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正文完结……
那天之后,明雪又开始做噩梦。
也许是明月那一掌实在用尽了所有力量,打得她实在重伤,身体机能快速下降,又到了不得不卧床休养的地步。也许是她叫她的最后那一声,实在太过凄冽,久久回荡在她耳畔,难以甩开。
敬真被风绫灌灵疗伤了之后,虽身体恢复过来,但到底只剩一瓣命火,行动处总见疲倦。可他坚持着,非要守在明雪殿内,每每明雪噩梦其中难以挣脱,总是他握住她的手,喊她师尊,将她唤醒。
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聆璧回来,说楼沉庚自己跳了天地渊,死了。
明雪眉心飞快地拧起一霎,似是不相信,又似乎不理解。
聆璧劝她,不论如何,都已过去了,不必再煎熬自己。
她憾然一笑,别过头,“我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聆璧也不争执。好歹现在万事消歇,已经不必再分心担忧其他的事了。她愿意难受悲伤一阵子,也不是不可以。
转身,聆璧看向坐在一旁守着的敬真,道:“元辰托我告诉你,他有一个朋友,颇知道些秘术。近来那朋友要来寻他叙旧,问你可愿去见一见,能得一些养治身体的法子也是好的。”
敬真笑笑,“聆璧仙尊,我能留下一条命,已经很知足了。”
明雪闻声回头,看向敬真,“去吧,敬真。”
敬真摇头,“师尊,我就这样陪在你身边就好了。”
“你若能慢慢恢复,我会比现在更高兴。”
聆璧插话,“道尊既已回了昆仑墟,恢复到正常状态只是时间问题。倒是你,敬真。总不能一直这样走两步就喘得跟什么似的吧?难道到时候出门在外还要道尊照顾你吗?”
顿一顿,她又说,“你的神骨还在俞俞身上,到时候也是要换回来的。就你现在这样子,你觉得能换得回来吗?”
敬真只得点头应下。
他倒好像是被逼着去遭受磨难一样了,聆璧无奈耸肩,好心安抚他:“你放心,这里有俞俞和我在,道尊不会有事的。元辰说那旧友在三日之后到,你记着点时间。”
敬真默默点头。
聆璧交代完了,转身出去。
敬真挪步到明雪身边,坐在床沿上,把头埋在她怀里,“师尊,我不想离开你。”
明雪抚着他的脑袋,柔声劝,“你把身子养好了,才能陪在我身边更久啊。”
这话本是她顺着他的话往下接的,可一出口,才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尤其是手下敬真的头蓦然一僵,更印证了此话在此刻,是不该发生在她们师徒二人身上的。
舒然一笑,明雪手上揉摸动作不停,似乎并不将此当回事,“敬真,听话。元辰一向博闻广识,他都举荐的人,一定能对你有好处。”
敬真心底淌过一阵暖意,将不安之意尽数消泯。他把头再往她手里送了送,嗯了一声,“我听师尊的。”
*
无渡海那天发生的事,敬真并不清楚,俞俞跟他说,他除了心疼明雪被明月击中的那一掌外,并没有太大的感受。
至于自己当时差不多就死了的事,他听俞俞说着,心里也只是淡淡的平静。
直到他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天界找元辰仙尊,跟着太浮宫的仙师走在玉京长街上,才意识到风绫在无渡海做的事对他而言到底有多大的影响。
玉京长街上人来人往,相熟的不相熟的各都有之。敬真面无表情地走过,眼神略过几个神仙,认出来是当时跟在鹤辞仙尊身后对明雪和他辱骂的人,心底虽做好了漠视的准备,却也仍惴惴。
可他们却只是朝他笑笑,礼貌得像是初次见面。
甚至还有人朝他打招呼,问明雪道尊现如今身子可好。
敬真停下脚寒暄了几句,言语间明白过来这是那位风绫大人的功劳。辞别熟人,他扭头看向耸立在天际的息女殿。巍峨崇高,金碧辉煌。他遥遥看着,默默在心底道了声谢。
太浮宫很快就到了,那位旧日仙友却并没有选择在太浮宫同他说话。
那仙友说,因所来时并不知元辰有这样一事相求,故而很多东西并未能带来。如今他与元辰已然叙完了旧,倒不如让敬真跟着他前去乾浮山细细体察。
敬真本想不必如此麻烦,可元辰说,“你如今身子骨弱得太狠,难说冰莲的侵蚀不会复发。乾浮山人杰地灵,你就算是在那里多呆些时日吸收静养也是好的。你这位师伯原是七仙山之首越泽山山主,仙籍灵药有得是,实在不必推托……”
这话并非没有道理,只是敬真本来想的是一日内即去即回,不耽误晚间陪侍在明雪身边。若是要跟着去乾浮山,只怕又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
越泽山主捋着胡子道:“我观小友该是个命中辉煌美满之主,可如今偏如此潦倒困顿,想必是走了不少弯路。机缘天定,但若小友不愿,倒也不必强求。”
说完,他衣袖轻拂,作势要走。
敬真脚下一滞,“山主……”
迟疑片刻,他抬头,坚定道:“我跟山主去。”
他说的话,简直直直扎在了他心里。
他走到如今,可不正是,走了太多太多的弯路吗?
越泽山主满意一笑,向他点头,“好,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他朝敬真伸出手,紧紧相握,脚下生风,转眼就消失不见。
元辰放了心,低垂眉眼,喃喃道,“明雪啊,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
乾浮山是什么地方,敬真并不知道。他来天界来得少,对这里实在知之甚少。
然而一路走来风景变化,他总觉得有些眼熟。
“山主,这里……我为何觉得似曾相识?”
越泽山主道,“天下山川千百万,相似一些,也是正常的。”
敬真似信非信,一面随他走着,一面转动眼珠四下张望。
忽的,他脚下一陷,轻微一声“咔”,将他震得瞬间定在当地。
“山主?”
他费力拧动身子,却不能动弹分毫,仿佛此刻他是一缕被困在木偶身子里的异魂。心里没底起来,敬真惊疑叫前面那人,“越泽山主?”
前方那人肩头耸动,却似乎是在笑。
敬真后背莫名泛起一阵凉意。
那人转过身来,唇角上扬,却不是刚刚胡子花白的越泽山主。
而是彼泽山主林观渡之徒,律睢。
*
今日天气不错,昆仑墟上早早就出了太阳,艳阳普照,连山上飘舞不断地飞雪都停了。
俞俞陪着明雪吃完饭后,推窗看见日光融融,便提议要陪她出去走走。
明雪的目光越过窗棂,看向山壁上被阳光照耀得闪闪莹亮的雪,一时恍惚,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放下手中的书卷,她起身,“好啊。”
俞俞本想要扶着她,明雪含笑揉了揉俞俞的小脑袋,“我也没有那么虚弱,哪能连几步路都走不了了?”
俞俞不放心,就紧紧挨着她,生怕她忽然发不上力疲累。
甚至,还拎了个小板凳在身后,时刻准备着叫她坐下。
明雪无奈而笑,也不多说,只是牵着俞俞的小手,走到殿前凭栏处,看山间浮荡着的云海。
似乎是感应到群山主人的到来,风从山间翻涌升腾,带动起细碎的雪沫子缠在明雪周身。俞俞挥舞着小手扑打,一边打一边着急,“大人身体不好,你们还上来让她冷!真是太过分了!”
明雪宠溺一笑,手从大氅里伸出来,按住跳跃的俞俞,“俞俞,我没那么怕冷,别担心。”
俞俞嘟着小嘴,“悬弥山主说,虽然寒疾被药压下去了,但是因为先前敬真他把大人关起来导致大人你已经伤了根本,所以你会越来越怕冷的!”
明雪拉着她的小手,把她的手兜到大氅里面,“你自己试试,这里面可暖和了呢。”
手被捂进大氅,确实一股暖意直扑过来。可俞俞还是担心,“大人,我们往后站站吧。那里,敬真不是刚种了一颗海棠树嘛,我们去海棠树下坐着晒太阳吧。山崖边风太大了。”
指着殿前一棵孤零零的小树,俞俞拧着身子撒娇卖萌。
拗不过她,明雪道了声好,牵着她走下凭栏处,来到那株细小的海棠树下坐下了。
千山开画障,一谷暖阳晖。明雪坐着晒了会儿太阳,觉出身上一层薄汗。她解下大氅,放在椅子上,缓缓站起身来,仰头细细看向这株刚种下不久的小树。
树干不粗,约有碗口,树冠倒葳蕤,枝叶繁密,在庭院里投下小小一片荫。
只是可惜,如今不是海棠花开的时节,这株海棠树尽是绿叶,并无半点颜色。
俞俞托腮仰望,跟明雪说,“大人,敬真说,明年三四月份,这海棠花就能开了。到时候,一定满院红粉,一树芬芳呢!”
明雪微笑颔首,手轻轻抚上海棠树干,感受这植物在贫瘠的昆仑墟里的生命跳动。一丝一缕的生命气息流动着,泥土的气息和树木的清香荡在臂头,日光溶溶下,难免也叫她向往起今后的日子。
待到明年,春暖之时,花开满树,一院芬馨。
她们一起坐在庭院里,在这海棠花下,或饮茶说笑,或指点剑术,或只是静静地坐着。
眼角不自觉弯起,明雪面上浮现出满足的笑意。
她所求的从来都不多,这样,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晴空里,一声鹤唳,冲天而起。
山谷间忽狂风大作,云海疯狂推移。
寒风穿山而过,扫过殿前庭院,刮动海棠树摇颤不止,“哗哗”一瞬间,落了满地绿叶。
俞俞从板凳上跳起,“大人,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说着,却见明雪单手扶着海棠树,久久怔愣。
“大人?”
俞俞走近一步,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明雪眼睛低垂着,目光尽数拢在大氅下掩着的左手上。
那手心里,有一片细碎的东西。
刚刚,在风起的一瞬间,自她掌心中碎裂出来。
她的呼吸屏着,眼睛一眨不眨。
俞俞似乎偎在她身前,在说什么。
俞俞说话了吗?她听不清,耳膜上好像蒙了一层水波,隔绝了一切声音。
只剩下,一下,快似一下的,心跳声。
咚。
咚咚。
咚咚咚咚。
有人在掰她的手。
明雪愕然惊醒,抬眸看向身前人。
是聆璧。
她强压不下的惊惶似乎是一记重锤,向她宣判了死刑。
明雪低头,看向自己左手。
指节青筋尽显,已在掌心中抠出了深深一道印子。
她摊开手,缓缓看过去。
掌心里,是一只完全碎掉的,弟子令。
小小玉符上“明雪座下弟子敬真”八个字,如今各自分裂,尽成玉屑。
明雪肩上慢慢爬过来一道纤细的红痕,落在锁骨下,开出一朵寂寞的莲花。
风寂寂,轻雪又落。
海棠树上满头雪,怔怔然,她仿佛看见,花开了满树如云。
——全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