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云岫退出去后,房间内只剩下两人。
陆润之自然知道,宋瑶只是顾及他的身份,才对云岫疾言厉色,看似责备云岫,实际上是护着他,只是他来到府中,从来不是以丞相的身份自居,又有何资格去责骂她手底下的人呢。
她这般做法,实际上是做给他看,等着他表态呢。
宋瑶的确是这般想的,但确实也见不得人在她身边生病醒来,连口饭都吃不上,还要遭受下人的奚落。
要说起来,这是她与他之间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插手。
“方才云岫的话,你听到了多少?”陆润之靠在她身上,轻轻地问她,总觉得她今日的态度不再以往那般冷漠,或许是因为他病着,勾起了她的一丝怜惜,若是这样,他希望他一直这样病着。
宋瑶顿了一下,道:“大概都听到了。”
陆润之半垂着眼,云岫的话一直回旋在他的脑海中,让他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一定要这么执着吗?
宋瑶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早已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想过闲云野鹤般自由的生活,不喜欢被拘束,不喜欢条条框框,虽然不想,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出现,的确打扰到了她的生活。
从让他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她排除在世界之外。
对宋瑶来说,他的存在可有可无。
所以,这么些年,她从未对其他人提起过自己。
陆润之的脑袋浑浑噩噩,却忽然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浑身冷热交织,一直不敢承认的事实摆在他面前,血淋淋的。
或许,他不该这么自私,给她带来困扰,应该像当初她成全他般潇洒。
陆润之闭了闭眼睛,拉着她衣袖的手微微颤抖,泄露了他努力隐藏却依旧流露出来的情绪,他捏紧了手指,动了动嘴唇,“对不起。”
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宋瑶听到他好像说了什么,却没听清,“你说什么?”
同时又觉得他实在是太瘦了点,靠在她身上,轻如羽毛,这人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对不起。”
陆润之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发紧,又似乎带着一丝哽咽。
宋瑶垂眼看去,看到他低垂着头,垂落的头发掩盖了他的神色,只是紧紧攥着她的袖子,指节都已经泛白,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
宋瑶想了想,不懂他为什么道歉,只是觉得他分外的难过,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怎么了,为什么道歉?”
陆润之听着她像以前一样温柔的声音,内心一阵酸意涌上来,瞬间红了眼眶,他轻轻摇了摇头。
宋瑶拍了拍他的肩膀,猜测他大概是因为今天给她添麻烦而道歉,便道:“你不必道歉——”
忽然,她的话语顿住,低头看去,湿润的泪珠啪嗒啪嗒砸在她手背上,无比滚烫,滴在她手背上,像是被开水烫到了一样。
宋瑶愣住了,察觉到他现在伤心极了,不知为何情绪忽然急转直下,像是他的世界忽然崩塌了,他不是没在她面前哭过,只是这一次给她的感觉真是绝望了。
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
宋瑶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出现了幻觉,被眼泪砸到的皮肤隐隐作痛。
她想,若是一个人的眼泪可以牵动她的情绪,除了陆润之,再也没有别人了。
活了两辈子,自然是随心最重要,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左不过事情麻烦了点,也算是她无聊生活的一点调味剂。
宋瑶轻轻叹了一口气,再他面前蹲了下来,这才看到他的眼眶红得跟兔子一样,眼泪跟决了堤的水一样,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怎么了这是,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宋瑶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谁知越擦,眼泪流得越凶。
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本来强忍着眼泪,大人一来问,满腔的委屈便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倾泻而出。
隔着一层模糊的泪水,他看到她蹲在他面前,神色跟语调都无比温柔,他更加难过了。
他从没想过要与她分开,这些年,都是想着等他做出一番成绩,便辞官去找她,也算是没有辜负她的一番心意,抱着这个想法,他坚持了一天又一天。
哪怕是重逢后,她曾多次拒绝他,他也未曾想过放弃。
只是今天,在意识到她真的不喜欢被打扰后,他才有了放弃的念头,或许爱一个人不该这么自私。
可是,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放弃,一想到离开她,以后的生活都没有了她的影子,想到她会和其他男子成亲生子,琴瑟和鸣,厮守一生,就像是有一把刀子生生剖开了他的整个心脏,让他穿不过来。
他也想像她一样,潇洒地,笑着跟她说再见,祝她前途坦荡,快乐无忧。
他做不到。
他是一个自私的人。
“对不起……”
陆润之哽咽着,声音支离破碎。
他一直不断说着对不起,宋瑶意识到事情可能与自己有关,声音柔和,“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陆润之摇了摇头,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对上她的视线,红红的眼睛,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歉意,“不……是我一直以来打扰了你……对不起……”
他像是一个意识到自己做错事情的孩子。
宋瑶顿住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为这事,比起上辈子那些追求者做出的疯狂的事情,他这实在算不上打扰,到底是顾及了男儿家的矜持。
宋瑶笑了笑,“算不上打扰,你不必苛责自己。”
“宋瑶。”他红着眼睛,声音带着哭腔,忽然郑重地叫了她的名字,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我辞官的话,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宋瑶被他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你在说什么傻话。”
她又一次拒绝了他。
陆润之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听到她的话,却还是能挤出来,他已经没有力气掩饰任何情绪,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反正已经这样了,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抹的眼泪,深吸一口气,“对不起,宋瑶,以前是我打扰你了……你再给我一封休书吧,我们签字后,需要交给官署,才算正式解除妻夫关系……”
他本来话语还算冷静,越说到后面,语速越快,声线愈发颤抖。
他以前仗着宋瑶不懂和离的流程,故意撕了她给的和离书,后来为官后,便用身份令管婚姻的官员隐藏了他与她的妻夫关系,幸运的是这么些年,她再也没有打算娶过正夫,他曾为此事开心许久,只是如今却意识到,她身边不需要任何人。
这件事情宋瑶的确一开始不知,她以和离便像电视中写封和离书就可以了,却不知还要去官署登记,后来在扬州时目睹一堆妻夫和离,才从桑卿彦口中得知。
当时她便想起这件事,便问桑卿彦,若是夫郎不同意和离怎么办。
女子为尊的世界,自然是女子享有婚姻决定权。
桑卿彦道:若是夫郎不愿意,妻主可向官署递交休夫书,单方面解除姻亲。
她当时记下了,想着择日去官署查一查自己的婚姻状态,后来却抛之脑后,没放在心上,又或是觉得没关系……
直到今日他提起,她方才想起此事。
“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我先回去了,以后不会再打扰你,和离书你派人送到陆府就行,我会和跟官署说明情况,再见……以后希望你……得偿所愿……无拘无束……”
他的眼泪掉的很凶,说话的时候不敢看着她的眼睛,别开视线,似乎担心自己会反悔一样,他说完,立刻起身,想往外走。
只是在起身的一刹那,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天旋地转,便没了意识。
宋瑶接住了他,若是这么让他走了,她怀疑不久后便会收到丞相大人病逝的消息。
不知道他胡思乱想,想明白了什么,得等他醒来,与他说清楚。
宋瑶将他放在穿上,盖上被子,给他擦了擦脸颊,又将老大夫叫了过来。
老大夫一摸陆润之的脉象,气呼呼道:“都说了需要静养,切忌心绪起伏过大,怎么回事,你们小两口在上演什么戏码?”
宋瑶虚心受教,又让大夫开了静心安神的药,命人熬好,给陆润之喝下。
这人惯是会自虐的。
宋瑶望着床上的人,给他掖了掖被子,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叹了一口气,都瘦成纸片人了,连哭都承受不住,也不知道多久可以养回来,她本意是希望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是如今,若是他做官做得不开心,不做倒也罢。
吃了药,在药性的作用下,陆润之这一觉睡得很沉,又或许是潜意识想长眠下去,他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还未醒来。
宋瑶有些担心,第二天晚上,又叫来了老大夫。
老大夫瞧着床上的人面色惨白,呼吸清浅,皱起了眉头,对宋瑶道:“你多跟他说说话。”
宋瑶心下沉了沉,便依着大夫的话,多跟他说了说话。
云岫在一旁瞧着少家主悉心照料陆润之的模样,一夜未眠,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或许在得知那男子就是少家主的前夫郎时,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第三日,陆润之终于醒过来了。
宋瑶松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陆润之一醒来就看到了宋瑶在床边,他灰暗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泯灭,他别过眼睛,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宋瑶从袖中掏出叠好的纸,微微泛黄,递到他面前。
陆润之扫了一眼,眼眸颤了一下,以为是和离书。
“你放在旁边就好。”他无声地说。
宋瑶道:“不打开看看吗?”
陆润之喉咙发紧,泪意涌了上来。
“这是你走之前写的。”她又道。
第92章
“这是你走之前写的。”
她道。
陆润之的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他猛地抬起眼,望向宋瑶,目光怔忪,眼中布满了不可置信,他以为,他以为她把这封信扔了……
他以为她早就不在乎了。
眼前这张纸整整齐齐地叠着,微微泛黄,但是他就是认得,这就是他留给她的那张。
像是溺入深海,不见天日,呼吸被挤出身体,即将窒息而亡的时候,被一双温暖的手从地狱地边缘拉回,得以重见天日。
他颤抖着声线,气若游丝,“你……还留着?”
宋瑶笑了笑,直接道:“一直留着。”
陆润之几乎又要掉下眼泪来,那颗自重逢以来一直忐忑不安,焦躁不安,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了地,浑身像是被注入生机,只觉得重新活了一次,他有许多话想问她,但是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只是从被窝中伸出手,接过她递过来的信纸,问她:“你看了吗?”
宋瑶挑了挑眉,“我说没看,你信吗?”
陆润之湿润的眼中顿时充满委屈,这个时候了她还逗他。
宋瑶轻轻叹了口气,弯腰摸了一把他的头发,弯起了唇角,“自然是看了的。”
“那——”
陆润之急急地出声,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两声以后,便无力地伏在床边,剧烈地喘息,他已经两天没有进食,浑身没有力气,瀑布般地黑发从肩头滑落,映衬着他惨白如纸的脸色,像是男鬼一般。
如果是男鬼,也是一只美艳的男鬼。
宋瑶骂了自己这不着边际的想法,还有心思想这,她过去,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脊背,问声道:“先吃点东西,有什么话,等恢复了再说也不迟。”
她将他扶坐起来,熟练地往他身后垫了枕头,却又被他抓住了袖子。
宋瑶发现,他现在格外地喜欢抓她的袖子。
“怎么了?”她的声音格外有耐心。
陆润之目光紧紧锁定着她,动了动嘴唇,发不出声音,许是方才咳嗽伤到了嗓子。
宋瑶温声道:“我一直都在。”
陆润之的目光这才没有那么紧张。
云岫端了早已备好的粥羹,目光瞥见陆润之靠在宋瑶怀中,心中一阵悲戚,自觉是不再有任何机会了,悲从中来。
哪怕心里有再多的心思,他也只敢深深埋在心里,面上毕恭毕敬地端着粥羹,去伺候陆润之,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丧家犬,还要伺候人。
陆润之望着眼前的勺子,扫了一眼低眉顺眼的云岫,又抬眸看向宋瑶。
他这点小心思,根本没有隐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宋瑶觉得有些好笑,都这样了,还要争风吃醋,她顺手接过云岫手中的碗,“我来吧。”
云岫一愣,随即酸楚漫上心头,他何曾见过少家主如此宠一个男子,凭什么?就单单因为他长得好看些吗?
一小碗粥喂了大半,陆润之乖乖吃下,仿佛只要她递给他,他都会吃下,宋瑶起初没发现,后来便注意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这才想起,他以前就胃口小,如今刚刚醒来,应是吃不下太多的,只是怎么不吭声呢。
宋瑶问道:“有没有撑着?”
陆润之摇了摇头。
宋瑶放下碗,拿起旁边的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下次吃不下别硬吃了。”
陆润之垂下眼睛,有些羞愧,自己的小心思被她看穿。
云岫收拾收拾便下去了。
陆润之喝完粥,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目光一直落在宋瑶身上。
宋瑶本来想走,却又被他拉住袖子,索性陪他坐会儿,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自己,仿佛害怕她跑了一样,以前连看她都不敢看一眼,现在胆子大了许多。
“我想下去走走。”
陆润之出声,声音嘶哑,躺了两天,他浑身发软,这会儿吃完饭,恢复了一点力气,便想活动活动,当然还有一丝隐秘的心思。
宋瑶闻言,便自然地过去扶着他下床。
脚落地的那一刻,陆润之腿一软,宋瑶眼疾手快地穿过他的胳膊下,抱着他,“可以走吗?”
陆润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低声道:“可以,劳烦借一下力。”
说是借力,最后宋瑶几乎变成了人形拐杖,半揽着他,在屋中慢慢地走了两圈。
宋瑶走地极慢,一直观察着他的状态,见他没有任何不适才放下心来,于是便问出了一直关心的问题,“你这两天一直待在宋府,皇上那边怎么交代?”
陆润之的脚步顿住,似是不想提及这件事情,半响,才道:“没事,皇上允了我休息。”
宋瑶觉得他没有说实话,既然他不想提,也就罢。
陆润之转过身来,与宋瑶面对面,顺势抱住了她的腰身,骤然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宋瑶看进他颤动的眸中,眸光柔和了,“怎么了?”
陆润之紧张地握起手心,声音发紧,“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宋瑶笑了笑,“你打开我给你的信纸看看?”
陆润之一愣,随即松开她,掏出那泛黄的信纸,展开,猛地落下眼泪。
只见她在他写的诗下面,新提了一行字——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第93章
陆润之喜极而泣,硕大的泪珠砸在泛黄的纸张上面,模糊了上面的字眼,手指微微颤抖,他转身抱住了宋瑶,紧紧环住她的腰肢,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内心被巨大的喜悦填充,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将她愈发地抱紧。
宋瑶顿了一下,随即环住了他,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湿意,轻轻拍着他的脊背,任由他默默地发泄情绪。
陆润之不知道她的耐心剩下多少,仿佛他一直哭下去,她就会一直抱着他,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候,她总是能用温柔包容他的一切。
陆润之哭累了,从她的颈窝处抬起脸,她的肩膀处已经被他的眼泪打湿一片,陆润之心中涌起一丝羞愧,以前的五年,他从来没有哭过,似乎见到的这些日子,身体把积攒的所有的情感通过眼泪发泄出来,但是他这么大的人了,伏在女子怀里哭,实在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情。
宋瑶瞧见他的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眼眶红红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目光闪躲,不敢看她,她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笑了笑。
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陆润之便又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不让她看到,他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哭肿了,她喜欢的是自己的容貌,便不想叫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又丑又狼狈。
宋瑶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床上坐着吧。”
陆润之顺从地点了点头。
宋瑶便扶着他坐到了床边,他一直垂着头,可以躲避她的视线,一躺到床上,便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方才还黏她呢,这会儿不知怎么了,连宋瑶这会儿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夏日已是有些炎热,房中阴凉,并未放置冰块,宋瑶觉得刚刚好,他却需要盖上被子。
宋瑶给他掖了掖被角,站起来,做势要离开,说道:“你既想休息,我便离开了。”
果然她话一落,陆润之立刻翻身,坐起来,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慌乱道:“别走。”
宋瑶垂眼看他,眼中带有一丝笑意,故意道:“你既不想我,方才又背对着我,不想与我说话的样子,是为何?”
陆润之垂着眼睛,抿了抿唇,别开脸,语气充满了失落,“丑。”
他从前最瞧不起男子以色侍人,如今的他,却希望自己的容颜永远不会老去。
宋瑶啼笑皆非,顺势在床边坐下,若他说自己丑,是半点是不搭边的,虽然眼睛又红又肿,却冲淡了他眉宇间的清冷,显得几分可爱。
“你何时这般在意自己的容貌了?”她道。
陆润之的眼神黯了黯,心道是你从来在乎的都是我的容貌,“一直都很在乎。”
宋瑶只当他随便说说,没放在心上,伸手抹掉他眼角未干的眼泪,笑道:“不丑。”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却带着一丝宠溺。‘
陆润之的眼睛亮了亮,顺势蹭了蹭她的手。
宋瑶只觉得像一只猫撒娇般地蹭自己的手,便曲起手指,想轻轻掐一下他脸颊的软肉,奈何他瘦的脸家都没多余的软肉,她也舍不得掐,便轻轻摸了摸,“好了,还想继续睡吗?”
陆润之摇摇头,他已经睡得足够久,现在没有一丝睡意,只想时时刻刻看着她,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朝她伸出手。
宋瑶弯起嘴角,唔,怎么说,她还挺喜欢他黏着自己的,便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陆润之与她十指相扣,将她拉到自己这边,软声道:“我睡不着了,你陪我说说话。”
这会儿两人的角色倒是反了,以前是宋瑶无聊总缠着他说话,现在是他希望时时宋瑶在身边。
宋瑶依着他,捏了捏他的手指,“你在宋府算上今天都三日了,陆府都乱成一锅粥了吧,要不差个人去报个平安?”
陆润之点点头,“听你的。”顿了下,“陆府只有一些下人,除了青连,也没人会在意。”
他平静地陈述着事实,却叫宋瑶多看了他一眼,“还是青连在身边伺候你吗?”
陆润之笑了笑,“对,前些年曾想给他寻门好亲事,他不愿意嫁。”
青连也是这些年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人了。
宋瑶:“陆丞相——”
她本意是想问他母亲陆清怎么样了,脱口而出“陆丞相”又觉得不太合适,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虽说两人现在还保持着婚姻关系,她却觉得称呼陆清“母亲”有些陌生。
陆润之知道她想问什么,便道:“母亲她五年前离开后,再也没有回京。”
宋瑶很惊讶,她本以为他这些年有陆清帮衬着,没想到陆清竟然不在京城,这些年他全都靠自己一个人,她握了握他的手,想起他前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便问道:“你最近遇到了什么事吗,朝廷中的?”
她这么问,陆润之一愣。
宋瑶瞧着他神色的变化,忽然意识到这些事情她好似不能过问,便道:“抱歉,如果不方便说的话——”
“不是。”陆润之急急地打断她,“没有什么不方便与你说的,什么你都可以知道,只是你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宋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想起你前日那么伤心,原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事。”
话落,陆润之忽然扑到了她怀里,声音闷闷的,“没有遇到什么事,只是以为你要与桑卿彦成亲。”一想到要离开你,太难过了。
宋瑶哭笑不得,忽然想起一件事,“我们的婚约不是还未解除吗,你分明知道此事,怎么还会担心,我若成亲,你必定知道,大不了利用的身份,使些手段,让我们的婚约无法解除。”
陆润之从她怀里抬起头,望着她含笑的眼睛,分辨她是玩笑的还是认真地试探他,咬了咬唇,“你别这么说,你明知道我在你面前,从来都没有什么身份,若你、若你要成亲,我也没办法阻拦。”
眼瞧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无比认真,透着隐忍失落。
宋瑶揉了揉他的头发,自是知道他一直以来的态度,若非如此,她
也不会再次心软,“就为了这件事?”
陆润之点点头。
既然他如此在意,两人也说开了,宋瑶的态度也没有再含糊,“我没有答应桑卿彦,若是答应了,便不会让你在这里了。”
虽早已知道她的答案,听到她亲口承认,陆润之还是忍不住埋进她的怀里,悄悄弯起嘴角,她愈发温柔,他想要的越来越多。
既然他们已经和好了,妻夫关系还未解除,他们应该可以住一起吧,她也没有再说叫他离开。
“我以后可以留在家里吗?”他轻轻捏着宋瑶的手,忐忑地问道,用的是“家”这个字眼。
宋瑶顿了一下,她本不想在他还未好时提起关于他身份的事,既然她决定接纳他,两人身份这件事,必定是要解决的,不然总不安心,可是此时他这般可怜兮兮地问她,又叫她不忍拒绝。
罢了,既然都在宋府待了几天时间,在别人眼中,跟住下也没区别了。
宋瑶纵容地笑道:“自然可以。”
陆润之直起身,环住她的脖颈,猝不及防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脸颊柔软温凉的触感,宋瑶微微睁大眼睛,顿时愣住,目光所及之处,是他眉眼间亮晶晶的笑意,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
宋瑶扶着他的腰,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像是内心深处的空缺顿时被填满了一样。
陆润之又道:“你不用担心,皇帝那边不会为难我们的。”
宋瑶:“怎么说?”
陆润之的眼睛眨了眨,坦言道:“她若为难我,我便辞官,若是她依旧不放过我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宋瑶被他大逆不道的话逗笑,轻轻叹了口气,“此事等你好了我们再细细商量。”
宋瑶对朝中的情况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肯定不像他说得这般简单,在这个封建时代,与天家作对,定是没有好下场,最好是寻一个两全之法。
陆润之抱住了她,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他这病属于心病,心结解开,加之宋瑶陪在身边,病情很快好了起来,整个人都散发着光彩,像是重新活了一样,眉宇间生气勃勃,充满了少年气。
陆润之在府中昏迷两日的事情早就传开来,宋琼和李容二老一直提心吊胆,直到陆润之安然无恙的消息传来,他们才放下心来,一道去探望了陆润之,关怀了几句。
离开后,又将宋瑶叫了过去。
李容道:“你们这算是怎么回事?”
宋瑶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李容上下打量了她,觉得自家女儿最近神采飞扬,不似寻常,便直接问了,“你们这是和好了?”
宋瑶便承认了。
李容跟宋琼俱是一愣,随即又惊又喜,喜的是他们老宋家终于又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女婿,惊的是还是之前的那位,身份还更高贵了。
惊喜过后,宋琼忧心忡忡,“可是润之的身份,恐会引起祸端。”
李容听到这话,也望向宋瑶,“是啊,阿瑶。”
宋瑶气定如山,“无事,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听她这么说,二老也不再有意见,他们女儿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相信她会解决的。
李容的心定下来,便开始操心了,“你们先前和离,现在是不是要重新办婚礼,润之的身份不同往日,这婚礼可是要早早地准备。”
宋瑶笑道:“爹爹,不用操心了,不用重新办婚礼。”
李容皱眉,“这怎么可以。”
“我跟润之的妻夫关系尚在。”
宋瑶淡定地丢下一句话,令二老愣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
李容:“什么?!”
那他以前的操心算什么。
第94章
因着生病,陆润之索性递了告假的折子,这么些年,他一心扑在朝政上,兢兢业业,从没有休息过。
皇帝体恤他的辛劳,便允了他半个月的病假,叫他好好休息,还特地派了太医院院首,带了珍贵的药材,亲自去陆府看诊,足以见重视。
然而老太医去了后,陆府的下人却道丞相大人并不在府中,在宫侍的询问下,支支吾吾地说出了丞相大人在宋府。
宫侍又去调查了一番,如实回去复命。
皇帝听闻此事,拿折子的手一顿,挑了挑眉,“你是说陆润之在宋瑶府中?”
宫侍战战兢兢,“是。”
皇帝默了半响,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宫侍下去以后,皇帝却皱起眉头,手指在放在折子上敲了敲,重重地叹了口气。
自从陆润之去了江南开始,他的心就没有在朝政上,皇帝从一开始就得知陆润之有与生俱来的政。治洞察力,否则也不会力排众议,扶他坐上丞相之位,如今河清海晏,天下繁荣,少了不了他的功劳。
皇帝也有所耳闻,陆润之作为丞相,深受百姓爱戴,她曾提出纳他入后宫,许他贵夫之位,一是担心他权势声望过大,朝中一人独大,无人制衡,若日后有异心,恐难设防;二是她隐约察觉,陆润之对他前妻主余情未了,他那前妻主是个富可敌国的商人。
一个是权势滔天的臣子,一个是富可敌国的商人,若二人旧情复燃,但凡一人有了异心,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给陆润之问过诊的太医说他作为男子,身子亏空,恐难受孕,皇帝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依旧有所忌惮,是以近年来,不断培养新人,逐渐从陆润之手中分权。
陆润之自然察觉到皇帝的意图,只是他仿佛没有任何波动,甚至可以说毫不在意,甚至对分走他权势的臣子倾囊相授。
皇帝观察许久,才终以确定,陆润之一点也不贪恋权势,他似乎渴望放权,也是,他曾在三年前朝政日渐走上正轨的时候,便递了辞官折子,当时陆润之被几个言官弹劾,她以为他是负气辞官,便将人留下,现在想来,恐怕是真的不想坐这个丞相之位了。
近几个月,陆润之是愈发没有将心思放在朝政上了,偏偏他颇具天赋,在政事上十分通透,总能提出意想不到的解决办法,正中她的心意。
皇帝一直站在女人的角度,去思考陆润之的动机和打算,却忘记了他是个男子,士之耽兮,不可脱也,哪怕是陆润之,也不例外。
这下烦心的是皇帝了。
以前皇帝担心陆润之权势过大,从而生了异心,现在瞧瞧他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朝频率,这不明摆着告诉她,他陆润之不想干了。
前日收到陆润之的折子时,皇帝着实心里一咯噔,翻开看到是请假的折子,她才松了一口气,还不得命太医去为他看病,以示关怀,怕他一个不顺心,就递了辞官折子。
陆润之可是她的锦囊妙计,若放他辞官,皇帝还真舍不得,可是放任他与宋瑶在一起,又着实不放心,一时还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皇帝
有些头疼。
贴身伺候的女侍见皇帝皱起了眉头,便端了茶,“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在为丞相大人的事情忧心?”
皇帝叹了口气,“可不是,丞相身子不好,可是这朝廷可一日也离开他。”
女侍笑道:“丞相大人这些年兢兢业业,可能是累坏了身子,陛下体恤,等丞相大人痊愈后,一定会立刻回来复命的。”
皇帝一哽,身边的人都为陆润之说话,若是哪日陆润之递了辞官折子,恐怕她们也会说:丞相大人是累了,该歇一歇了。
皇帝:……
都怪陆润之以前太拼命,给自己立了个好人设。
一盏茶喝完,皇帝有了些许思绪,对女侍道:“你去命人查查那宋瑶的底细,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侍有些诧异,皇帝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一个商人了,但还是道:“是,陛下。”-
几日后,陆润之已经大好,安心在宋府住下。
府中下人窃窃私语,各种揣测,面上却战战兢兢,碍于陆润之的身份,不敢多言。
一日,宋瑶不经意听到了下人的议论,无非就是陆润之一个男子,无名无分地住在宋府,虽是丞相,却不知廉耻,话语有些难听。
宋瑶一向待人和善,此番却重重地处罚那个乱嚼舌根的小侍,并将人逐出宋府,杀鸡儆猴,于此同时,向府中上下宣告,陆润之依旧是他的正夫,二人从未和离,若再有乱嚼舌根者,下场同那个小侍一样。
宋瑶如今已经是宋府当家的,哪怕待人温和,说得话依旧十分有威慑力。
至此,府中再也没有人敢乱嚼舌根的下人。
陆润之得知此事后,更安了几分心,心生欢喜,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这种感觉很令她安心。
他命人把以前二人住的房间收拾出来,书房恢复了原样,现在顾及着他的身子,二人还未同房,等他彻底好了以后,便与宋瑶一同搬进去。
宋瑶默许了他的动作,前阵子他与她说起,皇帝允了他半个月的病假,如今已过了几日,却仍不见他有去上朝的打算,便主动问起,“如今早已过了十五日,你何时去上朝?”
近些日子,他总黏着她,虽然她挺享受的,但是该面对还是要面对,总觉得他有些逃避。
果不其然,陆润之听到这话,看似淡定,眼底却有一丝闪躲,“不急,皇帝又多允了几日。”
宋瑶不信,他身为丞相,如此重要的官职,离开这么久,皇帝怎么可能不急,他定是敷衍她呢。
宋瑶猜的没错,皇帝急死了,昨日还问他恢复的怎么样了,何时来上朝,只是陆润之赖着不去。
“你搁这儿糊弄我呢。”宋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悠悠道。
陆润之正色道:“我没有,你信我。”
宋瑶看着他:“你现在,说谎都面不改色了。”
陆润之知她识破了自己,索性也不装了,过去挨着她,语气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我不想去。”
去了就要面对皇帝的质疑。
宋瑶瞧他有些孩子气的语气,颇像儿时逃避上学的孩童,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逃避可耻。”
陆润之顿了下,接道:“但有用。”
宋瑶笑起来,“贫。”
陆润之贴在她胳膊上,黏黏糊糊的,“我不想去,左不过就是丝绸之路和科考事宜,她们自己处理好的。”
他与她说话时,从不避讳什么,有时听得宋瑶心惊肉跳的。
陆润之抓住了宋瑶的手,将手塞进她手心,挠了挠。
勾人似的。
宋瑶垂眸看他,觉得他容貌更甚从前,原是带了妆的缘故,未带妆时,便觉得出水芙蓉,透着一股子清冷,带妆时,眉眼颜色重了些,多了几分艳丽,更加勾人心魄。
对于美人来说,自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宋瑶喜爱极了,便多看了几眼。
陆润之悄悄勾起嘴角,便想凑到她脖颈前。
为了避免一发不可收拾,宋瑶及时制止了他,与他说起了正事,“你总是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何时去上朝。”
陆润之委屈,“你这么着急赶我走吗?”
宋瑶:“……你好好说话,我在与你商量正事。”
“好吧。”陆润之软软地靠在她身上,“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去,我便什么时候就去。”
宋瑶果断道:“那你明日便去。”
陆润之委委屈屈地看了她一眼。
宋瑶不为所动。
陆润之便委委屈屈地应了。
宋瑶:“你多日不去,朝中没有意见吗?”
陆润之歪在她的怀里,玩着她的手指,“我几年未曾休息过,这次算是病假,他们也只会觉得我操劳过度,有些人巴不得我不去上朝,怠于职守。”
宋瑶:“皇帝呢?”
陆润之笑道:“她自是希望我早日去上朝,一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顿了下,“我不想去,那些人叽叽歪歪磨磨唧唧,烦死了。”
饶是他,提起朝中的人,也有了些班味。
对他的形容,宋瑶哭笑不得,“你之前同我提起过,想要辞官,是不想做这个官了吗?”
宋瑶觉得他应该就是说说,对于一手打造的清平盛世,应是不舍得的,不然也不会逃避这么久了,她想再次从他口中确认一次。
陆润之的手指一顿,默了半响,他讨厌这个身份,制约了他和宋瑶在一起,却不讨厌政事,那是让他觉得活在这个世上,做些事情是有意义的。
他轻声道:“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宋瑶明白了,果真与她猜的一样,也没什么意外的,她琢磨了半响,“你与我说说,那位是个怎么样的皇帝?”
陆润之看向她,“怎么了?”
宋瑶笑了笑,捏了下他的脸颊,“自是找出一个法子,总这样逃避也不是办法,我说了我们商量商量。”
陆润之的目光怔忪,“有什么两全的法子吗?”
宋瑶从容地笑了笑,仿佛不是什么大事,只道:“事在人为。”
陆润之的眼眶顿时湿润。
他是如此地幸运,能再次得到她的垂怜。
陆润之便细细地与宋瑶说起朝中的事,有问必答。
如宋瑶所料,皇帝虽疑心重,但是想做个明君,名留青史,这下事情就好办些-
第二日,陆润之着了官服,去上朝了。
众大臣发现,丞相大人虽是告的病假,怎么一连病了大半月,回来以后大变样了,深紫色的官服,依旧是端庄威严的模样,只是那模样,气色红润,眉宇间神采飞扬,眸子似乎比以前亮了,更衬得风华绝代。
这哪里像是病了大半月,分明像是去休假了大半月。
皇帝看到陆润之那副处处透着过着好日子的气息,咬了咬牙,照例关心了他的身体。
所幸丞相大人只是有些恋爱脑,在政事上面依旧清明,没有像话本描写的,谈起恋爱来傻三年。
下朝以后,面对一窝蜂涌上来的关怀,陆润之与众朝臣虚与委蛇了一般,便去御书房求见了皇帝。
听闻陆润之求见,皇帝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便故意晾着他,先见了其她大臣,谁料陆润之真真在门外等到最后,称有急事。
皇帝不得不见。
陆润之甫一进门,便弯了腰,递上折子,恭敬作揖,“恳请陛下,允臣辞官返乡。”
皇帝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