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婚契千祀万春,天香同梦。
你醒来在某个寻常的雨天。
雨水浇透璃月港的青石板,码头的海水波澜汹涌,灰蒙一片的天空隐约透出些光来。
旅行者推开往生堂的门,见到胡桃正给往生堂新来的仪倌做员工培训。
褐发少女刻意地咳嗽两声,清嗓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呢,就是看淡生死。”
然后胡桃开始了她的传道:“死有什么好忌讳的?生死有命,我们往生堂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大家能好好地走完最后一程。”
“往生堂仪倌培训的第一课,就是给大家讲讲死亡。”
旅行者欲言又止,伸出手,不知该如何打断她。
“不过嘛——”胡桃注意到旅行者的存在,她话锋一转,仿佛真有天大的事等着她,“本堂主最近可是个大忙人,有更要紧的大事要处理。”
“所以啊,就麻烦咱们学识渊博的钟离客卿代劳啦!”
胡桃说到兴头,两手一拍,打算给大家介绍自己的“得力干将”。
她的目光在人群里寻找半天,皱起眉头,问身旁的人:“钟离呢?他又跑哪里躲闲去了?”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试图提醒胡桃的旅行者平静地抹了把脸,“钟离托我转告你,他今日有要事,告假一日。”
钟离确实有要事。
此时,孤云阁的魔神残渣格外活跃,附近的幼岩龙蜥跃跃欲试地翻滚着,注意到某位闲庭信步的青年。
它打算“没什么攻击性”地撞一下他。
雨水落在油纸伞上哗啦哗啦的响,远处天衡山起了雾,湿画了一层鸦青色的水彩。
幼岩龙蜥翻滚着翻滚着,“哐当”一声,撞到了剑背。
意识到不妙的它迅速遁入地下,溜走了,而罪魁祸首——也就是你。
你目光充满追究地望向钟离,欲言又止。
钟离十分无辜地回给你一个单纯的眼神。
你心情相当复杂。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就从眼前这个关着你的岩牢说起吧。
纯粹的岩元素所制成的牢笼,周围立着几根岩脊,瞧着与当初困住若陀龙王的封印相似。
金色的岩牢不大不小,恰好锁住你,你又恰好能两只手握着金色的“栏杆”和自己的爱人泪流满面。
“我们有必要玩得这么大吗?”
你现在很想给自己点一首铁窗泪,开玩笑道:“终于打算把我抓去孤云阁下面住集体宿舍了。”
钟离淡然的神色终于出现些不自在,“只是意外。”
“真的假的?”你装作不太相信,翻起旧账,“可是某人真的做过监视我的事。”
“自然是真的。”他缓步走来,眼眸望向远处翻涌的云来海海面,为你解释这场乌龙,“孤云阁镇压着诸多昔日魔神,经年累月,封印常有松动。此等岩牢,乃是为防不测而设,聊作权宜之计罢了。”
你听懂了。
原本为了预防其他魔神挣脱封印而设下的岩牢被你触发了,但你没想通:“为什么我醒来是在孤云阁?”
“此间缘由,或许该问你自己。”钟离撤掉那些岩牢,“为何选择了孤云阁。”
你不明所以:“谁?我吗?”
你刚醒来,脑子还迷糊,经由钟离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自己出现在孤云阁之前都做了什么。
切断阿斯塔罗斯与自己的联系后,你受到她死亡的影响,失去了意识。
你好像陷入了最初的、尚未到来这个世界的状态,似乎……在昏睡?
半梦半醒间,提瓦特的存在变得陌生而遥远。
你感觉自己存在于一片能够呼吸的液体中,万物寂静,宇宙沉默。
后来你听到了谁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后来你睁开眼,见到海浪拍打着岸边,见到清风吹散云雾,见到他一步步地朝着自己走来。
见到雨停,见到他收了伞。
见到他走过来拥住你,久久地没有言语。
*
你消失了大概一周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璃月陆陆续续下了一周的雨。
其中最盼望天气转晴的莫过于烟绯,每当璃月的雨季来临,她总要给那一墙法典做各种防潮措施。
璃月港卖小吃的摊贩照常出摊,千岩军每日的巡逻依旧一丝不苟。
玉京台的萍儿倒是隔三差五地来给钟离送些品相不错的霓裳花,借此询问你去了哪里。
胡桃为往生堂的新招了几名仪倌,也办妥了几件生死大事。
不卜庐的白术医生这几日去了轻策庄义诊,听闻解决了什么有关“螭”的事宜。
只有旅行者说,某位客卿听戏的频率降低许多,近来去和裕茶馆恐怕是找不到他。
雨天听戏,多是一件美事?
可他偏偏执着一把油纸伞,在璃月港走街串巷的散步。
“钟离——”
你也险些没找到他。
你怀疑他大概真的是年龄上来了,喜欢到处遛弯。
喜欢遛弯当然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他遛弯不带你,虽然每次回来都会给你带些糕点零食……但他就是很坏!
青年正和万有铺子的老板闲聊着最近收的某件古董,见你来了,打趣道:“怎么,找我兴师问罪来了?”
“你昨天带的桃花糕我不爱吃。”
桃花糕是无辜的,你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指责他到处遛弯不带你。
“作为赔偿,过两天和我一起去望舒客栈看看魈他们,”你迟疑一瞬,视线落在两人身后的铺子里,“要不要给魈带点礼物?”
钟离沉吟片刻,“寻常俗物,对那孩子来说恐怕是负累。”
“不过,确实有件物什合适。”他眼含笑意地看向博来,“若我没记错,万有铺子应当有枚珍藏的夜明珠,光华温润,于他倒是有益。不知博来老板可否割爱?”
博来闻言搓了搓手,脸上是生意人特有的热络:“钟离先生好眼力,这夜明珠可是稀罕物,有着宁神静气的作用……”
他说着,却没有立刻去拿夜明珠,反而更殷勤地笑起来:“只是……在下有桩事,想厚颜劳烦钟离先生掌掌眼。”
“哦?但说无妨。”钟离微微颔首,语气也带上了两三分意趣,“能为博来老板解惑,也算是今日的缘分。”
“前阵子收了块古玉。”博来立刻会意,转身掀开柜台后的绒布,捧出一个檀木匣子。
匣子中是一块巴掌大小、雕刻着繁复螭龙纹的青色玉佩。
博来压低声音:“总觉得有点邪门。铺子里的伙计说,白日里看着还好,一到夜深人静,就隐隐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凉气儿,摸上去还有些扎手……”
钟离垂眸淡淡扫了一眼。
博来隔着锦帕将玉佩递到钟离面前,他这才伸出手接过。
玉佩入手,男人的指腹摩挲过纹路,确认着什么,随即抬眸看向博来:“可是自轻策庄东面,一处临水的洞窟所得?”
博来眼睛猛地瞪圆:“您、您怎么知道?那人说的就是在轻策庄的山洞所得,还说什么这可能是昔年岩王爷留下的宝藏。”
钟离听到对方话里的后半句,不动声色地看了你一眼。
正专心致志看好戏的你回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钟离将玉佩稳稳放回博来捧着的锦帕上,声音不高:“此玉本为成双之契,分离日久,气息相扰,故生异状。博来老板如有出手之意,不若与那夜明珠一同卖予我。”
博来原本还愁眉苦脸不知该如何解决,他反应过来:“哎?好、好!钟离先生爽快!”
他将那枚螭纹玉佩小心地放回檀木匣子,手脚麻利地去铺子内取夜明珠。
你看着博来忙碌,凑近钟离,“刚刚突然看我做什么,这玉佩是什么情况?”
钟离低下头,视线落在刻着“万有”字样的锦盒上,沉默半晌。
雨声淅沥,落进海水里,引起涟漪。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像是穿过久远的时光:
“魔神战争期间,一对仙侣的信物。”他顿了顿,叹气道,“战火纷乱,终有一方未能等到团圆。”
博来忙完,将两个精心包裹好的盒子递过来。
钟离神色如常,抬手作势要探入长衫内侧取钱——
他的手顿在那里,转头看向你,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期待。
哦,没带钱。
“怎么有人两袖清风地出门啊,”你吐槽他,认命地摸向自己的钱袋,“算了,我来吧,本来就是我提议要给魈带礼物的。”
总能找到人替自己垫付的钟离先生为自己辩解道:“非也,今日带了摩拉,只是将钱财借给了朋友。”
你大吃一惊,这位朋友是多想不开:“还有朋友找你借钱?”
“是理水叠山。他来港内暂住几天。”他握着油纸伞,伞面朝你这边倾斜,确保雨水不会淋到你,“出来寻我,为何不带伞?”
“想着你带了伞,只要快点找到你就好啦。”你哼起璃月的歌谣,心情不错,问他,“接下来要去哪儿?”
“随处走走,没什么打算。”
“吃虎岩那边好像开了一家新的小食店。”
“你现在想吃那家的小吃。”你张口就来。
钟离也没反驳,“我么?”
你斩钉截铁地点头:“对。”
“……也好。”他纵容道。
*
璃月的雨季结束了。
交给万文集舍的稿按照流程正常审稿、出刊,你摸索了两三天,自己跑完了各项流程。
旅金发少年与白色小精灵踏上了雷之国度的旅行,寄给胡桃的信件偶尔会提到对稻妻某些部分的诸多不满。
例如讨厌的怪物,野外难以捉摸的天气,海岛的雷暴。
胡桃堂主最近没谈到大单子,又打起了让不卜庐的七七入土为安的念头。
白术被惹得烦了,决定登门理论,结果没见到堂主,倒是撞见了钟离。
望舒客栈楼顶的某个少年收到了带给他的夜明珠,据淮安掌柜观察,他应该很喜欢。
玉京台的琉璃百合经过萍儿细心的照料,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繁盛。
与神同行的国度逐渐接受了神明的离去。
钟离的藏书被你翻了个遍,你挑出两三本喜欢的,打算用这些内容来做新文稿的选题。
你抱着书正欲离开,发现钟离坐在椅子上,桌案上铺着宣纸,手中捏着毛笔,低头沉思着什么,一动不动。
神情甚至有些严肃。
有猫腻。
你悄悄走过去,站在他身旁。
专心致志的钟离先生没有抬头,于是你侧身、弯腰,挤进他和书桌之间空出的那点地方。
空间太小,你没找好位置,差点摔下去。
他的手臂下意识地环过你的腰,把你圈住,“做什么?”
“找个风水宝地睡一觉。”你在他怀里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
你在他怀里蹭来蹭去,钟离自然什么都写不下去。他将笔搁回了砚台边沿,墨汁在砚台里晕开一小圈。
“看你好严肃,在这里写什么?”你仰头,用指尖戳戳他的脸。
钟离沉默了一会儿,说:“改之前的婚契。”
婚契?
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来着,你去找阿斯塔罗斯之前特地答应了他,还开口说是补偿。
午后暖金色的日光落进书房,他的外衫搭在椅背处,领带上那颗菱形宝石亮晶晶的。
男人橙红色的眼尾被光映得更红,鎏金色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你。
目光平和,却又像幽静的、不见底的深潭,引人沉溺其中。
你回过神,低头去看他所说的婚契。
日昃月恒,三星在隅,石韫玉而山辉,苇连丝以泽长。
此番良缘,赤绳系足,鸿雁传书。
天理长昭,尘缘共守,结发合卺,缔约鸳盟。今朝结缡,望桂馥兰馨,琴瑟在御,永以为好。
千祀万春,天香同梦。
谨立此证。
……
摩拉克斯写过婚契。
这对璃月众仙来说不是什么秘密,他一遍遍地写,一遍遍地改——在你死之后。
摩拉克斯已经习惯了双手沾满鲜血的粘腻。
捏断怪物的脊骨,扭断敌人的脖颈,处理战场的残骸与碎片,他见惯了喷涌的、粘稠的、鲜红的血液。
直到你的血液染红他神装的衣摆。
他好像很难清晰的描述这是什么感觉。
记忆中,有关这件事的一切都相当模糊,他再回忆起那天,只记得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摩拉克斯某次改婚契去翻书架时,意外翻到了那本诗词集。
仙众中的某位小辈,曾托留云借风向他借过这本诗词,他借了出去,再收回时,已经遗失了一部分。
小辈并非有意,他没有追究。
后来,他不再改婚契了。
他开始频繁地来见你,靠在石床边,什么都不做,一言不发地盯着你。
或许是灵魂不属于提瓦特,你死之后,神力修复了这片土地与地脉,灵魂却不知所踪。
留下的躯体不会呼吸,也没有意识。
他知道你不在这里。
后来,万物复苏的季节,春雨洒在轻策庄的竹林。
青年走过湿润的田埂,衣摆上的流苏沾染上泥水。
他走过一节节梯田,来到你身边,将一枚金色的鳞片穿过编绳,系在你颈间。
已经化名为钟离的青年打算去做一些事。
他久久地盯着你,忽然想起若陀某天来找他,与他说的那些话。
若陀问他,又何必真的答应你,又何必亲自动手。只要僵持的时间够久,你就不会再坚持下去,用生命去修补这片土地。
若陀说,你总会心软的。
可最先心软的是他。
他没有回答若陀,自然也没有告诉对方,那时的他觉得你面对这个世界很痛苦。
所以他想,没关系。
只是短暂地离开,你还会回到他身边。你不必再痛苦地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也不必再承担那些本不属于你的责任。
最初是他罔顾你的意愿,留下了你的灵魂,告诫你生命的难得。后来是他回应了你的祈求,握住了你的手,用璃月这个筹码将你挽留。
你喊他帝君,如同最普通的璃月人那样,祈求他能给你一个回应。
于是他做出了决定,失去了你。
两千年的春夏秋冬,七十万个昼夜交替。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接受你的离去。
只是太多事物占据了他的心绪,等他从冗杂琐事中脱身时,已然不知该用何种情感面对你的死亡,又该如何面对自己这双沾满你鲜血的手。
最后留下的,唯有洞府外昔年栽种的桂花树。
一年年花开,一年年结果。
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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