来,脸上写着“我就知道”,嘴角还挂着笑:“这次可不许再变卦了。”
“我……”
廖欢双手微微颤抖,目光越过安槿,直直望向那座巍峨壮观的城堡。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说:“好,我们去。”
“要是没找到……大不了就直接跳窗逃跑。”
安槿:“……”
如果芾零帝君真要追杀她们,跳窗反而是自投罗网吧。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肯定有很多仙使们盯着。况且真要比逃跑或者飞行速度,她们也比不过上神啊。
不过看着廖欢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安槿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九央宫是典型的中世纪建筑风格,拱顶是筒形结构,城堡的围墙用铁石打造,左右两端各有一座圆形的塔楼,直入云霄。见惯了重光宫的紫禁城风格,乍一看这西式城堡,安槿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
城堡外面一圈铁栅栏已有锈迹,塔楼的石墙上也爬满了常春藤的叶子。只是不同于其他地方,这里浮云绕行,城堡周围都是石砖铺成的地面。古老的石砖缝隙间滋生出青苔一片,安槿踩在石砖上,摆脱了软绵绵的云层,眼睛终于敢向下看路。
“九央宫附近竟然没有浮云?”廖欢疑惑地嘟囔着往前走,本来也没指望安槿能给她什么答案,却冷不丁听到身边人开口:“因为青元帝君的女儿恐高嘛,她们以前好像关系不错。”
“真的假的?!”
廖欢努力回想着在重光宫见过的朱雀道主,那人脚踏浮云却如履平地,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像。她狐疑地眯起眼睛:“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槿眨了眨眼:“凌师姐告诉我的呀。”
廖欢顿时就信了八九分:“没想到凌师姐揭起自家青梅的短来,也这么不留情面。”她感慨了两句,在心里暗暗咂舌。
身边的安槿却突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她,“青梅?只是一起在学宫上学而已,学宫里还有那么多人,大家都是青梅吗……”
“凌师姐和朱雀道主不一样。”廖欢耐心跟她解释,“听从前去过无忧岛的前辈们说,每次去找帝君时,几乎都能看到凌师姐和朱雀道主待在一处,姿态亲密、宛如一体。”
“据说在青元帝君陨落之前,她们曾形影不离上千年,这四海八荒到处都能看到两人的身影。”
廖欢说着还有些羡慕:“要是有人能陪我一起长大,一起闯龙宫杀妖邪,那该有多好啊。”
安槿听罢,紧咬下唇,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她才挤出一句:“那为什么上次在重光宫……”
她还记得当日朱雀道主拜访重光宫时,和师姐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差点没当场打起来。
“我也觉得奇怪。”虽然安槿话没说完,但廖欢已经猜到了她想问什么。
她心里也有同样的疑惑:“从前具体发生了什么,怕是也只有学宫里那几位当事人知道了……据说八百年前青元帝君刚刚陨落,紧接着就传来朱雀道主伤重、要去天陌宫养病的消息。”
“白虎道主身死道陨,玄武道主也不见了踪影,天道愣是选不出一个帝君候选人。”
“最后这位置被芾零上神接了过去,大家都以为要消停一阵子了,结果凌师姐突然在这时叛出九央宫,闹得上界震动、轰轰烈烈。”
“这么看,主要的疑点还是出在芾零帝君?”安槿抿了抿唇,猜测道。
廖欢点头,她也一直这么觉得。
沿着石砖上的青苔,两人终于走到了城堡门口,却在看到大门的那一瞬间齐齐沉默了。
“所以说,为什么……”安槿嘴角抽搐,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非得在城堡外面装个人脸认证门啊!”
这座古堡看起来饱经风霜,明明上界从来不下雨,两侧的塔楼外墙却仍留着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城墙斑驳,铁栅栏也已经生锈,可黑色的栅栏紧锁着,上面还挂着一个人脸识别的巨型屏幕。
“怎么办?”安槿生无可恋地转过头,看着廖欢,心中仍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
“你的这位身为狐族上仙的母亲,真没在信里留下其他线索?比如这人脸认证门的破解密码,或者直接给一把能开门的钥匙?”
可廖欢却残忍打破了她的幻想:“信上说的是她在九央宫过得很好,让我不要来找。”都不想见她了,又怎么可能留什么密码或钥匙。
但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怎么也不想现在就放弃。
虽然觉得没戏,两人还是走到了铁栅栏门口,渴望着一点奇迹发生。
结果就在安槿站定的瞬间,一声响亮的“人脸识别成功”突然响起。下一秒,铁门慢悠悠地朝内打开,因为连齿轮都已经生锈,打开的时候还卡了好一会儿。
安槿和廖欢顿时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神情恍惚地走了进去。她们频频回头,仍然没搞懂这是为什么。
身后的铁门试图关上自己,但下面的齿轮生锈得太厉害,卡在那里半天不动,还是两人合力才勉强把这铁门关上。
“所以人脸认证的意思是……只要是张人脸就能认证?”安槿还没缓过神来。
不管怎么说,两人总归是进来了。安槿跟在廖欢身后往宫殿的门口处走,廖欢快走两步上前,伸手去推宫殿的大门——
然后没推动。
安槿愣了一下:“?”
该不会又有什么机关吧?
看廖欢用力用得表情都变得扭曲,安槿没伸手去推,直接使出全身力气抵在门上。可就在她的身体触碰到宫殿大门的那一刻,门突然打开。
安槿猝不及防,向前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在地。
她转头看向廖欢,神情复杂:“没想到你的力气这么小。”
廖欢只觉得百口莫辩。
刚才明明是真的很重,推都推不动。
但这座城堡从刚才的人脸认证门开始,就处处透着诡异。两人也没多想,不敢在门口多逗留,快步走了进去。
结果刚进门,一阵冷气从城堡内部涌了出来,冻得两人都打了个寒颤。
“这里怎么和凡人界一样。”
廖欢忍不住低声吐槽。上界向来是没有四季更替的,上神上仙们平时也体会不到寒暑变化。唯一能感受到冷和热的地方也就只有秘境,可秘境的冷是单纯的寒冷,而这里吹出的冷风却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更像是凡人界的冬天。
安槿从凡人界醒来的时候正好是夏天,她只在那里待了三个月,自然不知道冬天是什么样子。她只觉得瑟瑟发抖,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被冻成一个冰雕。
“不知二位上仙是来找谁?”
身边突然冒出了一道很轻的女音,安槿和廖欢都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才发现是一位仙使。仙使微微弯腰问她们,表情很和善,似乎没发现她们是擅闯进来的。
“找……”找谁来着?
安槿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廖欢,对方却侧过头,避开了她的眼神。
廖欢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甚至不能确定这封信到底是不是母亲寄来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想罢了,而信上还写着让她不要来找。
她不知该如何去向仙使解释,于是也只能沉默。
仙使的脸上仍然挂着礼节性的笑容,在等她们的回复。可廖欢不想说,安槿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宫殿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好在仙使平时见过太多奇怪的到访者。她只知道对方过了认证门,就是有了许可的客人,便也不再多问:“二位上仙请随意,若有事可以再来找我。”
说着就退回到了宫殿入门处。
顺着她的方向望去,安槿顿时瞪大眼睛,原来宫殿大堂的两旁都站满了仙使。仙使们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显然在那里已经站了很久。
可安槿和廖欢进来时却根本没有发现。
那些仙使们就好像故意隐藏起了自己的身影,变得毫无存在感,只在客人遇到问题时才会主动上前询问。
安槿咽了下口水,顿时觉得有点可怕。她和廖欢对视了一眼,明显能看出对方眼里同样的恐惧。
穿过宫殿大厅,眼前是一条很深的长廊。长廊两侧都是一模一样的门,紧闭的门上刷着红漆,配着金色的门把手。
“要不先找找看?”察觉到廖欢心中的犹豫,安槿主动提议说:“说不定运气好就直接碰上了呢。要是实在找不到,再出去问仙使?”
谁知廖欢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她沉吟片刻说:“我记得师尊手里有重光宫所有人的名册,你说芾零帝君是不是也有一份这样的名册?”
“……你想干嘛?”安槿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23章 “你回来做什么?”
“找人啊!”廖欢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我们偷到名册后直接溜过去,远远看一眼就走,连招呼都不用打。”
“”
安槿简直无语,至于这么见不得人吗?!
“说白了。”她扶额叹气,“你就是不敢和你母亲正面交流。”
廖欢讪讪地笑了笑,那副心虚的模样让安槿更加头痛。但转念一想,毕竟还是帮廖欢找人,既然她执意要去偷名册,自己也只能舍命奉陪了。
“你真是个好人。”廖欢眼泪汪汪地拽着安槿的手不放,很是感动。
“……倒也不必。”安槿嘴角一抽,用力把手抽了出来。
宫殿的长廊内部蜿蜒曲折,几十米就有一个拐角,却始终保持着一条路径,没有任何岔路口。两侧有无数道红漆木门左右对称地排列着,只是越往里走,门与门之间的间隔越来越宽。
最终她们来到了长廊尽头。
说是长廊尽头其实也不大准确,虽然正前方是一堵高墙,但左右两边各延伸出一条岔路。两边路口的墙上还分别钉着一块指示牌:左边的路标指向“主殿”,右边则写着“宫殿一号到七号”。
廖欢正要转向左边的分岔路,却被安槿一把拽住手腕,不由分说地拖着她朝右边走去。
“……你来过这里?”廖欢的声音里带着疑惑,可脚步还是诚实地跟了上去。
“大选时的笔试好像……考到过这一题。”安槿的语气有些犹豫,脚下的步伐却丝毫没停。时间过去太久,她也只剩一点模糊的印象,记得这七间偏殿中似乎藏着芾零帝君的寝宫。
但要问具体是哪一间,她也不记得当时是怎么选的了。
沿着右边的指示牌继续往前走,很快便出现了一段狭窄的楼梯。楼梯的宽度只能容一人通过,每一阶都又陡又窄,抬头望去是昏暗一片,根本看不清上面究竟通向何处。
安槿仍然走在最前面,楼梯太陡,每上一级台阶都有些吃力。好在楼梯左边装着扶手,她一手撑着,借力向上走。
右侧的墙壁上则全是画像,满满当当几十幅,全都是芾零帝君的自画像。
安槿忍不住咂舌:“这位帝君未免也太自恋了些?”
画中的芾零帝君保持着完全相同的坐姿,穿着如出一辙的黑色长袍,面上不苟言笑。几十张画像的背景、衣装和姿势几乎都没有任何变化,若非是每幅画右下角的落款都有些细微的差别,安槿都要以为这是同一幅画的复制品。
有趣的是,尽管画像上的人一脸严肃,可每幅画角落的落款却显得格外活泼。“元舜华”三个字的署名旁边总是点缀着各种各样的小装饰,有时是一朵粉色小花,有时是个简笔笑脸,没有什么规律,都画得很随意。
登上台阶后,左右两侧各有一间房,门都敞开着,内部却风格迥异。右边标着“宫殿七号”,是一间粉色调的公主房,里面的大床睡三四个人也绰绰有余。顶部是很精致的白色水晶吊灯,房间内还配有梳妆台,桌案和床尾凳。
左侧的宫殿一号则简陋许多,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靠在角落,连个桌案和书柜都没有,床上甚至还落了一层灰。
这次两人都没有犹豫,很默契地朝右边走去。
廖欢还感叹了一句:“没想到芾零帝君也这么有公主心。”
安槿撇嘴:“你这是刻板印象。”
踩上柔软的地毯,只见床边的桌案上摊开着一本册子。安槿和廖欢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地如此顺利。
安槿先廖欢一步凑上前去看,却在瞥见册子上的字迹时目光一怔,猛地合上了本子。
“怎么,上面不是名册吗?”廖欢注意到安槿的脸色突变,伸手就要去翻那本册子。谁知安槿动作更快,直接将本子收进了怀里,一点都不带犹豫。
廖欢:“?”
对上廖欢疑惑的眼神,安槿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她有些尴尬地笑笑,“反正不是你想要的名册……再找找吧。”双手仍然紧紧抓着本子,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哦,那是什么?”见不是自己想找的东西,廖欢也不再坚持。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随手打开衣柜问道。
“……”是凌师姐的日记本。
这话当然不能说。安槿轻咳了一声,随口胡诌:“是上界的修炼秘籍,都是平时岑师姐没讲过的东西,我怕你学了就会超过我,所以不想给你看。”
“我信你哦。”廖欢冲她翻了个白眼。
安槿也觉得自己编得没什么逻辑,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朝外面走去:“别找了,这不是芾零帝君的寝宫。”
“啊?”廖欢摸不清头脑,“这种装潢还能是谁的房间啊?”
“不知道,反正和芾零帝君没关系啦。”
安槿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几声模糊的交谈。
她心头一紧,刚迈出一步的腿又收了回来,慌张地退回到房间内。与廖欢对视一眼,两人迅速闪身躲到了窗帘的后面。窗帘极为厚重,里面有足足四五层内饰,窗纱和遮光帘层层叠在一起,完美遮住两人的身影。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外稍作停顿,转入了对面的房间。
安槿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两个房间面对面敞开着,对面的交谈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对面进去的两人隐约在讨论着什么“神骨”和“比武大会”。
可此时的安槿满脑子都是刚才瞥见的日记本。虽然只扫到了两行字,可对她的冲击极大,连对面在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忽然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手背。安槿回过神来,只见廖欢冲她拼命使眼神,示意她看向窗外。
……不是吧,真要跳啊?
可就算飞下去也不可能做到悄声无息,总归还会留下些许风声。安槿冲她摇摇头表示不行,只是廖欢仍不死心,又伸手冲她比划了什么。
安槿尝试理解,安槿无法理解。
她刚要抬手示意廖欢,手臂却不慎碰到了窗框。窗户本就关得不严,这一撞竟直接被安槿撞开了一条缝,发出“吱呀”一声。
“谁?!”
对面立刻传来一声厉喝。安槿吓得一个激灵,脑中嗡嗡作响,最后还是乖乖和廖欢一起从窗帘后钻了出来。
门口已然站着两人。为首的正是画像上见过的芾零帝君,此刻眉头深深皱起。
站在芾零帝君后侧方的女人则嘴角微扬,目光明明看向安槿,话却是对旁边的芾零帝君说的:“我竟不知师妹今天还有贵客。”
能在九央宫自由出入,还敢直呼芾零帝君为师妹的,上界现在唯有一人。
正是和两位帝君同出一脉的天陌上神。
安槿心头一紧,抬起头却猝不及防对上那人的眼神。女人仍然是笑着的,可眼神却带着很深的让人不适的寒意。
顶着那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安槿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这个……说起来二位可能不信,外面那道人脸认证门真的坏了,是个人都能认证,真的……”
说的明明是实话,语气里却有几分心虚。
“对不起,我们是来找人的。”站在一旁的廖欢突然开口打断她,“我今早刚刚收到母亲的来信,说她正住在九央宫。不知帝君和上神是否见过……一位狐族上仙?”
廖欢表面平静,身侧的手却抖得厉害。不知是因为眼前二人压迫感太强,还是怕听到什么自己不想听的消息。
她话音刚落,门口的天陌上神却笑容更深,“哦,竟然是这样吗……狐族上仙啊,让我想想看。”
天陌上神嘴上说着在想,目光却在两人身上反复打量。她假装沉思了一会儿说:“近百年里生活在九央宫的狐族上仙,怕不是只有赵晗道友了?只是赵道友十余年前就已经去了凡人界,不知这位道友是何时来的上界,又是何时收到这封信的呢?”
竟然早就去凡人界了?!
安槿心里一惊,余光悄悄瞥向廖欢。只见她瞬间脸色刷白,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僵在原地。
看到廖欢脸色苍白,天陌上神的表情更加愉悦:“怎么,是忘了还是不方便说呢?”
虽然在笑,可声音冰冷又高高在上。
“我朋友的家事,还是不劳上神挂心了。”尽管对方的目光让安槿很是不适,她却仍然向前一步,挡在了廖欢身前。
“哦?”
天陌上神闻言,目光转向安槿,笑容不变:“那倒是我逾矩了。不过这位道友看起来很是眼熟啊,倒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之女。”
她轻飘飘地把廖欢的事揭过,审视的目光落在安槿身上。
不知为何,安槿直觉认为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对廖欢咄咄逼人的态度也是为了让自己主动开口。
可是为什么呢?
她口中的故人之女……又指的是谁呢?
安槿完全摸不着头脑,她直觉知道对方是想暗示些什么。但对于一个失忆的人来说,明示都不一定能得到任何结果,更何况对方还说得如此隐晦。
天陌上神的目光仍紧盯着她,在等她的回复。可安槿只能一脸茫然地回望过去,眼中是很清澈的迷茫。
她是真的不知道。
见安槿这副略显呆愣的样子,天陌上神的笑容反而凝固在脸上。
“帝君,上神,好久不见。”
正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安槿只觉得热泪盈眶,她来不及问师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急忙抬手朝她示意。
动作太急,怀中的日记本一滑,差点掉到地上。安槿连忙收回手,紧紧抓在怀里。
“你回来做什么?”见凌柒缓缓走近,一旁沉默了许久的芾零帝君突然开口。她的目光很沉,盯着凌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陌上神却仿佛早有预料,双手抱胸靠在墙边,嘴角重新勾起一抹笑:“看来凌上仙还是放心不下,生怕我们将人吃了啊。那行了,赶紧把人带走吧,我们也不多事了。”
安槿没想到天陌上神会这么快松口,临出门时下意识侧头看了她一眼,却不想两人竟直接对上视线。
视线交汇的瞬间,天陌上神脸上的笑容还更深了一些。
就那一眼,安槿突然明白了她从对方一进门就感受到的,这股强烈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若此刻遮住天陌上神的下半张脸,她的那双眼睛里分明没有半分笑意。
第24章 “若我还想让你再负责点别的,又该怎么办?”
知道自己添了麻烦,在出九央宫的路上,安槿一直默默地跟在凌柒身后,一句话都不问。说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的人,看起来乖得很。
路过九央宫大堂时,先前遇到的那位仙使还主动走了过来,笑吟吟地和她们打招呼。可安槿的余光偷瞄了下凌柒的侧脸,见她面色紧绷,到嘴边的问候生生咽了回去,最终也只敢冲那位仙使点了点头。
刚出城堡大门不远,凌柒就停了脚步转身,目光直直盯着安槿。天光洒下,把两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凌柒的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明明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却让安槿后颈发凉,心里毛毛的。
见气氛不对,一直走在最后的廖欢找了个借口就直接开溜,还没等安槿反应过来,对方就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内。凌柒就像是没看到一样,目光仍停留在安槿的脸上,纹丝不动。
虽然心里还牵挂着廖欢的事,但显然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
“我错了。”
想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安槿直接双手合十,诚恳道歉:“我不该仗着九央宫大门坏了就直接溜进去,不该躲躲藏藏偷听别人谈话,不该想着去偷帝君手里的名册……”
也不管师姐到底知道了多少,安槿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地数,生怕漏掉其中一个。本以为师姐听了后会很生气,怎料对方眉梢微扬,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很新奇的事。
“还真是长大了啊,闯了祸都学会道歉了……”语气微微上扬,明显心情很不错。
安槿:“?”
这突如其来的长辈式欣慰是怎么回事?
凌柒又眯起眼睛:“没说完,还有呢?”
竟然还有别的?
安槿的大脑飞速运转,把进入九央宫后做的事全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突然灵光一现。她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我不该偷看你的日记本!”
话刚说出口就僵住了,她突然想起来,师姐压根就没机会知道那本册子的事。
果然,凌柒不明所以:“什么日记本?”
安槿咽了咽口水,慢吞吞地掏出怀里一直小心藏着的本子,乖乖双手捧着递过去。凌柒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由蹙眉,接过来直接翻开第一页。
目光落在带着些许青涩的字迹上时,凌柒呼吸一滞,整整愣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什么时候写的东西。
凌柒缓缓抬起头,嘴唇微微张开,却在面对安槿那副认真的表情时,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开口。
其实比起正经的日记本,这册子更像是零碎的心情小记。
那时的凌柒刚进学宫不到十年,正逐渐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为的好运气是不是真的属于自己。
正巧碰上九央宫被烧,于是在无忧岛住下,得以结识那么多朋友,还受帝君亲自教导。
又正巧被拉出去历练,一起闯遍四海八荒,在学宫大测上脱颖而出。
可元舜华却从不承认。每当凌柒试探着问起时,她要么岔开话题,要不直接装傻充愣,让人实在拿她没办法。
被糊弄的次数多了,凌柒索性一狠心,直接把人给灌醉了。
还记得那晚的元舜华双颊泛红,连呼吸中都带着酒意。她整个人陷进树屋的软塌里,醉眼朦胧,马上就要睡着。
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凌柒本来都已经准备放弃,不想软塌上的人却突然翻了个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凌柒看。
元舜华的眼睛永远亮晶晶的,带着只对凌柒才有的专注*,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珍藏已久的宝藏。
她是真的喝了不少,耳廓和颈边都有些红,声音却那么清晰:“因为……你是我带回家的,我要对你负责啊。”
那晚,凌柒逃也似的跑回九央宫,上楼后反手关上房门。她靠着门滑坐在地毯上,胸口仍剧烈起伏着,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知道元舜华只是把她当作朋友玩伴,可以依赖的姐姐,那句负责定然也不会有别的意思。可要不是她跑得快,差点就控制不住要问出那一句:
“若我还想让你再负责点别的,又该怎么办?”
也就是那晚,凌柒整夜未眠,坐在桌案前直到天明。她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又从书柜里捞出一本书来,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最后她翻出这本册子,提笔蘸墨,墨汁在纸上晕开好几滴,才堪堪写下了这么几句:
【有些感情太过微妙,连自己都意识不到。
在心底荡漾一圈,就好像路悬鸟在叫。
有些事情,我们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发现,不要知道。】
自欺欺人的时间不算太久,瞒眼前这人倒实实在在瞒了几百年。安槿仍站在面前等她的回复,可凌柒的思绪却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连对方得知自己心意后仓皇逃去凡人界的样子都脑补得一清二楚。
……或者直接躲去魔界,元瑟知道后不知会笑得有多开心。
不行,绝对不能说。
凌柒打定主意,含糊过去:“时间过去太久,已经想不起来了,应该也不怎么重要吧。”她把那本册子收了起来,在面对安槿不满的目光时,决定先发制人:“你这次来九央宫,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这才是她最在意的事。
她无所谓安槿究竟惹出多大的麻烦,或是又招惹了谁。她只怕安槿一句话不说,一条消息不留,直接跑出去。
可是安槿一脸茫然:“我让付师姐带了话的……你们没碰上过吗?”
付辛?
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之前的对话,凌柒很肯定地摇头:“她说她也不知道。”
“怎么会,难道付师姐给忘了?”
两人还没聊出个结果,凌柒腰间的通讯器忽然亮起。她本以为是重光宫的人来找,便没打算理会,可对方却异常执着,通讯器整整闪了好几分钟都不带停的。
拿起一看,竟然是离开魔界后就没联系过一次的元瑟。
想到自己拔光了对方的天须草,说好的神骨也不知道应槐序到底给没给,凌柒罕见的有些心虚。她接起通讯:“咳,那神骨已经不在——”
“应槐序来找过我了。”通讯器那端的人却压根不管什么神骨,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你猜她在天陌宫发现了什么?”
应槐序?她们见过面了?
凌柒愣了一秒,还没等她开口,元瑟就急不可耐:“她在天陌宫的地下室里找到了一间上了锁的画室,里面堆了上千幅画像。”
“有点自己的爱好而已,也算正常。”凌柒不以为然。
她右手拿着通讯器,左手还抱着日记本,连拉安槿的手都空不出来,现在只想赶紧挂掉通讯,“我们还在外面,等回去后再——”
“你先听我说完。”元瑟却不给她溜走的机会,直接掷下一刻惊雷,“那上千幅画像,张张都是青元帝君。”
“其中有一副挂在画室墙壁的正中央,画中天陌上神正和她在凡人界的温泉边接吻。”
“……和谁?”
“青元帝君。”
凌柒只觉得一股寒意直窜上脊背,过往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一幕接着一幕不停。她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两步。
她左手死死攥着册子,手指无意识收紧,指腹抵在册子锋利的边缘上,因太过用力而隐隐渗出血丝。
身旁的安槿目光中满是担忧,凌柒想挤出个笑容来安抚她,却发现自己连这也做不到。她闭上双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应槐序还在你身边吗?让她赶紧走,天陌宫不能再待了。”
凌柒现在只能祈祷事情还没发生到不可挽回的一步,可通讯器那端却传来了她最不想听见的话语,“她急急忙忙赶去凡人界了,说是有重要线索,我根本拦不住!”
“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去。”
“你们?”那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陡然拔高,叫了起来,“我师姐是不是在你旁边?你让她接——”
话音未落,通讯便被凌柒干脆利落地挂断,不给她一点机会。
***
去凡人界的路比安槿想象中要简单很多。
没有薄如蝉翼、一踩就会陷下去的浮云,也没有来时的高速电梯……或许是有的吧,只是安槿也没机会知道。
她被凌柒圈在怀中,额头抵在对方肩上,视线被完全挡住。安槿能感受到两人正在下坠,却没有什么失重感,有些好奇想向朝外看。
下一秒却被搂得更紧了一些。
即便如此,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力道也不重,稍一用力就能挣脱。可安槿却没有动,甚至还稍稍低头,把脑袋埋进对方胸前。
“不用和芾零帝君报备吗?”
“……不用。”凌柒一怔,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
“哇,特权阶级哦。”安槿仰头调侃,却猝不及防撞上眼前人的下巴。她痛得“嘶”了一声,凌柒也是一声闷哼,却仍没松手。
反而顺势把下巴搁在安槿的发顶,轻轻蹭了蹭说:“是她平时太忙了,根本没空管这些。”
安槿却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她只能感觉到对方的长发轻轻蹭过自己的耳侧,弄得颈边有些痒,不自觉偏了偏头。
可那缕头发却仿佛故意似的,又缠了上来。
凌柒从来不带任何发簪或步摇,只用一条白色发带束着头发。有时走得急了,发带还会突然松开,长发一散,全都披落在肩头。
她也从来不在乎,有时甚至懒得再扎一遍,只牢牢将发带抓在手里继续往前走。
今天的凌柒就披散着长发。两人下坠时阵阵风过,她的发尾微微扬起,一下一下地扫过安槿的肩膀。安槿轻嗅了两下,又是熟悉的木槿花香。
“师姐很喜欢木槿花的味道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凌柒一怔。
“就是好奇。”
凌柒垂眸看着怀里的人,那人滚圆的眼睛正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她轻笑一声:“很喜欢啊,以前喜欢到……一天闻不到就会很不习惯。”
凌柒又说:“不过,这香早该戒了。”
“为什么?”
风声忽然变得很轻,云朵翻滚着,不经意漏下了几缕天光。四周依旧悄无声息,连下坠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远处依稀可见连绵的青山和山间升起的重重白雾。
这就是人间了。
凌柒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下巴依旧抵在对方的发顶,却没有再开口。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因为从此再不必借这木槿花的气息,骗自己故人其实从未离去。
第25章 “两位上仙若是不嫌弃,我这草屋倒还有两间空房。”
安槿苏醒后只在凡人界待过三个多月,对很多事情都不太熟悉。刚落地见到那白雾弥漫一片时,她还以为是雾霾天或者车尾气。
可凌柒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两指一弹,一根极细的白线射出,湮没在了茫茫白雾里。安槿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情况,远方突然传来车辆的急刹声,浓浓的白雾刹那间全部散去。
紧接着,凌柒的手指一动,又是一根白线飞了出去,朝着和之前完全相反的方向。
雾气散去后,安槿才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她们的斜前方的柏油路旁,两辆车一前一后在路边停下,只隔着咫尺的距离,柏油路上还有轮胎和地面剧烈摩擦的痕迹。
两根细线同时被收了回来,安槿看到其中一根紧紧缠在后车轮胎上,硬生生截停了那辆车,而另一根线上……
线上竟然绑着个活人?
安槿使劲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可再次睁眼,那个肥胖男子确实被绑在细线上,还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神、神仙饶命啊!”
凌柒收紧细线,那臃肿的身躯被拖拽到两人面前,在安槿惊恐的注视下越来越近。细线看似毫无威力,却将男人牢牢拴住,他在空中拼命蹬腿挣扎,却怎么都脱不了身。
安槿眼睁睁听着那鬼哭狼嚎的声音逐渐逼近,还下意识后退两步。
“神仙明鉴,是前头那厮先超车挑衅的,小的气昏了头才想略施惩戒……小的知错了,求神仙饶命啊!”
那男人涕泗横流,整张脸糊满了鼻涕和眼泪,狼狈地匍匐在地。
柏油路的另一边,前车见没发生什么事故,已经开走了。后面白色的轿车仍停在原地不动,从安槿的角度望去,看不清里面司机的样子。
而里面的人也没有任何要出来的意思。
安槿的目光在两边来回扫视,熟悉的白雾和追尾的一幕莫名勾起了之前的回忆。她瞳仁一震:“方才的白雾是你搞的鬼?是你故意制造了这场意外?!”
跪在地上的那人脸上直冒汗,额头紧贴着地面不停磕头,愣是不敢说一句话。
安槿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几个月前柳城重光寺外的十字路口,那场白雾也是你干的?”
那男人浑身一抖,随即把头磕得更响了,哭嚎道:“冤枉啊神仙!小的这辈子都没踏出过江城半步,哪敢去柳城作妖!”
安槿蹙眉,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人并没有说谎,可大选前遇到的那场白雾,分明和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当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前面的出租车司机猛踩刹车,后车的廖欢猝不及防,直接撞了上来。
“这点小手段,拥有天生仙骨的或多或少都会一点,在人间倒算不得稀奇。”
声音从柏油路的另一端传来。
安槿抬头望去,白色轿车的司机刚关上车门朝他们走来。她大约四十出头的样子,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眼角还带着几道细纹,却丝毫不显老态。
看起来很是矜贵从容。
见到来人,凌柒倒是一愣,还带着些不敢置信:“……赵前辈?”
安槿听罢,张了张嘴也只迸出一句:“前辈好。”
她是真的很意外。
上仙们有着近万年的寿命,一旦飞升上神后,更是能与天同寿,岁月的流逝从来不会在他们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虽然能自由调整外表年龄,但大多数上神上仙还是会选择停留在二三十岁的样子。
可面前的女人气质极佳,眼角的细纹显得她更加温柔从容,她浅浅一笑:“早就是凡人一个啦,哪里还担得起上仙们这句前辈,叫赵晗就好。”
赵晗?!
方才在九央宫时天陌上神的话仍在耳边回响,安槿的睫毛微微颤动,低垂着眼睛,敛下了眼底的诧异。
地上的男人还在鬼哭狼嚎,刺耳的哭喊声在这种时候就显得格外吵。凌柒不耐地蹙眉,手中细线一松,那男人如蒙大赦一般,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两位上仙是来找朱雀道主的吧?”见她们没应声,赵晗主动提起,“若是不嫌弃,倒可以来我家等,家里正好还有间空房。”
“前……您见过她?”凌柒差点脱口又是一句前辈。
赵晗点头说:“她最近住在我这儿,昨天刚刚出门,大概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了。”
***
白色轿车不紧不慢地在路上开着,后座上的安槿犹豫了很久,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您还记得一位姓廖的女士吗?”
安槿也不确定廖欢先前收到的那封信,究竟是否来自于眼前的女人。她也只敢稍微进行试探,想看看对方还记不记得廖欢的母亲。
怎料驾驶座上的女人一声轻笑:“不用紧张,是廖欢托你来的吧?恐怕还要麻烦上仙转告她,我从未对她尽过半分母亲的责任,也受不起她的这份孝心,往后就当不认识吧。”
她的话音中依旧温柔带笑,解释时还带着几分耐心,可字字句句都透着很强的疏离感。
安槿顿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想过对方听到后,可能会很急切地向她打听廖欢的下落,也想过对方可能态度冷漠,不愿听她再说,甚至压根不知道廖欢是谁。
却从没想过对方会选择如此平静地撇清关系。
安槿紧张到略显局促,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身边的凌柒。凌柒一下子就懂了,主动开口,一副很随意的姿态:“廖师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是我们恰好听帝君提起,都有些好奇。”
“一些陈年往事罢了。”听她这么说,驾驶座上的女人明显放松了下来,“她母亲不让我来凡人界,也不允许我出现在她们母女面前。”
她的嘴角挂着无奈的笑:“我也只能乖乖听话了。”
安槿这才得知,这位赵晗前辈和廖欢的另一位母亲从前都是九央宫的仙使。
仙使通常是在仙界出生,恰好能化为人形的灵兽后裔。虽然几乎没有飞升上神的可能,却仍可以在上界自由生活,若是修炼得好,还能拥有凡人两到三倍的寿数。
而比起其他灵兽,狐族拥有相对更强的神力,也就等同于更高的化形几率。九央宫能化形的狐族灵兽不少,而赵晗是他们当中能力最强的一个。
与赵晗相比,廖悦声的化形简直是一个奇迹。身为一条小鲤鱼,她在鲤鱼族中的体型都算得上瘦弱,连跃出水面都稍有些困难,根本没人能想到她真的会化形。
除了赵晗。
赵晗化为人形的时候差不多十四五岁,整天也不修炼,日日夜夜守在九央宫庭院内的小池塘边。身边总是放着一个红色的水桶,里面满满当当装着鱼食,隔一会儿就拿出来喂一下小鲤鱼。
起初,其他的鲤鱼姐妹还会凑过来抢吃的。可赵晗凶得很,明明有一个水桶的鱼食,却一点也不肯分给旁人。
久而久之,也就没鲤鱼会过来打扰,倒成全了她们的二人世界。
关于廖悦声究竟是如何化形的,如果问起赵晗,她会说是小鲤鱼见她孤零零的,十分不忍,化了形来陪她。
可真相确是……
刚化形的廖悦声还没来得及上岸,整个人仍泡在池塘里,湿漉漉的手臂勉强搭着岸边,有气无力地瞪了赵晗一眼:“你还不快去修炼!。”
两人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在一起了,在九央宫甜甜蜜蜜过了几十年。可因修炼而起的缘分,最终还是被迫因修炼而结束。
廖悦声向来体弱,化形本就是勉强,根本无法维持人形在上界正常生活。可化为人形后,她又不乐意回到那个狭小拥挤的池塘,和数十个鲤鱼姐妹抢地盘。最后只好选择留在凡人界,和赵晗一起搭了个不大的草屋,日子过得倒也挺幸福。
是赵晗眼里的幸福。
廖悦声从未放弃过赶走赵晗。在她眼里,赵晗是狐族难得一见的天才,若是肯好好修炼,活个几百上千年怕也是不在话下。可凡人界灵气稀薄,她不希望赵晗留在这里陪她浪费时间。
那时的赵晗年轻气盛,完全不理解:“我们一起过日子,怎么就叫浪费时间呢?!”
两人为此摩擦不断,平日里一点小事都能引到修炼的话题上,又爆发一阵争吵。最后在一个黑灯瞎火的晚上,两人又一次大吵之后,赵晗连行李都没收拾,直接摔门而去。
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她又来过凡人界几次,“偶遇”过廖悦声,也知道她们还有一个女儿。可廖悦声每次都装作不认识她,从来不允许她出现在女儿面前,偶遇的次数多了还赶她走。
赵晗不敢惹她生气,于是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几年前廖悦声病逝。
当赵晗亲手毁去灵兽真身,沦为凡胎离开九央宫时,她恍惚地想:
要是小鲤鱼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吧。
如果能气得直接回来找她,那就真的太好了。
“我来到凡人界后就住回了这里。”赵晗按下屋内的开关,白色灯光瞬间照亮了整间草屋,“前几天朱雀道主突然找了过来,说是在调查很重要的事,需要一个落脚处,我便让她留下了。”
凌柒和安槿沉默地坐在木椅上,谁都没有出声。草屋的窗户敞开着,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作响,在一片死寂的房间中倒显得格外刺耳一些。
最终还是赵晗轻笑了一声,说:“两位上仙若是不嫌弃,我这草屋倒还有两间空房。”
第26章 只能揪住被角一点一点往对方那边拽。
“不过——”赵晗话又一转,“其中一间是朱雀道主之前住的,不知二位……”
“我们住一间就好,麻烦您了!”
凌柒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安槿就飞快接过话来。看着凌柒和赵晗诧异的目光,安槿才意识到自己回答的速度似乎过于迫不及待。
赵晗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就带她们去了房间。
草屋里的客房虽然简陋,却意外地五脏俱全。推门而入,木门“吱呀”一声,迎面是一张干净整洁的单人床,床头柜上还摆着个路由器。进门右手边有一个书柜,上面的书都有些落灰。
床对面挂着一块投影幕布,茶几上架着一台投影仪。边上还有一个小冰箱,赵晗走过去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各种汽水饮料。
赵晗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门关上后,安槿坐在床沿开始打量四周。这单人床有些高,安槿的两条腿悬在半空,脚尖离地面差了几寸,无意识地轻轻晃动着。
凌柒站在书柜前扫视一圈,伸手刚从中间层的右边抽出两本书,就听到身后的人问:“师姐……和朱雀道主很熟吗?”
凌柒转过身去,只见安槿坐在床角,双腿依旧在空中来回晃荡,仰头看着自己,像是纠结了很久才问出了这么一句。
可凌柒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垂下眼眸,沉默半晌后不答反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廖欢说上界人人皆知,你们青梅青梅一起长大,上千年来形影不离。”
“那你怎么想?”凌柒问她,“你觉得我们像吗?”
安槿缓缓摇头。
虽然接了个电话就急急忙忙跑来下界,但师姐的样子却更像是在担心处于危险境地的朋友。而当初重光宫见面时,她们之间的氛围甚至连友好都算不上。
“那不就完了。”凌柒低笑了一下,随手将一本书抛给了安槿。
安槿下意识伸手接过,看着封面上的名字却是一头雾水:“《狐狸和鲤鱼是这么谈恋爱的》?”她瞪大眼睛,视线在门外和凌柒身上来回转移。
凌柒咳了一声,刚从书柜里拿出那本书时她也没想那么多,只记得对方以前还挺爱看这本的,根本没把书名和赵前辈她们联系在一起。她又把自己手上这本递过去:“要不我们换?”
“《干掉上神的一百种办法》?”安槿伸长脖子,眯着眼睛把书名念了出来,随即把头摇得飞快,“不了不了,这么凶残的书还是留给朱雀道主吧,我还是继续看狐狸和小鲤鱼谈恋爱好了。”
她把自己手上的那本紧紧抱在怀里,好像生怕凌柒来抢。凌柒有些无奈地摇头问:“你想好要怎么和廖欢说这件事了吗?”
安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
“如果是我……我会同意赵前辈的观点。虽然将廖欢留在人间并非她本意,但她也确确实实在廖欢的生命中缺席了十几年。两人母女缘浅,不要相见就是最好的了。”
“可这是廖欢自己的事,我也不能替她做决定。”安槿又说,“我大概会把整个故事原模原样给她复述一遍,看她自己怎么想吧。”
“……是啊,我们不能替旁人做决定。”凌柒的眼神有点复杂,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挣扎和难过。安槿眨了眨眼睛,对方的脸上却又恢复了平静。
安槿也没多想,思考了一会儿又说:“别看我现在说得轻松,要是恢复记忆后知道是我的亲人把我抛弃在人间,说不定还没廖欢冷静呢。”
她微微歪头,一缕碎发从耳后滑落,垂到脸颊边上。
“……怎么会呢。”凌柒将手上的书随手搁在书架边,走到安槿面前,将那缕垂落下来的长发别回她的耳后,“你的母亲一定特别爱你。”
“为什么这么说?”安槿仰起脸问。
“因为你叫小槿啊……木槿木槿,朝开暮落,无穷无极,生生不息。”凌柒的手指停留在她的发间,眸中是很温柔的笑意,“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特别特别爱你。”
“可是如果她这么爱我,为什么又不要我?”
一直到熄了灯,两人面对面躺在这张狭小的单人床上;一直到安槿的困意上涌,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一直到对方的呼吸都逐渐变得均匀,刚才那句话仍然不住地在凌柒脑海中回荡。
八百年前天降红云,疑点太多。凌柒曾把所有的怀疑和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杨重光身上。可那是青元帝君啊……区区一位上仙,一位刚摸到飞升门槛的上仙,凭什么能让青元帝君自毁仙骨、魂飞魄散呢?
而天陌上神与帝君有旧……曾经的小槿知道这件事吗?帝君上千年来都从未提起过,在世时和天陌上神之间的相处更像是认识但不熟的寻常师姐妹,而天陌上神对此也是守口如瓶……
凌柒直觉判断这件事一定是调查帝君死因的突破口之一,可脑海中无数画面闪过,她却抓不住到底哪些才是重点。
她侧卧在床上,身前的安槿睡得很熟。房间的窗户没有关紧,留了一条缝,微凉的冷风从窗户的缝隙中灌入房间,吹得安槿的额前的碎发都微微起伏。
两人盖着一床被子,凌柒怕把安槿弄醒,只能揪住被角一点一点往对方那边拽。
三分之二的被子几乎都盖在了熟睡那人的肩头,安槿似乎感受到了温暖,无意识地往被子里缩。看着她蜷缩在被子里的样子,凌柒似乎被可爱到了,无声地笑了笑,也闭上眼睛。
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早,凌柒醒来时才发现,大半的被子又回到了自己身上。目光看向床的另一侧,某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仰面朝天的样子就像是在伸懒腰的小猫。
凌柒无奈摇头,把被子给她盖好,放轻脚步推门出去。可刚关上房门,却迎面对上一双很熟悉的眼睛。
那个本该在外面调查真相的人,此刻就坐在木桌的其中一侧,看着凌柒出来后还很自然地朝她招手:“你过来看这个。”
“不是说……”凌柒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只见应槐序仍然顶着元舜华的脸,还学着元舜华从前的样子弯着眼睛笑,“是不是很惊喜?”
“……你别用她的脸做这种表情。”凌柒皱着眉,侧过脸不去看她。
“行嘛。”应槐序耸了耸肩,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语气里还有些遗憾,“亏我还以为凌前辈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时,会心软一点。”
“我能容忍你顶着她这张脸在我眼前晃,已经很心软了。”凌柒说,“你什么时候离开天陌宫?赶紧把这张脸换掉。”
“不知道啊,等我彻底查清楚,或者等小槿恢复记忆吧。”
凌柒眉心紧锁,明显很不赞同,可应槐序却丝毫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收敛起笑容,直视着凌柒,“如果现在我走了,还有谁能进去呢?”
一句话,就把凌柒要说的所有道理都给堵了回去。
天陌宫向来是上界最神秘的地方之一。
曾经的无忧岛虽然看起来与世隔绝,却一直有各路神仙来来往往,更被她们一行人当作自家后花园一样。可天陌宫明明就在九央宫旁边,却鲜少有外人出入,也很少和其他仙门有什么合作任务。
凌柒一直以为,应槐序能冒充元舜华在天陌宫假装养病这么多年,还要归功于天陌上神想通过救下“青元帝君唯一的女儿”,给自己在上界刷一波声望。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比她想得复杂得多。
见凌柒不说话,应槐序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递给她一叠照片:“我在温泉里拍的,刚洗出来。”
“上千年前建的温泉,还真被你给找出来了?”凌柒眉头一挑,拉过木椅,坐在了应槐序对面。
她把十几张照片依次排开摆在木桌上,扫视了一圈后,眉心微皱:“一模一样的照片你拍了这么多张,到底有什么——”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突然凝固在某个标记上,猛地抬头。见凌柒看出来了,应槐序靠回椅背上,姿态也放松了下来,“我看不出这具体是什么阵法,但绝对是沈天陌的手笔没跑了。”
无论是在上界还是凡间,每位神仙都会在结阵时留下独特的印记,和个人风格一样鲜明。正因如此,大多数上神上仙都会在结束后将痕迹抹去,一点不留。
而那十几张照片都是围绕着温泉而拍,每张的角度几乎都一样,唯有右下角的痕迹有些许不同。
那是天陌上神特有的结阵痕迹。
“她为什么不毁掉?”凌柒百思不得其解,而对面的应槐序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至少现在能确定,这阵法是沈天陌所结,同时和青元帝君有关。”
应槐序后仰着翘起凳子腿,“毕竟这温泉的布局,和画像里她们……相拥的那个温泉,分毫不差。”
她话在嘴边转了两圈,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接吻”两个字。
“什么温泉?”穿着睡衣的女孩从房间里晃了出来,她揉了揉眼睛,明显还没睡醒,“师姐我们要去泡温泉吗?”
第27章 真相仿佛近在咫尺,线索却又断在了这里。
凌柒、应槐序:“”
安槿刚迷迷糊糊爬起来,头发还没扎,黑色长发就那么披散在肩上,额前还飘着几缕卷毛。她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条红色发带,反手拢起自己的头发。
“这些是……?”
安槿走到木桌旁,盯着桌上整齐排列的十几张照片,来回扫视几圈后突然眼神一定。
她似乎是看出了什么,连扎到一半的头发都顾不上管,伸手迅速将照片分成两排,随后又把第二排倒转过来。
动作太急,发带轻飘飘从她手中滑落,眼看就要掉在地上。凌柒眼疾手快地接住,轻叹着摇了摇头,绕到安槿身后继续帮她扎头发。
旁边的应槐序悠闲地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贴在一起,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若是凌柒看到她这副表情,大概又会瞪她一眼。只是很可惜,当事人正在很认真地研究眼前的长发。
“看这里。”
见眼前两人一个笑得意味深长,一个专心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安槿无奈提醒她们,“这些照片看起来很像一个阵法。”
应槐序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眼神仍停留在凌柒为安槿束发的手上,显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凌柒站在安槿身后,视线完全被隔开,以为安槿是在说标记的事,便解释说:“这阵法是应……朱雀道主在温泉发现的,应该是天陌上神所结下的,不过现在也看不出具体是什么阵。”
她还是说到一半才突然想起,如今应槐序仍然顶着元舜华的脸。
想了想又提醒安槿,“以后还是离天陌宫远点吧,要是不小心碰上了沈天陌,也别和她多说话。”
“可是师姐……”安槿的目光仍停留在那些照片上,抿了抿唇,“这些照片排列起来,好像正好能拼成一个圆。”
话音刚落,应槐序原本慵懒靠在椅背的身形突然一僵,猛地直起身子。凌柒刚给发带系上一个结,听到这话,双手也顿在空中。
两人同时朝桌面的照片看去,原先杂乱无序的照片被安槿重新调整过顺序,每张照片的一角连在一起,中间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椭圆形。
“傀儡阵?!”
看清照片上的阵法后,应槐序不由叫出声来。凌柒也是一眼认出,微微皱眉:“若这真是傀儡阵……青元帝君当年怎会魂飞魄散?”
听了她们的聊天,安槿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奇怪的椭圆形竟是上古三大邪阵之一。
她不由有些好奇。平日在重光宫的学堂,岑师姐向来对这些讳莫如深。而上次东海龙女布下乾坤阵,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凌柒毁得干干净净。
仔细说来,这倒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三大邪阵。
“傀儡阵……顾名思义,阵成后可以操控旁人意志,能将上仙,甚至上神变成自己的傀儡。”应槐序的目光紧紧盯着照片上的阵法,生怕漏掉了一点细节,“上古三大邪阵,除非阵主亲自毁阵,不然无解。”
“只是一旦阵法成型,强行毁阵只会让阵中人魂飞魄散。”
可如果沈天陌的最终目的真的是为了将青元帝君变成傀儡,又怎么会主动毁阵呢?
“等下……”安槿举手提问,“师姐之前不是毁过乾坤阵吗?”
她目光疑惑地看向凌柒。
“……”
凌柒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
龙女事件牵扯甚广,她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凌柒也只挤出一句:“当时……是她经过我的规劝,主动毁掉邪阵的,并非是我动的手。”
安槿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追问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倒还有一个。”应槐序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接过话说,“阵主的血亲后代亲自来毁。”
但上哪儿去给天陌上神变出一个孩子来??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同样的无奈。
真相仿佛近在咫尺,线索却又断在了这里。
应槐序重新歪回了椅背上,目光在那些照片上来回看着。凌柒依旧站在安槿*身后,低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槿有些感慨:“这倒是很巧……就像剑冢里被抛弃的那些灵剑,非本人或血脉至亲来,谁也别想拔剑出鞘。”
灵剑如此,阵法也是如此。
向来最不重视血缘关系的上界,偏偏在血脉里留下一道又一道的通行令。
说来倒有些讽刺。
房间内沉默了很久。
见实在分析不出什么,应槐序也只好坐起身来,把桌上的照片一拢:“算了,先回上界吧,照片和傀儡阵的事以后再说。”
“马上是比武大会了,要是你不在,重光宫那位上神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应槐序说着,还顺手把照片按顺序整理好,拿在手里。刚要起身,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凌柒:“我还忘了问,这次怎么是你来了?”
“魔界那位还不肯出门?”
凌柒嘴角一抽:“……元瑟连神骨都没有。”
神骨都被你抢走了,她还能去哪儿?!
不曾想,应槐序无语一笑:“别给我扣锅啊,我早就把溪禾姐的神骨给她了。”
安槿和凌柒:“???”
“我当初执意要从你手中抢走神骨,不就是怕再生事端?”应槐序语气坦然,“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拿到神骨的当天就去了魔界。”
这倒是出乎安槿的意料。她之前还为这件事担心了很久……但魔主得到神骨离开魔界,偌大的上界竟然无人提及?
想到这里,安槿眯了眯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怀疑。
看安槿这副眼神,应槐序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无奈叹气:“你还真以为元瑟身为魔界之主,连她那一亩三分地都出不去?”
安槿懵懵地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睛清澈得不可思议。
见她这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样子,应槐序揉了揉眉心,扭头望向凌柒:“看到没?学着点啊。”
语气里暗示的意味很浓。
卖惨不丢人,在元舜华面前,装可怜装听话比什么都有用——这可是那条小黑蛇从第一次踏进无忧岛大门时就已经明白了的道理。
虽说安槿失忆后她们只见过一面,但还是让她惦念至今。
见凌柒摇头不语,应槐序也不在意,继续道:
“元瑟本来就宅。当初在无忧岛,若学宫不上课,她能缩在自己那龟壳里几个月不出来。”
现在想来都觉得无语,虽说上古神兽都能化成原型,但为了不见生人,隔三差五就要化形躲起来的,上千年来也只有元瑟一个。
“我看她在魔界倒是待得挺惬意。所有魔使魔兽任她差遣,外卖有人送,快递也有人拿……我上次去见她时,门口还堆满了炸鸡烤串麻辣烫和奶茶。”
“……”
“还以为这次能把她骗来凡人界呢。”应槐序表情遗憾,“没想到她宁愿找上你,也不想离开她那个窝。”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再出门也不能用从前的身份了。”凌柒很罕见地帮元瑟说了句话,而坐在对面的人仍撇嘴不语。
屋外的太阳正烈,透过窗户往外看,外面的白光都晃得人眼睛疼。
几人站起身来,准备去找赵前辈道别。推开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连蝉鸣声也响个不停。
门口木台上摆着一个竹条编制的躺椅,她们要找的人正带着墨镜,躺在上面轻轻摇晃。明明是穿短袖都可能会出汗的天气,那人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仅身上盖了条薄毯,扶手上还摆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听到开门声,赵晗缓缓掀开毯子,从躺椅上站起:“要走了?”
表情却一点也不惊讶,好像一开始就知道她们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安槿、凌柒和应槐序三人点头道谢,几人寒暄了几句,便准备告辞了。临走前,安槿频频回头,最终还是没忍住问:“赵前辈……您之前给廖欢写信说自己在九央宫,是怕她来凡人界找您吗?”
“什么信?”
赵晗摘下墨镜,神色茫然:“我从未给她寄过任何东西。”
***
和应槐序分道扬镳后,安槿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姐,廖欢收到的那封信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八成是有人故意设计,想让她去九央宫。”凌柒点了点头,分析说,“甚至——”
她侧过头看向安槿,目光微沉:“那人的目标可能不止是廖欢……还有你。”
“可我有什么特别的,值得对方如此大动干戈?”安槿蹙眉思考着,“难道是芾零帝君——哎呦!”
/:.
话说到一半,一颗橘子突然凌空飞来,砸在安槿的额头上。安槿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天空中接连闪过好几道身影。
街边老奶奶的两筐橘子被狂风吹得翻倒在地,橘子滚得到处都是,走在路上的有人没注意看,还直接踩烂了几个。
旁边传来很多抱怨声,安槿顺着声音望去,遭殃的摊子无数。路边卖烤红薯的三轮车整个被掀翻,烧红的炭洒了一地,旁边的小女孩被火星溅到,缩在妈妈怀里吓得直哭。
可是导致这一切混乱的罪魁祸首,那些天生仙骨们早已经飞得无影无踪。
老奶奶手忙脚乱地蹲在地上捡橘子,刚捡起一捧,回头却发现两个竹筐又被吹到了几米之外。
安槿手上还抓着那颗砸到自己的橘子,可见到这一幕,她却再顾不得额前的疼痛。她冲过去塞给小女孩两颗椰子糖后,转身跑向老奶奶:
“等等,我来帮您!”
第28章 安槿只觉得一股寒意直窜上脊背,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凌柒的脑子里仍然是那封不知谁寄来的信,等她回过神来,安槿正蹲在老奶奶身旁陪她一起捡橘子。
看老奶奶弯腰有些吃力,她还按住不让人家动手,自己风风火火跑了几个来回,一个人就把两筐橘子都捡完了。
凌柒无奈笑了下,摇了摇头,慢慢朝她们走去。
那边老奶奶抓着安槿的手连声道谢,还硬要往她手里塞几个橘子。安槿推辞不过,手中捧着两个橘子,呆呆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见凌柒走来,她仿佛看到了救世主一般,眼睛瞬间亮起。
正巧有一对情侣过来,老奶奶转身拿个塑料袋的工夫,凌柒就把几张钞票塞进了对方腰前的零钱包里,右手搂着安槿的腰肢,翩然而去。
“哇。”
安槿一脸崇拜地看着凌柒,眼中还带着星星:“好有钱哦。”
“……”
凌柒简直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她揉了一把安槿的头发,顺势将她的头转了回去:“是,有钱,你随便买。”
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安槿正盯着斜侧方卖冰糖葫芦的阿姨,两眼放光。
那阿姨双手扶着插满冰糖水果的靶子,上面除了山楂,还有草莓和猕猴桃。她的脚下还倒着一个插糖葫芦的靶子,裹着冰糖的草莓滚了一地,沾上了灰。刚刚那阵狂风袭来时,她手忙脚乱伸手去扶,却还是迟了一步。
在她身后的三轮车上,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抱着个铁桶在写作业。
虽然知道安槿并不是真的想吃什么糖葫芦,凌柒还是陪她买了一整耙,弄得卖糖葫芦的阿姨手足无措,刚来不久就推着三轮车,带着小女孩提前回了家。
把糖葫芦分给周边围过来的小孩后,安槿一手拿着一支冰糖草莓在前面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凌柒:“真不要啊?”
“……真不要。”
安槿“哦”了一声,又回头问:“刚才那阵风……能查出来是谁做的吗?”
凌柒摇了摇头:“很难。凡人界具有仙根的太多,从很早开始就管不过来了。”
“除非现在能把所有天生仙骨全都弄回上界,一个一个排查。”
“芾零帝君不希望这样吗?”安槿还记得,早在青元帝君还在世时,上界与人间一直界限分明,从不会有这么多天生仙骨流落在外。
“不是不希望,是做不到。”凌柒快走两步,和安槿并肩往前,“上界很多人……怕她却不敬她。布置下去的那些任务,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又是一堆小动作。”
“啊……”安槿微皱眉心,拽紧凌柒的衣袖不放,“那可是帝君啊,怎么能这样!”
为芾零帝君愤愤不平的样子,似乎早就忘了自己之前对她也是害怕又怀疑。
“帝君有什么用。”凌柒叹了口气,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那群人……就仗着帝君非正统出身,做起事来推三阻四的,罚也不能罚,杀更杀不得……如今大家都不缺人,愿意来凡人界收徒的也越来越少了。”
“哦对。”凌柒说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杨重光是个例外。她致力于把重光宫打造成上界的紫禁城,那不叫收徒,那是皇帝在招揽愿意信奉她的子民。”
安槿被凌柒的说法逗得笑弯了腰,半天直不起身来。
凡人界的日光洒在凌柒的睫毛上,眼睛里像落满了星光。安槿终于止住了笑,仰起头来问凌柒:“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可能有吧。”凌柒看着她,眼中是很温柔的笑意,“我一直如此期待着。”
***
直到迈进重光宫的大门,安槿仍在思索师姐方才那个眼神的含义。
她几次开口想问,却都被对方不留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当安槿又一次试图开口时,手里突然被塞进一朵血红色的花。见她双手不得空闲,凌柒还贴心地接过了她吃到一半的冰糖草莓。
安槿瞪大眼睛,手上的花几乎要被她的目光灼穿。
“溯游花?!”
凌柒点了点头:“你之前不是说了吗,廖欢有权知道真相,你不能替她做决定。”
“……所以呢?”
这到底和溯游花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你也有知晓自己记忆的权利。”凌柒的语气很是云淡风轻,仿佛给她的只是自己随手在路边捡来的什么东西。
“……这能一样吗?”
凌柒却没回答,继续说:“虽不知你会看见什么,但多半和我一样……会是自己的部分记忆。”
“不过无论是谁的记忆,你都只能旁观,改变不了任何事。”
我仍然不想告诉你。
不想看到童话般的城堡碎裂一地,不想看到你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还要被迫扛起“上界之主”的那块大旗。
但你说得对,痛苦的清醒也是清醒,我不能替你做这个决定。
所以我退后一步,现在把这个选择权交还给你。
凌柒眼中是很柔和的光,没有纠结甚至没有期待,只有无尽的包容。仿佛就算下一秒安槿把花丢到地上踩碎,她也会说一句干得漂亮。
而安槿的睫毛微微颤动,声音还有点哑:“什么时候都行吗?”
“对,你不用着急做这个决定,哪怕是几年后你想——”
话还没说完,安槿的右手已然收紧,血红色的花汁在她手中爆开,汁液顺着她的手滴落在地上。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
让凌柒把没说完的后半句话生生吞了回去。
下一秒,透明的镜子凭空出现在两人眼前,周围散发出的白光太过强烈,安槿下意识抬手去挡。虽然两个人都能看见这面镜子,但能移动的只有捏碎溯游花的安槿。
凌柒像是被无形的镣铐锁在了原地一般,连手指都动不了。
安槿回身和她对视了一眼,在师姐肯定的目光中,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稍微平息了一些。
转过身来,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了镜子面前,缓缓闭上双眼。
再次睁眼时,整个世界都成了猩红色一片。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血,各种形态各种颜色的血。浮云上凝固着深红色的印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抬脚似乎都能感受到云上粘着的黏腻。
满地狼藉,安槿却只能看到眼前鲜红色的背影。
红衣女子背对着她跪倒在地,满身血污浸透了那人的衣衫,手臂上的伤痕交错,深可见骨,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
在更远处,一座巨大的椭圆型阵法悬浮在半空,被层层金光包围着。阵法中央,一个模糊的人影呈“大”字型被锁链禁锢着。锁链穿骨而入,贯穿那人的四肢,安槿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但安槿定睛看去,那悬浮在空中的椭圆型阵法却让她呼吸一滞。
法阵的图案和她前不久在凡人界看到的傀儡阵照片分毫不差。
记忆中的图形和眼前的景象渐渐重叠,而被牢牢禁锢在法阵中央的那个模糊轮廓,此时也就只剩下唯一一种可能。
青元帝君。
安槿只觉得心跳加速,手心沁出一层冷汗。
没想到误打误撞,自己的记忆没找到,反而窥见了师姐探查多年不得的秘密。
眼前的红衣女子用力大口喘息着,却呕出了一口血沫来,鼻腔也有液体喷涌而出,鲜红的血液滴在浮云上,缓缓晕开。
但她看都没看一眼,目光仍牢牢盯着前方法阵中央的人。
死死握着手中的剑,红衣女子一点一点撑着身体,慢慢站了起来。
她的双手握紧剑柄,明明身体抖得不成样子,下一秒却凌空而起,用尽全身力气挥剑直击法阵核心。
站在她身后的安槿瞳孔一震,下意识甩出一道金光想去阻拦。出手的瞬间她就反应过来了,而那道金光径直穿过红衣女子后背,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住手啊……”
安槿忍不住在心里大喊,她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下唇几乎都要被咬穿。
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是八百年前既定的结局。
如今她不过是个看客,又怎能去改变任何东西。
轰隆——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轰鸣,接着阵法开始崩裂,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法阵直接炸成了碎片,同时被撕裂成碎片的还有整个空间。
法阵碎裂的巨大冲击足以摧毁百里内所有生灵,阵法中央的那人瞬间被炸得粉身碎骨。
连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来得及留下。
所见之处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除了眼前的红衣女子。
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保护了起来,丝毫未被法阵碎裂的冲击所波及。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九重天突然降下红云一片,血色的浮云在空中蔓延开来,一眼望不到边。
就像是鲜血染红了半边天。
“啊啊啊————!”
红衣女子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她的声音在空气中颤动,裹挟着无尽的恨意和痛苦,让身后的安槿都忍不住为之一颤。
你……是谁呢?
安槿的内心被无数种情绪互相拉扯着,她向前迈了半步,下一秒又退了回来。
都说溯游花的幻境里,只能看到和自己有关之人的回忆,所以我一定认识你。
那么……你会是谁?
若你当真像你表现出来的这般痛苦,方才又为何要拼命毁了那傀儡阵,杀了青元帝君呢?
可红衣女子听不到安槿内心的疑问,她仍然跪在阵法外,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哀鸣充斥着鲜红的云海。
良久,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来。
当她的脸完全转过来的那一刻,安槿只觉得一股寒意直窜上脊背,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第29章 “在这里乖乖等我一下下,好不好?”
“怎么是你……”
安槿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嘴唇颤抖了两下,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退,踉跄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她想为眼前的红衣女子找点借口,可几百里内荒无人烟,并没有人把剑架到那人颈边逼她动这个手。
而耳边的哭喊声依旧嘶哑,若说对方是神智不清被人操控,明显也不合逻辑。
可既然这是你心甘情愿的……你又在痛苦些什么呢?
血腥气不受控制地往鼻子里钻,铁锈的味道让安槿的胃里一阵痉挛。不知是眼前的景象太过触目惊心,还是黏稠的血液让人下意识感到恐惧,安槿胃里的灼烧感愈发强烈。她弯下腰,却在想要干呕的瞬间被一阵剧痛击倒在地。
……为什么她也能感受到痛呢?
安槿本能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紧掌心的肉里,仿佛这样就能抵挡胸口撕裂一般的痛苦。
她疼得眼前发黑,只能紧紧抓着身下的浮云、试图缓解一二。在视线彻底模糊的瞬间,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让我离开这里吧。
我不想再痛了。
请让我离开这里吧。
就在这时,刚才那面透明的镜子凭空出现在眼前。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前方,镜面时隐时现。
仿佛在问:你真的确定吗?
“我确定。”
话音刚落,安槿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托起。她跌跌撞撞地扑向镜面,下一秒,整个人被拉回了镜子里。
再次回到师姐的寝殿时,身上所有疼痛都如潮水般退去。安槿浑身一轻,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早已被冷汗浸透。
恍惚间,有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安槿下意识去搂住对方的脖子,熟悉的味道和触感顿时让她无比安心。
“这是看到了什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带着心疼的叹息在耳边响起,她感觉自己被轻轻放在了软塌上。
感觉到凌柒似乎想要离开,安槿立刻收紧了环在她颈间的手臂,把脑袋埋在她胸前,不发一言。
“我是要去拿个手帕来……瞧你满头的汗。”凌柒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是在哄小朋友,“在这里乖乖等我一下下,好不好?”
“不要。”
好像有点奇怪。明明不觉得委屈的,明明自己缓一缓就好了的,可是当有人用这样刻意放慢的语调,用这样又轻又软的声音小心翼翼哄着她时,却突然又想哭了。
身前的人笑了笑,眼中带着无可奈何的纵容,最终还是和她一起坐在了软塌上。安槿见自己赢了,立马开始得寸进尺,抓着师姐的衣角不放。
见师姐的目光落在自己紧攥衣角的手上,安槿以为她要拒绝,下意识想要松手。可还没等她收回手,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掌便覆了上来。
两人就这样靠在一起,屋内安静了很久。
“师姐你知道吗。”
安槿向来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性格,状态刚刚平复,就忍不出想要分享:“我看到杀害青元帝君的人是谁了!”
“是谁?”
“元舜华。”
见师姐的瞳孔骤然紧缩,安槿还有些得意,早就忘了自己方才有多震惊:“傀儡阵是真的,但我没看清上面是否有天陌上神的印迹。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是朱雀道主亲手毁了傀儡阵,害得青元帝君魂飞魄散。”
说到这里,安槿忍不住继续分析:“师姐你说,是朱雀道主从一开始就骗了我们吗?其实傀儡阵是她布下的,给我们看那些带有天陌上神印迹的照片也是早有预谋,为了让我们查错方向……但我仍然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
“难道说,她是天陌上神的女儿?!”安槿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那她就是帝君和天陌上神两人的……不对,那好好的一家三口,哪儿来的傀儡阵呢?”
“况且我们在研究那几张照片时,她看起来明明和我们一样困惑啊……”
安槿皱着眉一直在思考着,将能想到的可能性都过了一遍,自顾自地分析了半天才意识到,身旁的师姐已经沉默了很久。
她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却在看清师姐面容的瞬间怔住了。
师姐竟然在哭。
大滴大滴的眼泪砸下,无声划过脸颊。可凌柒浑然不觉,她任凭泪水浸湿衣襟,目光仍深深看着安槿,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那是怎样的眼神呢?
安槿的呼吸一滞,凌柒眸中沉重的痛色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的眼神复杂得可怕,带着已经要压抑不住的悲伤和愤怒。
明明哭得这样惨,却愣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若不是安槿恰好转过头来,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安槿开始慌了。
她从未见到师姐这样哭过,即使是上次喝醉后谈起过往、谈起重光上神,也只是微微红了眼眶。她从未在师姐眼中见过如此汹涌的情绪,和这样赤裸裸的心疼。
安槿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伸手拭去凌柒脸颊的眼泪,笨拙地安慰说:“再仔细想想,其实也很可能是我看错了。只凭个傀儡阵,怎么就确定阵中人一定是青元帝君呢,对吧?”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声音也忍不住拔高几分:“况且现在上界的易容术出神入化,想要冒充个什么人简直易如反掌。说不定是这人刻意伪装成朱雀道主的样子,试图嫁祸于她呢!”
安槿凑近想去看清师姐的神情,却被凌柒一把抓住手腕,动弹不得。凌柒终于开口,可她的声音很哑,只挤出了一句:“……不要靠近沈天陌。”
“啊?!”
凌柒缓缓闭上眼睛。
至此,所有线索在脑海中连成一线:
上千年前,青元帝君与沈天陌曾在人间界的温泉边接吻。
八百年前,青元帝君离奇失踪,元舜华不顾众人阻拦、追寻而去。而后天降红云、帝君暴毙,元舜华也下落不明。
八百年后,应槐序在机缘巧合下发现了天陌宫里藏着的画像,找到了那座温泉。而温泉边的傀儡阵上赫然留着沈天陌的印迹。
也就是说……
安槿用溯游花看到的红衣女子从来就不是应槐序。
那是她自己的记忆。
身旁的安槿仍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可凌柒袖中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不知道八百年前的青元帝君为何会被困于沈天陌的傀儡阵中,不知道元舜华为何能破阵,更不知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的。
凌柒曾以为真相最重要。八百年来,她留在重光宫寻找溯游花,调查杨重光的底细,无非是想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她曾是那样执着地渴望着,渴望一切重回正轨。她希望小槿回到她的身边,希望赶紧离开重光宫,同时希望早日查清真相、为青元帝君报仇。
她希望能早日把帝君之位还给小槿,同时还元溪禾一个天下太平。
可此刻听着眼前人不停念叨着幻境里的各种细节,描述那红衣女子是如何劈开邪阵,而青元帝君又是如何魂飞魄散的,凌柒心里突然涌上的无尽的悔意。
她这是在做什么呢?
为何要让失忆的小槿再次经历一遍弑母的场景?她已经痛苦到连本命剑都要舍弃,封存记忆整整八百年,会不会就是想逃避这一切呢?
所谓的让一切重归原位,从始至终都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说话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凌柒对上安槿仰视的目光,嘴唇微动,最后把声音放得很轻:“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让你看到了这些……以后不会了,真的。我保证。”
安槿手上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她一动不动,目光直直望向凌柒的眼底,明显是没有想到:“师姐……是在为我而难过吗?”
“我还以为……”安槿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师姐是不是被我刚才的反应吓到了?但进幻境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选择,说不上有多难过,只是有些震惊罢了。”
“我知道。”凌柒的声音依旧很轻,“但还是……对不起。”
***
当时的安槿还天真地以为是师姐反应过度,自己从幻境出来后明明状态还不错,没什么异样。
直到她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浑身发烫、头脑昏沉,动都不想动。
于是就这样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这是安槿来到上界后第一次生病,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上仙也是会发烧的。
“这倒确实少见。”前来探望的付辛师姐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显然也很不理解,“我来上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上仙发热头痛。”
安槿只觉得脑袋很沉,付辛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见了,但在脑海里都连不成句子。最后实在没什么力气去思考,她勉强问了一句:“凌师姐呢?”
这几天里,廖欢来过很多次,付师姐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床边。就连学堂的岑师姐和同窗们也都来探望过,不知是关心她还是单纯觉得上仙生病很是稀奇。
却唯独没见到凌柒。
第30章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啊,你竟然不知道?”
付辛惊讶地瞪大眼睛,看到安槿一脸茫然才反应过来,这人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连房门都没踏出过半步。
付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解释说:
“凌师姐因为比武大会名单的事,和师尊大吵了一架。现在重光宫上下见到她们俩都要绕道走,生怕被牵连。”
说到这里,付辛突然凑近了些,声音放得更低:“你知道她们是怎么吵起来的吗?”
安槿茫然地摇头。
她确实听凌师姐、应前辈和朱雀道主都提起过比武大会的事,但她向来对这些比试兴致缺缺,从没主动关注过。
“因为你在名单上。”付辛解释说,“凌师姐坚持要把你的名字去掉,但师尊不同意。不过也能理解……比武大会没几天就要开始了,你现在又病着,到时候真上了台怕是也撑不过几招。”
“我??”
安槿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见付辛肯定点头,她更觉得事情十分荒谬,“我才来几个月,怎么会轮到我?!”
“听说是岑师姐推荐的。”付辛回忆道,“她说观察你很久了,觉得你很有潜力。岑师姐都开口了,师尊自然要把你加进去。”
“凌师姐知道后特别生气,直接去找师尊大吵了一架。”她叹了口气,语气里还带着点羡慕,“我在重光宫这么多年,还没参加过比武大会呢……”
付辛突然凑近安槿:“没想到凌师姐竟也有如此冲动的一面。”又话锋一转,“说起来,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对师妹格外关照,你们从前可曾见过?”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聊到才八卦几句,可眼神却没从安槿脸上移开过,生怕漏掉了对方任何表情。
可让她失望的是,安槿仍然一脸茫然地摇头。
付辛仍不死心:“当真不认识?”她紧紧盯着安槿的眼睛,试图捕捉她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真没想到,付师妹对我的事竟如此感兴趣。”
正说着,门口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凌柒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在房间内扫过一圈,目光最终定在付辛身上。
“与其拐弯抹角到处打听。”凌柒冷冷地说,“倒不如直接来问我,师妹觉得呢?”
房间内的温度瞬间冷了下来。
付辛浑身一抖,慌张地从床边凳子上站起,脸色发白:“对、对不起师姐……”她显然没想到,凌柒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安槿的房间里。
她张了张嘴,还想解释:“只是、只是重光宫人人都在传……我就有些好奇……”声音却在凌柒冰冷的目光中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消了声。
“哦,是这样吗?”凌柒的脸上仍然看不出半分情绪,连眉头都没动一下,“都是谁在传,不如说来听听?”
“没、没谁……”付辛仓皇地低下头,声音轻得连她身边的安槿都没听清。
凌柒沉默地靠在门上,眼神冷淡地看着付辛。
她面无表情看着别人的时候总是带有很强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付辛被她盯得身体一僵,慌忙垂下眼,再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付辛几次都想开口告辞,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最后不知是被盯得浑身难受,还是自己实在心虚,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那师姐,我先走了……”
凌柒没点头也没说不行,仍然沉默地注视着她,目光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仿佛要把付辛整个人都看穿。
付辛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最后还是躺在床上头脑昏沉的安槿受不了这窒息的氛围,主动接过话来:“辛苦付师姐这几天来看我,以后……”
话还没说完,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咳得太急了些,脸上还有些发红。
凌柒的目光终于从付辛身上移开,快步走到床前,坐在床边轻轻拍她的背:“你少说两句。”
声音依旧冷淡,动作却很温柔,眼神里还带着很明显的担忧。
付辛趁机匆匆行了个礼,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离开了房间,走的时候还不忘带上房门。
“感觉怎么样?”
安槿脑袋昏昏沉沉的,目光还怔怔停留在紧闭的门上。凌柒看她迟迟没反应,蹙着眉伸出手,用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安槿的身体猛地一抖,这才回过神来说:“挺好的,感觉马上就能活蹦乱跳了。”
话刚说出口,她就意识到哪里不对,紧紧闭上嘴不肯再说一个字。
凌柒却并没有放过她:“那你现在跳一个给我看看?”
安槿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拼命摇头。
凌柒都要被她这幅样子气笑了。
明明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面色苍白,额前的碎发还被冷汗打湿了,直接贴在额头上。她整个人看起来都神智不清,却还是一副“我好得不得了”的语气。
见安槿继续往被子里钻,从刚才露着脑袋到现在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凌柒只好换了话题:“过两天就是比武大会了,名单里没有你,想上的话提前两天跟我说就行。”
却只字不提自己和杨重光连续吵了好几天,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安槿的名字从名单上撤下去。
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双眼睛眨了眨,直直盯着凌柒,却没有说话。
“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凌柒说着就站起身,瞥了眼在床上缩成一团的人,“还有别的想问的吗?”
被子底下传来闷闷的一声:“有。”
凌柒挑眉望去,只见安槿终于从被子里钻出来,靠坐在床头,眼神异常认真。
“我想知道……师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声音依旧很哑,可语速很慢,字字清晰。
凌柒一怔,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她下意识转过头,想要躲开安槿的视线:“……怎么突然问这个?”
“从凡人界开始,第一次见面你就纵容我帮廖欢作弊。”安槿掰着指头一件件数给她听,“后来在魔界,兀虚,九央宫……你明明都可以不管我的,我跟在你身后也只能拖后腿而已,可你从来就没有松开过我的手。”
安槿抬起头,直视着凌柒的眼睛:“为什么呢?”
“不是拖后腿。”凌柒这次答得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虽然我很高兴,但师姐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哦。”安槿的声音很软,还带着点鼻音,看起来虚弱得很。可她的态度仍然强硬,步步紧逼。
凌柒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屋内又是一片死寂。
其实从很早开始凌柒就知道,有朝一日两人定然会有这样的对话。虽然有些猝不及防,她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时机,又在这样的场景,但这问题本身却在她的意料之内。
小槿一向是很敏锐的人,从前每当别人对她的态度稍微有点改变,哪怕是很细微的差别她都能很快察觉。大部分时间不说,是因为她不在意,而不是不知道。
虽然她如今记忆全无,现在的这张脸也和过去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大部分上神上仙不会产生怀疑,却并不代表从前的熟人也一样认不出。
无论是应白藏应槐序,还是元瑟和芾零帝君……亦或是自己,其实都很难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失忆的小槿。
而她从来都没问过,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呢?
感觉自己也像被眼前人传染了一样,也要变得神智不清了。凌柒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这是一道问答题吗?”
靠在床头的人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说:“我觉得应该是选择题。”
“有几个选项呢?”
“一个吧。”
“只有一个吗?”
“是啊。”
“不是选择题吗,怎么就一个选项啊。”
“那没办法嘛。”安槿摊手,“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啊。”
毫无意义的问题,毫无意义的一段对话,两人还是一句又一句接了下去。安槿知道师姐是在用问题逃避她的问题,却仍然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虽然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可安槿的眼神却亮得惊人,那灼热的视线让凌柒不得不偏头避开。即使已经刻意将目光转向门外,仍然无法做到完全忽视那目光里的温度。
“答案……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安槿一字一顿,语气十分认真,“它决定了我们是现在就在一起,还是我从今天开始追你。”
凌柒猛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才说:“……这不还是单选题吗?”
这一次,安槿没有再陪她进行这段无意义的对话。她目光灼灼,表情是凌柒从未见过的认真:“师姐,我想了很久很久的。”
“起初我以为我是见色……一见钟情,所以总是想多看几眼,想多在你身边待一段时间。后来我以为是感动,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拉住了我的手。”
安槿顿了顿,抬头直视着凌柒,语气坚定:“后来我才发现不是这样,或者说不只是这样。”
“师姐,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