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书房中静悄悄的,二人不知不觉执手张望,目光交织,让她们越靠越近。


    “得阿星,此生足矣。”


    东方容月眸光闪动,久违的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天地万物在这刹那间仿佛黯然失色,她们眼中仅剩下彼此。面前之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姜竹星好似已经被蛊惑了。


    距离无限缩短,直至没有空隙可言。


    东方容月一把将她抱住,好像这样就能求得安稳。姜竹星仅愣了一瞬,便抬手圈住对方,在其肩头轻轻摩挲安抚。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南下玄鸟”可能是非常重要的一段剧情。


    正当二人沉溺在彼此温暖的怀抱中,一道人影去而复返,重新立于案前。


    姜竹星率先察觉,倒没有松手,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望向银面后的那双眼睛。


    在她的印象里,灼冉好像从来没有露出过真容,不是戴着面/具,就是乔装易容。


    此刻,那双素日沉如寒潭的眸子破天荒般流露出一丝无措。


    灼冉暗暗握拳,像是在给自己鼓励。片刻后,她才出声。


    “启禀殿下,南边来了密报。”


    东方容月这才发现书房里又多出一个人,还是她的暗卫营首领,赶忙从姜竹星怀抱中退出,强装镇定。


    灼冉将密报呈上,垂首立在角落里,任姜竹星如何打量,就是不肯抬一下眼,生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东方容月展开密信,大致扫过一遍,神情立刻变得严肃,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接着又化为深深的忧虑。


    她烧掉密信,沉声道,“继续跟着,先混入南诏打探,确定具体位置,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是!”


    这回,灼冉是真的离开了。


    刚才那封信,姜竹星也跟着看了个大概。信中提到南诏,朱雀楼,郭副将等关键字眼。串联在一起,便是暗卫追查郭副将下落,追到了南诏境内,那里应该是朱雀楼的老巢。


    虽说东方容月只字未提,但姜竹星明白,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此趟南下已经是箭在弦上。


    等不到转天,东方容月立即入宫面圣,在老皇帝面前好一番动之以情,打足了感情牌。老皇帝本就对女儿没什么意见,之前拒绝召见只是不想听见任何有关东宫的求情。


    在东方容月的恳切陈词下,皇帝总算是答应她的请求。圣旨几乎是和公主前后脚抵达府上的,两日后,东方容月便要动身南下,前往南方鸿塔寺替江山社稷祈福。


    时间紧急,府中仆从得到消息后,立马开始准备行装。惜荷带着一众丫鬟小厮忙前忙后,要不是姜竹星拦着,她们能备出七八辆马车。


    此行有三项任务在身,表面任务前往鸿塔寺诵经祈福,主要目的则是去南诏救回郭副将,顺便探查朱雀楼的真实面目。中间还有个任务,那便是赶在皇帝知晓粮款被盗之前,将其寻回。


    姜竹星在心里琢磨三件事,南下之行一点也不轻松。


    “喵!”


    听见猫叫声,姜竹星低头,就见雪花围在自己的脚边走来走去,尾巴若有似无的蹭着她的脚踝。


    她蹲下去,抱起雪花,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瓜。


    “不方便带着你,你要乖乖听话,该吃吃该喝喝。”


    不知道雪花是不是已经通人性,它似乎预感到什么,显得很粘人。


    姜竹星先后和雪花、雪燕告别,把它们托付给府里的仆从。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好带的,除去几件换洗的衣物,只有那把刚进府时公主送她的宝剑。她为其取名,星月。


    最终,行装精简至两辆马车,主要是些衣物、盘缠、水和干粮,以及公主日常用惯了的东西,比如文房四宝。


    出发在即,姜竹星为求行动方便,换上一身玄色劲装,暗金衣带束腰,身后再背上用绸布包裹严实的星月剑,俨然一副江湖侠客风范。


    东方容月那边也换上民间女子打扮,一袭烟罗间裙,珠钗挽发,像是大户人家的少夫人外出郊游。


    惜荷被留在公主府主持大局,嫣儿跟在东方容月身边侍奉。侍卫长率领一队人马护送公主与驸马,可能预料到此行凶险,灼冉奉命同行。


    “天气越来越冷了,要时刻注意给殿下添衣。”


    惜荷拉着嫣儿叮嘱,事无巨细。


    “还有,一日三餐按时吃。还有还有……”


    “我都知道。”


    嫣儿无奈道,“又不是头一次出远门。”


    惜荷瞪她一眼,“还说呢,上回殿下是怎么丢的?要不是遇见驸马,后果有多严重?”


    提起吉祥村,嫣儿瞬间蔫儿了。


    “我记住了。”


    姜竹星在旁听乐呵,中间不忘插一嘴。


    “怎么就听你们提公主啊,那我呢?”


    这功夫,阿云抱着一个布包袱出来,紧赶慢赶,生怕错过。


    “姑娘!”


    “诶!”


    姜竹星立正站好,心想还是阿云知道惦记她。


    阿云气喘吁吁道,“这里都是姑娘之前吃过的药,还有太医开的药方,都带上。”


    没开心一会儿,姜竹星听见药字,伸出一半的手停顿片刻,想要收回去。


    可阿云不给她反悔的机会,直接把包袱塞给她。


    “虽说姑娘如今身子大好,可还是要小心些。路途遥远,希望姑娘用不上。”


    姜竹星扯了下嘴角,重新打量阿云。


    如今的她和当初在吉祥村初见时大为不同,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我不会再因为胎记而自卑。公主府里没有人会因为她脸上的胎记而嘲笑欺负她,她时刻都能感受到来自别人的善意。


    姜竹星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样真好。


    阿云唠唠叨叨嘱咐许多琐事,大多是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体。


    最后,阿云眼含不舍的望着姜竹星,眼里疑似含着泪花。她似乎还有好多话要讲,可始终没能说出口,千言万语仅归成四个字,“姑娘珍重。”


    姜竹星被她弄得有些感伤,连忙调节气氛,“又不是不回来。”


    突然煽情,她都有点不习惯了。


    阿云闻言重重的点头,旋即跟在惜荷身后恭送两人出府。


    马车已停在大门口,大队人马整装待发。姜竹星扶着东方容月上马车,这时,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来者正是太子殿下,他出行低调,仅带了几个随身侍卫,匆忙赶来送行。


    “皇兄?”


    东方容月转身迎上,“你怎么来了?”


    太子带着歉意而来,自巫蛊之祸结束,兄妹二人还没有正式见上一面。


    “月儿,我身为兄长没能保护好你,还让你为我劳碌,实在不该。”


    闻言,东方容月失笑,“皇兄见外了,你我本是一体。皇嫂和宁儿还好吗?”


    “宁儿染了风寒,兰儿在照顾她,没办法脱身。”


    姜竹星听见这话,也跟过来。


    “小郡主病了?”


    她对那孩子的印象还挺好的。


    太子略作点头,“已经让李太医开了方子,没有大碍。”


    说着,他拿出一道令牌,欲悄悄塞给东方容月。


    “部分人马候在城门外,此行怕是不太平,让他们护送,我还能安心些。”


    太子压低声音道。


    东方容月却没有伸手去接,“我离开洛阳的这段日子,二皇兄那边恐有后招,皇兄身边的人不能动。”


    最终,东方容月还是没有接下太子的好意。众人目送下,两人相继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太子仍停留原地,公主府的人亦驻足大门口不肯离去。


    姜竹星冲惜荷、阿云挥挥手,想让她们回去。


    可直至马车远去,她们依旧守在那,眺望某个模糊的影子,不曾收回视线。


    车队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曾耽搁片刻。七日后,她们正式进入鄂州地界。


    从洛阳城到这里,一路上景色变幻,越是靠近鄂州,越觉得阴霾笼罩,闷得人喘不过气。再也看不到繁华热闹的街市,有的只是大批流落街头的难民。


    进鄂州之后,马车几次被拥挤的难民围住,难以前行。东方容月让人分给他们一些干粮,才算暂时解围。


    可能是察觉到食物的香味,越来越多的难民向车队靠拢。


    “殿下,不能再停留了。”


    灼冉低声禀报。


    东方容月当即下令,车队加快进程,暂时甩开身后的难民,前往当地府衙。


    一切都要等见到鄂州知府,了解情况以后再做决断,被困在原地只会耽误事。


    姜竹星透过车帘望向外面的惨状,街市上早已没有开门做生意的铺肆。原本的店铺大门落锁,门前结了蜘蛛网,台阶四周长满了荒草,像是一座被抛弃的城镇。


    回想起洛阳城的繁华以及皇宫里的奢靡,她直观体会到了坊间那些怨声载道。


    如果不出洛阳城,怕是永远看不到这些普通百姓的苦难。


    正当她盯着马车外怔怔出神时,一双柔荑搭在她的手背上。姜竹星豁然转头,撞上东方容月温柔的目光。


    她的想法似乎在东方容月面前无所遁形,不必多言,心照不宣。


    车队已然靠近知府府衙,一名侍卫策马前行。不多时,许知府率领衙役们赶来迎接。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马车正前方,衙役们齐刷刷跪了一地。许知府提着朝服衣摆上前几步,朝着马车内的人躬身施礼。


    “参见殿下!不知殿下今日到访,有失远迎,望殿下见谅。”


    许知府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清亮嗓音打断了。


    “一切待入府再谈。”


    许知府连忙附和,连忙命众衙役让路,恭恭敬敬的将公主迎进府衙。


    一行人穿过长廊,许知府在前方引路。不远处栽着一片银杏树,夕阳笼罩,金灿灿的叶子随风摇曳,发出沙沙声,光斑影影绰绰打在石板路上。


    姜竹星环顾庭院,廊中檐角并不见什么金雕玉砌的奢华,布局十分简洁明了,多是翠竹青松,以清雅素净为主,颇显出几分文人风骨。


    这位许知府倒不像是个中饱私囊的贪/官。


    来到厅堂,许知府赶忙叫丫鬟送上茶水。


    “小地方实在没什么好东西,所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望殿下海涵。”


    东方容月抬手打断许知府的寒暄,立即进入正题。


    “本宫听闻那几名负责运送粮款的侍卫现在贵府上。”


    提起正事,许知府神色变得严肃。


    “仅三人幸存,在下官这里养伤。”


    很快,三名侍卫被带到厅堂,他们中间有人是腿部受伤,走路一瘸一拐,有的是腹部,伤势最轻的是在手臂。


    几人详细交代了那日被匪寇袭击的全过程。原本他们沿着官道行进非常顺利,却在即将抵达鄂州之时,突然冒出一伙凶神恶煞。对方不仅人数众多,而且个个身手了得,都是武林高手。


    他们实在不敌,最终让对方抢走了粮款。其中一名幸存侍卫醒来后,跌跌撞撞赶到知府衙门。许知府这才得到消息,带着衙役们赶来救下另外幸存的两人。


    听完前因后果,姜竹星心存疑问。她照实问出来,“你们怎么确定那帮人是匪寇?”


    “这……”


    为首的侍卫吊着右臂,回忆道,“当时,那帮人穿着打扮很像山里来的,他们蒙着面,看不到脸,手里拿着镰刀、锄头,不是统一的兵器。武功路数不一,也不像同门所出,所以属下觉得是附近的匪寇。”


    姜竹星轻捻衣角,又问,“可你们也说,那些人武功高强,出手尽是杀招。这一点不像是土匪,而像训练有素的杀手。杀手的路数不一定要相同,也许他们是临时被召集的江湖高手。”


    官府运粮款,走的还是官道,寻常土匪就算胆大包天敢去抢,实力也不允许。一个山寨里有几名武功高手就算难得,个个身手了得,更像是半路出家的江湖人士。他们为了利益或者其他被聚集在一起,成了新的门派,譬如朱雀楼。


    闻言,沉默半晌的东方容月点头赞同,“阿星所言极是,这笔粮款并不是小数目,很难消化。估算时间,应该没有走太远。带着那么多箱子太过显眼,他们一定会重新乔装打扮。”


    说着,东方容月朝许知府交代道,“让人去追查近期在鄂州附近出没的商队。”


    许知府颔首领命,转头叫来衙役吩咐下去。


    姜竹星一边寻思,一边补充,“还有押镖的镖局,杂耍班,戏班,只要是人多的队伍,都有可能。”


    许知府连连点头,紧跟着向底下人传达命令。


    交代完毕后,他转过身来向二人拜道,“府中已略备酒菜,为殿下和驸马接风洗尘。不是什么珍馐美馔,简单家常菜,望殿下和驸马不要嫌弃。”


    许知府并没有谦虚,确实没有什么丰盛宴席,中间的炖鸡是唯一的荤菜,其余皆是绿油油的青菜。有的姜竹星都叫不上名字,好像是当地的野菜。


    这样一桌简单的菜肴放在鄂州来说已经算奢侈了,毕竟外面还有许多难民食不果腹。


    “素问天女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许知府看似为官清廉,但待人接物很是圆滑。可能是看出公主对这位女驸马的看重,他举起酒杯面朝姜竹星,面带微笑。


    “下官敬驸马一杯。”


    姜竹星没想到天女之说都传出洛阳城了,不好意思的笑笑,回头瞧一眼东方容月,旋即执起茶杯。


    “我不胜酒力,不宜饮酒,今以茶代酒,敬许知府。”


    许知府诚惶诚恐的应下,仰头饮尽杯中酒,让姜竹星随意。


    “不知城中那些难民,许知府待如何安顿?”


    东方容月随口问道,像是在闲聊天。


    而许知府那边就显得不怎么轻松了,公主每一次提问对他来说都像是出考题,还是回答不好乌纱不保的那种。


    “下官已吩咐衙役开设粥棚施粥,也送出去一些衣物被褥。但下官能力到底有限,还是得寻回那批粮款才能解燃眉之急。”


    说着,许知府叹息一声,其中包含许多无奈。


    若是寻不回粮款,难民无法安顿,他这知府还能当几日也说不准了。


    东方容月和许知府聊天时,姜竹星在旁安静吃菜,顺便观察许知府。所有细微的表情动作,她都没有放过,对方应该是没有隐瞒什么。


    她们用膳的功夫,嫣儿那边已经将行装安置妥当。西厢房左手第二间客房是为公主驸马准备的,她亲自检查过,确保没有问题,被褥、桌椅干净整洁,又添置上公主平常习惯用的物件。


    期间,灼冉环抱双臂立于门外,闭目养神。直到嫣儿收拾完出门,她依然站在那里纹丝未动。


    即便是知府府邸,仍然要保持警惕。故而第一个晚上,灼冉打算亲自守夜。为了不重蹈覆辙,打扰公主驸马说私房话,在两人回来时,她纵身跃至屋顶,斜靠屋檐当自己只是落在瓦片上的鸟雀。


    许知府拿来的酒很香,应该是藏了多年的陈酿。可出门在外,姜竹星比在洛阳城时更加小心。她自知酒量太差,索性滴酒不沾。东方容月也只象征性的尝过一盅,人还算清醒。


    两人回到西厢客房,姜竹星随手带上房门,窗外枝头似乎落了只喜鹊,叽叽喳喳的有些吵闹。


    “殿下累了吧?”


    东方容月斜靠床头,神色略显疲惫。


    这功夫,姜竹星来到人家跟前,伸手勾住对方的衣带。


    东方容月瞬间抬眸,有点没底气,“做,做什么?”


    “为殿下宽衣,该休息了。别的事等明天再说。”


    姜竹星目光坦然,直来直去,毫无私心。


    见她如此,东方容月低下头,脸上微热,倒是显得自己想多了。


    姜竹星动作熟练,像是做过很多遍,仅褪去公主的外衫,脱下鞋履,接着便拉过被子替人家盖上。


    在外留宿还是要保持警惕的,有情况随时能跑。


    继而,她跟着钻进被窝,身体很快暖和起来,驱走了深秋的寒意。


    姜竹星阖上双眸,半天没睡着,又睁开眼睛。静听耳畔呼吸声,她知道公主也没睡着。


    “灼冉是在屋顶吗?”


    昏暗中,姜竹星直勾勾盯着房梁,视线模糊,仅能分辨大致轮廓。


    沉了好一会儿,身边人才轻轻“嗯”一声。


    虽然知道对方是在守夜,但总有种被监视的错觉。


    姜竹星侧身,面朝外侧,把后背就给了东方容月。


    还是和公主保持距离的好,免得像上回一样被撞个正着。


    感受到身边的动静,东方容月下意识往姜竹星那边靠近,抬手触碰,却没碰到那人的手,而是碰到了背。


    “阿星为何背对着我?”


    姜竹星听出来对方语气中的一丝幽怨,心里叫苦,她是怕自己定力不足。


    “我有点热,对,有点热。”


    她给出一个蹩脚的理由。


    紧接着,她就觉得身后的呼吸声已经到了耳后,温热的气息倾洒后脖颈。温暖柔软紧紧贴过来,一双玉臂环上她的腰。


    “阿星在躲着我?”


    东方容月在她耳畔轻语。


    姜竹星咽了下口水,矢口否认,“没有。”


    “那你转过来。”


    姜竹星结巴道,“这,不太好吧,明天还有正事要做。”


    “你转过来和明天的正事有什么关系吗?”


    东方容月不解的追问。


    姜竹星一咬牙,干脆拉开腰间的手,转回去和东方容月面对面。


    仅分开一瞬,软玉温香又重新投入怀中,与她交缠在一起。


    东方容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上双眸,不再言语。姜竹星犹豫片刻,随即放弃挣扎。两人相拥着,充当彼此的抱枕。


    屋顶,寒凉的晚风刮过,吹得衣摆猎猎作响。灼冉抬头,孤身凝望清冷月色。都怪她耳力太好,就算在屋顶,屋子里的动静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脸上的面/具在寒月映照下泛着银光,周身冷气直冒。若是有倒霉蛋此时经过往屋顶望去,大概会吓得心疾突发。


    相比之下,被窝里暖和极了,催人昏昏欲睡。怀抱着香香软软的公主殿下,姜竹星意识朦胧,恍惚间感觉忘记了什么事,大脑混沌,她不愿意多想,索性忘就忘了。


    彻底睡着前,她稀里糊涂的在某人额间轻啄一口,再度搂紧些,嘴里嘟囔着,“殿下,晚安。”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大清早,在衙役们的协助下,嫣儿带着一众侍卫广开粥棚。衙役们在府衙门口,嫣儿等人则开在正对面,将百姓们疏散开。


    百姓不知鄂州来了谁,但知道是从洛阳来的大人物,一股脑涌向粥棚。


    “大家别挤,都有的!”


    余下几名衙役在旁负责维持秩序,让领取食物的鄂州百姓排成四列纵队。队伍越来越长,拐了好几个弯。


    人手实在不够,姜竹星叫来两名衙役随同自己另设一桌,分散拥挤的队伍。没过多久,在她身边也摆上一张方桌,东方容月带着灼冉站在方桌之后。


    姜竹星偏头,“殿下?”


    东方容月冲她莞尔一笑,旋即束紧袖口,学着别人的样子为百姓们盛粥。


    每人可领一碗小米粥外加一张胡饼充饥,领完食物的百姓迅速退后,把位置让给后面的人,渐渐的,队伍变得井然有序。


    一名老妪领着小孙子排队,等到了跟前才看清楚施粥之人的模样。


    “谢谢女菩萨!”


    她牵着的小男孩也学舌,“谢谢菩萨!”


    东方容月闻言轻笑,“我不是菩萨,我是朝廷派来赈灾的。”


    说着,她朝后面的百姓们扬声道,“请大家放心,鄂州的灾情,朝廷已经知晓,很快就会有办法的。”


    人群中窃窃私语,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忽然就跪倒一片,高喊“女菩萨”。


    东方容月轻叹一声,“大家快起来吧。”


    见到如此场面,姜竹星心里的念头与东方容月不谋而合。人们宁愿相信是菩萨显灵,也不愿意相信朝廷。可见如今的圣上、朝堂有多令人失望。


    劝说好半天,总算恢复原本的队伍。已经站了个把时辰,没有领到食物的百姓还有很多。


    姜竹星注意到东方容月额间的细汗,暂时让身后的衙役顶上。


    “殿下。”


    她跑去东方容月身边,耳语道,“我扶你去歇会儿吧,这里交给我。”


    东方容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不由分说的扶去后面长凳上坐下。


    公主的位置由灼冉接替,灼冉戴着半张银面,双唇紧抿,眼眸毫无波澜,多少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去她那排队的百姓是最少的,大多都涌向了姜竹星这边。


    姜竹星悄悄朝灼冉使眼色,小声嘀咕,“你这样不行,得和善些。微笑,知道吗?”


    灼冉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重重的点了下头,随即僵硬的转过头面朝来领食物的人们,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面前的老大爷颤颤巍巍接过碗,连胡饼都忘了要,扭头就走,腿脚特别利索,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


    灼冉收敛笑容,茫然的望向姜竹星。


    姜竹星干笑两声,表情真挚。


    “没事了,你就保持自己的节奏,还是不用笑了。”


    这功夫,人群后突然传来孩童的哭声,哭声越来越大,逐渐从纷乱嘈杂中凸显。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就见街边倒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身旁有个小女孩正守着老翁嚎啕大哭,小脸儿脏兮兮的,像是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小花猫。


    “麻烦让一让!”


    姜竹星越过众人,把粥碗放到小女孩旁边的台阶上,又往女孩手里塞了两张胡饼。


    哭声变得断断续续,姜竹星转过去检查老翁的情况,应该是饿昏的。


    “老人家?”


    老翁面色惨白,瘦成皮包骨,怎么喊都不醒,情况不容乐观。


    姜竹星寻思着该做什么急救措施,心肺复苏万一动作不标准倒不如不做,要不还是掐人中吧。


    正当她纠结的时候,一只细长的手越过她将老翁扶起,迅速点过某些穴/位,紧接着就见老翁奇迹般的睁开了眼睛。


    “爷爷!”


    小女孩扑进老翁怀里,哭声停止了,仅余下小声呜咽。


    姜竹星和灼冉的眼神对上,略显讶然,没想到对方还精通医术。


    一番折腾,她们终于安顿好老翁和小女孩。临回粥棚前,小女孩直追着她们身后跑。


    姜竹星听见脚步声,驻足转身,声音轻柔,“怎么了?”


    小女孩手里拿着两只竹蜻蜓,把其中一只高举头顶送给姜竹星。


    姜竹星接过,摸摸她的头。


    “谢谢,这个礼物特别好。”


    旁边,灼冉冷淡依旧,已经准备继续走了,却感觉到有人揪住她的衣角,低头就对上小女孩。


    “给我的?”


    灼冉不确定道,


    小女孩点头,又把竹蜻蜓往前送。


    “谢谢……姐姐。”


    似乎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灼冉呆立片刻,没有及时伸手去接,还是姜竹星出声提醒,她才反应过来。


    两人回到粥棚内,继续发放食物。这次,去灼冉跟前排队的百姓逐渐变多,人们也不再畏于她表面的冷漠。


    姜竹星往旁边扫一眼,唇角上扬。


    忙碌了大半天,东方容月歇过半炷香的时间,便重新加入施粥队伍。直至太阳落山,粥棚才正式关门。


    期间她们和百姓一样,仅拿胡饼和米粥充饥,等到晚饭时,许知府带人赶回,才有空准备出几道小菜。


    关上房门,姜竹星挨着东方容月坐下,抬手搭在其双肩之上,轻轻揉按。


    “殿下累了吧?”


    东方容月确实体力不支,但仍撑着不肯承认。


    “我还比你多歇了会儿。”


    姜竹星活动肩膀,是有点酸,不过没有大碍。她这副身体即便旧伤未痊愈,也比不习武的人要耐劳些。


    “殿下放轻松,我手法可好了。”


    姜竹星自卖自夸道。


    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了,东方容月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如滴血的红玉。


    等姜竹星反应过来,对方连颈子都浮现淡淡的粉色。


    她力道太重了吗?


    “我弄疼殿下了?”


    东方容月仍低头不语,好像她说的是什么不正经的话,一副被调戏后的羞涩模样。


    姜竹星停下动作,揽着对方的肩头,将人转向自己。


    “殿下身体不舒服吗?”


    闻言,东方容月只是摇头,还是不肯看她。


    姜竹星挠挠脖子,一脸茫然。


    东方容月不给她反应的机会,迅速和衣而卧,就给她一个背影。


    “时辰不早了,快睡吧。”


    言罢,再也没有下文,好似她真的睡着了一般。


    姜竹星独坐床边,眨了眨眼。


    她到底说什么了?


    等等!


    不会是……


    姜竹星盯着东方容月的背影,沉默良久,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她家殿下终究还是被嫣儿那些话本子带坏了。


    姜竹星熄灭灯烛,翻身上榻,试图解释。


    “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阿星是什么意思?”


    床榻里侧传来东方容月幽幽的声音。


    公主果然还没有睡着。


    姜竹星舔了下发干的唇,“我……总之我就是单纯的字面儿意思,没有非分之想。”


    “阿星对我没有非分之想?”


    怎么好像也不对呢?


    姜竹星寻思着,“我有,但那些话不是……”


    不等她说完,东方容月小声道,“那就是有非分之想?”


    姜竹星:“……”


    要不还是毁灭吧。


    身后突然安静了,东方容月翻个身面对她,在昏暗中抬手触碰她的脸颊,细细描绘其眉眼,最后在她额头轻点。


    “呆子,我逗你的,快睡吧。”


    声音中满含笑意,甚至能听出一丝无奈与宠溺。


    柔软温暖的“抱枕”重新入怀,没过多久,姜竹星便沉沉的入了梦乡。


    在许知府查到粮款踪迹前,她们依然负责每日发放食物,第二天把胡饼换成了包子,有荤有素。虽可解一时之需,但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昨日,朝廷派人来赈灾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今日涌来的难民更多了,将府衙围得水泄不通。


    从公主这边到整个知府府衙,没有一个闲着的。即便如此,面对大批的难民,人手还是不够用。


    “一个一个来!不要抢!”


    衙役扯着脖子喊道。


    姜竹星主动和东方容月换了位置,自己站在最外侧那桌,吸引更多的百姓。不一会儿功夫,她这边的队伍成了最长的一支。


    第一批领取食物的百姓们刚离开,不远处忽而传来碗碟碎裂的声响。


    姜竹星循声望去,就见几*名年轻男子躺倒在地,捂着肚子大喊大叫。


    “殿下就在这里。”


    言罢,她连忙带上两名衙役前去查看。


    就见那几名男子满头大汗,似乎是疼得厉害。


    姜竹星眸色微沉,转头交代衙役把府里的郎中请来。


    一会儿功夫,看郎中提着药箱子跟在衙役身后赶到。他先后替几个人诊脉,又查看了碗里的米粥,脸色变得很难看。


    老郎中左右瞧瞧,在姜竹星耳边压低了声音。


    “粥里有毒。”


    闻言,姜竹星的眼神变得更加骇人了。


    果然是有人坐不住了。


    她当机立断,停下所有食物发放。


    “包子有问题吗?”


    老郎中摇头,把音量压得更低。


    “只有粥,毒素不强,发作时腹痛难忍,暂时不会致命。”


    姜竹星点头,仅留下两队人马继续发放包子,其余人等迅速返回衙门内。


    “灼冉,把刚才发出去的米粥追回来,能追多少追多少。”


    灼冉立时会意,带领一队侍卫退下。


    这功夫,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吼。


    “粥有问题!朝廷要放弃我们!毒死我们!”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一名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振臂高喊,很快,人云亦云,百姓们被煽动起来,才对朝廷树立的信任土崩瓦解。


    人群开始暴/动,一发不可收拾。幸得姜竹星在察觉到事态不对时,已命侍卫将公主护送进府衙。


    “大家稍安勿躁!”


    姜竹星在人群中喊道,“粥的问题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给诸位一个交代!”


    然而场面混乱不堪,甚至有人群冲至粥棚欲对里面的人动手。络腮胡男子还在胡说八道,跟着附和的人越来越多。


    事态已然不可控制,姜竹星立刻命令侍卫和衙役分成两队,各自维持一方秩序。与此同时,她轻点足尖,越过人群,直奔络腮胡男子而去。


    对方看见她,连忙后退,奈何人群混乱,没有退路,被姜竹星逮个正着。


    难民数量众多,可到底还是官府的人训练有素,不多时便将纷乱压下。


    姜竹星揪住络腮胡男子的衣襟,将其拖拽至府衙门口。


    “你是何人?为什么在此妖言惑众?是不是你下的毒?你的内应在哪?”


    眼见脏水泼向自己,络腮胡男子没了刚才的精气神儿,急忙为自己辩解。


    “我就是普通老百姓啊!我没有投毒!”


    姜竹星不管那一套,直接往他身上套罪名,让他也尝尝被造谣诬陷的滋味。


    “你说没有就没有?证据呢?”


    “我……”


    络腮胡男子急得脸红脖子粗,半天说不出整句话。


    姜竹星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先制伏煽动人心的源头,接着再对众人晓之以理。她知道眼前的百姓们虽然被镇压,但心里不服。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此时,刚才被安全送入府衙的东方容月出现在大门口。她提起裙摆迈出门槛,来到姜竹星身边。


    “怎么出来了?这里危险。”


    姜竹星在她耳边嘀咕道。


    东方容月露出一抹浅笑,示意她安心。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不能独留阿星一人。”


    继而,她望向在场众人,目光沉静,神色凛然,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诸位,我代表朝廷千里迢迢赶来鄂州,是为了帮大家,绝不是加害你们。如果朝廷想要放弃你们,根本不会下发粮款,更不用特意派人来,当地府衙就能办到。”


    一番陈词,有理有据。方才被络腮胡鼓动的人们已经冷静,眼中的敌意开始动摇。


    东方容月看出众人的变化,斩钉截铁道,“关于粥的事,明日,我必定给诸位一个答复。现在请大家重新排队领取包子,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百姓们还饿着肚子,听了东方容月的保证,面面相觑。起初,只有零星几个人跑去粥棚领包子。渐渐的,人群松动,大部分人依言行事,重新排起长队。


    留在原地的几名男子有老有少,姜竹星大致扫过一眼,是刚才跟着络腮胡男人闹的最起劲儿那几位。


    她朝灼冉眼神示意,后者立即领命,将那几名闹事者连同络腮胡一起带进衙门。


    府衙门口仅留下两队人马发放包子,几名衙役在门前,嫣儿和侍卫在对面。其余人等皆被姜竹星集中起来,返回衙门。


    许知府原本在外追查粮款踪迹,得知出了事,急忙带人往回赶。


    彼时,姜竹星已经问清楚前因后果,络腮胡男子并不是什么隐藏的幕后黑手,他当真不知情,只是爱添乱。询问过其他人,才知络腮胡男子惯爱凑热闹,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数他最欢实。他造谣生事,不懂装懂,还真就有人无脑相信他。


    姜竹星站在络腮胡男子面前,沉默的打量他。对方哪里还有脾气,一个劲儿的赔笑。


    “能放我走了吧?”


    姜竹星微笑道,“还不能。”


    “啥?”


    络腮胡男子傻了眼,双瞳跳动,露出慌张之态。


    “我真的不会乱说了!一句话都不说,我就当个哑巴!”


    正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任他如何保证,姜竹星都是摇头。事情还没查清楚,万一他老毛病犯了,放出去又是一通胡说八道,扰乱民心。


    姜竹星转头吩咐几名衙役,“把他们带下去,好好看管,等明日水落石出再放他们离开。”


    “是!”


    “哦,对了。”


    姜竹星又补充一点,“跟他们讲讲道理,以后再造谣生事,严惩不贷。”


    “是!”


    几名衙役齐声应和,押着闹事者退出厅堂。


    姜竹星回首,就见许知府在东方容月跟前点头哈腰,满脸歉意,可能已经赔了好几遍不是。


    东方容月没有理会,陷在自己的沉思中。直到姜竹星回到身边,她才抬眸。


    “阿星觉得如何?”


    姜竹星歪头,“有机会在粥里下毒的只有自己人,这内鬼就在知府衙门当中。”


    闻言,东方容月点头,“他还没有时间逃走,先搜府。”


    她们对鄂州百姓的承诺只有一日限期,必须快刀斩乱麻。刻不容缓,侍卫们挨个院落搜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而府里的衙役、小厮、厨子都被集中在后院,没有命令,谁也不能离开半步。


    此番搜查直接把府衙翻了个底儿朝天,声势浩大,尽人皆知。搜府的人马分成三队,由灼冉、嫣儿、侍卫长分别调遣。随着三队人马相继折返,得到的线索非常少。


    “启禀殿下,如今只能确定接触到粥的人除了厨子就是衙役。”


    灼冉回到公主身后,颔首肃立。


    熬粥的是厨子,期间搬运的是衙役,暂且可以排除后院丫鬟小厮的嫌疑。目前尚无进一步线索,厨子倒是好说,可衙役毕竟众多。


    姜竹星与东方容月对了一个眼神,她忽而抛出一个提议,“有个笨法子,我怀疑此事与江湖派系朱雀楼有关,线索就在那内鬼的身上。”


    “朱雀楼?”


    许知府听后,若有所思。


    “那依着驸马的意思?”


    姜竹星好似胸有成竹,“朱雀楼的人身上都有玄鸟图案,既然不确定是谁,只好挨个检验。明日,由许知府亲自负责查验。”


    是夜,起了大风,婆娑树影映在菱花窗上。门窗已经关严,屋子里的烛火却并不安稳。


    抵达鄂州两日,没有一日消停的。姜竹星曾尝试呼唤系统,始终没有得到回应。自打出洛阳城门,她就联系不上系统了,也不知道对方是又卡掉线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烛光明灭,墙上的人影也变得模糊不清。东方容月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衣裳妆容依旧,好像随时有事发生。


    感觉到床榻边有人,东方容月睁开眼眸,笑颜温婉。


    “阿星累了吧?出门后都没能好好歇息。”


    姜竹星一时语塞,对方好像抢了她的台词。停顿稍许,她摇摇头,只道不累。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仔细端详东方容月的面庞,对方似乎清减不少。


    谁知这功夫,东方容月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手法很娴熟。


    姜竹星不由自主的歪头,主动贴近对方的掌心,感受温度以及熟悉的触感。


    总觉得这手法有点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


    东方容月唇角上扬,眼中却满是心疼。


    “瞧你,又瘦了,可不能再瘦了,得多吃点。”


    姜竹星寻思着,这好像也是她想说的话。她心里想的全被东方容月抢先说了。


    直到下巴被挠了两下,姜竹星才想起来,这该死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她往后闪躲,无奈道,“殿下拿我当雪花啊。”


    她也是这么挠雪花下巴的。


    耳边传来轻笑,东方容月难得心情不错。


    姜竹星还想说些什么,屋外嘈杂声四起,脚步声纷乱,火光由远及近。


    “站住!”


    许知府率领人马堵在门口,嫣儿和侍卫们朝那黑影穷追不舍。黑衣人被前后夹击,在原地逗留片刻,突然跃起窜向屋顶,飞檐走壁直奔西厢房。


    “不好!”


    嫣儿大喝一声,带人猛追。


    黑影窜入西厢院落,却见银盘之下立着一道颀长的影子,衣摆迎风飞扬,好似正等着他。


    黑衣人扭头往反方向跳跃,可那影子比他快多了,眨眼的功夫就追了上来。黑衣人不得不与之交手,不出三招,就被对方踹下屋檐,重重的砸在地上。


    “别动!”


    数道寒刃凌驾脖梗,黑衣人彻底没了脱身机会。


    吱呀一声,姜竹星打开房门,一切已然结束。她与东方容月并肩走出,侍卫们瞬时举着火把护在两人周围。


    “扯下他的面衣!”


    许知府一声令下,衙役上前,一把揭下黑衣人的伪装,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众人眼帘。


    “是你?”


    许知府声音中透露着惊讶。


    此人正是他府衙的衙役之一,且为人机灵,颇受重用。


    “本官对你不薄,你居然做出此等恶行。”


    在姜竹星授意下,侍卫长扯开此刻上衣,背后的玄鸟暗纹显露无遗。


    东方容月立时沉了眸子,“果然是朱雀楼。”


    由此推断,粮款被劫也与朱雀楼脱不开关系。


    “皇帝老儿昏庸无道!总有一天,天下就会易主!”


    那名衙役仰天高喊,紧接着,脖子一歪,暗红的液体自嘴边溢出。


    灼冉以最快的速度点其/穴/道,但还是晚了一步,对方服毒的速度比她更快。


    腥臭味儿弥散开来,嫣儿捂着口鼻往后退了半步。


    夜空掠过飞鸟,原来是信鸽。灼冉飞身跃起,一把抓住信鸽,解下纸条,呈给东方容月。


    纸条上仅有五个字,岳州杂耍班。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近期从鄂州附近经过的车队只有这个杂耍班,名为杨柳枝。


    鄂州尚有许知府,当务之急是追回粮款,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接到消息后,大队人马即刻启程赶往岳州。


    快马加鞭,她们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岳州城门。与鄂州不同,岳州城中,百姓尚算富饶安乐,虽比不上洛阳繁华,倒也显得热闹不少。


    未免打草惊蛇,东方容月吩咐灼冉先行,暗中联系当地府衙。一行人并未直接住进官府,而是在岳州最大的客栈投宿。


    揽月客栈,门前人流如织,打尖住店的,客满为患。小二跑前跑后,忙得不可开交。


    嫣儿往柜台放一包碎银,“我要两间天字号房,两间人字号房,两壶好茶,再添几碟你们客栈里的招牌点心,待会儿送上来。”


    “好嘞!”


    小二捧起沉甸甸的荷包,眉开眼笑。


    姜竹星陪同东方容月上楼,天字号在三楼,依次往下排开。走廊右手边的客房已经满客,她们的房间位于走廊左手边第二间和第三间。


    待安置妥当,茶水和糕点全部上齐,嫣儿悄声退下,替二人合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刚才上楼的时候,姜竹星留意到几名身材高大、穿着短打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二楼长廊。有人手上拿着一摞脸谱,还有的拿着锤子。


    来之前她们便得到消息,“杨柳枝”杂耍班就住在揽月客栈当中,对方约莫十几个人,雇有车马,携带七八只大木箱。


    他们已经在岳州停留数日,每天傍晚都会登台表演,引得万人空巷。据说再有四次演出,他们就要启程去往别处表演了。


    天气渐冷,风中裹挟寒意。姜竹星推开窗子,不敢开得太大,仅留下一点点缝隙。楼下就是街市,她站在三楼仍能听见些许叫卖声。对面可见茶棚、酒肆、包子铺,客满为患,生意兴隆。


    天边已见斜阳,等太阳落山之后,才是她们行动的开始。


    “晚上,我们也去看看大名鼎鼎的杨柳枝表演。”


    姜竹星回首笑道。


    闻言,东方容月莞尔,“也好。”


    只等夜幕降临,她们便可兵分两路。


    戌时到了,城中张灯结彩,比白日里还要热闹。表演即将开始,杂耍班搭建的台子周围多了不少看客。


    沉了片刻,嫣儿过来敲门,她们便知杂耍班的人已经动身。


    二人相携下楼,嫣儿跑到东方容月身边耳语几句,随后装作无事。


    姜竹星耳朵尖,倒是听清楚了。杂耍班包下四间客房,一间地字号,两间人字号,一间天字号。而那间天字号房正位于三楼走廊右手第二间,里面住的是杨柳枝的班主。


    她们装作外出游玩的游客,慕名而来专为看表演。同一时间,灼冉返回揽月客栈,趁此机会摸清对方的底细。


    侍卫们护着两人挤进人群中,好不容易来到前排,表演早已开始。台上,一个身披黑斗篷的人甩着火壶,火星四溅。周遭掌声与喝彩声不绝于耳,也不知是黑色斗篷裹着火焰,还是火焰吞噬了斗篷,两者在暗夜里融为一体,迸发出耀眼的火光。


    姜竹星握紧东方容月的手,观察四周。


    确实有两把刷子。


    火壶表演结束,相继搬上来胸口碎大石,变脸喷火,以及登高顶碗,个个惊险刺激。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俨然成了街市中最热闹的一角。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压轴表演登场,是杨柳枝班主的幻术演出。


    姜竹星在皇帝寿宴上也看过幻术表演,和现代魔术相似,但也不同。魔术更像是戏法,但幻术仿佛能以假乱真,让人产生幻觉,分不清真假。


    她寻思着,这里面可能有药物作用,例如迷香一类的可致幻。


    班主登台,掀起更高的声浪。只见她身披雪白斗篷,遮住半张脸,仅露出一双明媚眼眸。也不知做了什么,她周围突然生出一圈烈火,而她本人身处火圈之中,仍然镇定自若。眨眼的功夫,火焰升腾,瞬间变化为蝴蝶,纷飞起舞,环绕在她的周围。


    又是一阵暴烈的叫好声,姜竹星双手堵住东方容月的耳朵,结果自己被震得耳膜发疼。


    杂耍班的所有人重新返回台上谢幕,掌声持续不断,甚至有看客往台上丢打赏。


    台上火把熄灭,杂耍班开始收拾道具。人群也渐渐散开,期待明晚的演出。


    姜竹星等人先一步返回揽月客栈,并未急着上楼,而是坐在大堂里等候。


    不多时,灼冉来到两人身后,低声禀报,“箱子里只有行头道具。”


    二人相视一眼,瞬间皱起眉头。


    没有查到粮款,难道是被藏到了某个隐蔽的地方,等离开岳州城时他们再去取?


    这功夫,杂耍班的人悉数返回客栈。为首的女子解下白色斗篷,露出一张美艳的脸。


    “萧班主。”


    “萧班主回来啦。”


    从客栈小二到房客,都认识这位萧班主。


    瞧见他们热情但小心翼翼的模样,姜竹星瞬间联想起现代人们追星的时候。


    萧班主浅笑回应,那双狐狸眼笑起来平添一丝媚意,仿佛能蛊惑人心。


    在她的身后各站着一男一女,好似护卫般将她与那些人隔开距离。


    姜竹星一眼认出萧班主身后的女子,就是台上表演顶碗的姑娘。而那个男子身上的黑斗篷还没脱,应该是开场表演火壶的。


    此时,嫣儿微笑着迎上去,“萧班主,我家娘子特别喜欢看您的表演,不知可否近前一叙,交个朋友。”


    萧班主听后,目光朝着姜竹星二人投来,旋即弯唇道,“承蒙厚爱,当然。”


    众人瞩目中,萧班主以及她身后那两人走向姜竹星这桌。三人齐齐拱手施礼,旋即,萧班主坐到了对面的长凳上。


    “观两位不像是本地人。”


    萧班主的视线从东方容月身上移到姜竹星这。


    “是特地出来游玩的吗?”


    依着她们的衣着打扮以及身后跟的随从,任谁都觉得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我们确实不是当地的,我姓姜,这位是我的娘子,家住庐州方府。我属于入赘。”


    姜竹星随口道来,就见对方眸光微动,从讶然到了然。


    民间女子结亲已屡见不鲜,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萧班主的神色紧紧变幻一瞬,随即恢复平静。


    “原来是方娘子和姜姑娘。”


    萧班主垂眸轻笑,“姜姑娘真是坦诚,很少有人这么大方的承认自己是入赘。”


    姜竹星挠挠头,笑得很憨厚。


    “是吗,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我这个人不太会撒谎,总是直来直去的。”


    东方容月始终保持平静,只听姜竹星在耳边唠叨,心中不免腹诽。就连旁边的嫣儿都听不下去了,可又不能表面的太明显,憋得难受。


    几句话下来,姜竹星好似已经和萧班主很是熟稔,一见如故般相谈甚欢。


    萧班主名为萧如枝,和身后那两位原是朋友,一起闯荡江湖,开了这家杨柳枝杂耍班。起初杂耍班只有三人,于是名字就用她们三个的名字命名。


    “她是杨婉,他是柳年。”


    萧如枝一一介绍,“我们三个都没有家人,从小颠沛流离,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所以她们可能比较护着我,对别人态度生硬,望见谅。”


    姜竹星点头,表示理解。


    “我明白,同是天涯沦落人嘛。实不相瞒,我也是从小与父母离散,好在遇见了我家娘子,从此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人。”


    相似的经历似乎让两个人迅速拉近关系。萧如枝虽健谈,可她身后那二人就不怎么欢迎她们了。


    特别是杨婉,冷着一张脸,好像她们再谈下去,她就要瞪穿姜竹星了。


    姜竹星见好就收,已经算是结识,还有机会,不急在一时。


    大堂分别,她们各自返回客房。关上房门,姜竹星立刻蹿到东方容月身边,说起私房话。


    “我觉得杨婉看萧如枝的眼神不太对。”


    东方容月一听,挑眉道,“哦?如何不对?”


    姜竹星摸摸下巴,思索着。


    怎么说呢,就和公主殿下看她的眼神有点像。


    “还有,那个柳年也很奇怪。看不清脸,但目光一直定在萧如枝身上。”


    这个杂耍班整体氛围都怪怪的。


    她正寻思着,忽然被对方捏住脸。


    “捏我干什么?”


    姜竹星含糊不清的嘀咕。


    东方容月望着她,意味深长,又捏了捏。


    手感比之前好多了,看来在洛阳城时补品没白喂。


    东方容月莫名其妙捏她的脸,又莫名其妙的松手。


    “阿星所言极是。”


    这个呆子,看别人的时候机敏极了,轮到自己就迟钝。


    姜竹星尚不知短短个把时辰,她就被腹诽了好几回。


    “还剩三次表演,她们一定会有动作。”


    要把大批粮款神不知鬼不觉的运送出城,不是一件容易事。


    “所以呢?”


    东方容月直觉她话里有话,等着下文。


    姜竹星一脸严肃,“所以,我决定等夜深了,去萧班主的客房走一遭。”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四目相对,东方容月的眼神忽然变得意味深长。


    姜竹星眨了眨眼,下一刻就被对方无情的揪住耳朵。


    “别……我是为了查粮款,别想歪了。”


    她赶紧替自己辩白,却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东方容月挑眉,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让灼冉去。”


    “她那个木头,估计看见什么也想不明白,我比较有经验。”


    姜竹星信誓旦旦,毕竟她已经是成过亲的人了。


    东方容月的神色愈发古怪起来,双唇轻启,却什么都没说。


    这家伙还好意思说别人是木头。


    在姜竹星的晓之以理下,灼冉被留下来保护公主安危,而她只身前往萧班主所在客房。


    当然不能走正门,躲在门外也容易被发现。姜竹星索性直接翻窗上了屋顶,在人家屋檐上静坐。


    她取下一块瓦片,屋子里瞬间泻出些许烛光。


    灯火通明,萧如枝坐在圆桌旁,似乎在等候什么人。不多时,外面响起敲门声,像暗号似的,只敲了三下。


    姜竹星仔细端详,来者是披着斗篷的柳年。只见他进门后褪去斗篷,露出那张稍显粗犷的脸。


    “如枝,我们什么时候远走高飞?”


    柳年似乎很激动,抓住萧如枝的肩,迫切得到一个承诺。


    萧如枝轻笑,“快了,等离开岳州,我们就动身。班子交给杨婉我也放心。”


    “好。”


    柳年欲往前,却被萧如枝阻止。


    “急什么,这么晚了,快回去吧。”


    萧如枝轻声细语,同柳年说了几句体己话,成功打发了对方。


    姜竹星看得清清楚楚,心道她的直觉果然没错。这两人关系匪浅,柳年眼中的热切不只是同伴,相比之下,萧班主更加让人看不透。


    她继续在屋顶停留,夜深人静,如果“杨柳枝”杂耍班真的有问题,总要有所行动才是。


    没过多久,房门再度被敲响,这回只响了两声。


    姜竹星全神贯注盯着来人,正是说曹操曹操到的杨婉。


    这俩人也是有意思,一个晚上,先后来找萧班主,暗号还不一样。


    “如枝,你在等我吗?”


    杨婉踏入房中的瞬间,便合上房门,与萧如枝相拥。


    萧如枝偏头靠在她的肩上,“当然了。”


    紧接着,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姜竹星眼睁睁看着那二人从外间温存至屏风后,衣裳首饰七零八落。


    她后知后觉的捂住眼睛,好像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屏风上的影子缠绵交织,暧昧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


    姜竹星猝不及防听了墙根儿,脸上莫名发烫。


    关系这么乱的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俩人总算消停了。


    萧如枝推着杨婉往外走,两人绕出丹橘屏风,紧穿着单薄襦裙,墨发披在身后,颈肩痕迹一览无余。


    “太晚了,别让人撞见。”


    萧如枝一边催促,一边拿起薄纱披在肩头。


    杨婉恋恋不舍,迟迟不肯离去。


    “我们何时离开杂耍班。”


    “等离开岳州城,班子交给柳年我也能放心。”


    同样的借口对着不同的人,偏偏那两人真就信了。姜竹星直呼厉害,也太能忽悠了。


    萧班主到底对谁才是真的,或者说都是假的?


    得到想要的答案,杨婉像是吃了颗定心丸,默默穿好衣衫离开了。


    萧如枝随后吹熄烛火,上榻歇息,一切归于平静,再无旁的发生。


    姜竹星又等了一会儿,确保对方真的是睡着了才悄悄离开。


    她看的很清楚,萧班主和杨婉的手臂以及背后都没有玄鸟印记。


    难道她们猜错了?这三人只是关系复杂,和粮款被劫毫无关系?


    姜竹星返回客房,房中犹为她留了两盏灯烛。东方容月斜靠床榻,并未入睡,在她进门的瞬间,双眸便紧跟着睁开。


    “回来了,如何?”


    东方容月朝她伸手。


    姜竹星快走几步牵住她的手,顺势坐在榻边。


    脑海里闪过某些画面,再见到东方容月时,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东方容月听过所有,陷入沉思。


    万一真的是她们猜错了,错失良机,估计很难再追回粮款。


    “先歇息吧。”


    东方容月眉头轻蹙,声调却依旧温柔。


    姜竹星反应慢半拍,回神时,东方容月已然自行褪去外衫。


    某些画面再度浮现,她鬼使神差的伸手搭在东方容月左肩上。


    “怎么了?”


    东方容月抬眸,不解的看向她。肩头传来某人掌心的温度,那温度似乎比平时热着,能够穿透布料,清晰的贴近肌肤。


    不止手心热,姜竹星的脸颊似乎泛着淡淡的红晕,耳廓竟也是红的。


    东方容月探上她的额头,都出汗了。


    “阿星你……很热吗?”


    姜竹星连连摇头,“没有,咱们安歇吧。”


    弹指一挥间,灯烛熄灭。四周陷入黑暗,遮去她的异样。


    姜竹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被某些画面刺激了,又或者那个萧班主真的懂下蛊,不仅蛊惑了班子里的人,连她都被其影响。


    如往常一样,东方容月本是挨着她躺下,没多久便缩进她的怀里。


    姜竹星闻见熟悉的花香,原以为只要看不到对方,就不会想些有的没的,殊不知画面感更强烈了。


    侍卫们分成两队,一队守在门外,另外几人分布客栈三层,密切关注“杨柳枝”杂耍班所有人的动向。


    姜竹星本就没睡好,不等天大亮,她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拖着惺忪睡眼,她不情不愿的起床下地。


    “出什么事了?”


    门外是嫣儿的声音,“人字号客房走水了!”


    姜竹星听后立马清醒,她跟东方容月穿戴整齐后,迅速赶往客栈二楼。


    彼时,大火已被扑灭,客栈陈设倒是没什么太大损失。可“杨柳枝”杂耍班的人却一夕之间死了四个。


    那些人不是被烧死的,外表没有太大损伤,面色发紫,死状更像是中毒。


    出了人命,客栈老板不敢怠慢,立刻上报官府。很快,当地府衙的衙役们赶到揽月客栈查看现场,挨个盘问杂耍班的其他人。


    姜竹星等人作为看客旁观,并没有暴露身份。


    萧如枝在杨婉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杨婉没什么太大表情,倒也能看出哀痛。反而是柳年冷着一张脸,仿佛死几个人都与他无关。


    衙役们录完口供,将那四具尸体带回衙门验尸,同时留下两名衙役看守现场。


    当天傍晚,“杨柳枝”杂耍班的表演照常进行,只是损失四个人后,演出做了些许调整。


    身处喧嚣之中,姜竹星望着台上的表演,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东方容月就在她的身边,十指交握,亦不能令姜竹星感到安心。


    今晚的火壶表演被排在后面,杨婉的登高顶碗之后,柳年才登场。此次他增加难度,攀上杨婉方才搭建的高台。数张桌椅叠加,柳年立在顶端甩起火壶,引来无数喝彩。


    然而就在表演的高潮,柳年突然踏空,桌椅倾倒,他如断了线的风筝坠落。尖叫声此起彼伏,人群逐渐混乱。


    柳年周身被火光包围,惨烈的嚎叫盖过了所有声音。


    “保护娘子!”


    侍卫们将二人围住,迅速退后。


    炙热的浪潮扑面,姜竹星捂住东方容月的眼睛,在侍卫掩护下退至安全地带。


    一时间,人群四散逃离。杂耍班的人冲上台去,然而为时已晚。众目睽睽之下,柳年就这么被烧死了。


    “杨柳枝”杂耍班接二连三出事,闹出不小的风波,惹得人心惶惶,被当地府衙勒令终止演出。


    客栈走水,杂耍班四人中毒身亡,柳年当台烈火焚身,一夕间,被传的满城风雨。


    姜竹星等人却被搞糊涂了,本来是要追回被劫粮款,嫌疑方却频频出事。


    客栈出了人命,生意自然受到影响。结案前,官府勒令所有房客不得离开岳州,客栈也不得接新客,严令闲杂人等进出。


    期间,姜竹星和东方容月待在客栈中静候案情进展。可等来等去,只等到一个意外的结果。


    “杨柳枝”杂耍班所有案件均属意外,没有幕后真凶。


    “太离谱了吧?怎么可能呢?”


    嫣儿不满道,“衙门到底在查什么?”


    姜竹星与东方容月相对而坐,气氛略显沉闷。


    蓦的,姜竹星似乎有所感悟。


    “是一件好事。”


    嫣儿不明所以,“啊?”


    东方容月也跟着点头,“是件好事。”


    她转头吩咐灼冉去通知府衙,让他们立马放人。


    嫣儿一头雾水,左顾右盼,还是没想明白。


    姜竹星却道,“从头查拖的时间太长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耗着,不如给她们一个机会,也许会有新的收获。”


    当天,衙门大张旗鼓的放了“杨柳枝”所有人。转天,萧班主就让人买好了棺椁,抬着那五具尸体准备出殡。


    队伍浩浩荡荡,“杨柳枝”一干人等身穿素衣,前边的人扛着幡,后边的人合力抬棺椁,萧如枝在杨婉陪同下跟在后面,最后是几辆车马乘着杂耍班的行头。


    出殡队伍停在城门前,即将出城。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慢着!”


    城门侍卫忽然拦下出殡队伍,引来周遭百姓驻足。


    抗幡的人率先停下,后面的依次留在原地。整个队伍静止*不前,萧班主在杨婉的搀扶下来到队伍最前面。


    “请问是出了什么事吗?我们要把人抬回老家安葬,怕是停留久了,对逝去的人不敬。”


    萧如枝面色苍白,如弱柳扶风,明显是悲痛之后身体欠佳,任谁看了都会体谅。


    然而这时,从出殡队伍后面赶来两队人马。


    姜竹星与东方容月乘坐的马车在左,当地知府率领衙役们守在右侧。三面围堵,直接断送杂耍班的退路。


    “来人!开棺!”


    知府一声令下,衙役们从两面涌上,将队伍团团围住。


    萧如枝大喊道,“等等!请问我们犯了何事?人已入棺就不可再开,这是规矩!”


    她与知府对峙时,姜竹星已然从马车上跃下,步至大队人马之前。


    “萧班主稍安勿躁,知府大人也是公事公办。所有得罪,事后我会和知府大人一起向萧班主赔罪。”


    萧如枝挡在棺材前,不肯让步。


    “就算是官府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今天谁也不能开棺!”


    她的哭诉很快引来百姓们围观,人群中窃窃私语,众说纷纭。有人被她的话引导,逐渐偏向杂耍班。


    谁知姜竹星从善如流,没有继续坚持,反而走向后面的车马。


    “先开箱,再开棺。”


    “是!”


    这回,萧班主直接跑向车马。


    “里面都是逝去之人的遗物,不可开!”


    杨婉紧随其后,护住萧如枝。


    “你们怎么不讲道理!欺负一个弱女子。”


    姜竹星回首,只见东方容月已掀开帘子,正欲下马车。


    她朝对方摇头笑笑,继而沉声下令,“打开所有木箱和棺材,凡是阻拦者以妨害公务论处!”


    “是!”


    衙役与侍卫同时行动,杂耍班众人奋力反抗,到底寡不敌众,很快被镇压下去。


    灼冉一把挑开木箱盖,前几日还是装行头道具的箱子如今赫然盛满了粮食。


    衙役们合力推开棺盖,里面码放的全是白银,且银锭底部印有官银字样。


    直到此刻,围观的百姓才恍然大悟,她们以为的弱者原来是偷盗官银的窃贼。局势逆转,方才还在为杂耍班鸣不平的人们纷纷破口大骂。


    知府厉声呵斥,“把杂耍班所有人带回衙门!”


    “杨柳枝”杂耍班余下的十几人被制服在地,唯有萧班主在混乱中逃到了人群外。


    姜竹星从百姓头顶越过,拦住萧如枝去路。


    “萧班主这是要去哪里?”


    萧如枝后退几步,转头一看,身后站的正是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腹背受敌,萧如枝止步不前。


    忽而,她放声大笑,在嘈杂纷乱中,周身燃起火焰。


    尖叫声此起彼伏,人群四散逃离,乱作一团。


    姜竹星暗道不好,当即吩咐侍卫保护马车。


    萧如枝精通幻术,然而如今包围她的烈火却不是幻觉。烈焰燃起,火舌焚烧地面,炙热的浪潮扑面而来。萧如枝周围空无一人,笑声逐渐演变成哀嚎。


    “如枝!”


    杨婉剧烈挣扎,却被侍卫困住,无法脱身,眼睁睁看着萧如枝葬身火海。


    萧如枝最后望向杨婉,声音颤抖嘶哑。


    “我对你不过是利用罢了,无须为我悲痛。”


    闹剧落幕,赈灾粮款被安全送往鄂州。知府将杂耍班的幸存者悉数带回衙门审问。


    已追回粮款,大队人马本该启程,可是为了“朱雀楼”的线索,一行人等又在岳州多停留了两日。


    其他人都是听命干活的,不知道内情。唯独杨婉与萧如枝走的近,知晓的也比旁人多。


    原来的杂耍班名为“杨柳”,班主其实是杨婉。直到去年萧如枝的加入,杨婉跟喝了迷魂汤似的让出班主位子,并改名“杨柳枝”杂耍班。从此萧如枝便成了班主,与杨婉以及柳年保持着神秘关系。


    杨婉明知萧如枝暗中与其他人有往来,甚至利用杂耍班当障眼法,帮助背后势力掩盖证据。但因为私情,她全部都默许了。


    那些粮食和银子是别人交给萧如枝的,杨婉只知背后那人来自朱雀楼,却不曾见过对方,也不知到底要把这些东西送往何处。按照萧如枝先前所言,等出了岳州城,已然有人告诉她们。


    只是萧如枝没料到中途会遇上姜竹星和东方容月。她看出她们身份有异,应当是为了粮款而来,才出此下策。先是下毒放火害死杂耍班里的人,又对柳年下手,让他当台烈火焚身。


    仗着杨婉对她的情谊,以及对柳年的敌意,萧如枝为所欲为,以为可以借助送葬成功转移粮款。不承想还是暴露了,她自己也落得和柳年一样的惨烈下场。


    两日后,大队人马正式启程,奔着鸿塔寺的方向行进。


    她们由山路转水路,日夜兼程,终于抵达姑苏城中。


    舟车劳顿,加上水土不服,东方容月病倒了。之前李太医给开的方子都还在,嫣儿按照药方煎药,一日三副。姜竹星寸步不离守在榻前,衣不解带,盯着她按时吃饭服药。


    浓浓夜色,湖面上升起朦胧薄雾,白茫茫一片笼罩着整只画舫。湖上夜风寒凉,雾气时聚时散,依稀可见天边明月。蓦然回首,岸边灯火阑珊。


    东方容月病了两日,昏昏沉沉,缠绵病榻,醒来不是吃饭就是喝药,无暇顾及别的。


    解决了粮款案,她安心一半,剩下的就是接回郭副将。


    “殿下,起来吃点东西,待会儿好喝药。”


    姜竹星在床畔轻声唤道。


    东方容月掀了掀眼皮,不愿睁眼,可听见某人的声音,还是抬起眼眸。


    可能是睡的太久,她眸色朦胧,不见往常的清明。


    姜竹星扶着她坐起来,全程小心翼翼,生怕力道重了。让对方靠在床头,她才端起粥碗,一勺一勺的喂过去。


    单吃米粥不利于补充营养,姜竹星特地让嫣儿加了些肉末、青菜,总好过喝白粥。


    比昨日进步许多,东方容月已经能喝下半碗了。


    姜竹星探上其额头,再摸自己的,还是有点热。


    东方容月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眸光迷离,看向姜竹星时,瞳孔都有些失焦。


    “殿下一定是太累了,安心静养,其余的先不用管。”


    姜竹星欲扶她躺下,“要不再睡会儿?等药熬好了,我再叫你。”


    东方容月却是摇头,拉下她的手。


    “感觉我已经睡好久了。”


    闻言,姜竹星笑道,“生病就是要多睡觉,有利身体恢复。”


    可东方容月仍是摇头,神色中似乎夹杂着一丝委屈,像小孩子撒娇,抓着姜竹星的手不肯松开。


    姜竹星失笑,生病的公主殿下更加粘人。


    “嘴里没什么滋味儿。”


    东方容月忽然开口,眉间微微蹙起。


    姜竹星立刻拿起桌上的蜜饯递过去,“殿下先吃一颗,这东西太甜,不能吃多了。”


    蜜饯入口,带来丝丝甜味儿。东方容月放软身子,恰似一只餍足的猫。


    额间布满细汗,身上也是,她不安的挪动。这种天气不可能热的满头大汗,只可能是身子太弱出的虚汗。


    被子滑落,东方容月解开衣带,紧接着,薄衫也从肩头滑下去。


    姜竹星眼疾手快帮她披回身上,“殿下热了吗?”


    东方容月皱着眉,不适的点头,“出了汗,粘在身上不舒服,想换衣裳。让嫣儿进来吧。”


    只是换衣裳,她也行。


    姜竹星信心满满,毛遂自荐,“嫣儿还在熬药呢,我帮殿下换。”


    可能是烧糊涂了,东方容月反应稍显迟缓。


    “嗯?”


    她歪头看着姜竹星,似乎没听清。


    这功夫,姜竹星已经替她褪去薄衫,左肩的火焰印记再度映入眼帘。


    每次见到这两朵火焰图案,姜竹星心头就会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异样,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触碰,或者更甚。


    她赶忙收回思绪,打消奇怪的念头,任劳任怨继续替公主宽衣解带。


    襦裙落下一半,显出里面的心衣。


    “全换吗?”


    姜竹星再次询问。


    东方容月点头,心口起伏不定,肌肤盛雪,隐隐有一层薄汗。


    这功夫,门外传来嫣儿的声音。


    “驸马,药熬好了。”


    话音刚落,她推门进来,汤药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姜竹星下意识拉上被子把东方容月裹住。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嫣儿已经瞥见挂在榻沿的衣衫与带子。


    她赶忙低下头,把药碗放下,一刻不曾停留。


    “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姜竹星来不及解释,房门已经重新关合。


    总感觉又被误会了什么。


    火急火燎关上房门,嫣儿长舒一口气。


    幸好她反应及时,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刚一转身,嫣儿直接朝着身后那人撞上去。幸好两个人反应都够快,没有双双摔倒。


    “你找殿下?”


    见灼冉颔首,嫣儿又道,“紧急吗?”


    灼冉不明所以,随即摇头。


    嫣儿把她拉远些,“不紧急就待会儿再进去,殿下忙着呢。”


    经过灼冉身边时,嫣儿犹在小声嘀咕。


    “殿下还病着呢,驸马真是不懂节制。”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总觉得嫣儿又误会了什么。


    可当下姜竹星没功夫多想,专心服侍眼前人。


    东方容月虚弱的靠在床头,仅剩一件心衣,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帘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体温很热,不知何时竟出了一身汗,盛雪肌肤亦泛些淡淡的粉色。


    视线不知往哪里放,蓦的,姜竹星明白了嫣儿为什么又想歪了。


    同为女子,可每次面对东方容月时,她却无法坦然。


    脑海里莫名蹦出一句“非礼勿视”。


    姜竹星自觉闭上眼睛,凭借摸索替对方解下心衣,再拿起干净衣物帮人家换上。期间,她偶尔失去方向感,不可避免的碰触。


    温润柔软,本该爱不释手,但姜竹星却跟烫着似的,作贼心虚般迅速缩回。几番折腾,她才帮公主系上衣带。


    姜竹星松口气,睁开眼睛,而面前之人的脸色仿佛比刚才更红了。


    长睫轻颤,东方容月抬眸,迅速的瞪了她一眼,眸光氤氲,毫无威慑力,仅余一丝嗔怪。


    如果不是她知晓阿星的心性,都要以为这人是故意的了。


    被甩了一记眼刀,姜竹星讪笑两声,旋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思过。


    她发誓自己真的是为了“非礼勿视”,不承想还不如睁着眼睛换。


    “殿下,我不是故意碰……”


    “闭嘴。”


    东方容月恼羞成怒,阻止某人口无遮拦。


    房间里略显尴尬,又浮动着些许暧昧不明。


    姜竹星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


    “药晾的差不多了,我喂殿下。”


    她舀起一勺递到公主唇边,眼见对方乖乖喝下去,再舀第二勺。


    药碗见底,姜竹星拿起帕子替东方容月擦拭唇角,力道轻柔得不像话。


    “殿下真乖。”


    她跟哄骗小孩儿一般称赞道。


    闻言,东方容月面上绯红更甚,“休要拿我当孩子糊弄。”


    姜竹星听后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殿下之前就是这样哄我的。”


    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病人要乖乖听话。”


    她笑意更深,赶在对方开口前拿起一颗蜜饯放入东方容月嘴里。


    东方容月原想继续辩解,却被一颗蜜饯打断。甜味儿驱逐汤药的酸苦,很快占据上风。丝丝甜蜜弥漫唇齿,又流入心田。


    静养数日,画舫在湖上缓慢前行。姜竹星寸步不离的陪在身边,令东方容月无比心安。她由着姜竹星安排自己的生活起居,而姜竹星成日守在床边,凡事亲力亲为,将东方容月抱上抱下,两人跟连体婴似的。


    重新被抱回榻间,东方容月无奈道,“再这么下去,我都快不会自己走路了。”


    姜竹星拉过被子帮她盖上,“怎会?殿下才好些,要精心养着才是。”


    东方容月三日前便已退热,仅余下少许风寒之症,已无大碍。可阿星还是固执的拿她当病人对待。


    咚咚咚。


    嫣儿叩门入内,放下食盘,悄悄退至角落。


    听她俩你一言我一语,嫣儿忍不住捂嘴偷乐。


    虽然低着头,连声音都没出,可姜竹星一眼就识破了。


    肩膀一抖一抖的,不是偷笑是哪个?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嫣儿咳嗽两声,许是憋笑的缘故,抬头时脸上红扑扑的。


    “驸马照顾殿下尽心竭力,无微不至,奴婢们都看在眼里。只是,这些日子,您与殿下太过形影不离,奴婢们都不太敢睁眼看。”


    “好了,去重新沏壶茶来。”


    东方容月及时打断,把嫣儿支出去。若是她不开口,这丫头保不齐能说出些什么惊人之语。


    房门被从外合上,姜竹星端起粥碗,刚要喂过去,就被东方容月捧住脸。


    “殿下?”


    她茫然的眨了眨眼。


    东方容月双手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好像要把她深深的刻进脑海里。


    “你瘦多了。”


    她生病没胃口,轻减些倒也正常,可阿星却是因为照看她。


    指腹轻轻摩挲,如同抚摸珍爱至宝。


    东方容月满眼心疼,“怎么才能把你养胖些?”


    被公主这样盯着,姜竹星莫名脸上发热,不好意思起来。


    “我底子好,多吃些就胖了。”


    用过晚饭,东方容月叫来嫣儿,吩咐她烧几桶热水来,身子不爽,想沐浴。


    “殿下才好些呢,不宜沐浴。”


    嫣儿眼珠一转,“不如先用沾湿的巾帕擦一擦,待过几日全好了再沐浴不迟。”


    姜竹星听后,深以为然。


    “嫣儿说的有道理,殿下再忍耐两日。”


    在两人的劝说下,东方容月倒也没有继续坚持。


    嫣儿送来热水和巾怕之后便悄声退出去,留守门外替二人看门。


    房中两人面面相觑,还是姜竹星率先打破沉寂。


    “我帮殿下。”


    东方容月低下头,“我自己来吧。”


    “自己不方便,还是我帮殿下。”


    鉴于上次的经验,姜竹星此次没有闭上眼睛,而是大大方方的替对方宽衣。


    未免对方再着凉,门窗早已关严实,她放下帐幔,将东方容月包裹其中。有限的空间内,温度骤升。


    姜竹星动作很快,可在东方容月看来,时间过得极慢,简直是种温柔的折磨。


    好不容易擦完身上,换上干净衣物。姜竹星又让嫣儿重新送盆热水进来,紧接着扶东方容月躺下,背对自己。


    指尖温柔的穿过墨发,水珠顺着青丝淌下。可能是她的动作太轻了,东方容月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水温可好?”


    东方容月意识变得模糊,强撑着点头。


    洗头发的功夫,姜竹星顺便替她按摩太阳穴解乏。东方容月早已放松身体,阖上眼眸,眉间舒展开。


    待一切结束,姜竹星拿起另一条巾帕包裹住对方的长发,细细擦干。


    “殿下可以躺回去了。”


    然而回应她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


    姜竹星低声轻唤,还是没有回音。


    她小心翼翼将人抱起,重新放到榻间躺好。


    东方容月似乎睡的很沉,被抱来抱去都没被吵醒。


    看来她服侍的还不错。


    又等了两日,东方容月身子大好,她们才加快行进路程。


    离开姑苏,大队人马由水路转回山路,接连翻越两座山,抵达山脚下的小镇。


    镇口硕大的岩石上刻有三个大字,云霞镇。众人驾车马来到镇子上,彼时已是日落西山,天边卷云映着缤纷霞光,色彩万千,尽显云蒸霞蔚。


    姜竹星挑开帘子一角,环顾四周,街边偶尔听得几声吆喝,集市上开张的铺肆不多,行人也少得可怜,也就粥铺和茶棚里还坐着几个人。


    街市人烟稀少,显得死气沉沉,实在辜负天边的云霞之景。


    不远处有家旅店,老板是个矮胖子,说话时脸上的肉都在颤抖。云霞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不在此投宿,就得宿在马车里了。


    嫣儿在柜台与老板交涉,姜竹星迟迟未下马车。她环顾四周,眉头微皱。


    “怎么了?”


    东方容月搭上她的肩膀,从进入云霞镇开始,阿星的状态就不太对。


    “我觉得这里气氛很怪。”


    至于哪里怪,她也说不上。


    街市上人烟稀少,旅店中的客人却出乎意料的多,大堂内座无虚席。在她们抵达旅店门前时,有人悄悄往门外探头,但大多数客人还是维持着低头的姿势。


    姜竹星眯起眼睛,“灼冉,去把嫣儿叫回来,我们今晚不住这。”


    “是。”


    灼冉脸上虽有银面遮挡,可她同姜竹星一样,都是进入小镇后异常警惕。


    从她们二人简短的话语里,东方容月嗅到一丝危险,“镇子有问题?”


    姜竹星回首,“不确定,但不宜久留。”


    直觉告诉她,这里危机四伏。


    车队继续前行,穿过整条街市,欲望小镇出口而去。


    若是原路返回,难免打草惊蛇,只好先装作无事发生。


    期间,姜竹星握紧东方容月的手,时刻盯紧马车外。


    街上偶有行人路过,他们挑着扁担,或推着板车,看似和普通老百姓无异。可姜竹星就是觉得镇子上没有生活气息,反而多了肃杀之气。


    “前边就是出口了!”


    嫣儿望向远方,压低声音道。


    然而就在此时,路边的行人陡然生变。寒芒乍现,扁担、板车盛的不是什么货物,而是冰刃。


    “有刺客!”


    侍卫长拔刀,率领众人迎上,瞬间与刺客厮杀在一起。


    马车外刀光剑影,喊杀声四起。黑压压的人手持冷刃冲向马车,那些旅店的客人,在粥铺、茶棚里歇脚的百姓,此时全部暴露出本来面目。


    整个云霞镇内全是杀手。


    刺客拼命冲击马车,侍卫长带人抵挡一面,后身交给灼冉。即便如此,还是会有漏网之鱼。


    嫣儿被扑过来的刺客逼下马车,幸得身上还有些功夫,能抵挡一二。


    越来越多的刺客蜂拥而至,马车已被重重包围。


    突然,一把利刃直直的刺入马车,姜竹星带着东方容月侧身躲闪,旋即抽出星月剑反手推向刺客。


    漏网之鱼变多了,马车上仅余下姜竹星护驾。她围绕着东方容月,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


    “阿星!”


    东方容月惊呼出声。


    姜竹星头也没回,挽剑挥向身后,横扫两名偷袭的刺客。


    车架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被利刃劈的四分五裂。顶子忽而被劈出个窟窿,刺客飞身跃入,剑锋直逼东方容月,与此同时朝姜竹星抛出一枚暗器。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小心!”


    姜竹星来不及多想,星月剑脱手而出,与刺向公主的长剑同时落地。


    旋身间,她随手从地上抄起一把剑劈开逼近面门的暗器。


    那类似铁球的暗器瞬间炸开,粉色粉末扑面而来。姜竹星暗道不好,立刻闭上眼睛躲闪,但还是沾了些许粉末。


    双眼刺痛,视线开始模糊不清。姜竹星耳边响起宝剑嗡鸣,凭着本能一剑抹了对方的脖子。


    马车外两方厮杀,车夫已躺在血泊中,无人看顾马车。骏马受惊扬蹄,残破的车架承受不住太大的颠簸,晃的厉害。


    混乱中,姜竹星听见灼冉的声音。


    “带殿下先走!属下断后!”


    视线愈发模糊,怕是那暗器里的东西有毒。


    趁着尚能看出模糊轮廓,姜竹星一把掀开帘子,摸索缰绳。


    “殿下坐好了!”


    她大喝一声,死死攥住缰绳,“驾!”


    骏马嘶鸣,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奋力狂奔,愣是将正欲扑上来的刺客甩飞。


    姜竹星凭借本能,左手驾马车,右手握宝剑,凡是拦路的一律斩杀,就这般杀出一条血路。


    她们冲出重围,自小镇出口一路疾驰,越过土坡,冲进陌生的丛林之中。


    不知跑了多久,姜竹星一刻不敢停。她联系半天系统,都没得到回应。


    非常确定以及肯定,那破系统又卡掉线了,一点也指望不上。


    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姜竹星勒紧缰绳,侧耳聆听身后的动静。


    没有刺客追上来,应该是被灼冉她们拦下了。


    眼睛的刺痛感愈演愈烈,姜竹星闭上眼睛,仍然得不到缓解。


    马车停下,东方容月才算稳住身形。


    “阿星!”


    她掀开帘子,抬手搭在姜竹星肩头,语气急切。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姜竹星捂住双眼,忍耐道,“殿下不用担心,应该死不了。”


    以前是头疼,现在倒好,双面夹击。


    东方容月将她的身子扳向自己,大惊失色,“眼睛怎么了?”


    “不瞒殿下,我应该是中毒了。”


    姜竹星紧跟着补充道,“殿下莫忧,性命还是能保住的,就是眼睛不舒服。”


    听到这,东方容月哪还能无忧。她们身处一片密林当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抬头望去只有无尽山林。


    “我们去附近找郎中为你诊治。”


    五指收拢,指甲陷入掌心,疼痛迫使东方容月保持镇定。


    现在只剩她们两个,阿星又中了毒,等不及和大队人马汇合了。


    她扶着姜竹星的双肩,“阿星你进里面歇着,我来赶车。”


    “没事的,我看不见也能赶车,只要殿下告诉我方向就好。”


    这功夫,自上方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像是风过树梢。


    可当下根本没有风,姜竹星立即将东方容月护在身后,右手按在剑柄上。


    一名青衣女子从容落地,手里拿着镰刀和一株紫红色的药草。


    “哎呀!我的药草!”


    女子惊呼,扑到竹篓旁,望着散落一地的药草,满眼心痛。


    “你们赔我的药草!我采了整整一上午!”


    单是从语气上,姜竹星就能听出对方是真的生气。怪不得她刚才感觉撞倒了什么东西。


    不给女子继续发作的机会,东方容月双眸凛然,急声打断,“姑娘可是郎中?”


    女子停顿片刻,“是又如何?”


    在这深山老林里遇见郎中实属不易,当务之急是为阿星诊治,只能赌一把。


    思及此处,东方容月沉声道,“这些药草,我可以赔给姑娘。若姑娘能治好阿星的眼睛,我可以再付十倍的诊金。”


    女子听后,目光流转,落在姜竹星身上。


    沉默稍许,只听那女子轻笑,“两位是被仇家追杀的吧?闹得如此狼狈,想必不是一般仇家。让我替她医治可以,但收留你们的风险太大,我要二十倍诊金。”


    对方明显是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但她们如今没有更好的选择。


    东方容月当机立断,“成交。”


    她扶住姜竹星的手慢慢收紧,“只要你能治好她,一切好谈。”


    “爽快!”


    女子挑了下眉,多少有点见钱眼开。


    “我姓董,就住在前边的梧桐镇。我是开药铺的,你们且随我回去吧。”


    东方容月颔首,几乎是把姜竹星搂在怀里。


    “有劳董姑娘。”


    姜竹星低着头,死死咬住下唇忍耐疼痛,一声不吭。


    董姑娘在二人身上打量一个来回,露出了然的神色。


    “你们都坐里面去吧,我来赶车。虽然破了点,好歹能坐,正好我也累了。”


    梧桐镇正位于山脚下,她们驾车赶路没多久便进了镇子。镇中人来人往,烟火气息浓重,明显和她们遇刺的镇子不同。


    马车停在药铺门口,董姑娘轻巧跃下,牵着缰绳欲将领去后院。


    东方容月小心翼翼把姜竹星扶下马车,抬头望去,药铺店面不算大,在门前就能闻到一股草药香。匾额上写有三个大字,绾秋堂。


    实在不像药铺的名字,莫非是董姑娘名叫绾秋?


    念头一闪即逝,东方容月顾不得细枝末节,一心扑在姜竹星的身上。


    二人跟随董姑娘来到后堂,东方容月搀着姜竹星坐下,双手交握,片刻也不曾分开。


    即便是闭着眼睛,姜竹星亦能感觉到一片阴影自上方笼罩。


    “把头抬起来。”


    闻声,姜竹星这才忍着刺痛抬头。


    不知为何,堂中瞬间陷入莫名其妙的沉默。


    东方容月眸光微闪,试探道,“董姑娘,有何不妥吗?”


    董姑娘立刻回神,“没有,这位姑娘贵姓?”


    “姜。”


    董姑娘又问,“姜姑娘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见状,东方容月眯起眼睛,她不会看错,这位董姑娘在看到阿星正脸时的恍惚,难道是故人?


    “不知这和治病有什么关系吗?”


    东方容月冷声反问,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


    大概是自觉唐突,董姑娘干笑两声。


    “是我多嘴,那么请姜姑娘睁开眼睛。”


    姜竹星掀了掀眼皮,刺痛感更重了。等她再次睁开双眼,眼前已经是一片虚无,尚能感受到虚影浮动。


    看不见的事实令姜竹星心底产生不安,她下意识攥紧东方容月的手,好像这样就能留住安全感。


    “阿星。”


    东方容月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怕她感受不到自己,随即环住她的双肩,几乎是将她搂在怀里。


    董姑娘扒着她的眼皮察看瞳孔,又搭在她的手腕上仔细诊脉,半晌才开口,“姜姑娘确实是中毒了,不过不深,能治,就是这眼睛何时复明还得看她自身恢复速度。”


    听说能治,东方容月终于松口气,和颜悦色道,“劳烦董姑娘了。”


    董姑娘摆摆手,心道这小姑娘变脸比翻书还快。


    “你们且在我这住下,我熬好了药就送过来,房钱一起算进诊金里。”


    言罢,她掀开帘子出去了,徒留两人在后堂,像对苦命鸳鸯似的相依相偎。


    为她清毒的药方有二,一种外敷,一种内服。


    冰冰凉凉的药膏敷在眼皮上,刺痛感逐渐淡去。姜竹星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摆弄。


    幸得马车上还留有盘缠和衣物,东方容月找出一条红色丝巾蒙住她的眼睛。


    这下,姜竹星是连虚影都看不到了,无论是吃饭还是服药都需要人喂。


    喝下苦药汤子,姜竹星皱起眉头,仍旧一声不吭。出门在外,实在没功夫准备糖和蜜饯了。


    谁知下一刻,就有人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糖。她下意识含住,细细品味,是花生糖的味道。


    “出门前我让惜荷特意准备的。”


    东方容月轻声道,旋即捧住她的脸揉了揉。


    姜竹星看不到,仅凭感觉,双眼被丝巾缚住,仰头面朝东方容月。


    不知灼冉和嫣儿她们有没有安全破局。


    一抹忧色自眼底划过,很快消失不见。东方容月整理好心绪,未让姜竹星感受到分毫不妥。


    身后传来咳嗽声,两人瞬间拉开距离。


    董姑娘踱着步子迈入客房,眼神意味深长。


    “虽说二位算是小店财神,但也请不要虐待长辈。”


    闻言,东方容月疑惑望去,在这张脸上实在察觉不出岁月的痕迹。


    董姑娘无所谓道,“我年近四十,应该算你们的长辈吧。怎么?不像?”


    东方容月讶然,原以为对方只比自己年长几岁,怎么看都是同辈人。


    “多有得罪,应该称呼您……”


    “算了,就像原来那样称呼得了。不过是个称谓。”


    见对方并不拘泥小节,东方容月颔首,对这位董郎中的印象好了不少。


    谁知某人不经夸,趁着东方容月不备,董姑娘突然凑近,在姜竹星脸上捏了一把。


    “你是营养不良吗?手感这么差。”


    “这是做什么?”


    东方容月下意识护住姜竹星,防备的看向对方。


    姜竹星亦躲进公主怀抱,她现在属于弱小可怜无助型,还遇到一个怪郎中上来就捏她的脸。


    “这么紧张干什么?”


    董姑娘叹气道,“我又没欺负她。”


    闻言,姜竹星把脸埋进公主怀里。


    就是她!别听她狡辩,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东方容月搂着姜竹星,不让对方再靠近。


    眼波流转间,她想起某个细微之处。


    “董姑娘,贵店名绾秋堂,是因董姑娘名为绾秋吗?”


    董姑娘立刻收敛恶作剧般的笑容,似是被碰到了痛处。


    第80章 第八十章


    对方的所有细微变化尽被东方容月收入眼底,那双明眸透出了然。


    这里面怕是藏着一段往事。


    董姑娘背过身去,半晌才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


    “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名字,还有我朋友的。”


    后来她们才知,董姑娘名梧秋,绾秋堂中的绾另有其人。


    董梧秋留二人住下,将她们安置在后院客房。屋子不大,但收拾的干净整洁。


    夜间大雨倾盆,她们也算是有个暖房热屋可以栖身。


    屋外电闪雷鸣,震耳的惊雷一道接着一道,吵得人无法安睡。


    姜竹星躺在榻上,眼睛依旧被丝巾蒙住,也不知屋里是点没点烛火。


    惊雷炸响,姜竹星摸索床畔,却空空如也。


    “殿下?”


    她看不见,只能依靠听觉。可外面的雷声频频干扰,让她分辨不清东方容月在哪个方向。


    她沿着榻沿摸索好半天,即将摸到边缘时,被一双手按住。


    “小心掉下去。”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竹星安心许多,反过来握住那双柔荑。


    “殿下怎么不安歇?”


    沉寂片刻,东方容月才道,“我睡不着,阿星先睡吧。”


    方才那句话简短,姜竹星没能听出来。可话说多了,对方浓浓的鼻音暴露无遗。


    她停顿一下,顺着*东方容月的胳膊向上寻去,最终落在脸侧。湿漉漉的,显然是刚哭过,或者说还在哭。


    姜竹星替东方容月擦去眼泪,轻轻叹息。


    “又让殿下为我伤心了。我真的没事,敷药以后一点都不疼了。”


    东方容月欲别过脸去,可是被她捧着不得挣脱。


    “是我连累了阿星,如果不是因为救我……”


    姜竹星却抢先一步打断,“保护殿下是我心甘情愿的,何谈连累,岂不是同我见外?”


    东方容月咬住下唇,没有作声,将后话咽了回去。


    几道震天动地的雷声之后,暴雨如洪流倾泻而下,狠狠地砸向大地。门窗亦被狂风骤雨击打,摇摇欲坠。


    屋外风雨飘摇,房内烛光明灭,墙上的两道影子跟着颤颤巍巍,显得虚无缥缈。


    即便看不见,姜竹星依然能感受到东方容月投来的视线。


    单薄里衣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衬得她愈加消瘦。青丝稍显凌乱的披散着,红丝巾蒙住双眼,在脑后打了个好看的结。


    姜竹星轻启双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半天没出声。她双颊瘦削且憔悴,毫无防备的面向东方容月,坐姿乖巧,像个单纯迷茫的稚子。


    搜肠刮肚想措辞,姜竹星面上浮现可疑红晕。


    “别哭了,让殿下忧心是我的不是。我……”


    后面的话尽数被封回唇齿间,一股温柔却坚定的力量突然向她扑来。姜竹星伸手接住,旋即双双向后倒去。


    不同于以往的蜻蜓点水,似乎千言万语融入其中,如泣如诉。姜竹星逐渐被那浓到化不开的情愫包围,忘情回应。


    不知道是因为情到深时的爆/发,还是压抑已久的宣/泄,东方容月毫无准备,全凭本能。


    暴雨击打屋檐,砸得瓦片咚咚作响。院子里的草木被狂风席卷,往一边倾斜,积水已经快漫上石阶。


    温存中,姜竹星莫名品尝到一丝咸味儿,似乎是有水珠落在她的脸上,顺着脸颊淌向唇边。


    她愣神的功夫,唇上传来刺痛,紧接着尝到一丝血的味道。


    彼时,东方容月已然离去,坐在床畔整理衣衫,平复呼吸。


    怀里空了,姜竹星抚上唇边,委屈道,“嘶……殿下为什么咬我?”


    都破了。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对方细如蚊声,却毫无遗漏的传入姜竹星耳朵里。


    少看点话本子吧!


    等回洛阳,她一定让嫣儿把话本子全部上交。


    姜竹星吃痛,委屈巴巴的抱着被子,皱着眉。


    东方容月已然整理妥当,端的一派气定神闲,可艳若粉桃的面庞却出卖了她。


    “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闻言,姜竹星松开被子,眉间舒展,长叹一声,继而释然的笑了。


    “明白了。”


    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心。


    不是为了什么任务,也不为别的,只是单纯的爱上了一个人而已。


    片刻后,东方容月低身靠近,在其唇边轻抚,心疼的问道,“疼不疼?”


    姜竹星打蛇上棍,顺势抓住对方的手,轻笑道,“疼。”


    “疼还笑。”


    东方容月小声嘀咕,想要收回手,却被她握得紧,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


    姜竹星懒洋洋的躺着,彻底放松下来。


    “我是在想,如果殿下现在让我侍寝,我怕是力不从心。”


    “你想得美。”


    东方容月瞬间挣脱桎梏,不甘心又补了一句,“没个正经。”


    姜竹星一听,又乐了。


    “明明是殿下先挑起来,倒反过来赖我。”


    东方容月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可惜她看不到。


    “都受伤了,还不老实点。还要和我贫嘴?”


    “不敢,不敢。”


    姜竹星见好就收,立马讨饶。


    一夜风雨,院子里满地金黄残叶,树枝子都被折断不少,可见昨晚的凶残。


    积水退去,徒留零星几点水洼。绾秋堂开门迎客,药铺里仅董梧秋自己,她一个人负责诊脉、抓药。昨晚的风雨似乎吹来不少病人,整整一上午,董梧秋都没能闲下来。


    没有嫣儿在身边,董梧秋又不能时刻顾及所有,她们只好自力更生。东方容月挽起袖子,亲自熬药,好在没有像学习厨艺那般,尚能学的有模有样。


    姜竹星独守空房,背靠床头,面朝正前方。屋子里静悄悄的,默数上千下,都不见东方容月回来。


    忽而,门外响起脚步声,声音很轻,稍显匆忙。


    姜竹星耳朵微动,知道不是东方容月,便没有动。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那人风尘仆仆的迈进屋内,带进来一阵草木泥土的清香,中间混杂着淡淡的药味儿。


    董梧秋快步走到榻前,明知故为,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感觉怎么样?”


    姜竹星点头微笑,“多谢董姑娘妙手回春,我感觉挺好的,一点都不痛了。”


    “不痛就好,有什么不适及时告诉我。”


    董梧秋稍作停顿,继而俯身盯着她的唇角愁了半天。


    感受到面前之人没走,也不说话,似乎靠自己挺近。姜竹星歪头,不解道,“董姑娘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董梧秋在她脸上逡巡半晌,意味深长的笑笑,忽然朝着她嘴角伸手。


    姜竹星立刻察觉到对方逼近,偏头闪躲。


    “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你这嘴唇,怎么破了?”


    董梧秋话里有话,意有所指道,“还有点肿呢?不会是昨夜偷吃什么了吧?”


    提起昨晚,姜竹星莫名心虚起来,原本苍白的面色显得红润不少。


    “董姑娘说笑了。”


    可董梧秋并没打算放过她,干脆在床边坐下,和她聊闲天儿。


    “那位方娘子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娘子。”


    姜竹星直言不讳,还怕对方不明白,特地解释,“我们拜过堂。”


    董梧秋听后挑了下眉眼,轻笑出声。


    “你倒是诚实。年轻真好啊。”


    她不知为何感叹起来,语气也变得正经许多。


    “看得出来,你家娘子对你情深义重,可不要辜负人家。”


    姜竹星愣了一下,点头道,“我自然知晓。”


    这突如其来的语重心长是怎么回事?


    董梧秋好像突然从自由散漫的江湖郎中变成了关爱晚辈的靠谱长辈。姜竹星一时有点不适应。


    正经都是短暂的,董梧秋眼珠一转,乘其不备忽然出手,在她破了皮的唇边戳了一下。


    姜竹星身子弹动,赶忙后仰。


    董梧秋似乎是专门挑东方容月不在的时候来,为了欺负她这个失明患者。


    “躲什么,嘴唇破了得上药。”


    “不用了,只是破点皮而已。”


    姜竹星戒备的和她拉开距离。


    刚才觉得她靠谱,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小伤口不注意也会出问题的。”


    话虽如此,董梧秋手上却没拿任何药膏,实实在在的空着手。


    姜竹星赶忙缩进里侧,拿被子挡在彼此之间。


    “董姑娘是闲来无事捉弄我吗?”


    董梧秋啧了一声,语气颇为遗憾。


    “哎呀,被你发现了,我一个人住久了,难免想寻点好玩的东西。我看你就不错。”


    公主快回来呀!有变态!


    就在董梧秋还想恶作剧时,东方容月端着药碗急匆匆跑回来。


    “董姑娘这是做什么?”


    听到公主的声音,姜竹星感动的不得了。


    落在东方容月眼里,就变成了怪郎中试图欺负她家失明弱小可怜无助的阿星。


    药碗被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碗底磕出一声钝响。


    东方容月沉了脸色,介入二人中间。


    “董姑娘要是闲来无事,不如把院子里的落叶扫一扫。”


    董梧秋讪笑两声,扭身救走,嘴里还嘀嘀咕咕的。


    “现在的娃娃,一点都不可爱。”


    等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姜竹星摸索着抓住东方容月的衣角,顺势凑过去靠进人家怀里,怎么看都是个小可怜。


    东方容月爱怜的搂紧怀中人,摸摸她的脑袋,全然忘了某人武艺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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