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波本,莱伊
波本一字不差地把整场任务的明细汇报结束后, 见身边的青年还是一副醉醺醺毫不在意的模样,试探地问了一句:“前辈?”
那青年猛然惊醒,抬眼看了波本一眼, 又无趣地低下了头:“哦……我知道了。”他敷衍地说:“做的挺好的……去吧。”
波本却不想就此离开。
他看了眼那青年手中快喝完的酒杯,站起身走到吧台后面,动作娴熟地调了杯酒,推过来:“前辈要不要尝尝?”
那青年有些倦怠地说:“别叫我前辈……我的代号是君度,你直接叫我君度就好。”
波本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好的君度。”
君度拿起桌上的酒杯, 打量了一眼:“边车?”
波本微微笑了笑:“是的。”
君度似乎起了点兴趣,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还不错……是阿夸维特让你来的?”
波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不过还是点点头:“是他……他说自己刚好没有时间。”
君度嗤笑了一声:“你听他瞎扯……还汇报任务, 我都不理事这么多年了。”
“……他就是想问那个人的事, 又向来谨慎不想沾湿了鞋,所以把你推出来帮他打个掩护。”他冷笑了一声:“波本是吧,回去告诉他, 想打听什么就自己去问, 他又不是联系不上那个人, 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只会让那个人看不起。”
波本暗自记下这句话,想着回去之后再仔细调查,面上笑道:“我会转告他的, 前辈您说的那个人是……?”
波本知道自己此举有些冒险了, 但他确实不想放过这个天赐的好机会——组织内本就是富贵险中求, 坐以待毙只会一无所获 。
他来组织卧底可不是为了当个普普通通的代号成员。
君度懒懒地斜过来一眼, 明明喝的醉醺醺的, 眼神却很清明。波本被他这一眼看的心跳快了一拍,脸上蜜糖般的笑容却更深了。
君度似是觉得有些无趣, 重新收回目光:“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他自己心里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端起酒杯,抬头一口仰尽淡黄色的酒液:“你今天运气不错——新人。可以问我一个问题——当然,回不回答全看我心情。”
波本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没有多加思考,来之前思索了一夜的问题脱口而出:“我想知道……有关白兰地的事。”
君度放回空酒杯的手一顿:“白兰地?”
“你从哪里听到这个代号的?”
波本做出一副随意的模样:“一次聚会中听说的……有点好奇。”
君度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他露出有些恍惚的神情,像是在回忆什么,但很快他就冷下了脸:“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瓜。”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转头却看见了坐在旁边若有所思的波本,迅速地住了嘴,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波本观察他的神色,知道今天是再获得不了什么新消息了,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在阖上酒吧的木制大门时,他余光瞟见君度背对着他,伸手捂住了脸,肩膀像是在细细地发着抖。
——————————
我从宫野志保发现真相的那天起,就从长野的住宅搬到了XX研究所——是志保的要求。
起因是我有一次和宫野志保一起出去买书——宫野志保向学校申请了一年休学,在研究所一边自学学校课程一边研究与我有关的那个项目。
她那天要采购一些相关专业书籍,我跟着她一起出去帮忙提书。
当时她正背对着我,踮着脚拿上面的书,我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正想上去帮忙,却一阵头晕目眩,勉力扶住身边的玻璃门扶手才将将没有瘫在地上。
刚从眩晕的症状中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同时出现了心虚气短的症状,我一手拉着扶手,一手捂着胸口,试图深吸气,却半途卡住,有些不上不下地闹心。
宫野志保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急急地转身,面色大变朝我奔来,声音惶急:“水野光!”
我想说自己没事,却一时根本抬不起头来。
所幸当她跑到我面前时,我已经缓过了神,微微冲已是赤急白脸的她一笑,仿若方才的狼狈模样只是错觉:“我很好……没什么大碍。”
但很明显,我在宫野志保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信任度可言,她冷着脸一路拽着我回到住宅收拾东西,然后发消息让下面的成员接我们前往位于大山深处的研究所。
我看着三下五除二就布置好在研究所属于我的房间,再一次尝试提出异议:“其实没必要……”
“你再说。”宫野志保一眼扫过来,明明还是年纪尚小的女孩子,却让我讪讪闭上了嘴。
见我闭上嘴不说话了,她反而放柔了声音,像是安抚我一样:“我不是说要强迫你,只是你现在这样实在不能让我放心,万一有一天你无声无息就倒下了……至少在这里我能时刻注意到你的动向,对于研究也更方便一点。”
“等你的身体彻底好了,我们再搬回去。”
我张了张嘴,但面对着眼前担忧又坚定的宫野志保,最后也只是吐出一个字:“好。”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挥挥手让我好好休息,随即自己转身走了——她说她马上还要接着抓紧时间研究今天刚买回来的书。
——————————
化名诸星大的赤井秀一正静静地坐在咖啡店的沙发上,碧眸望向对面低着头的女性,沉沉地看不出什么情绪:“……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那位女子终于抬起了头,她抽了张桌上的抽纸,按了按眼睛:“大君……你很好,但是我们不合适。”
“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的话……我妹妹的监护人对此有异议——我不想违逆他的意见。”
“他?”诸星大咀嚼了一下这个字眼:“我从未听说过宫野志保有监护人……即使有,插手你的感情生活想必也并不合适。”
宫野明美把纸巾叠成小块,扔进了脚下的垃圾桶内:“有的……只是他目前处于隐退状态,志保现在也几近长大,监护人相较而言不会那么频繁地出场,他又是许多年前的前辈……以你的资历目前还不足以接触到这一层面。”
“我尊敬他的为人,信任他的判断……可能我们确实不合适……虽然很抱歉,但我相信分手对我们才是最好的结果。”
诸星大看见宫野明美的脸色,知道她在这件事上没有回心转意的可能,只好同意了对方提出的要求。
但在走之前,他额外问了一句:“我能知道……他是谁吗?”
宫野明美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
半夜,我突然惊醒,断断续续低声咳嗽了许久。
待止住咳嗽时我也没了困意,半靠在床头慢慢地深呼气,然后吐气。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一开始只是偶尔的心虚气短,或者浑身无力,三五分钟也就过去了,但后来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时间也越来越久,与此相伴的是我身体机能的大幅退步,兼有时不时的呕血和眩晕,有一次我还看见自己的胳膊没来由地泛青泛紫。
在这之后我就只穿长袖长裤了。
我心里很清楚,再这样下去,我撑不过一年。
主神已经六年多没上线了,祂供给的能量也只是拖着我的命,让我的身体没那么快走向彻底衰败——如果没有那一次火箭筒的意外,这些能量虽然不太够,但也足够我正常生活。
但按照道理来讲,即使祂下线了,能量也是和我一开始绑定的时候设置的恒定值,不可能出现减少的情况。
——那就是鹤封那边开始行动了,主神的能量也开始亏空到连我这里的供给都不够的地步。
推测出这一点时其实我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我宁愿把这些能量都给鹤封作为保底,好让他游刃有余地开展他的计划,也好过放到我身上,去配合浅羽飞鸟做什么返老还童的实验。
再怎么说,一个世界的重量也远远超出了一个人——哪怕那个人是我自己也一样。
对我而言,死亡没什么可怕的——就像我当初跟主神说的一样,从那个地方出来的每一天,都是我赚到的。
我见过山晖川媚的风景,也走过渣滓污浊的泥潭,有过同生共死的伙伴,也遭受过不可置信的背叛,参与过波澜壮阔的战役,也过过平淡日常的生活——我的人生已经远比我当初所能想象到的要更丰盈精彩。除了有些可惜不能再和故人见一面,就此闭眼也没什么不甘。
但很显然,宫野志保不能接受这个结局。我已经多次抓住她通宵翻看案例,试图找出解决办法——或者哪怕能缓解一二也好。
但很明显,这种做法徒劳无功——肉眼可见的,她的黑眼圈越来越重,神情也越来越焦灼。
我没有接着睡,下床穿上鞋,往宫野志保所属的研究室走去。
——果不其然抓住了一只偷偷熬夜的志保小团子。
我悄悄走到她身后,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是谁又不听话,偷偷在这里熬夜?”
她熟练地扒拉下我的手:“别闹别闹——”她脚蹬了一下地面,椅子转了一圈面对我,她看了眼我身上的衣服,登时站了起来,横眉竖目地训我:“你怎么穿的这么单薄的就出来了?赶紧回去!”
我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没理会她的话:“去睡吧……明天起来看也是一样的。”
她沉默了片刻,才说:“我等的了……你却等不下去了。”
第62章 拙劣的仿制品
“都把自己的老鼠尾巴藏好了——暗自祈祷最好别被我给抓住。”
波本浑身肌肉绷的紧紧的, 面对面前站着的那个让他极为忌惮的男人,他不得不打起十分的精神去应对。
他脸上扬起波本常挂着的微笑,微微低下头, 脸部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神情:“这话还是要还给你自己……天天疑心个疑心那个——疑心病未免也太重了一点。”
琴酒此时正低头点烟,闻言收回点烟器,手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转出了一把伯/莱塔——波本认出那把伯/莱塔的型号是M92F——横着对准了面前波本的额头:“勇气可嘉的行为——我很欣赏,” 他开了保险:“只可惜,你的勇敢错了方向。”
波本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他知道琴酒是真的能干出不分青红皂白一枪崩了他的事。但面上神情不变, 镇定自若地回嘴:“哦?我可不知道行动组的组长现在有这么大权力,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连情报组的成员都能随便动手——不知道朗姆对此, 会不会有所异议呢?”
琴酒似乎并不对此有所忌惮, 他轻嗤一声, 持着枪的手稳如磐石:“朗姆?他意见多了……”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冷哼一声,手指微微地往后曲。
波本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一把匕首趁着刚才两人的交锋已悄无声息地抵上了琴酒的颈侧:“看来你今天是非要抓个典例不可了——哪怕这个典例是被冤枉的?”
琴酒没听他说话, 似乎也不在意距离动脉近在咫尺的刀刃, 自顾自地接着扣动扳机,波本手也微微动了一下,一丝血线细细地出现在琴酒的脖颈上。
眼见这俩人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向来沉默寡言的莱伊出言打断了这紧张的氛围, 他嘴边还叼着一支烟, 烟雾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一开一合, 溢散到黑色的夜空中:“先完成任务。”
莱伊出言当然不是为了波本, 身为FBI卧底黑衣组织的精英探员赤井秀一,他恨不得这俩犯罪分子打起来, 最好两败俱伤才好,但明显现在琴酒对于卧底的疑心病又重了,没了波本也会把矛盾点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
赤井秀一毫不怀疑如果没有波本在前面冒头,琴酒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会是自己——从进入这个小组的第一天起,他就能感受到琴酒对他散发出的恶意——那是一种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的眼神,亦或是正品面对拙劣的仿制品的厌恶。
但这种不耐中又带着一点微妙的郑重,像是如临大敌。
真是矛盾的情感——赤井秀一想——一边不屑憎恶,看都不想看一眼,一边又因为不知道的原因捏着鼻子强迫自己重视。世人看突然爬到床上的蟑螂,大抵也就是这般态度了吧。
赤井秀一并没有自我贬低的爱好,他会有这样的感觉或是脑海中会出现这样的比喻只能是因为琴酒平时确确实实是这般看他的——可能从某种程度上,赤井秀一还低估了琴酒对他的恶意。
这很奇怪,赤井秀一想,即使我与他确实有某些方面的相似性,但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琴酒会对一个初次见面没多久的新人抱有如此鲜明的情感态度——这很不符合他这个人在其它事上表现出来的性格特征。
赤井秀一从中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当一个人面对某件事或某个人表露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态度时,其中必定有蹊跷。尤其是琴酒这种冷淡理智又无欲无求到近乎无懈可击的人。
赤井秀一也曾尝试过以此作为突破口去探究有关琴酒的消息,他并不像波本那样有得天独厚的情报人员优势,所以他所采取的办法就是多在琴酒面前晃几圈。
琴酒对此的态度是冷气森森地冲着他拔枪:“收好你的鬼鬼祟祟的小心思……少在我面前出现。”
好吧,看来除了能够更肯定琴酒确实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对我看不顺眼,也获得不了什么别的信息,莱伊想。
直到那一次任务结束后背着琴酒的聚会,听到阿夸维特吐槽的成员不仅仅只有苏格兰,莱伊也坐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听着。
白兰地——他在心中默默回味了一下这个代号——五大基酒之一,根据阿夸维特话中透露出的消息,恐怕这个人的地位还要高于琴酒,但即使他已经获得了代号,成为组织内中级干部,他也从没有听说过这人——在此之前从没有人提过他,哪怕一点只言片语都没有。
他冥冥中意识到这与琴酒莫名其妙对他看不顺眼的原因有关,但还没等他调查出什么结果,就收到了宫野明美打来的要求分手的电话。
他承认一开始他接近宫野明美确实别有用心,以车祸碰瓷作为进入组织的跳板也确实算的上歪门邪道。
但他并不在乎——或者说没那么在乎——多年混迹于FBI的经历教会他最多的,就是目的先于手段,甚至为达目地可以不择手段。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宫野明美的男朋友。虽说这是为进入组织的手段,但并不代表他对明美就没有感情,事实上,他还挺喜欢这个温柔安静的女孩子的。
所以当他接到明美带着哭腔要求分手的来电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无论是基于卧底需要还是他的个人感情,他都不太愿意就此分手。
或者说,至少要给他一个足以接受的理由。
于是他和宫野明美约了一家咖啡厅,坐下来正式谈论这件事。
出乎他意料,明美并不是因为别的理由选择分手,她给出的理由十分蹊跷,提到的一个人他也从未听过——宫野志保的监护人?
他知道宫野明美并非对自己毫无感情,她温柔的性格也很难让她选择直接说出分手这句话。既然如此,那么那个只是有异议就能让宫野明美选择分手,还分的那么坚定果断的人,绝对不简单。
既然分手这件事已成定局,他不介意通过这件事多打探一些消息。能够照顾组织内极为看重的宫野志保,同时还是组织内许多年的前辈……这会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明美为难但明确地向他表示了不能透露那个人是谁。
虽然可惜,但获得消息并不急于一时,像这种级别的人物和信息,要是能随随便便地获得,他反而才要怀疑其真实性——日后总能找到机会。
正准备扣动扳机的琴酒听到莱伊插嘴,转过头充满杀气地看了他一眼,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放弃了与波本的对峙,收回枪。
又来了——莱伊想,那种熟悉的看见脏东西的眼神——但他现在已经不在意了,换句话说,他已经熟悉到对此没什么感觉了。
波本松了一口气,也随之收回了手上的匕首:当然,他不会为此而感激莱伊——他狠狠瞪了莱伊一眼,用嘴型无声地说:别多管闲事。
同时收到两人目光的莱伊已经不想说话了。
不过时间也由不得他们继续内讧下去,琴酒冷冷地扫视了在场的三位威士忌一眼,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按住了左边的耳麦:“开始行动。”
——————————
由于任务分配的原因,这次最终动手结果任务目标的是莱伊,他闭起一只眼睛,手指弯曲,一枚狙击弹正入目标眉心。
耳麦中传来波本咬牙切齿的声音:“莱伊你是不是故意的?”他正穿着一身侍应生的服装,手上端着一个托盘,被狙击中的目标正好倒在他的身旁,血迹溅到了他的脸上。
莱伊言简意赅:“意外。”
很明显,波本不接受这个解释,但他此时也没有时间再抓着莱伊找麻烦——他需要尽快撤离——穿过慌乱起来的人群,游鱼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会场。
任务结束,而时间还早,就有人提议去一起喝一杯,琴酒看起来也没什么反对的意思。波本和苏格兰默契地落在了队伍的最后,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莱伊也没打算放过这个机会。
几杯酒过后,酒量一般酒品还不好的基安蒂就开始发酒疯,他的搭档科恩无言地推开她的酒,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没什么用。
闻讯赶来的阿夸维特拿了两瓶酒——一瓶百加得一瓶尊尼获加,轩尼诗一看到就凑过去,俩人自己坐到一边喝去了。
三瓶威士忌虽然不和,但此时也还是坐到一起,波本一边喝着酒一边随意地说些什么,苏格兰的吉他包放在脚边,偶尔应和一声波本的话,莱伊则是沉默寡言地喝着他的酒。
但他们三个的心思都不在酒上。
波本在聊天的间隙隐晦地看了一眼角落里默不作声喝着酒的琴酒,心里思索着怎样借由这个机会从他那里掏出点东西。
他正准备上前,却被一个人抢了先机。
科恩还是没能拉住基安蒂。
基安蒂向来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喝醉酒了的她更是肆无忌惮。她几步抢上前,挡在了琴酒的面前,阴影遮住了琴酒。琴酒往嘴里倒酒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该怎么喝还是怎么喝。
琴酒不想理基安蒂,基安蒂却不想就这么放过琴酒,她弯下腰看着琴酒的酒杯,距离太近,酒气喷到了琴酒的脸上:“又是白兰地?”
她直起身,不满地嚷嚷:“每次你到酒吧就只喝白兰地——你什么毛病?”
正喝酒的阿夸维特和轩尼诗同时住手,回过头去看着琴酒。波本也停住了话,苏格兰抬眼望去,莱伊不动声色地放下了酒杯。
一时间,整个酒吧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琴酒。
第63章 一号
这场聚会最后不了了之——琴酒没有理会基安蒂的问题, 自顾自地将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带上礼帽:“走了。”
波本看着他大踏步走出了酒吧的大门。
轩尼诗和阿夸维特重新转过头去,并肩坐着喝酒, 莱伊离得近,隐隐能听见他们低着头的窃窃私语。
“你觉得……?”
“不好说……毕竟出了这样的事,他心存芥蒂也是正常的……可能是那位说了什么吧……”
“估计是了……毕竟是那位……”
纵使莱伊已经尽力去听,但仍只能听到断断续续语焉不详的几句话。
科恩最终还是把基安蒂给拖走了,说要把她送到基地里的安全屋。
……
“你们……有谁知道白兰地吗?” 莱伊突然问道。
此时酒吧里就只剩他们三个了——轩尼诗和阿夸维特刚才喝完了酒, 也起身先行告辞。
波本没说话, 倒是苏格兰出声回答了:“不太了解……听起来好像是地位还在琴酒之上的前辈。”
虽然波本和莱伊不怎么对付,但同为狙击手的苏格兰和莱伊关系还不错——毕竟有共同话题, 平时也会聊聊天。
莱伊沉默地给自己点了支烟, 成功获得了旁边不怎么抽烟的波本的瞪视。
莱伊没理, 沉思着说:“我感觉……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无论是对于琴酒,还是对于组织。”
波本接上了他的话:“但好像其他人都对此讳莫如深——我们之前都没听过这个人。” 罕见地,他没有阴阳怪气莱伊。
一直在旁边沉默地擦着酒杯的酒保却突然开了口:“他是之前行动组的组长……琴酒是被他一手带出来的。” 他说这话时还在低头擦着他的酒杯。
那三人一惊, 待还想追问些什么时, 那酒保已经走到角落, 抬头整理架上的酒瓶,摆明了不想再多言。
他们便也不再讨论,只是各怀心事地喝着酒。
——————————
“你说……你要出国?”我看向站在面前的宫野志保。
志保点点头, 眉眼间带着一点沉思的神色:“我翻看了父母留下的卷宗……里面提到了一种合成特殊物质的方法, 可能对你的情况会有所帮助……不过十分简略, 我问过浅羽飞鸟了, 这种方法可能在洛克菲勒大学有更详细的资料——他读书的时候有接触过……我已经向东都大学提交了资料, 不日就将去洛克菲勒大学继续读研。”
“我过去之后,这里的研究暂时交还给浅羽飞鸟……我会每周定期视频通话跟进这里的进度……虽然确实冒险了一点, 但按照现在的研究方向再拖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会让形式更严峻。”
我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但既然她去意已决,我也不会多加阻拦。
等她到了国外,无法时时刻刻看到我,应该就不会这么焦灼了——这也是好事。
我坐在沙发里,看着面前站着的小姑娘——12岁了,她已经快长成大姑娘了。我还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脑袋,茶色短发有点毛茸茸的。
她偏过头乖乖地让我摸她的头,脸上神情却很严肃:“等我走后,你不要又在夜里跑来跑去,还穿的那么单薄,饭要按时吃,觉要好好睡,做事不要逞强……都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谁老在夜里跑来跑去……要不是因为担心她,我才不会夜里不睡觉出门。
算了,不反驳了,反驳了她又要生气。
我一边听她说一边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生气了:“你又敷衍我……算了,我已经跟浅羽飞鸟说过了,他会看着你的衣食起居——你休想再偷偷背着我吃冰激凌。”
我抬头看了眼天,眼神游移——都是要死的人了,就满足我这点小小的心愿吧。
现在不吃,以后可就吃不到了。
“你在瞎说些什么?”宫野志保厉声问道。
糟糕,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口了。
宫野志保只是失态了一瞬,随后就重新收拾起了情绪,她没有再提刚才的话题,若无其事地粉饰太平:“大概就是这件事,我来跟你说一声……我后天就走。”
“我会尽快回来。”
我应了一声:“好。”
她似乎还是十分忧虑的模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
之后的日子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每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时不时配合浅羽飞鸟做点实验,每周按时和宫野志保视频通话——我感觉自己被管的像是个小朋友。
连我出个门,浅羽飞鸟都要派人跟上我,说是宫野志保特意嘱咐的,担心我出意外。
他就是拿宫野志保当挡箭牌。
但我对此还真没什么辙——一说这事宫野志保肯定支持浅羽飞鸟。
我还成她俩统一战线的共同敌人了。
所以后来我干脆就不出门了,就缩在研究所里自娱自乐,偶尔还拉几个无辜的研究人员过来陪我。
——这个研究人员通常是浅羽飞鸟。
虽然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但他似乎很闲的样子,对于研究结果也不怎么上心,每天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过来找我瞎聊。
左右也没什么事干,我又时日无多,我俩的谈话内容近乎于百无禁忌。
一日,我终于想起来问他为什么这么闲——他当初费尽心思布了这么久的局,就为了把我诓骗到手重启研究项目,现在又这么一副不着调的模样——未免有点矛盾了。
他听到我问这个问题时似乎有些惊讶,摸了摸鼻子,抬眼看过来——自从回到研究所后,他就很少带着他的那副金丝眼镜,没有那副镜片的遮挡,他看起来竟然出乎意料地年轻。
“竟然用这么平静的语气问这种问题,看来你是真的对我当初算计你的事毫无芥蒂……”他突然又笑了起来:“不过想起是你,也就不足为奇……该说不愧是白兰地么。”
我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好像一直没有说过,我很烦你说这种话……你这种态度会让我觉得在你面前的我像是个正耍猴戏的猴。”
“而且神态平静并不代表我心中毫无芥蒂——你该庆幸我已经退休了,不然要按之前我的行事作风,非帮你换一口牙不可。”
他竟然乖乖地道了歉:“对不起,只是我之前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一时间好奇心重了一点。”
“至于你问的问题,既然之前的两年我都研究不出什么结果,那现在我也不可能有什么突飞猛进的进展,没必要白费力气。”
“更何况……宫野志保已经接手这个项目了,宫野家的人……”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突然淡了下去:“……这方面的能力还是要认可的——没有人能在这个领域赢过他们。”
“宫野志保确实天赋很不错……但你真这么相信她能找到解决方法?——能留给她的时间可不到一年——而她再怎么说也才12岁。”
“学习前人的知识和自己在最前沿开拓出一条从未有人成功的路,可完全不是一个难度。”
浅羽飞鸟又看了我一眼,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你说的没错,即使对于她而言,突破她父母现有的研究也并不简单……至少对于目前的她来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功率大约也就只有40%……”
“但目前这个项目的中心对象是你——而你的生死与她的成败密不可分。”
“所以她一定会成功。”
“而只要她成功了,哪怕她的目标只是为了救你,因此研究出的成果也足以使我收益……说实话,如果不是你出了问题,我还真找不出什么办法让她自己愿意且如此积极地研究这个课题——在她被强迫的情况下的研究速度可决不能与此时相比。”
“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再在我面前搞这种鬼把戏了。”我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不相信这一切不在你的算计中。”
“我只是无聊,想找个人聊聊天——左右我现在身上也没什么你能图谋的东西,又共处这么多年了,互相都很了解,咱们就开诚布公地谈谈——我是很坦诚的,你却如此敷衍——要是再这样下去,别逼我掀你老底。”
他嘴边的微笑滞了一下,但很快就重新恢复了,他镇定自若地反问我:“老底?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别装傻——”我有些厌倦地说:“浅羽飞鸟,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难得糊涂——但糊涂不代表嘴硬——有些话我一直不想说的太明白……”
“我的受试对象序列号是X-01-002,这里面的研究员都叫我二号,那么前面必定有一位一号。”
“我之前有问过你,你说我前面的那位还活着——但我从没见过那位一号。”
“那么那位一号去哪里了?”
“你费尽心思布了这么一个时间跨度长达两年的局,只为了把我给拉到你的项目组。但除了最开始的半年你在认真研究,在发现以现在的科学技术你根本不可能复刻时,你之后的研究也只是按时提取我体内的那种物质。”
“直到你发现我的身体并不能源源不断地生产那种物质时,你才开始着急,甚至不惜于提前把宫野志保给拖进这个项目组……”
“抛开你嘴里真真假假的言辞,只看你的行为,那么我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你从一开始的目标,就只是救之前的那位一号。”
我看向已是面无表情的浅羽飞鸟:“我说的对吗?——浅羽研究员?”
第64章 苏格兰暴露
鹤封正坐在床上, 为明天的行动做着准备。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事实上也没什么可准备的。
虽然距离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人知道世界的真相至此已经有几十年了,但还没人进行过世界跃迁, 也没人去过上位世界——可能离开的前第一顺位任务者鹤辞去过吧,但他去的估计也只是另一个平级世界。
所以谁也不知道中途会遇见些什么,鹤封也并不准备把自己武装到牙齿——没那个必要,在世界级力量的对抗中,这种挣扎简直比螳臂当车还要可笑。
所以他现在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怀里的长刀, 直到锃光发亮到连指印都没有, 才从床上捞起白色的布条,慢慢地从刀柄往上缠绕。
门口有人敲门, 他眼皮都不抬一下:“进来。”
门开了。
来人是一位一身红色劲装的小女孩, 她这次没有带着她那把从不离手的重剑, 头上也只是简单束了一个高马尾。
她站在鹤封面前,看了他手里黑黝黝的长刀一眼:“这把刀……我说当时怎么遍寻不见……原来他走的时候留给你了。”
鹤封嗯了一声,仍然低头缠着刀:“他说既然是去养老的, 这把刀也就没必要再带着……留给我也算是个念想。”
鹤朝像是有些不满的样子:“我就说队长最偏爱你——当年他还在队里时……”她看见鹤封抬头看了她一眼, 自知失言, 话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
她沉默了一会,似乎是想找个别的话题,左右看了一眼:“你那把剑呢?”似乎想起了什么, 脸色不太好看:“明天你准备就带它走, 不带你的那把剑了?”
她见鹤封没有回话, 脸色更难看了一分:“虽说你刀剑都能使, 但明天这么重要的行动, 还是带上你惯用的剑更好一点吧?”
鹤封终于把刀给缠好了,放在床头, 他摇了摇头:“没必要……要是真出了问题,带刀带剑区别都不大,”他笑了笑:“倒不如带上他的东西……也算队长送我最后一程。”
谈到早已离开的队长鹤辞,他俩都没再说话。
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鹤封先开口:“你来找我做什么?”
鹤朝没有立即回话,半天才有些别扭地说:“没什么……过来看看你。”
鹤封没在意她的态度:“你来的正好,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他目光从门上虚虚略过:“如果明天我去了没回来……这个队就交给你了,还有当初队长走时转给我的那些权限,我提前设置好了,届时也会一并转给你。”
他难得正正经经,不带一丝嘲讽意味地喊鹤朝在空间里的名字:“你知道我的意思吧——鹤朝。”
鹤朝没有立即接话,半晌才道:“没这个必要——你要是真的回不来,我们这些人也都得死。”
鹤封笑了一声:“看来你也知道了……也是,毕竟是第三顺位。”
“虽说是大厦将倾,但世界再撑个十几年也还是能做的到的……真要到了最糟糕的情况,你在空间里带着剩下的那些家伙,能撑一时是一时吧。”
鹤朝锤了他一拳:“别说这些丧气话……”她坐到鹤封的旁边,双手支在床沿上:“你是一定要去的……对么?”
鹤封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惊奇地反问她:“不然呢?”
她闷闷地说:“我只是为你们不值……凭什么那些老东西把你们给推到最前面牺牲,他们躲在后面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好处……”
“因为我是第二顺位,队长不在,只有我去,成功率才最高,”鹤封打断了她的话,他冷笑了一声:“至于他们……等我回来,这个危机过去了,他们是该被整治整治。”
鹤朝站起身,似乎尽力想做出一副轻松的语调:“那我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都走了这么多步了,没道理会倒在这里——棋都下完了?”
鹤封也站起身:“棋都下完了——”他笑了笑:“棋手该上场了。”
——————————
浅羽飞鸟无疑十分了解宫野志保——她硬生生在国外一年的时间内就研究出了可以暂缓我身体溃败的能量替代品——只是效用有限,一颗药最多只能管一年,再接下来是半年,以后是三个月,一个月,一周……其所能起到的作用只会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完全失去效力。
但不管怎么说,我的命是堪堪保住了,志保看起来也没那么焦灼了。
暂时解决了迫在眉睫的问题后,宫野志保并没有立马回来,而是在那里把她能接触到学到的有关这方面的知识学了一个遍,半年后才带着几大箱书和无数专门定做好的先进器械回国。
自从我那次揭了浅羽飞鸟的老底后,他这个人说话就诚恳多了——果然要用魔法对付魔法——虽然有些时候还是会来点谜语,但至少没再把我当傻子糊弄。
我也懒得再揭他别的底。
之前那次只是迫于他实在是太过分,其实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我是很乐意装傻的——费那么多心思和聪明人打哑迷,未免也太累了。
在这种状态下,我俩关系反而好了不少——他偶尔会帮我瞒着宫野志保让我偷偷吃一个冰激凌,有些时候晚上也会从外面带点酒回来找我喝。
酒一喝多,聊天内容就不受控了——我俩酒量都不太好,有些时候他也会跟我讲讲之前在宫野夫妇项目组的日子里发生过的事。
对此,我只能说……挺惨的。
但组织里的人,有几个没点悲惨过去呢。
后来宫野志保回来了,日常基本上就是我们三个一起生活,我和他也就不聊这些陈年旧事了。
宫野志保还是在忧心忡忡地搞她的研究,浅羽飞鸟一副很积极的样子帮她的忙,我则任由他俩摆弄我——偶尔偷吃点宫野志保不同意的东西,然后被她抓住训我。
研究所远离组织中心,我的日子过得简直不知今夕何夕。
所以当我收到行动组误发给我的搜捕卧底苏格兰的消息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
波本赶上天台时,第一眼看见就的是站在天台边缘的苏格兰和正站在苏格兰面前的莱伊,他正想上前和苏格兰一起反制住莱伊,但随后他就听见了旁边直升机螺旋桨转动带来的风声。
跑近了,才看见站在苏格兰旁边的之前被莱伊挡住的银色长发男子。
——琴酒!
他瞳孔骤缩,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说些什么,琴酒就已经转身带着苏格兰要走了。
波本几步赶过去,拦在了琴酒的面前:“你们要去哪?”他立即反应过来这话有问题,重新挂上波本该有的神色,找补一样道:“这个人是我先逼到这里的,现在你一出现就要把他带走——横空夺人功劳可不合适啊……”
琴酒根本没理会他的话,他冷冷地看了波本一眼,眼神里带着杀气:“让开。”
波本当然不会就此乖乖让开,他拦在前面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但中心思想就是你得告诉我把人要带去哪。
琴酒像是被波本缠的烦了,才开口简单说了两句:“算这只老鼠运气好……白兰地得到消息,指名要他过去——你问这么多,该不会和这个老鼠是一伙的吧?”
波本瞟见琴酒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伯/莱塔,他身后的苏格兰也微微冲着他摇头,只得不情不愿地往旁边让开一步,看着琴酒径直带着苏格兰上了直升机,直升机随之起飞,在夜幕中不知飞向何方。
第65章 诸伏景光视角
我又一次坐在了那间空无一人的屋子里。
墙上的状似乌鸦的剪影动了一下, 带着些杂声的机械音不太能听得出说话者的情绪:“苏格兰是官方派来的卧底——这事已经是证据确凿了,现在你站在我面前,告诉我说你要保他?”
我坐在椅子上没动, 淡淡地说:“我听说他做饭很好吃……研究所的伙食我都吃腻了,想换换口味。”
“别忘了当初你和我做交易的时候答应了我什么。”
他似乎叹了口气:“你少说些不着四六的话,还缺个厨子——我当然没忘,我也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大的事——不过一个暴露的卧底,给你看着也翻不出什么大浪——组织的卧底多了……”
“但组织有它的规矩, 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就要保下这个卧底, 会让我很难办——难保之后不会有同样心思的人。”
我知道这话是在糊弄我:“人我是一定要保的,至于怎么向外宣称——我想你有的是合适的说辞。”
“别的不说, 就我目前所在的项目组, 浅羽飞鸟可是向我抱怨了好几次缺少对照组。”我往椅背上靠了靠, 意有所指道。
机械音的笑声听起来有些奇怪:“话当然是可以这么说,不过——我凭什么要放过他呢?”
我精神一振,知道谈话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虽然知道他想要什么, 但我还是故作不知, 反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他很有耐心的样子:“你既然自己心里明白, 就没必要明知故问了吧?”
这天没法聊了。
论起比耐心和打太极这件事,我还是不如这个不知道苟了多少年的老东西。
最后还是我先败下阵来:“我记得当初你说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说:“当然——不过你要想好了,这可是我能做到的无条件答应你的一个要求--你确定要用在他身上?”
我不想再继续这场没什么营养的对话, 从椅子上站起来:“虽然确实有些可惜——但要求是为了需求而服务的, 我的需求就是要保他……我也不是一个多么有野心的人。”
离开的时候, 我听到那个机械音说:“好……那么从今往后, 苏格兰就是你的了。”
真是为非作歹的跨国犯罪组织首脑, 我想,好好的一场交易, 怎么被他说的像是贩卖人口似的。
——————————
苏格兰站在实验室的门口,近乎于呆滞地看着面前和琴酒相谈甚欢的黑发青年——不仅是因为琴酒怪异到令人觉得惊悚的温顺态度,也因为那个黑发青年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是18岁那年夏末,他前往长野的车站那天黄昏,遇到的背着妹妹的那个青年——虽然看起来清瘦了一些,脸色也没有当初那么好,但相貌对比八年前几乎没有一点变化。
他就是白兰地?
诸伏景光有些恍惚地想,原来我在这么久之前就见过白兰地了么……他那个时候就是组织代号成员了?
诸伏景光知道现在不该胡思乱想这些有的没的,但今晚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了,信息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他的思维现在还有些混乱。
就在今晚不久前,他的卧底身份暴露,在天台走投无路正准备通过自杀一并销毁存有他的身份信息和亲友联系方式的手机时,突然被莱伊握住轮盘,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随之就被直升机降落时的带动的气流逼得后退了几步。
没等直升机彻底停稳,舱门就打开了。一个披散着银白色长发的男人单手扶着礼帽跳了下来,那个人的神情很冷,黑色风衣在身后猎猎作响。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了,诸伏景光心想,他顾不得深思莱伊之前奇怪的举动,手指用力就准备开枪。
——没扳动,莱伊此时还紧紧握着转轮,待他反应过来松手时,琴酒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了。
——然后两下就缴下了诸伏景光手中的左轮手枪。
诸伏景光自然是挣扎了一番的,但他早已因为一整晚的追捕而体力流失大半,又本来体术就不如琴酒,所以琴酒没费什么劲就把手枪收到了手里。
诸伏景光心知大势已去,但他还是不死心地想再挣扎一下——在暴露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自己的生死抛至度外了,此时琴酒的突然出现虽然令他惊讶,但于他而言也不过只是换了一位行刑人罢了。
但自己的手机决不能落到组织的人的手里——诸伏景光咬着牙想--不能让身边的人因为我而陷入危险的境地,尤其是同在黑衣组织卧底的zero。
该死--警视厅一定有内鬼,不然我没法解释为什么我的身份会突然暴露——不过好在zero所属的公安部门保密程度较高,暂时身份还算安全……希望他自己小心。我还没来得及给他发消息告诉他这件事,不过想来他也能自己推测出来……不管怎么说,我决不能连累到他。
莱伊却在此时沉声开口,他面色冷如寒霜:“他是我的任务目标——你是要和我抢功劳么——琴酒?”
琴酒对此的反应只是冷笑一声,他看都没看莱伊一眼,像是怕脏了眼睛,转过身去面对着诸伏景光:“苏格兰——”
他舌尖抵着牙龈,慢慢地顺着口腔划过一圈,这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危险莫测:“——你还真是命大。”
他又打开手机,低头看了一眼:“白兰地说他身边缺少一个做饭的,听说你厨艺不错,指名要我把你带去他在的那家研究所。”
他冷哼一声,话语中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些什么本事,能把他给迷到……也不惜要保下你。”
诸伏景光一开始听到白兰地这个代号时还头脑风暴了一阵,但当他听到琴酒后面说的话时,觉得这话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什么叫“缺一个做饭的”?什么叫“听说我厨艺不错”?不是,琴酒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你看看这个场合,天台,卧底,暴露,追杀——你搁这给我纠结做饭的问题?
不是,白兰地他到底是什么种类的奇才?为什么琴酒你还说的这么理所当然?……为什么你像是确有其事一般,冷笑着一副满脸不屑的神情?
本想伺机夺枪的诸伏景光此时已经僵在了原地,蓝色的眸子因为混乱的思绪而微微震颤着,配着上翘的眼尾更显得呆滞。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莱伊——虽然他还是一副沉默寡言的酷哥形象,但很显然,他也被琴酒的话惊的不轻。
琴酒却没管他俩心里在想些什么,自顾自地就要带苏格兰离开。
此时,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
波本满头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楼梯口,他看向这里,似乎对天台上出现的人极为吃惊。
他并未犹豫,迅速地朝诸伏景光这里跑了过来,正堵住了要带着诸伏景光离开的琴酒。
眼看着琴酒已经不耐烦了,诸伏景光对着还挡在面前不死心的幼驯染微微摇了摇头——虽然琴酒的话听起来很离谱,但他不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
特地乘着直升机赶来,又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没在第一时间崩了他足以证明这件事还有转机——他还记得琴酒对卧底是如何的深恶痛绝。
更何况——他垂下眸,遮住了眼底深思的神色——也许可以借此接触到那位只活在组织成员口中的神秘的白兰地。
可以为此铤而走险一把——左右都是要死的,输了他也不用付出什么多余的代价。
——————————
——这是白兰地?
诸伏景光面无表情地站在琴酒身后,看着琴酒和那个黑发青年……聊天?
大概是聊天吧。
“把人带来了?”琴酒刚带着他走进研究所,就有一位黑发青年迎上前,他的语气很随意,还带了点打趣的意味:“不愧是我们的Top killer, 排场挺大的么……我看你连直升机都出动了。”
诸伏景光发现琴酒竟然似乎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微微侧了侧脸,眼神看着那青年旁边的虚空,但语气还是很冷淡:“你给我发消息时已经有点晚了……直升机会快一点。”
青年看了眼他身后的诸伏景光,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收回了目光,自然地走到琴酒身旁,和他并排往前走:“今天还是多谢你了……我差点以为来不及了呢。”
琴酒似乎有些不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思保下他……如果你只是要人给你做饭的话,我……”
那青年打断了他的话:“别闹,你已经够忙了,不可能天天再回来给我做饭……我听说你这几年干的不错——君度和我喝酒的时候可是对你称赞有加。”
他止住脚步,伸手扳过琴酒的脸,细细地上下看了几眼:“你看起来有点疲惫——是不是朗姆又给你找麻烦了?”
诸伏景光发现琴酒虽然有些不太情愿的样子,但还是乖乖地任由那青年动作,没有一点反抗的意图。
——这是琴酒?
诸伏景光沉默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然后又擦了擦。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酒吧里,阿夸维特晃着酒杯说出的话:“你们别看琴酒在你们面前这个样子,他在那个人面前乖的像个猫一样……”
他记下青年和琴酒说话动作透露出的消息,想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传给zero——他已经不敢再相信给警视厅传递情报的安全性了。
琴酒语气没什么波动,甚至还隐隐带了一丝不屑:“那老东西确实跳的挺高的——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他似乎不想在诸伏景光面前多谈,说了一句后就转移了话题:“人我给你带来了——我不管你到底为什么……但那位那里总得给个说法。”
青年笑眯眯地说:“你放心——boss那里我去说。”
他熟稔道:“你要是忙的话就先去忙你的,不忙的话可以先找雪莉——她那里有比较全面的你关心的东西,等我安顿好他就过来找你。”
琴酒似乎有些意动,但他看了眼突然开始振动的手机,表示自己突然有个紧急任务,随后就先行离开了。
等到琴酒走后,那位黑发青年才转过身来,看向了一直默默往心里记信息的诸伏景光,笑了笑:“苏格兰是吧?——哦不,还是说——我该叫你诸伏景光呢?”
诸伏景光如临大敌:虽然暴露了,但目前还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个人——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第66章 白兰地的药
我看着这个面前站着的蓝色猫眼青年, 他看起来有些戒备,还有些微不可查的紧张。他身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我估计他身上的伤口还没来的及处理。
我笑了笑:“苏格兰是吧?不对——也许我该叫你诸伏景光?”
他看起来更紧张了, 如果他是只猫,估计浑身的毛这会都炸起来了。
我有些懊恼,其实我没想着威胁他的……只是想套套近乎,现在看来反而是弄巧成拙。
见他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他了——毕竟那双蓝色上挑猫眼还挺少见的。
该说不说,还挺有缘分的么, 我饶有兴致地想。
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了。
看他的神情, 估计是认出来了。
念及他今晚遇见这么多事,还受了伤, 估计早就累了, 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转身招呼他:“跟我来吧,我刚刚让这里的人给你收拾出一间休息室,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房间里有医药箱, 你可以自己上药。要是有搞不定的大伤口再过来找我, 基本上医院能做的我们这里都能做。”
我想了想, 补充道:“平日里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或者后勤补充人员,他们会给你送到研究所来的,平日里没事不要出去……”
我看了眼眼前青年的神色, 想了想还是改了口:“算了, 你想出去也没问题, 跟我提前报备一声就好……我让人陪着你。”
抬手看了眼手上的腕表,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闹一晚上, 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我把诸伏景光安顿在了紧急整理出来的房间——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房间刚好与我相邻。随后打了个哈欠,也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
——————————
“厨房在这里,以后你的任务就是负责我们四个的一日三餐……一个是我,一个是雪莉,还有你和你刚刚见过的浅羽飞鸟,其他的都不用你管。需要的食材和所需份量你直接写在门旁边挂着的账簿上就好了,每天清晨五点会有人送过来的。”
“这里除了研究员以外也没有别人,除了资料室,其他地方你都可以自由出入,做完饭后就可以忙自己的事……”我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把你手机交出来。”
诸伏景光原本的微笑滞了一下,随后便自然道:“我这会没带在身上。”
我信了他的鬼,但没有就此纠缠:“算了,你想保留着我也没意见……回头让浅羽飞鸟把这里的网给断了,别想着往外传递消息。”
虽然诸伏景光是保下来了,但也不可能让他像之前一样给别人传递消息——事实上,他此时能自由行动都是我给他网开一面了。
更何况……我看了一眼旁边的资料室,这种东西就不该被流传出去。
我可不相信高层没有人对宫野志保的研究成果感兴趣——长生不老,返老还童,无论是哪个时代,哪个国界,都是一如既往地疯狂受到上位者的追捧。
别的不说,单看各国官方源源不断派遣卧底进来,却迟迟不对组织动手,只是让卧底不断地向上爬获取更多信息,就足以知道上面掌权者对此是什么态度了。
我甚至对酒厂如此之多的卧底,但最后只有身为情报人员的波本走到最后,爬到的位置最高抱有阴谋论。
像那些老东西脑子里会打的主意,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当然,这些都跟诸伏景光没什么关系——他目前还只是中底层警官,尚且没资格接触到这一层面,上面给他的任务估计也就是冠冕堂皇的“铲除邪恶组织”“保护公民安全”之类的理由。
可能到柯学元年的降谷零会涉及到一点这方面的情况吧……
虽然说这只是一本漫画书,但当这本书自成一个世界时,这个世界就有了他自己的运行逻辑和基础设定。漫画的展示页数终究是有限的,一个世界中会有许许多多漫画没有画出来的地方,这些地方自顾自地运行着,发生着,补全漫画这本书的体量和它背后的故事。
所以当有些故事看起来十分不合逻辑时,可能只是因为碍于篇幅没有把背后的事一并画出来。
——虽然但是,我仍然不能理解为什么能有人把车开成高达。
刀片超车是认真的吗?为什么车能成九十度贴在路边墙壁上跑?断桥那么宽的距离是怎么飞跃过去的我!想!不!通!啊!
你但凡出现个翅膀或者说这辆车进行过特殊改造我都能理解啊!结果你告诉我说这是科学?这已经不是牛顿棺材板盖不盖的住的问题了,连牛顿都得跳出来抱着棺材给你两下啊!
虽然就坐过那一次,但时隔那么多年我仍能回忆起被那位黑心公安开车所支配的恐惧。
但诸伏景光的话拉回了我的思绪,他眉眼弯弯,一派温和的神色:“好的,我记住了。”
我立即把刚刚想的那些东西都拋到了脑后——想这么多干什么,我就是过来养老的——哦也许还有收拾这个破烂组织。
但如果鹤封那里成功了,我就不用再想着怎么扳倒这个庞然大物,直接丢给那个主角就好了——再怎么说,邪不压正,可能时间会比我出手时用时要长,但只要作者不烂尾,看这本情况结局估计也是happy end。
我想起了到今年还在不断减少的供给能量,隐隐有一种感觉……可能我这里的后手不一定用得到了。
虽然我总是说鹤封天天出去浪,一翻车就等我捞,但事实上那也是他战术的一种——嗯以我为后手的战术。
毕竟作为专职捞人的队长,我还是很靠谱的——任谁天天捞这四个家伙,也会像我一样经验丰富的。
虽然大家都喊他疯子,但事实上鹤封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习惯性会在做一件事之前把方方面面可能遇到的影响因素和应对之策都想好,待他确定手中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时才会出手,而只要他出手,整个事件的全局基本上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有他算漏的情况。
所以我对他这次行动还是很放心的。
“前辈?”我听到诸伏景光小心翼翼地喊我,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我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道:“今天就这样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是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放下手,重新站直身体看着他,颇有些随意地笑了笑:“放心——不会关你一辈子的。”我心里算了算时间:“最多不出一年,你就能离开了。”
我没再看他脸上的神情,转身就离开了。
但刚走到门口,我就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有些脱力地就往关着的门板上倒过去——却被身后的一双手扶住了,我被揽进了身后那人的怀里——他的胸膛很宽阔,相较于我的体表温度而言有些热。
我心知是谁,也没有逞强,闭着眼睛嘱咐:“门禁卡在右侧裤袋里,你找出来刷一下,扶我进去。”
他的手顺着我的腰下去,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用卡打开了门。
我被扶着坐到了床上,懒懒往后一躺,伸长胳膊够到了位于床头柜的药瓶,倒出一片,看也不看就往嘴里送。
算算日子,也确实快到时间了。
吃了药,又歇了一会,果然感觉好了很多。
我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男人:“今天谢谢你——你可以先走了。”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离开了。
——————————
诸伏景光被突然倒下来的白兰地吓了一跳,他本来跟在白兰地身后准备回房,却见他脚步一顿,软软地就倒下来。他顾不得多想,几步上前就接住了他,怀里的青年脸色惨白,眼睛紧闭。诸伏景光以为他晕过去了,正想带着他出去找人,就听见白兰地开口,语气如常:“门禁卡在右边裤兜。”
他虽然担心,却也依言照办。
刚扶他坐到床上,白兰地就顺势躺了下来,伸手够到床头柜的药瓶,然后连水也不喝,仰头扔嘴里,喉结滚动一下,一口就咽了下去。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连一丝迟疑也没有。
他甚至连眼睛都还闭着。
诸伏景光注意地看着那青年手中的药瓶——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标签,连拿出来的药片也是最大众化的白色扁平药片,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信息。
诸伏景光垂下眼,微微沉思:白兰地看起来身体不太好……有可能和他身处这所研究所有所关联。但他看起来又似乎不像是被强迫过来的——很明显,他在这里应该有一定地位,能指使似乎是这里主要负责人的浅羽飞鸟,同时他能直面boss,把暴露的卧底要过来的同时还能让组织里的人闭嘴……
他想起和琴酒谈话时他对朗姆不屑的态度,以及那次酒吧里酒保的话:“他是上一任行动组组长……”
他之前的地位绝不会低于朗姆,作为行动组的组长,身手想必也在琴酒之上——但他刚刚抱着青年时,感觉这人的健康状况还不如普通人。
他离开了白兰地的休息室,直到走进自己的房间时还在思索。
虽然接触到了这个人,但感觉这个人身上的谜团仿佛更多了。
从长就议吧,他想,不急于一时——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他打开手机,里面赫然是他昨晚发给zero的短信息:一切安好,勿念。
他删掉手机里的信息历史,随即格式化了手机,看了眼左上角的无信号标识,他收起了手机。
第67章 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苏格兰——三明治什么时候好?”趴在椅背上的青年眯着眼睛, 拖长了声音冲着半掩着门的厨房问。
苏格兰从厨房转身出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他把托盘放在餐桌上,然后站在桌旁背过手解下围裙。
他看了看青年, 微微笑了下:“已经做好了——”他竖起一根手指,悄悄嘘了一声:“我给你磨了一小杯生椰拿铁,记得别说漏了嘴,让雪莉发现了。”
青年小小地欢呼一声,随即意识到什么, 迅速捂住了嘴, 紧张地往左右望去。苏格兰见他这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忍俊不禁道:“别看了, 雪莉不会来的——她昨晚在研究室通宵做实验, 还让我给她送了一杯冰拿铁, 这会估计还在补觉。”
青年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地拿起盘中的三明治,一口咬了下去, 两个腮帮子被塞的鼓鼓囊囊的, 他一边嚼, 一边冲着苏格兰口齿不清地抱怨:“雪莉真是的……这也不让我吃,那也不让我吃……之前的冰激凌和麻辣烫也就罢了,现在连生椰拿铁都不让我喝了!”
“——她真的好过分。”
苏格兰正伸手取三明治, 闻言顿了一下, 看了眼椅子上比起初见愈加消瘦的青年:“她也是担心你的身体——作为你的研究员, 她对于你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应该最清楚, 还是遵守她的嘱咐更好一点吧。”
“我也只能偶尔给你偷偷做一点, 小心别吃出问题了。”
白兰地随意地摆了摆手:“你听她吓唬你——都是没影的事,如果当初没有——”他住了嘴, 顿了一下才接着说:“现在也不会是这么个情况,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实话说吧,现在这个研究所里所做的一切,于我而言,都不过是苟延残喘,像是个陶瓷娃娃一样不敢跑不敢跳不敢动,吃少油少盐少糖禁冷禁热禁生的清淡饮食,天天平心静气不怒不喜——就为了多活那一年半年,”他嗤笑一声:
“实在是毫无必要。”
“我倒不知道你抱着这样的想法。”人未到,声先至,一位白衬衫青年从门口走了进来,他左右看了一眼,拉开椅子坐在白兰地的旁边,伸手也给自己取了个三明治,咬了一口:“唔……虽然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但我还是得说,白兰地你这厨子请的确实不错。”
“蹭了我的光,就少说几句。”白兰地看起来不怎么待见这家伙,转头就怼了回去:“苏格兰当初是我保下来的,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你天天过来蹭吃蹭喝也就算了,别把你那歪心思打在他头上——我听说前两天你私下里去找他了?”
苏格兰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前两天浅羽飞鸟确实私下里有找过他,但出于一些私心,他也并没有拒绝——即使白兰地对他耳提面命离那个“脸上笑眯眯肚子里都是算计”的浅羽飞鸟远一点。
浅羽飞鸟自顾自地吃完了手中的三明治,长腿在桌底下放松地伸直——好像不小心蹭到了白兰地的腿,白兰地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慢悠悠地开口:“你还真把你手下的人护的紧——之前的琴酒和雪莉也就罢了,毕竟那会你正如日中天,连boss都忌惮你,他们也还算得上是你收养的孩子。现在连个苏格兰你也要护着——”
他看了白兰地一眼,眼里似乎有些怜悯:“都自身难保了,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苏格兰不着痕迹地拿起杯水喝了口以掩饰自己眼中的震惊:他只推测过白兰地的身份绝对不低,但从没想过他的身份能这么高——那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这和白兰地对浅羽飞鸟的警惕会有关联吗?
以及——难怪琴酒在白兰地面前是这副模样,如果琴酒既是白兰地收养的孩子,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接班人,那琴酒面对白兰地的种种近乎于纵容一般的态度就可以说的通了。
苏格兰刚放下水杯,就听见白兰地没什么语气波动的回复:“你做过的那些事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也不想和你翻旧账……别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最后一段日子了,消停一会吧。”
浅羽飞鸟半晌没说话,他拉开椅子,转身走向门口:“我仍不能理解为什么你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这样的结局……要是我,哪怕不择手段我也要活下去。”
他虽然嘴里说着不理解,但看起来也并没有想着要一个回答。
白兰地没看他:“所以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祝你成功。”
苏格兰能感觉到他们俩似乎在这一来一回的对话中达成了什么共识,但对这两人的过去知之甚少的他并不能听出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白兰地重新又转回来,将最后一点生椰拿铁喝干净:“我先走了——中午我想吃寿喜锅!”
苏格兰回过神来,他应下青年的要求,看着青年也站起身离开了。
——————————
我离开餐厅,却也并不急着回休息室,而是目标明确一路走到了资料室。推开门,果不其然,浅羽飞鸟在那里等着我。
他背对着门口,身板站的很直。难得没有穿他在研究所不离身的那一身白大褂,而只是在白衬衫外随便披了件外套。修长但白到有些透明的手指逡巡过架子上方写有编号的资料册,在一册资料上停顿,然后把它取了下来。
听到我来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却并没有看我:“你来了。”
我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那册资料上标有X-001-01的编号。
我关上门:“我来了——叫我来什么事。”
他捏着资料的手因为过紧而有些泛白:“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没有立马回话,走过去,掰开他的手,取下那册资料——他很顺从地任由我拿走——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一号的身份信息。我一边翻看着那册资料的实验记载,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早就发现了——两年前?还是三年前?——记不清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原因?”
“大概算是吧……对于具有强烈存活意志又能及时找到自救方法的人——即使手段不那么光明,我还是很敬佩的。”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全身泄了力般慢慢顺着架子滑坐在地上。他手臂搭在膝上,黑发软软地垂下来,抬头看着我,没有再笑,只是慢慢地问我:“你想听听——我的故事么,二号?”
我走过去,放下手中的资料册,靠着他的肩膀也坐下来,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洗耳恭听——一号。”
第68章 我是鹤家最后一人了
浅羽飞鸟觉得自己的故事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勇者最终成为巨龙、凝视深渊者最终成了深渊。
很老套, 也很无趣。
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再回想过那些事了,甚至连唯一同样经历过当初那些事的君度,他们也很久没再见过面了——即使同在一个组织, 又彼此离得不远,但他们还是心照不宣避开了对方的活动范围。
但他看着面前神情冷淡的君度,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这可真稀奇,他想,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 这可是白兰地。
在白兰地还没退隐的时候,组织里谁没找他诉说过心事呢?飞扬跋扈的玛格丽特, 急躁鲁莽的啤酒, 古怪孤僻的马天尼, 多情轻浮的阿夸维特,心高气傲的伏特加……甚至惯常以神秘主义著称的轩尼诗,也会在聚会的傍晚出现, 然后晃着酒杯似是而非地和白兰地交谈几句。
而无论是谁, 无论那人说些什么, 白兰地总是沉默地坐在吧台旁,一边喝着酒,一边静静地听着或是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 或是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 他一般很少发言, 也不怎么回应那些已经喝多了的酒鬼们的话, 但看着他的眼睛, 你能意识到他是在认真听着你说话的。
在这个地下跨国犯罪组织中,成员多为他国混血, 因此纯粹的黑发黑眸并不多见——尤其是黑眸。
白兰地就是黑眸。
白兰地其实酒量并不好,至少并没有到达组织成员酒量的平均线。但哪怕喝了再多的酒,白兰地的眼睛都是清醒的,他冷静地看着面前的众生百态,没有探寻,没有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深海中不见天光的海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但即便如此,仍有人前赴后继地过来请他喝酒——对于组织里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沉默的倾听更能给予他们安全感了。
组织里不能说都是天生坏种,但也基本上没有几个纯洁无瑕的好人,对于坏蛋们而言,他们不需要认可,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同情,但他们又实实在在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谁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于是一切的苦痛与悲伤都湮没在深夜的一杯酒里,然后被一口咽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白兰地的无言反而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深海之处寂静无声,但它同时也最广阔,最包容。它理解你的愤怒与不甘,包容你的罪恶与不堪,尊重你的选择与行动。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近乎于一种温柔了。
浅羽飞鸟想起了当年的东京地下基地酒吧,当白兰地在的时候,人总是格外的多。
他这样想着,看了眼身边沉默坐着等他开口的白兰地,嘴角微微向上提了一点。
“我是被抛弃的人,”他这样开口,“我没见过我的母亲,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模样,现在是死是活。”
“但我知道我的父亲——因为当初是他把我抛弃的,以至于我进了组织的研究所。”
“让我想想——那应该是十七年前的事。”
“其实刚进去的时候还好,当时研究正处于停滞时期,基本上也用不着我,我就自己捡研究所的书看——那里能有什么适合孩子看的书,不过都是些专业书或者研究报告。”
“不过实在是太无聊了,我也就这么凑活着看——那段日子过的很平静。”
“不过一年之后就发生了一些事,具体过程我就不说了——也许你可以去问问君度?结果就是宫野夫妇进入组织,然后开启了一个新项目——就是我现在负责的这个项目。”
“我不是里面唯一一个受试对象,但因为一些原因,我是里面最受关注的一位。所以我做过的实验也是最多的——只要项目有进展,他们就会在我身上试验。”
“不过很可惜,”他弯起嘴角,嘲讽般地笑了声,“最后这个项目失败了,宫野夫妇也葬身于那场火海中。”
“我早就说过,那是属于神的力量。凡人怎么可能窃取到手——更何况是以那种方式。”
“——所以你看,他们最终还是付出代价了。”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他拖长了声音说,然后忽地笑了起来:“就是不知道,我的报应什么时候来了。”
“宫野夫妇去世,那个项目事实上失败了——哪怕他们不出事,也研究不出那种东西的力量从何而来,更别提加以运用了。但是那老东西不死心,所以那个项目只是就此封存,资料也没被彻底销毁。”
“但我想你也不是看到资料才知道这件事的——我就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了。”
“你想的没错,我对项目的资料不感兴趣,也没看过这种东西。”白兰地却在此时开口了,他眼皮半耷拉着,看起来有些困倦,“这种东西,看一眼就知道了——”他打了个哈欠,“我对这种地方以及会发生的事情,可比你熟悉多了。”
浅羽飞鸟感觉心神一震,他看了眼白兰地——他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几次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他也向身后的架子处倒去,笑道:“后来的故事就没什么意思了——组织发现我有点才能,就送我去上学,当专项人才培养……后来发现我身上的实验后遗症,然后开始不择手段地想办法活命……然后就到今天了。”
“如你所见,我是个无可救药的骗子,人渣,恶棍,刽子手,早在十六年前就该去死了,但我还是挣扎地活到了现在……这之间为了活命,我手上沾的血数也数不清,但倘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不过现在看来,我大概也只能抢来这些时间了……28岁……也够本了。”
他低声道:“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白兰地阖着眼,半晌没说话,浅羽飞鸟以为他睡着了,却忽然听他说:“你不恨他么?”
浅羽飞鸟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说‘他’?”
白兰地说:“嗯。”
浅羽飞鸟想到了什么,但他不愿意相信那个可能性。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你说的不是宫野志保?”
白兰地说:“都说了是‘他’了 。”
浅羽飞鸟这才意识到他究竟在问什么,他沉默了一瞬,双手慢慢捂住脸,躬身埋进双膝,低声笑了起来:“白兰地……你藏的可真深啊……我本以为我已经够了解你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在组织十年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他叹息一般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白兰地似乎有些疑惑,他理所应当地说:“我也从没说过我不知道啊……”
他想了想,补充说:“而且我早就跟你说过——难得糊涂。”
浅羽飞鸟又想笑了,他抽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回答之前白兰地问他的那个问题:“我当然恨——我凭什么不恨呢?”
“但是,你知道,在某些层面上,他还是很有用的……至少他在的时候我不用操心那些事……我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作为代替。”
白兰地没有再就此回话,他忽地问:“你还有几年?”
浅羽飞鸟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大概一年多一点的样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白兰地只说了一声:“好。”随后就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了。
——————————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吃三明治?”我咬手里三明治的动作一顿,先把嘴里的三明治咽下去,才说:“这个啊……”
猫眼青年坐在我对面,见我这副神情,体贴道:“如果不方便就不用说了,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毕竟我很少看见有人一天三顿都吃三明治,看起来好像吃不腻一样。”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之前从没有人问过我,我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思索着说,“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最常吃的就是这个了吧?——因为妈妈总是来去匆匆,所以我一个人在家时都是吃她提前做好留下来的三明治什么的……”
“那会天天吃,我都吃腻了,说以后再也不要吃三明治了……不过后来想吃也吃不上了。”
我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看见面前的苏格兰的脸色,不由笑出了声:“怎么一副这种表情……都是过去好多年的事啦……他们也算是为人民牺牲的,虽然……我还挺为他们骄傲的。”
我轻声说:“况且……失去这件事,我早就习惯了。”
在我爬到无限世界第一顺位任务者那个至高位置,击败s级副本的boss“恐怖之源”之前,一路上我不知道失去了多少同行者。
更别提在我之前为拯救世界而失去的人了。
我想起传到现在只剩我一个人的鹤家,想起当初第一批觉醒的探查官们,想起那些被强制拉入无限世界的天赋者们……
有些时候我也会想,究竟什么样的结局,才能配得上这一路的牺牲?
甚至即使达成了我们所期望的那个结局,是否真的值得让我爱的和爱我的人去牺牲——仅仅只是为了让那群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的家伙们如愿以偿?
我不知道,我也不愿意再去想这些太过深奥的问题。鹤家的每一辈都是英雄,但不代表我也想当英雄;鹤观世是救世主,不代表我也愿意去当救世主——事实上,如果可以,我想当一个普通人。没有天赋,没有能力,不知道世界的真相,每天发愁的只是一日三餐,甚至是一只小小的蜉蝣,朝生暮死。
那些救世的英雄就让别人去做吧。
我突然想起来面前还坐着的一位卧底警官,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听见他有些犹豫地问我:“既然你父母……为什么你会在组织里呢?”
我心道不知是因为这段日子我的态度还是因为卧底身份早已暴露,这家伙胆子大了不少。不过他还是保留了一点谨慎,分寸把握的也不错——因为我确实对这种敏感问题不怎么在意,能答则答,更不必说为此而大发雷霆了。
我想了想,这个问题实在不太好回答。
于是我问他:“诸伏景光……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觉得……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在家族世代为国牺牲到只剩最后一人,父母却被官方组织算计至死,他自己还被关进秘密实验室做非人道实验到命不久矣之后……还愿意信任官方呢?”
第69章 与苏格兰的半日游
我这个问题问出口后, 苏格兰起初一惊,抬头看向我的眼眸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雾蒙蒙地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随即垂下眸,沉默了很久。其实我本来也没想着要他回话,见状于是说:“算了——不用你……”
“是责任吧。”他突然开口,打断了我有些意兴阑珊的话,“接过祖辈传下来的于家于国的责任, 洗雪父辈冤屈、令真相大白于天下的责任, 哪怕遇见了很糟糕的事也相信世界并不完全都是这样、决定倘若没有善良正义的人就自己去做一个这样的人的责任……”
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着我的眼神却有种沉稳而坚定的意味:“如果真有这样的人, 我会觉得他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既勇敢, 又温柔。”
我张了张嘴,想否决他的推测——根本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一个因为胆小怕事而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意图闭上眼睛不看不听就能假装没发生的自欺者……但当我看见他的眼睛, 所有的话却都堵在了嘴边。
我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我经历的那两场爆炸中, 松田和萩原的眼神。
该说不愧是同期么……我有些怅然地想,连眼神都这么相似。
我微微闭了闭眼,待终于收拾好了内心的情绪, 准备回话时, 却感觉喉头处一阵腥甜, 一张口, 混着零碎血块的血就被我咳了出来。
我没在意, 只是抽了桌上的餐巾纸简单擦了几下,对面苏格兰却瞳孔紧缩, 猛地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你……”
我只来得及冲他微微露出一个笑:“我没事……”就被他一把打横抱起来往外急走:“你别说话!”
梅开二度啊——身为前辈,这可真是丢脸。
我只想了这两句,之后的事,我就一概不知了。
——————————
“这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之后频率只会越来越高,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医生皱着眉头全方位查探了一番床上昏迷的青年,最终这样对着站在床边的三人说。
宫野志保的脸绷得紧紧的,基地里医生做出的诊断她也能看得出来——甚至她比医生知道的更清楚、更详细。但她仍不愿就这么接受这个结果。
——但不接受又能怎样呢……
自从三年前得知白兰地的病情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掉过一颗眼泪,也没有再在白兰地面前做过任何小女儿情态,而是披上白大褂,没日没夜地开展研究,近乎于疯狂地四处搜罗学习有关此类的知识,只为了能解决白兰地身上的问题——或者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
她的努力无疑是有成效的,按照之前的估算,白兰地最多只能再活半年,到现在被她生生拖到了三年半——宫野志保从无常手中抢来了白兰地三年的时间
这是足以被称之为医学奇迹的成就。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无论是手上的化验报告还是医生都遗憾但又不失坚决地告诉她:白兰地活不久了。
宫野志保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的青年,垂在身边的拳头握紧,一言不发出去了。
等走到门外,她才松懈了挺直的脊背和后张的双肩,颓然靠在墙上,一只手盖住了眼睛,两行泪悄无声息地顺着眼角流下来。苏格兰也走出来,安慰般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研究所里,宫野志保在白兰地面前永远是冷静的,严肃的,坚定的。她会在抓到白兰地偷偷吃那些她所禁止的食物时横眉竖目地训他,会在他虚弱时从容不迫地指挥护理工作,也会在听到白兰地偶尔流露出的悲观言论时斩钉截铁地说他会长命百岁。
她在白兰地面前绝口不提自己的担忧和焦虑,哪怕在背后也只是拼命压榨自己的休息时间——多研究一会,再多一会,没准这一点就对白兰地的病情有所帮助呢,她想,没有时间留给我伤春悲秋。
时间一久,她几乎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以为自己真的冷静到不担忧不害怕。
但当刚刚听到白兰地突然昏迷,她赶过来的途中发现自己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怎么止都止不住,此时她才意识到,她其实怕的要死,她根本无法接受白兰地就此永远闭上眼睛,也不能接受这个陪伴了她九年亦兄亦父的黑发青年再也不能笑着称呼她“小志保”。
不,她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一定还有办法……她用袖子一抹,揩干了脸上的水迹,转头又看了一眼屋内的白兰地,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她的研究室。
——————————
我是醒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话说着说着就突然失去意识了。
“所以……我这是昏迷了多久?”我用手臂撑着床铺坐起来,转头问身边的苏格兰。
苏格兰坐在我床边,伸手帮我起来:“慢点慢点……”他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钟:“大概两个小时的样子。”他隐去了医生过来说的话。
“噢……”我感觉脑袋有点重,索性放弃了半倚着的姿势,转而重新躺回去,闭着眼睛说:“这次多谢你抱我回来了……雪莉是不是吓坏了?”
苏格兰看起来有些迟疑的样子:“嗯……她确实吓了一跳。”
我看着他的神情,心里叹了一口气。宫野志保这三年把她自己逼得太紧了……
但我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说也说了,劝也劝了,道理也讲过了,她甚至都度过大洋在国外待了一年半,但仍旧没有什么改变。
早知今日,也许当初我就不该建立这段关系。让她眼睁睁看着亲近之人一天天衰弱下去,自己却毫无办法,这实在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尤其是她今年也才十五岁。
我垂眸看了眼手臂上白到有些透明的皮肤下的血管,让苏格兰扶我起来,走出房门,我目标明确地一路往上走,苏格兰意识到我是要出研究所。他有些担心地问我:“白兰地……你不需要先获得准许吗?”
我没理他,已经到了到最外面的大门处,我从风衣口袋中掏出权限卡,在门口刷了一下,同时移到摄像头面前扫了一下瞳孔,门开了。
然后我转身看向身后像是有些惊讶的苏格兰:“走吧。”
他也没问我要去哪里,顺从地就跟着我出去了。
——————————
与此同时,宫野志保的研究室。
宫野志保正埋头记录数据,听到手下研究员的报告时,笔停了一下,然后眼也不眨地说:“让他去。”
在另一边,浅羽飞鸟也收到了消息,他没有笑:“不用管他。”
——————————
我一路指挥着苏格兰开车,最后停在了长野县郊区的一栋住宅门前,我拉开车门,苏格兰把车停在路边,也一并下了车。
我打开大门,走进去。
房间和我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各处都附上了一层薄灰。我只在客厅简单转了一圈,然后就上了楼。
苏格兰没有跟上来,我走过楼梯的转角处时能看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客厅处挂着的一副照片——是那年夏日祭烟火大会后我请路人帮我们照的一张合影,琴酒当时的脸很臭,不过他也没有出声反对。
这也是我们三人之间唯一一张合影。
我收回目光,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没什么东西,当初搬到研究所的时候宫野志保就让手下把这里搬空了。我走到衣柜前,打开靠近墙角那一侧衣柜的门,蹲了下来。
最下方右侧角落有一个小小的凸起,我摸索过去,摁了一下——墙两边打开,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我把那盒子打开,把里面的一样东西收到了口袋里。
走到门口,我最后望了一眼这件卧室,然后就走到了楼下客厅,苏格兰正站在那里等我。
我没有再多看,率先走出了大门:“走吧。”
我并没有立马回研究所,而是让苏格兰载着我在长野的大街小巷乱逛。
——————————
苏格兰手里握着方向盘,白兰地坐在副驾驶。
苏格兰并没有询问白兰地要干什么,白兰地指挥指挥他往哪走,他就往哪开。
不过白兰地让他去的地方有些让他摸不着头脑——他先是让他开到了一个学校门口,苏格兰认出那个学校是长野当地很有名的一个私立国中。
他以为他要进去,但白兰地只是在门口站着,看了一会后就回来了,然后指挥他往下一个地点开。
下一个地点就更奇怪了,在一家会社的写字楼前。这一次白兰地没有下车,只是坐在车里看了眼有职员进进出出的大门,然后就对他说:“走吧。”
苏格兰记得那家写字楼大门口写着“神奈会社”的牌子。
下一个地点是一个水产集市,白兰地在一家卖金鱼的摊子前站了一会。
然后是一家奶茶店,白兰地买了一杯冰沙,给他递过来一杯珍珠奶茶。
然后是一所高中……
直到夜色降临,白兰地才带着他到了长野群山的一座山顶上,那座山有一面极为陡峭,近乎于悬崖一般,白兰地在上面站了很久,久到苏格兰几乎都要担心他做傻事。
白兰地此时正转身,看见苏格兰脸上的神情,突然笑了:“你那是什么表情——放心,我不会那么做的。”他拖长了声音说,“其实掉下去也没什么,死不了人——我还真跳下去过。”
他们最后回到了研究所,宫野志保正在那里等着,她有些焦急的模样。
跑了一下午的白兰地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精神头却很好,他冲着雪莉打了个招呼:“我回来了!”
第70章 夏天已经过去了
“那就拜托你了。”我勉力笑了笑。
“……好。”面前的白发青年垂着眸, 我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我会帮你办妥当的。”
虽然他迟疑了一会,但还是答应了下来——什么都没问。我松了一口气, 端起酒杯准备敬他一杯,却发现手腕在抖——我现在连杯子都端不住了。
我不留痕迹地放下杯子,对他笑了笑:“今天突然不太想喝酒了……”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里的情绪令我微微战栗了一下。
他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也知道我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但我们还是不约而同地假装自己不知道, 仿佛这样,那些有关时间, 生死和正邪的问题就不再横隔在我们之间一样。
他又说了一声:“好。”随后就自顾自地将手中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又往里倒满。
他这种喝法看的我眉心直跳, 终于在他即将一饮而尽第五杯的时候出言制止:“别喝了……这么喝你今晚走不出这家酒吧。”
他中断了手中的动作,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了眼我——我才发现他并不完全是在我面前的那副幼稚模样,此时望过来的眼神沉沉的, 带着点极为危险的意味。
他像是叹息一般地说:“这不重要……白兰地……这不重要——你告诉我, 我能不能走出这个夏天?”
我想了想, 说:“可以。”
他没再说话,接着喝酒——只是速度明显比之前慢一些了。我没有再开口阻拦,就这样坐在他旁边, 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突然, 他又开口了:“我之前给你的平安符, 你还带着吗?”
我看了他一眼, 他刚喝完一杯酒, 头还微微仰着,顶上的光打在他的脸上, 有点暗暗的黄,他的眼睛也没有睁开。
“带着呢。”我解开前襟的几颗扣子,扯出了挂在脖子上的那枚平安符,展示给他看:“一直带着呢。”
他短暂地睁开眼,看了一眼后又闭上了:“那就好……”
他说:“那就好……你要随身带着它……”
他又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一直随身带着它……什么时候都不要解下来。”
我说:“好。”
他没有再说话。
直到我们分手前,他背对着我,伸出食指,我给他的那个黄铜钥匙在他食指上转了一圈,说:“一周内——我会给你办妥当。”
——————————
一周后,我就收到了他派人送过来的一大批炸药,数量足以将整个地下研究所炸的干干净净。
我把它们暂时存放在了长野住宅的地下室。
接下来的日子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睡觉,吃饭,睡觉,再醒来吃饭,然后接着睡觉。
苏格兰的厨艺果然和主神当初告诉我的一样,非常优秀——如果说宫野志保是这个世界生物制药方面的天花板的话,我觉得诸伏景光可以被称之为这个世界料理行业的天花板了。
尤其是他做的日料,可能是因为本国人有所加成吧,几乎做什么什么好吃——盐烤青花鱼和厚切炸猪排,日式拉面天妇罗,关东煮大阪烧,还有章鱼小丸子和铜锣烧——每天一睁眼我就期待着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吃饭时简直要幸福地冒泡泡。
苏格兰一般这个时候就坐在我身边,笑得有些温柔地看着我吃——经过大半年的相处,他和我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
除了刚来的时候他像是惊弓之鸟般十分警惕和防范,喜欢贴在墙角带着兜帽遮住自己晦暗不明的表情,遇见我搭话也只是冷漠地回一两句简短的话语,后来便像泡在温水里一般越来越放松,直到现在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再笑眯眯地看着我吃下去——我有些怀疑他把我当孩子养了。
——如果忽略掉中途越来越长的昏迷时间和越来越频繁的各种不适,这简直就是我退休时梦想中的生活。
可能是祸福相依吧,我快活的日子还没过多久,味觉就失灵了,不管苏格兰是做甜口做咸口,我都尝不出区别,甚至有一次他不小心把盐放多了我也没尝出来——还是浅羽飞鸟说了一声之后我才意识到。
当时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重,雪莉把筷子一撂,转身就出去了。
味觉失灵只是一个开始,后面两个月里,我陆陆续续地或削弱或失去了听觉嗅觉和触觉,当我有一天醒来,发现连眼前的房间都开始模糊时,我意识到再拖不下去了。
夏天已经过去了,深秋时节,再响亮的蝉也逃不过僵硬的结局。
是时候说声告别了。
——————————
我一点一点撑着床边半坐起来,动一下就要歇好长一段时间,等终于半倚在床头,我已经连气都喘不匀了。
我伸手在床边的柜子上摸索,打开第一层抽屉,拿出里面的药瓶。我拿到耳边晃了晃,听声音,里面应该只剩四分之一了。
我打开盖子,把里面剩余的药片全都倒在手心,也没数还剩多少片,就直接全部倒进了嘴里。
有些艰难地全部咽下去,嘶——我摸了摸喉咙——果然还是该倒杯水来喝,干咽也太卡喉咙了。
又坐了会,感觉比之前好多了,甚至都有一种身上充满力量的错觉——等等,好像也不是错觉。
这就是回光返照吗?
感觉还不错。
我从床上下来,开了门走出去,研究所里此时空无一人。
——之前我就和浅羽飞鸟说过,让他想个办法把研究所里所有人都带出去,离这里越远越好。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此时研究所里确实一个人都没有,连往常地下值班人员都不在。
宫野志保也不在。
当然,浅羽飞鸟没有资格也没有办法把她给带离她的研究室,所以我找了另一个人帮忙。
——站在我面前的人周身环绕着冷气,比我所遇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冷。
这么生气?
我给他打电话时没有说让他来干什么,只是让他过来一趟。
他两个小时后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没废话,直接让他带走宫野志保,不管用什么手段——就说是我说的,打晕了也要把她带离这里。
琴酒站在原地没动,深绿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我,不知道来之前在干什么,满身的硝烟气息。我推了他一把:“快去!”
他还是没动,像是某类大型动物盯着猎物的眼神,危险而凶狠。我能感觉到他的理智已经岌岌可危,像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洪水,即将冲破河边的岸堤,又像是支撑着千钧重负的细线,随时都会断裂。
“我不会有事……只是要和苏格兰单独谈些事情……雪莉不适合在场。”我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想法说出这句话的。
他仍旧看着我。
但最终他还是妥协了——他慢慢移开脚步,向着宫野志保的研究室,离开了。
过了一会我看见扛着像是昏过去的茶发少女的琴酒重新出现,他坐上研究所门口的车,车子开动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琴酒的车消失在岔路口。
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
我转过身,身后正好走来了那位猫眼青年。我率先往地下走去:“我们谈谈。”
他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
——————————
“苏格……诸伏景光,我活不久了。”谈话的开始,我这样说。
我们并没有去其他地方,而是坐在了餐厅——那是平日里我和他谈话最多的地方。
宫野志保太过忙碌,浅羽飞鸟又心思太多,哪怕他后来极力坦诚地和我聊天,但一个人性格是很难被主观改变的——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也一样。
所以大多数清醒的时间,我都会消磨在餐厅和厨房,靠在门边看着诸伏大厨做料理,或者坐在餐厅品尝他各式各样的创新。
偶尔我们也会聊聊天。聊天内容包括且不限于美食、风景、历史,亦或是枪械、体术、政治,最常谈的是人——各式各样的人。
大概是因为快要走到尽头了吧,我像是走马灯一般回忆起了很多之前遇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有我祖辈传下来的历史,有我幼年记忆中父母那一辈人的故事,还有我在实验室和主神空间中相识的人。我隐去了具体背景,只是从中挑出一些当做故事讲给他听——有些是轻松愉悦的,不过大部分都是悲伤的结局。
诸伏景光也曾问我,为什么我说的故事,故事主人公的结局都是不在了,我当时愣住了,仔细回忆了一番,然后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因为那些人的结局就是那样子的。
他当时的神情让我觉得他好像很难过。
他的神情让我也有些难过起来了。
“别这样……”我这样对他说,“别这样……他们只是故事中的人物而已……这是他们的命运。”
他坐在对面看着我——他的眼睛是那种很澄澈的蓝,因此里面的悲伤也尤为明显。他轻轻地说:“可是即使是故事里的人……对于他们而言,这就是完整的一生啊。”
我看着这位坐在我面前的蓝色上挑猫眼青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有些时候我也会说一些组织里的事,我知道他在有意无意地打探情报。
但我不在意。
如果有一个地方作为最后的告别之地,我想可能这里是最合适的。
诸伏景光没有回话,他这两个月瘦了很多,胡茬也乱糟糟的——很明显它没有被好好打理。
他闻言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
于是我说:“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