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闭嘴,别、别喊了。……
五年前的旧案一经审理,整个惠安县都掀起了不小的议论,不只百姓讨论,还惊动了州府的衙门。
异地办案本就不易,有州府从中协调,反而是轻松了不少。
至少那些被贩卖的少年去向,各地衙门能根据线索自己调查,不用罗捕头领着人四处奔波。
卫长昀忙着给案件收尾、审人,一样忙得不见人。
但比起之前,心里是踏实的。
姜宁不忙着开酒楼,反而在宅子里寻了一块合适的地方,打算开垦来做小菜园。
葱姜蒜必不可少,再点一片小白菜、豌豆尖。
香菜种子还没寻到,不然高低得再种点。这样煮面、煮粉的时候,不至于还得去街上买。
日头才升起来,姜宁便热得背心都是汗,连忙躲到阴凉处,手撑在锄头上,摇着扇子纳凉。
“这几天都不好去街上了,一去就有人打听案子。”
听到声,姜宁转头看去,就见朱红提着菜篮子走来。
姜宁好奇问:“阿娘,谁跟你打听案子啊?”
朱红看他忙得一头汗,“卖菜的都在打听,想知道更多内情,还跟我讲了不少街上传言,说那个道士是妖精,专门养小孩吃的。”
“哎,这几天换个人去买菜得了,见我都熟了。”
姜宁噗嗤笑出声,“那让方叔或者小桃去吧,生面孔,说不定还能多听点传闻。”
“对了阿娘,幼安是不是太能睡了点?别家小孩不都精力十足,吵人得很。”
放下锄头,拍手走到朱红旁边,帮她拿了篮子一块往厨房走。
朱红瞪他一眼,“小孩一人一个样,哪有什么定数。”
口吻略有嫌弃,“能吃能睡,这么好带的小孩,还不高兴啊?”
姜宁把菜篮子放灶台上,“阿娘,你偏心哦,完全隔辈亲了。”
“多大了,还跟小孩争抢?”朱红道:“幼安生得像你小时候,模样像,性子要更活泼些。”
闻言姜宁抿着唇角笑起来,“所以还是亲我一点。”
朱红笑嗔着看他一眼,搬了凳子,坐着择菜,“小小和小宝去了家塾,这家里一下空了不少,还好有个孩子在,总归热闹点。”
小桃和陆拙跟着去了家塾,一是照顾兄妹俩,二是能旁听课。
“所以我也留在家里,一个是陪孩子,另外是休息一阵子。”姜宁坐在她旁边,“人家不都说,孩子的童年是无法找回的,大人不能缺失。”
朱红道:“休息一阵也好,手里的钱够用就好,如今住的地方是县衙,也用不上什么银钱。”
她盘算了下,“其他的菜、肉,从前余下应该够。”
姜宁诧异看她,悄声道:“阿娘,你是不是对咱们家的家底有误会?其实咱们家没那么拮据的。”
不仅不穷,还有点小富。
“那再多的钱也有花完的时候,每年做新衣服、新鞋,还有给孩子们备上学的钱,哪一样不花?”
朱红道:“可不能大手大脚,万一你还要做点小本生意呢。”
姜宁连连点头,“好,都听阿娘的,我肯定不乱花钱,仔仔细细地打算。”
确实,死水养活鱼,迟早全完蛋。
不过卫长昀的俸禄多的没有,也够一家人吃喝了。
“爹、爹爹!”
姜宁闻声转头看去,见春娘抱着幼安走来。
小家伙已经不小,在春娘怀里扑腾着张开胳膊,朝着他喊了好几声。
姜宁手上脏,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起身迎了几步。
把幼安接到怀里掂了掂,“成日就爹爹、爹爹的,像个小复读机。”
小家伙到了他怀里,笑得更开心。
伸手去抓旁边的叶子,一点也闲不下来。
自从有了幼安后,姜宁神奇地又长了点个子,看上去瘦瘦高高一个人,半点不像成亲生子了的。
初到县府时,去外面闲逛,还有姑娘和哥儿身边的随从打听他是否婚配。
“爹爹,好、好香。”
幼安抱住姜宁脖子,蹭了蹭,“爹爹,好!”
姜宁弯唇一笑,十分受用。
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娘那么精打细算,也是为了过好日子。”
卫长昀合上公文,走至床边,“所以,算清楚咱们有多少家底了吗?”
姜宁抬起头,比了一个数,“差不多有这些。”
要是算上在小河村的田产,可就不止了。
卫长昀握住他的手指,一根根按回去,“可以买下当初的揽月楼了。”
姜宁挑了挑眉,“可不止。”
“还能买一间宅子,当然,不是金陵城内的。”
卫长昀坐在床边,和他一块把银票理好,又把日常用的银锭、碎银、铜板一一归类。
“如今住在县衙内,不用每月付房租,不过若你要添什么东西,并无公文管束,不可以添置。”
“住进来都要有一个月了,该置办的都置办齐全了。”姜宁手撑在膝盖上,瞥眼屏风旁的小床,“反倒是衙门那边,给下边人的月俸,可不能少,该什么时候发便什么时候发。”
“你是担心朝廷才遇到变故,发不起俸禄吗?”
卫长昀不是阴阳怪气,而是认真思考姜宁说的问题,“我也有过担心。”
大燕一直都算得上国力强盛,又是立足中原,江南鱼米之乡,赋税向来不低。
各地州府的俸银便是从其中抽取,然后再充入国库。
“这一阵我打听了下,岭南虽靠海,可大多数渔民还停留在捕鱼为生的阶段,往来贸易还不如江南多。”
姜宁道:“江南亦有靠海的地方,但那边的百姓,靠海吃海是一回事,但更多是以丝织、烧瓷这些货物往来,更有茶叶这些。”
卫长昀把东西放回柜子里,扣上锁。
“你是想发展商贸?”
姜宁点头,“我自己不做这个生意,毕竟人只能占一头,但我在书里看过,岭南这边盛产香药和珠宝,比如南珠、沉香、珊瑚、金银器具这些,还有水果品类也多。”
这些可都是一门生意,要是做好了,不只往内走,还能外销。
“惠安县不是直接临海,但距离码头却不远,运送方便的。”
卫长昀接过他的话,“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不过,有一事可以跟你说。”
姜宁啊了声,不解地看卫长昀。
卫长昀吹了灯,伸手一搂,便把姜宁一块带倒在被子里,“明日我不用去县衙。”
言下之意是,明天是休息日。
闻言姜宁一个翻身,趴在他身上,“放假?”
卫长昀揽着他后腰,“嗯,留了四个值班的衙差,其他人都休息。”
停了下又道:“牢房那边正常安排,不过轮值的时间可以换一换,补一些俸禄。”
姜宁吃吃笑了声,“大忙人,你可算有时间陪陪我了。”
自打来了惠安县,卫长昀就日日都在县衙办公,别说从前的休沐了,早出晚归,一日就见两面。
睡前、醒来各一面。
分明办公的地方离家更近,却忙得更见不到。
卫长昀仰起头,在他下巴处轻咬一口,“原本以为到这边来会轻松些,谁知道——”
“难怪大多人不愿意外放。”
事情多又碎,一年的汇报奏折上都不知道怎么取舍。
比起京城里的官,瞧着每一件都不像是能成为升官垫脚石的。
“各有各的好。”姜宁抬手,描过他眉目,“卫县令听上去,就是一个好官。”
哄人这事儿上,姜宁一向擅长。
尤其是哄卫长昀。
“有点累。”卫长昀抱着姜宁,深吸一口气,在姜宁俯身的时候,两人换了个位置,便埋头在他颈侧。
有时候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结果还是一件接一件的事情要办。
饶是记性再好,也不得不拿纸笔写下来,生怕有所遗漏。
百姓的事,便是大事。
身为父母官,错不得、漏不得,更敷衍不得。
“我们家长昀都还不到弱冠的年纪呐。”姜宁轻轻摸着他后脑勺,声音柔软,“明天睡个懒觉怎么样?”
卫长昀闭着眼,呼吸间都是姜宁身上好闻的气息,极大程度安抚了他。
是会烦的。
不是烦百姓,也不是烦同僚,更像是一种情绪,就这么上来。
姜宁听他不吭气,便道:“那要不要——”
“做一做?”
身体发泄一下?不对,两个人怎么能叫发泄呢。
夫夫之间的正常需求。
卫长昀闷笑了声,“不做。”
姜宁故意装作恼羞成怒,“你还拒绝?那以后都不做了。”
掐一把卫长昀胳膊,“起开。”
卫长昀只觉大脑倏然松快许多,故意压实了一点,“嫂嫂,我手脚麻。”
姜宁猛地瞪大眼,倏地一下从耳根红到脖子,整个人都迅速红温。
等等,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眼睛瞪圆了,磕巴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宁宁。”
卫长昀偏头,亲在他耳朵旁,“这回是真的心尖发麻。”
姜宁莫名地动弹不得,恨不得拿冰块贴脸,“你、你——”
憋了半天,才想起几个字,“有辱斯文!”
卫长昀原本的闷笑变得愉悦,伸手放下床帐,又解了他腰带,“斯文之事,不可在床笫间谈论。”
“夫妻之间,夜里自当是……食色性也。”
姜宁伸手想拦他,却碰到他手背,被捉住往下带,脸颊瞬间烧得更厉害。
太欺负人了……
哪有这样的。
“春宵一刻,不止千金。”
“宁宁。”
“闭嘴,别、别喊了。”
第282章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一桩牵扯到五年前,震惊惠安县,甚至还惊动州府衙门的旧案,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迎来了结案。
消息传来时,姜宁正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在院子里给幼安洗澡,手上的水都还未擦干。
半大的小子坐在盆里,水面飘着两只用木头雕的鸭子。
“什么事啊?着急忙慌的。”
姜宁拿着帕子给他擦身,心想要不放毯子上晒会儿,多补补钙,不然以后长不高。
卫小宝气喘吁吁地撑着腿,往外指了一下,“姜宁哥,案子、案子结了!”
他才从私塾回来,经过衙门时,听到衙差说的。
姜宁拿帕子把幼安裹起来,往旁边铺好的摊子上放,“哪起案子?”
来了衙门他才知道,原来县衙每天有那么多案子。
狗丢了、鸡不见了、大白菜少了……
连谁家的墙砌得太高、院子里的花枝伸太长,全都能来县衙扯一天。
“闲云观那个案子,就二哥一直在审的那个。”卫小宝咳了一声,“我听衙差大哥说,招了,现在就要联系各地的衙门,把那些少年寻回来。”
姜宁拧帕子的动作停住,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破了就好。”
心里莫名松口气,“希望那些孩子能早点回家。”
卫小宝嗯了声,接着去跟其他人分享消息。
春娘出来时,便只见到他着急忙慌地走开,忍不住好奇,“这是怎么了?”
姜宁笑了一下,“闲云观那个案子破了,犯人招了那些孩子的去向,他回来时听到,赶紧来报喜。”
闻言春娘神色一喜,“这是好事啊,那大人能得空清闲一段时间了吧?”
“就是可怜那些孩子,遭了五年的罪,还有李员外家……”
“那么几个孩子,全没了。”
姜宁点头,替李员外夫妇遗憾,更替那些无辜的孩子惋惜。
大好的年华,哪怕是在家里种地、给人做工,总比硬生生的被毁了几年强。
正想着,姜宁忽地想到什么,把手里的帕子递给春娘。
“嗳,春娘你帮我看会儿幼安,我去前衙一趟。”
春娘愣了愣,来不及问,就见姜宁比卫小宝还着急地往外走。
“宁哥儿,你这是——”
做什么去啊。
一家子人,一个比一个急性子。
春娘低头,看着被放在毯子上的幼安,擦了擦手才去抱他,“家里就你一个慢性子,长大了可别跟你爹他们一样,什么事儿都急匆匆的。”
幼安趴在她怀里,半点不介意被丢下。
咧着嘴笑了会,亲了一口春娘-
姜宁跑到前衙时,挽起来的袖子都还没完全放下。
等到看到衙差们一个个往外走,便更着急了,抓着一个人就问卫长昀这会儿在哪。
衙门里的人都认得他,看他着急,连忙说卫长昀就在衙署里,才刚从牢房回来。
姜宁道过谢,急匆匆跑去。
他不是着急别的事,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事。
“去哪?”
姜宁正要闯进衙署的前厅,忽地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看过去,懵了懵。
卫长昀站在那儿,手里还拿着一卷卷宗。
“这么着急,是有事要跟我说?”
姜宁嗯了声,还没说后面的话,卫长昀已经和身边的人交代了句,朝着他走过来。
卫长昀道:“那进去说。”
伸手拉了他一下,“这么急着来,肯定是有要紧的事。”
姜宁怔住,下意识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卫长昀摇摇头,“事情已经交代得差不多,而且撬开那个假道士的口,那些孩子的去向也有了下落,剩下的一件件处理就好。”
“况且,不是要紧的事,你不会这么急过来。”
进了前厅,姜宁抿抿唇,“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
卫长昀愣了愣,“这件事?”
“嗯。”姜宁左右看了眼,见无人才开口,“那些被卖掉的孩子,哪怕我们能理解原因,可旁人的闲话管不住,难免有人多嘴多舌生事,所以——”
“能别公布那些孩子的信息吗?尽量保护他们的隐私,哪怕是送回原本的家里,也避一避。”
至于怎么避、怎么保护,他尚未想好。
道观里的还好,都养在道观里打杂,可是那些被卖去当小倌,想来日子定是过得不好。
要是再遭受一些流言蜚语,往后要怎么过?
“我不知道被卖掉的孩子有几个,要是少的话,可不可以征求他们的意见,自行决定去处。”
姜宁微仰着脸看卫长昀,“我的意思是,要是他们不想回家也别勉强,改名换姓,给他们一份谋生的工作。”
卫长昀仔细听着姜宁说话,眼神专注地落在他身上。
等他说完,才开口。
“你想得比较周到,我会安排下去的。”卫长昀拉着他坐下,“尽管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不如你周到。”
在知道那些孩子被卖到哪里后,卫长昀就已经和马县丞商量过,这批孩子肯定不能像道观里的一样处理。
一是年纪大了,二是去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要么先留在县衙一段时间,或者去的时候衙差瞒着身份去,这样把人带分批带回来,除了各个衙门,其他人也不知道。
姜宁听完他说的,想了想,“这样好像也可以,把我们俩的结合一下,先抱住这批孩子再说。”
不过放到衙门来肯定不现实,毕竟案子大家都在关注,一旦把人带回来,那不就坐实了从哪带来的。
只是县府就这么大,不带回来,那能带去什么地方?
“可以暂时安排在当地的衙门,不必都带回来这里,只要问清楚来历,便去留随他,然后给一笔安家的银钱,最好是去别处生活。”
卫长昀道:“这样不知道可不可行,但远离待过的地方,是最稳妥的。”
拿着官府衙门的身份文牒,去其他地方生活。
天地这么大,南北各不相通,再大的事儿,穿了几千里也都变了样。
“好像可以。”
姜宁思索了下,“这样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毕竟若是出身孤苦,想来家里也无什么人。”
“嗯,这件事我现在就去安排,正好各地的名单都才拿到,才要安排人。”
卫长昀见他袖口的褶皱,胳膊上还带了些水,“才给幼安洗完澡?”
姜宁嘿嘿笑了声,擦擦胳膊上的水。
“其实才给他擦干净,准备让他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的,结果一听小宝的话,赶紧过来了。”
“有春娘在也无碍。”卫长昀看了眼外面,“你要在这里等我,还是先回家?”
“给他们安排这件事,可能要一阵子。”
“不了不了,我先回去,晒会儿太阳。”
姜宁摆手,连忙站起来,“那今晚你是不是早点回来了?不用熬到大半夜了吧。”
卫长昀一怔,“会早点回家的。”
“往后也会早些回。”
分明就在一个地方,一天就见两面,哪能这样。
姜宁弯唇笑起来,退到前厅外,歪着头挥挥手,“那我在家等你啊。”
卫长昀笑着回应道:“好。”-
结案后,县衙一样的忙,那些被卖的少年去向连姜宁和卫长昀都不知情,只有当地的衙门知道。
此事是和州府通过气,知会了他们,得到允许才会这么办。
各地衙门更换新的身份文牒,再有衙门出一笔银钱给他们安家,而后他们的去向,便由他们自己决定。
仿佛那一遭事情是一场梦,过去了就过去了,可以重新过日子。
其实,姜宁也不敢打听。
那份名单上有十几个人,年纪大的现在刚好弱冠,年纪小的正巧十六岁。
里面有的人能重新开始,但也有可能存在已经灭了心志,无法面对过去的人。
姜宁自问做不到尽善尽美,只能如此。
“在做什么?”
卫长昀掀起帘子,走到厨房里,“在外面就闻到味道了。”
姜宁拿着勺子正盛汤,转过头看他,“熬汤,这不是戚大叔给的方子,想起来,就熬一碗来看看。”
“家里有人病了?”卫长昀回想了一下,今早出门碰到的人,都好好的。
天气变化大,可家里人身体都健康。
姜宁瞥他一眼,“是给我们俩熬的。”
“戚大叔不是说,我身子因为幼安不如从前,好不容易养好,又亏了一些。”
“那我是?”卫长昀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伤病,顶多是挨了几板子。
姜宁仔细思考道:“大概是败火。”
“自打你闲下来,火气有些重。”
卫长昀:“……”
“天气燥热,是有些上火。”
姜宁听出他的玩笑话,哼了声,“谁跟你说那个了,要方子就是一些滋补、养气血的。”
“我知道。”卫长昀走到他旁边,拿过勺子,“是汤还是药?”
“药也可以是汤。”姜宁干脆坐下,盯着外面艳阳高照的天,忽地道:“五月中旬到这里,不知不觉的,马上要七月了。”
日子过得可真快,再有几天,便是七月。
然后一眨眼,便又是八月。
卫长昀拿着帕子,把锅盖放回去,“日子过得再快,身边的人还在,便觉得知足。”
只要人还在,旁的事,便没那么重要。
闻言姜宁挑起眉梢一笑,伸了个懒腰,“是这么回事。”
第283章 娇气一些也无妨。……
八月的岭南热得有点不讲道理,太阳仿佛不要钱似的,每天大早就挂得高高的,还日日不缺勤。
热得人胃口变差就算了,连精力都不如从前,变得恹恹的,不大想出门,一出门便热得浑身是汗,跟水里出来那般。
素日里最能“折腾”的姜宁,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眼瞧着离中元节还有三五日,姜宁跟朱红商量完中元节要置办的供桌,草草喝了一碗素瓜豆汤,便回房里睡觉。
这一觉睡得长,直接睡到了卫长昀从前衙回来。
卫长昀回来,见朱红正在桌旁和春娘说话,跟她们打了招呼,左右看不见姜宁,不由奇怪。
往常这个时候姜宁都在前厅。
“晌午回房里就睡到这会儿,估摸着还没起,应该是天太热不舒服。”
朱红看他眼神,“正好你回来,叫他起来,刚好能吃饭。”
卫长昀微蹙眉头,“睡了这么久?”
“娘,饭好了不用等我们,要是他想吃,我们再自己热热。”
朱红哎了声,见他脚下步子快,朝着后院走去,便收住了话头。
“你呀,别管他们年轻人了,自己晓得饿不饿的。”春娘放下手里的东西,“但是宁哥儿不舒服好几日,但又不发烧不咳嗽的,要不要去医馆里看看?”
朱红没反应过来,“可瞧着也正常,不像是生病啊。”
春娘眼睛四处瞄了瞄,凑近了悄声道:“我是说,郎君这一阵闲下来,和宁哥儿相处的时间多了,会不会是——”
“又有了。”
闻言朱红一愣,“应该不会,长昀舍不得。”
春娘来得晚,不知道姜宁那会儿的凶险,只道:“宁哥儿生幼安不易,可是——”
“为了这个?那也是怜惜宁哥儿。”
朱红想到那夜,卫长昀带着姜宁回来的情形,心头依旧一紧。
好好的一个人出门回来就变成那样,在家里养了那么长时间才养好。
春娘发现朱红神情不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大半。
“郎君和宁哥儿感情好,你别担心了,估计就是犯懒。”
朱红点点头,心里也不踏实起来。
这要不要孩子,要是有了再不要,那伤的也是姜宁的身子-
卫长昀不知朱红和春娘都想到这么长远去,回到后院,径直走到房门外,心里有些急,推门的动作却还是轻的。
关门时,视线已经往里间看去。
轻薄的幔帐掀起,一眼可以看到里间的床。
床上隆起一个弧度,侧躺着的姜宁背对外面,身上只穿了夏衣,外衫搭在旁边的屏风。
卫长昀走近时,听着绵长的呼吸,心里松了口气。
听上去不像是病了,大概就是热得难受。
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卫长昀弯腰探身正要看姜宁脸色怎么样,便见人嘟囔两声,翻身转过来。
见状,卫长昀低笑一声。
“热得都睡不着了?”
“热。”
姜宁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气,立即往他身上贴,脸埋在他腰间,“迷迷糊糊睡着,又给热醒。”
从小到大,姜宁从来没过过这么热的夏天。
岭南好吃归好吃,水果还多,各种野果、山珍、海味丰富,来了两个多月,不会吃腻。
不放辣也好吃,放辣又是另一种口味。
但热,太热了。
姜宁每天洗两回澡还是觉得热,恨不得一天都泡在池子里。
卫长昀一手拿起扇子给他扇风,另一手摸了下藤席。
不怪姜宁喊热,藤席摸着都不凉快,只是比棉被好一些而已。
有风吹来,燥热散了大半,姜宁总算舒坦了不少。
“从前在家里,是怎么乘凉的?或者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能驱热。”
卫长昀手指拂过他额角,顺道把头发给拨开,还有不明显的汗。
姜宁眯起眼,干脆躺在他腿上,仰面和他说话。
“不一定,有的用空调,有的是风扇,都会自己转来制冷,比起——”
“噫,我记得从前看到过冰扇,要不我们也折腾一个。”
卫长昀想起之前的炉子、浴房,点点头,“宫里还有翰林院,我曾看到过冰扇,不过需要有人在一旁操作,否则不能自己动。”
姜宁道:“应该有办法的吧,比如说通过什么水位高低,水流的速度,形成一个循环,这样就能实现永动。”
知识太深奥,他还真没接触过。
唯一能算得上永动的,就是山里的泉水。
他在别人家里见过,用竹管引流,水顺着竹管往下流,到了一定的重量就会倾斜,便流进了水缸或者水槽里。
但竹管里的水流完,又会自动倾斜回去。
卫长昀听他说得这么有兴致,大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岭南能工巧匠也不少,或许还真能专门做出一个能自动转的七轮扇。
“那过两日我休息,便和你一块去城里寻几个工匠问问。”
“……我是不是有些麻烦?”
卫长昀扬起眉梢,“什么麻烦?”
姜宁努努嘴,倒不是自省和反思,“人家怎么就能在岭南生活上百年,我才来便要折腾这个折腾那个,连热都受不住。”
卫长昀失笑,点头蹭蹭他鼻尖,“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就是能耐热,有的人不能。
再者,这算什么麻烦,又未伤害到别人,或者是牵连到旁人一块折腾、忙前忙后。
“算娇气?”
“……不算。”
姜宁噗嗤笑了声,不知怎么,这会儿反而是觉得凉快许多。
“在你眼里,我好像做什么都是对的。”
卫长昀先是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姜宁一个翻身坐起来,伸手点了点他肩膀,拿过扇子,兀自给他俩一块扇着风。
“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的确做什么都是对的,但——”
卫长昀故意停顿,“舍身犯险的事的确对,但我会担心。”
姜宁听着听着无意识咬唇,眨巴眨巴眼睛看他。
卫长昀被看得心软,其他话又说不出来,只能笑了笑,“只是风扇而已,算不得麻烦和娇气。”
“再者,娇气一些也无妨。”
姜宁捏着扇子,往他身上一扑,抱着他也不嫌热,“要是遇到的不是你,该怎么办呢。”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遇到的是卫长昀。
“没有风扇也没关系了,心静自然凉,大不了多放几盆冰。”姜宁笑起来,“放在床边,总不至于还觉得热了吧。”
卫长昀抬手拍拍他的背,顺了会儿,“有了制冰的办法后,确实不难。”
姜宁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亲,“哎,幼安可比我耐热多了,精力还特别旺盛,要不是给小小和小宝待会儿,我一下午别想睡着。”
提到幼安,卫长昀习惯在他腰间摩挲的动作停下。
等等,好像刚才在前厅的时候,有什么事他没留意到。
姜宁察觉到他心思,好奇道:“怎么了?”
卫长昀仔细回想了会儿,忽地反应过来,对上姜宁的眼睛,“娘和春娘应该是误会了。”
姜宁没明白,下意识问:“误会什么?不会是以为我生病或者跟谁吵架了吧?”
他一说完,就见卫长昀笑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一个下午都在房间里睡觉,是挺像生病或者是吵架生气。
姜宁一脸奇怪地打量卫长昀,觉得他表情怪怪的,有点意味深长。
伸手捏捏他胳膊,“什么啊,你不说,我心里更奇怪。”
卫长昀摇头,附在他耳边低语。
待他的话说完,就见姜宁一脸懵了的表情,睁大眼睛呆呆的。
“不是,怎么会联想到这上面去?”姜宁吃惊道:“幼安才多大,还有一个多月才正好周岁,路都走不稳,再要一个小的,那我三年里都别想开酒楼了。”
喜欢自己的小孩和不想把时间都花在孩子身上,这并不冲突。
尤其幼安才多大,再有一个,那就要重新来一遍。
他们俩的精力都不足以再去照顾一个小孩,况且他们原本也未打算再要一个。
卫长昀捏捏他手,把扇子又拿了回来,不过是放到一旁,起身给他倒水。
夏日炎热,多喝水会好一些。
“可能是看你这几日都神情恹恹,没什么精神,所以才会这么误会了。”
卫长昀把杯子递给他,“不过阿娘应该知道,舍不得的。”
姜宁捧着杯子,咕噜喝了大半,“那你呢?如果不是因为上回被吓到了,你会再想要一个孩子么。”
他自己倒是接受良好,一个和两个区别不大。
唯一担心的是,如果两个性格不一样,一个乖巧一个顽皮,那到时候作为大人应对的方式方法肯定不同,会不会造成偏心。
卫长昀眼神倏地认真起来,眉头微蹙。
“我不是在测试你的心思,是真的在问。”姜宁不怕他误会,却又怕自己表达不够清楚。
他俩在一起能一直这样,便是因为话说得明白。
“不想要。”卫长昀几乎是卡着姜宁的尾音说,“有孩子,是因为这个孩子已经到来,所以我会高兴。”
“但宁宁,对我来说,哪怕这话自私、无情了些,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们才是会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长辈会老去,孩子会长大。
他们在他俩的生命里,是一段时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只是一段。
但从他和姜宁在一起后,便注定了,余生都会在一起。
姜宁眨了眨眼,弯唇一笑,牵起他的手,“我知道,在你这里,我永远都是重要的。”
“其实——”
“我也不想再要一个,一个是累,二是辛苦。”
不光是他辛苦,身边的人都很辛苦。
担惊受怕十个月,最后还有临门那一下。
卫长昀眼神里带着一些委屈,直直地盯着姜宁,“你别吓我。”
姜宁啊了声,随后反应过来,又倾身抱住他,手在他后颈捏捏,“我吓你什么?那想要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就能的,不得你配合呀。”
卫长昀抿紧唇,又露出执拗的神情。
姜宁忍俊不禁,“我保证,不会因为哪天心念一动,就再要一个孩子。”
捏捏他耳朵,低头看着他,“你可珍惜现在的幼安,换作是我那个梦里,我俩可不会有孩子。”
卫长昀嗯了声,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微仰起头,一脸严肃地亲着姜宁。
姜宁被他动作弄得有些痒,热劲儿上来,轻轻推了下,“热。”
第284章 姜宁心里凉了半截,觉……
案情告一段落,县衙里里外外都变清闲不少。
别的人闲下来后,之前一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姜宁,反而成日进进出出,忙得早出晚归。
往常还能看到他在衙门转悠,这一阵可老不见人,一问就是出去了。
马县丞家就在惠安县,老的、小的都在,结案后,必要办公外的时间都回去陪家人。
其实,平时他不过问同僚的私事。
然而姜宁这个官眷和别人不太一样,闲云观的案子私下里不知出了多少主意,加上河道的事,故而对他印象颇深。
连着好几日见不到人,和卫长昀聊完公务,一块离开衙署时,随口问了一句。
“这几日怎么不见姜公子?”
马县丞道:“听闻他之前开酒楼,可是为了这事在奔波?”
卫长昀愣了愣,笑道:“应该不是,他是想寻一片地,看看能不能收回来自己种。”
“我还以为是酒楼的事,想说岭南这边湿气重、天气热,口味可能和黔州、金陵不同,本地酒楼也多,适应口味或者来点新菜,各有各的优势。”
马县丞看着面冷心热,说不上热心肠,但相处这段时日,对他们二人有几分了解,自是愿意帮忙。
举手之劳而已。
卫长昀略有些诧异,笑笑道:“酒楼一事他想暂缓,一是犬子年幼,二是他也想歇一阵。”
马县丞年长他近二十岁,心境不同,却觉得他们难得有这份心。
孩子还小时,多陪伴是对的。
“李家的案子,若非你们来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明白,不过——”
马县丞看眼不远处的县衙大门,“只要律法还在,冤假错案终有一日会真相大白。”
卫长昀点头,负手站在原地,“哪怕迟早,也要揭露真相。”
迟到的正义,是对受害者最好的慰藉。
马县丞难得笑起来,“好了,我可回家去了,你也别送了。”
卫长昀嗯了声,“今日我们商讨的事,过一阵子就可以召集商户讨论,尽早落实下去,那些小贩的日子,还有农户的生活也许会稳定下来,即使看天吃饭,也有一些保障。”
“放心,回去后我肯定仔细看,若无什么问题,就按照县令的意思执行下去。”
马县丞向他作揖告礼,便步下台阶,离开县衙。
才走出大门,便迎面撞上匆匆回来的姜宁,晒得面色通红,手里还拎着一个篮子。
姜宁热得呼哧呼哧的,看到马县丞,笑着跟他打招呼,“马县丞,您这是忙完了吗?”
马县丞点头示意,“嗯,和县令商量完公务,便先回家。”
姜宁掀开篮子上的布,拿出刚买的烧腊,“我去城西买的,可好吃了,拿回去给婶儿尝尝。”
不管马县丞答不答应,往人手里一塞,几步跑上台阶,“长昀,你拿一下,可累死我。”
卫长昀看马县丞愣在那儿,一副不知道要不要还回来的表情,忍住笑意,接过篮子,又替姜宁擦了汗。
“又买了什么,这么沉?”
姜宁张着嘴哈气,“就是到处转悠,买了一点种子,想看看怎么种,我还看了几棵果树苗。”
家里怎么能少了果树,樱桃、桃子、杨梅都来一棵。
后面他还要再搭一个葡萄架,高一点儿,能在下面乘凉。
俩人说着话往里走,站在县衙外的马县丞低头看眼烧腊,无声笑着摇头,拎着往家里去。
“其实我还去看了一些食肆、饭庄和茶楼、酒楼,对于酒楼的事,我有了新的想法。”
“什么想法?”
“重新开一家太费力,我也不像从前那样有精力,总不能再让阿娘、方叔和陆拙他们再跟着我熬吧。”
“所以打算入股别的酒楼?”
“差不多,先有合作伙伴,这样既能省事省心,还不用一个人操劳。”
如果不开酒楼的话,那可以开个小一点的食肆。
姜宁拿手扇着风,“其实我的最佳选择是,谁家酒楼的东家要搬家,不呆在惠安县,着急着把店转手,这样我直接接过来,什么都不用改,原样经营就好,但菜可以上新,还省了我招人的功夫。”
“这样是最好,不过不着急的话,可以慢慢看。”卫长昀提着篮子,看眼他说话时的神情,“家里那一块空出来的地方,给你种树?”
姜宁点点头,“还有葡萄架,这就得麻烦卫县令了。”
搭葡萄架刻不容缓,哪能院子里连个乘凉、遮阴的地方都没有,凉亭是凉亭,葡萄架是葡萄架。
不能混为一谈的。
“是,悉听安排。”
“你去搭你的葡萄架,我今晚做个荔枝肉,保证好吃。”
新学来的,好不好吃的,其实他也不知道。
卫长昀挑起眉梢,想起什么道:“所以你前一阵从农户那儿收了不少荔枝,就是为了晒成荔枝干?”
姜宁理所应当点头,“对呀,什么荔枝干,这叫果脯,逢年过节岭南人家里的桌上可都得摆。”
“况且果脯晒干后能当零嘴,还可以拿来做菜、煲汤。”
在城里闲逛了两个月,可不是真的无所事事闲逛,而是打听当地人的生活。
其实岭南这儿还挺发达的了,相对于从前走过的不少地方。
稻米的种植、果树的栽培、海鲜的捕捞全都有人在干,可就是商路还未打通。
这要是打通了,岭南何愁不富?
“是,果脯。”卫长昀重复他的话,“所以除了荔枝肉还有什么?”
“再做一个双皮奶,还有米皮。”姜宁掰着手指,“我今天闻到有一家烧鹅挺好吃的,不过赶着回来,等不了他给我烤了。”
岭南的菜他也熟悉得七七八八,口味其实不算淡,只是少辣而已。
其他的调味可一点儿都不少。
有的菜还偏咸口,比如烧鹅、叉烧、肠粉、河粉、扣肉跟白切鸡,他尝了尝,咸口为主。
用的调料他暂时不确定,但吃起来像豉油。
“咱们改天还能去讨点荔枝木,听说荔枝木拿来做烤肉,特别香。”姜宁悄声道:“就是不知道荔枝木人家愿不愿意给。”
卫长昀把篮子放好,指了一下院子里,“那儿有棵荔枝树,打枝的时候可以剪一点。”
姜宁狐疑地看去,还真给他看到荔枝树。
怎么今年不见结果啊?
卫长昀看出他心思,“听方叔说,好像是快养死的。”
姜宁:“……”
“要是真养不活,那就砍来烧烤吧。”
东西,还是得物尽其用-
姜宁一边物色酒楼,一边忙着在家里种田。
两边都不耽误,两边都还做得挺好。
他忙的时候,卫长昀倒是也不闲着,和马县丞两个人领着县衙的其他人,先是说通了商户,可以按照正常价格收购农户手里的果子、蔬菜还有粮食,再经过加工,卖往各地。
同时又写文书上奏给州府,再由州府上报到朝廷。
时间是有些慢,但若无朝廷颁布明文,那岭南的商户就不能靠着县府的文牒与各地往来交易。
要是缺少了文牒,在州府内卖卖小东西就算了,大批货物可不行,属于私贩,严重要入狱的。
两人忙起来,还好是县衙和家里就在一处,否则也碰不到面。
不过哪怕是都在家里,一人占了一方桌子写东西,再把幼安放到小床上,时不时逗一下。
“长昀,给大家的回信写了吗?”
“写了,还来不及拿到驿馆去寄。”
“那明日我出去的时候顺道带过去好了。”
“明日要去哪?”
“买点东西回来,正好要过中秋,我托人打了几个模具,想多做一点月饼,什么口味的都有,给衙门里的衙差们也分一些。”
眼看着还有几日就是中秋,佳节在即,自是要好好准备的。
他们是一家团聚了,但衙门里还有不少人得值班。
再者哪怕是不值班的,中秋这样的日子,送几个月饼总不会被人说是收买人心吧。
卫长昀写完一段,停下笔,“有什么馅的?”
寻常也做月饼,但家里人吃得少,所以都是意思一下。
姜宁露齿一笑,带了几分揶揄,“水果的、蛋黄的、豆沙的,还有——”
“五仁的,我特地问了一些人,寻了个馅料的配方。”
五仁是什么口味?
卫长昀好奇,“五仁是什么?”
“核桃仁、杏仁、花生仁、瓜子仁、芝麻仁……”姜宁想了想,“全部炒熟然后碾碎再搅和到一起,加入糖浆调味。”
其实按理来说是不难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很嫌弃。
“放糖?”
“嗯。”
“这些果仁都是咸口,加上糖会不会有些怪?”
“……调完了先试试,不好吃我再改。”
姜宁可不猎奇,吃的东西当然是要好吃才行,为了猎奇去做一些味道,是对食材的不尊重。
卫长昀看他表情,失笑道:“那等你的月饼。”
姜宁哼了声,低头继续在纸上画模具的描样。
色香味俱全,月饼也要做得好看。
卫长昀看眼天色,捏捏眉心起身,走到一旁抱起自己玩的幼安,在屋里走了一圈,然后瞥几眼姜宁的模具描样,见他专心,又把幼安放到地上,教他走路。
一岁大的孩子还走不稳,跌跌撞撞的。
但小孩心思明显,喜欢谁就要粘着谁。
黏了一会儿卫长昀,瞥见姜宁不加入,吭哧吭哧地就朝着姜宁腿边跑过去。
姜宁被个小肉球撞上时,吓一跳。
偏过头一看,笑意就在唇边漫开,放下笔捏了捏他脸颊肉,“也不怕磕着。”
又是桌子又是椅子的,哪怕是包了边,磕着一样疼。
“爹爹,玩、玩!”
胖乎的手拍拍,扬起小脸就对着姜宁笑。
“成日就知道玩,玩什么呀?连骑马你都不会。”
姜宁哼了声,但还是侧过身,弯腰哄着他,又抬眼看卫长昀,“故意的啊?”
卫长昀露出一个无辜的笑,“不是。”
“想学骑马了?”
姜宁把小家伙转了个身,示意卫长昀拍手接他,“之前学了个半途而废,等过一阵子天凉快,正好能去学。”
这样以后赶路时,他还能骑马,不用总坐在马车里。
卫长昀接住几乎是扑过来的孩子,“城外有地方可以骑,过几日我要去一趟,你和我一起?”
姜宁哎了声,“你怎么现在才说?”
卫长昀道:“是今天才定下来的,不过是视察民情,只有我和县衙的衙差三个人,加上你的话,便是四个人一起。”
视察民情?
姜宁听出一些门道,“可是之前说的事有什么阻碍,比如有人不配合,带头闹事?”
卫长昀失笑,“嗯,差不多是这样。”
姜宁一听便来了兴趣,“那行啊,一起走一趟,反正我在家也没别的事情。”
去一趟,就当是玩了。
“那幼安就拜托给娘他们照顾两日。”
卫长昀道:“这一去,可能要三天才能回来。”
“算上来回吗?”姜宁问。
卫长昀抱起走累了耍赖的孩子,“嗯,加上来回的路程。”
那三日也还好,其实就是三天两晚。
姜宁眼珠一转,坐在椅子上仰头看卫长昀,见他抱着孩子,肩背宽阔,已不似当年少年瘦削。
怎么总觉得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过去了这么久。
仔细算算,如今已是第四年了。
察觉到他的眼神,卫长昀转回来,笑着问:“在看什么?”
姜宁摇头,起身走到他旁边,伸手去掐耍赖小孩的脸,“在想,不知道这孩子是随了谁,我们俩可都不耍赖。”
卫长昀迟疑问:“真的不耍赖?”
姜宁瞪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耍赖了?我那个叫合理的辩解,还有——”
“去的时候,恰好是在中秋后,能把月饼做出来。”
卫长昀笑着避开他打来的手,“今年中秋,月亮应该很圆。”
不管是十五还是十六的月亮,想见的人都在身边,天上无月,人间也自是团圆夜-
家里的县衙事情交代好后,卫长昀和姜宁便一块乘着马车去了周围闹事的村子里。
低调查看情况,就只带了两个衙差,身手都还不错,但看上去面向都挺和善的。
一个年纪轻的扮作小厮,另一个年纪大点的是车夫。
四个人大早上趁着天凉快从县府出发,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才到郑家村。
郑家村人口不多,但地方大。
各家田地占了不少,都不挨着,所以比较零散。
他们在村子外便停下来,卫长昀和姜宁从马车里出来,穿着打扮都是日常的衣服,瞧着像是谁家的少爷来买东西。
再怎么低调,和村里比起来,那都属于显眼的。
姜宁和卫长昀才在田地外的路上走了几步,便已经被地里干活的人注意到。
“还是太招摇了,人家以为我们是来收茶、收粮的。”
姜宁打开手里扇子,扇了两下,忍不住小声道:“不过要是茶叶好,还真可以收一点回去。”
卫长昀语塞,无奈摇头,“入戏太快了,姜老板。”
姜宁逗他,“你都叫我姜老板了,自然是听我的了,哎,确定是哪户人家吗?再难缠的,我一会儿也给你掰扯明白。”
卫长昀见他这样,一想倒是没错,姜宁的确对生意上的事更为了解。
人家闹,就是不满意县府给的政策,觉得自己亏了。
他们几个里,能谈生意的,便是姜宁最厉害。
“大人,一会儿他要不听劝,我们就亮身份,以后他就知道肯定是比现在赚得多。”
扮作小厮的人叫陈顺,性子有些沉不住气,“之前就派人来说过好几回,里正都跑了好几趟,还把人赶出去,差点打人,太不可理喻了。”
卫长昀摇头,“里正那边已经说了,他就是吃软不吃硬,要是硬来,他一直煽动村里的百姓,反对的意见会越来越多,到时候——”
只有郑家村不加入,不是不行,可即使一县之长,便要顾及到每一个百姓。
姜宁听他俩说话,眼睛却一直在瞄着田地里的动静。
众人皆知江南和江陵一带是鱼米之乡,却很少有人知道,岭南其实也盛产稻子。
刚才他粗略打量了一圈,几乎都是种稻子的,还有果树为主。
当然,果树基本都是荔枝。
姜宁琢磨了下,“等会儿我们就假装是外地来此处的商人,听闻此地果树多,便想问问价。”
“那日后被戳穿了岂不是尴尬。”陈顺道:“尤其县令还亲自过来了。”
卫长昀替姜宁解释,“如果这几日能谈得明白,我是不是县令对他们不重要,身份被揭穿了也无妨。”
要是道理讲不通,还是原来那样,那他是不是县令就更不重要了。
直接是没得谈。
姜宁点头,“走吧,先去看看,总要了解清楚内情,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跟城里的商户合作。”
按道理来讲,城里那几家商户全都调查得明白,以李员外家为主,其他几家谈不上是价格实惠,但从前看也绝非是奸商、店大欺客的类型。
生意上,无非是赚得多赚得少。
有些人家就是想要多一点利润,这无可厚非,只要不是强买强卖,刻意压价,在合理的范围类,那指责不了什么。
如今价格由商户和县衙一块定下,销往外地的价格各凭本事,但内部收购价格一致。
对于农户而言,就稳定许多。
“我忽然想到,是不是因为农户卖给城里的商户价格,其实也有差异?”
姜宁皱起眉,“比如,有的高有的低,咱们宏观一调控,相当于断了人家财路。”
要么就是,人家自有门道,能把这些东西卖更高的价格。
卫长昀思忖片刻,“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定价这一块我们都在商量,还未有定数,如果是自己有渠道卖货,可以不加入,但日后门道走不通,想要县府托底,便也不可能。”
姜宁嗯了声,这个规定没毛病。
县府是要稳定,所以需要商户和农户之间联合,这样由县府统一调度,不涉及小事,但总体方向得县府来定。
其实有一点儿像公有和私有,一个挣不了太大的钱,但盘子可以越做越大,来钱稳定而且也有增量。
另一个的话,靠运气也靠实力,少了托底的风险大,可收益相对也高。
“先不说这个,进村里看看。”
姜宁冲卫长昀眨眼,“别忘了我从前在村里,可没什么八卦打听不到。”
卫长昀一怔,跟在他后面一块进了村。
才一进村,便被迎面跑来的人差点撞到,卫长昀眼疾手快,拉着姜宁闪到一边,眼睁睁看着一根木棍从眼前飞过,然后只听得哎哟一声,有人抱头蹲在地上。
姜宁眼睛都瞪圆了,一脸震惊地看着追上来的老头。
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好像——
瞥了眼蹲在地上那人的衣服,好大一个灰色鞋印。
姜宁悄声问卫长昀,“我们要聊的,不会是这对父子吧?”
卫长昀看过画像,自是记得什么样,辨认了一会儿,不忍回答,“似乎就是。”
姜宁心里凉了半截,觉得不管也挺好的。
第285章 进村过夜。
“你再给老子跑看看?我告诉你,我们家的地和田你别想卖给官府那群混吃等死的人,老子不信他们,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你要再动这个主意,那也要等我死了!”
老头穿着轻薄的衣服,裤腿挽着,气喘吁吁叉腰站在那儿,指着地上的青年大声斥骂。
青年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爹,村里人人都在讲新来的县令是个好官,一来就为民做主,做了多少好事,现在要给大家一条商路,你怎么这么顽固呢,村里大家都同意了,就我们家对着干,那以后有好事还能轮到我们吗?”
郑家村都同意了,决定跟着县府的安排走。
那谁家不参加就很明显,说不定以后还会被孤立,等到人家日子变得红火,他爹肯定眼红。
“什么好事?真正的好事能轮到我们小老百姓吗?那是他们官商勾结,挣多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郑三爷怒斥道:“你个不省心的玩意,生你还不如生个叉烧。”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想进这个家的门,那就给老子死了这条心,安安心心和从前一样做生意。”
郑三爷捡回自己的鞋,穿上后,背着手往家里走。
郑荣拍拍胳膊和腿,又揉了一下肩膀,“我是你儿子,你下手这么重,是真不想我给你养老了。”
“爹,我真不是贪财,是咱们——”
“再多说一句,你给老子滚出去!”郑三爷回头嚷了一句,郑荣立即站原地不吭声了。
老顽固,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了。
郑荣烦心地踢了一脚地面石头,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劝他爹同意,再过几天可就截止了。
那县府的县令是打京城来的,听说还是什么状元探花。
年纪比他还小几岁呢,这个年纪能破案,还能中状元,肯定很厉害。
“哎,这位大哥,请问这里是郑家村吗?”
“你是谁啊,我正心烦呢,别来烦——你们是谁啊?”
郑荣闻声回头,看到姜宁和卫长昀一行人,不由愣了愣。
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是,看起来好有钱。
“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商人,途经此地,听闻这一片茶叶和稻米有名,果树也多,所以想来看看。”
姜宁答得自然,毫无演戏痕迹,“听你们的意思,官府插手和商户一块坑你们了?”
姜宁才说完,旁边的陈顺和刘富表情变了变,下意识看向卫长昀。
卫长昀神情毫无变化,仿佛自己跟官府无关。
“什么坑我们啊,人家那个是为了我们好,往后收入比较稳定,不至于饱一顿饥一顿,是我家老头想不明白,固执得很。”
郑荣叹了一声,“一直觉得官府是坏人,我就说,那官府要是坏人,还能十里八村都同意啊。”
姜宁低咳一声,余光扫向旁边的卫长昀。
“这样啊。”姜宁眼珠一转,“这位大哥,我们能进村寻个地方乘凉吗?这天看起来太热了,也不好说话。”
“可以啊,村里有草棚,你们去那儿休息,离我家也近,我正好瞅瞅我爹还生气不。”
郑荣哎了声,“我都不明白,怎么不信官府呢?要是贪官,还能给之前受灾的百姓都发钱啊,这还是第一次。”
姜宁跟在他后面,用手肘碰了碰卫长昀胳膊,给他递了个眼神。
卫长昀脸上露出笑意,并不觉得无奈。
为官者,能得到百姓的任何认可都是好事。
“你们是从哪来的啊?”
郑荣好奇问了一句,“这一阵来岭南,热得很,要等到九十月才凉快。”
“我们是从黔州来的,其实——”
姜宁看了眼郑荣,思考要不要说实话。
郑荣看起来是支持新政的,不表明身份,日后再说,多少有些骗人的嫌疑。
姜宁瞥眼卫长昀,见卫长昀轻轻摇头,心下了然,他应该是有主题。
这事上,卫长昀自己做主。
“正好想来这边看看海,听闻岭南的物产丰富,所以也想瞧瞧有没有别的商机。”
姜宁这话半真半假,倒也不算骗人。
卫长昀到岭南是赴任,然而姜宁作为官眷自然要跟随,另外可也有自己的生意要做。
别说,要是这里的荔枝和稻子好,价格还公道,未必他不能真的做生意。
那开酒楼,不也得买食材、买粮食。
“这边的海有什么好看的,但天气好的时候是好看。”郑荣心里还是挺高兴,“有些地方嫌弃岭南太热,又是瘴气,又是蛇虫鼠蚁,其实我们岭南好着呢,是他们不识货。”
“各地有各地的风物,多走一些地方,便能见识到不同的有趣。”姜宁回应道:“岭南挺好的。”
卫长昀伸手拉了他一下,避开脚下的石头,“岭南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不管是有农产,还有海产,又临海,可以作为商贸口岸,往后发展一定会越来越好。”
前边的郑荣领着他们进了村里,听到这话,狐疑地回头。
姜宁忍不住笑起来,然后看了眼卫长昀。
郑荣觉得有一点古怪,小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你是不是——”
“在下姓卫。”
卫长昀截断对方的话,道:“此次来村里,并非为了问责,是想解决问题。”
郑荣瞪大眼,差点就要原地给卫长昀行礼。
旁边陈顺和刘富对视一眼,上前拦住了郑荣,而后又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
郑荣回过神来,连忙道:“卫、卫县令,草民不知道是卫县令,刚才我爹那样不是有意的,他就是年纪大了有点糊涂,而且上一任县令坑害过,所以很抵触,我回家一定好好劝劝他,肯定不会给县衙添麻烦。”
当着别人的面骂人贪官,不是好人。
这要换一个小肚鸡肠的,当场就能把你抓了给办了。
郑荣知道卫长昀不是贪官,但人被骂了,哪有好受的。
“大人,我爹真的是一时糊涂,绝对不是有意的,你不要和他计较,我肯定好好劝他。”
“不必这样,我若是计较,那刚才便不会隐瞒身份。”
卫长昀有些无奈,但没办法,对于百姓而言,不管是多大的官,只要得罪了,日子都不会好过。
哪怕卫长昀在他们心里是个好官,依旧不是能容忍有人挑战他们的权威。
“我们来,是想要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姜宁从旁道:“况且我是真有打算做点小生意,如果合适的话,说不定合作的商户里有我呢。”
郑荣经常去县城里,要么是接一些短工,要么是帮人做东西,或者是添置东西。
自然听说了不少新来的县令是何方人士,家里有几口人,分别什么样。
对姜宁是有所耳闻。
“你、你们真的不计较我爹刚才做的事?”
郑荣疑惑道:“其实我爹也不是针对卫县令,只是上一任县令实在过分,官商勾结,干了不少龌龊事,要不是卫县令这回有诚意,大多村民也都不会答应的。”
卫长昀一上任,便接连干出了几件为百姓的事。
哪怕是面子工程,依旧让大部分受惠,所以大家才愿意相信他。
换作旁人,可不会这么快放下戒心。
“官商勾结?”
卫长昀在凉亭坐下,扫了一圈村子,“可是如今城里的商户,多也是在惠安县许久的。”
“那是因为他们之前都被打压,只能仰人鼻息,花钱办事,苟且着过活,那个县令被带走后,才逐渐好转的。”
郑荣看他们真的是来沟通,才放下戒心。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心想这一趟还真不白来。
村里的事情,马县丞他们未必全然清楚,要做实事,就得摸清楚这些百姓心里真正在想什么。
他俩一人一句引导,从郑荣口中知道了不少事。
“所以,其实就是这样,我爹觉得官府都是为了自己。”
郑荣又无奈地叹了声,“我还请了村长、里正,连别家的叔伯都来过,他就是很固执。”
莫名的,姜宁想起了他爸妈提过的拆迁钉子户。
一开始是为了多要一点钱,或者是舍不得家里的老房子,结果就成了钉子户。
市里也尽力去说服、疏通,最后没办法,就干脆让他当钉子户,路和桥该修就修、该建就建,最后导致了一个情况,钉子户想搬走都没办法。
有的是忍不了噪音,有的是眼红别人家地段更好。
总之,最后很少有人不后悔。
“我们能在村里住一晚吗?或者两个晚上,你去探探口风,今晚上……你就说我们是你在别处遇到的商人,邀请到家里做客,到时我们看看情况。”
卫长昀出声道:“这样当面了解,会比较好。”
姜宁听完后一直沉默,这会儿才开口,“最好备一壶酒,我们车上正好有。”
“咱们有什么事,饭桌上聊。”
有些时候啊,适当地利用一下酒桌文化,并无什么不可。
“你们真的要去我家啊?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我爹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肯定会特别生气。”
郑荣深知自家老头的脾气,“说不定当场把你们赶出去。”
卫长昀失笑,“老人家应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前车之鉴在那儿,难免心有膈应。”
他脸上带着自信,“如果我们能说服他,那是什么身份不重要。”
郑荣挠挠头,觉得这个有道理。
只是住在村里的话,能住哪儿啊?他家里就几间房,自己和媳妇一间,父母一间 ,还有个弟弟。
那也住不下了。
“这村里的话,只能去村长家里住了。”
郑荣道:“村长那儿,能告诉他你们的身份吗?”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卫长昀道:“村长那里怕是瞒不住,上回防汛时在,应该能认出来。”
“只有村长认得还好,让他一块瞒着好了。”姜宁倒是不在乎,郑家村上下并无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们既然出来巡查,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哎!我想起来了,我二叔家就堂弟在,其他人去我婶儿娘家探亲了,估计还要三五日才回来,他家能空出两间房,就是得麻烦你们挤挤。”
郑荣一拍脑袋站起来,“离我家还近,一盏茶功夫都不要。”
成了。
姜宁和卫长昀同时在心里想,有郑荣在中间探口风,还跟他们站在一边,事能成一半-
郑荣二叔家宽敞,那位堂弟知道是谁后,都不关心来历,便去了地里干活。
姜宁和卫长昀进了房间,环顾一圈后,两人一块坐下。
姜宁手撑在床边,微仰起头看卫长昀,“依你看,这个郑荣说的话可信吗?还有,郑家村情况如何。”
在村里走了一圈,大家对他们好奇,但也不会一直打量。
怎么说郑家村都是在惠安县外,离得近,什么达官贵人和员外富商都见过。
卫长昀从窗户旁走来,“郑荣所言应该是真的,问题症结在他父亲并不信任衙门。”
一旦失去信任,很多事情沟通起来就变得困难。
如果郑荣说谎,那完全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况且他们来的时候,郑荣的确是和郑三爷吵架,还吵得挺厉害的,说明他确实想说服郑三爷听官府的。
“那现在怎么办?他儿子说的话都不听,还让人滚出家里去,这可不是一顿饭、一壶酒能解决的事。”
姜宁往后瘫倒,“得让他解开心结,相信你才行。”
“这不一定。”卫长昀看他那样,知道他有些累,“你不是说过一句话,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听到这话,姜宁噗嗤笑出声,“这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人有时候就这样,听不进身边人的话,但别人说的话就听得进去。
而且还能有来有回的讨论。
“不管怎么样,今晚先会一会这个郑三爷。”卫长昀走到床边,低头问:“累了吗?”
姜宁唔了声,靠在他手边,“有一点点,可能真是不经热。”
天一热,人就蔫蔫的。
卫长昀拿手贴着他脸颊,走开去给他到了杯水。
“喝点水,休息一阵子,差不多时间了再过去。”
“你要出去转转吗?”姜宁喝了水后眨眨眼,巴巴看着他俩,“留陈顺在家里看着,你跟刘富一起去。”
村里人多,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有个人在旁边安全一点。
卫长昀不放心姜宁,但既然来了村里,那就不可能一直在房里待着。
眉头皱起,“你难受吗?”
姜宁摇摇头,抬手搭在额头,“不难受,就是有一点点困和累。”
“你去你的,我自己休息会儿就好。”
也没什么,大概是迟到的水土不服。
姜宁心想,也没人规定水土不服一定得是刚来那段时间有。
就不能是一开始身体没反应过来吗?
有的人反射弧长,他可能也是其中一类症状之一。
卫长昀盯着他,半晌才嗯了声。
“我尽快回来。”
姜宁也不推拒,“好啊,要是回来的时候,能给我带点吃的就更好了。”
有点馋地里刚摘的蔬果了。
卫长昀脸上表情终于有所舒缓,摸摸他的头,“好。”
姜宁躺在床上看着他走出房间,又隔着门听他交代,抿抿唇,自己翻了个身,倒在被子里。
好松软的被子,好像才晒过。
也是,这一阵天气好了,出了梅雨季节,自然舒服。
心里的事一件件处理完,姜宁不知不觉睡得踏实。
梦里也是软乎一片,是从前的日子,是好友的齐聚,还是跟卫长昀待在一块,一起看天看地的情形。
摇椅轻晃,蒲扇慢摇,他俩就并排坐着,像是多年老友,却又亲密无间。
“长昀……”
“好香啊。”
卫长昀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姜宁睡在床边,衣服和鞋袜都没脱,就是躺靠在床边。
脸枕着手,脸颊挤出一些肉来,比半年前那一阵要圆润些。
瞧着年纪小。
他走过去,没叫醒人,反而坐下等他自己醒,顺道捋一下刚才出去赚看到和发现的事。
郑三爷和上任县令的矛盾,没想的那么容易解开。
而且人家一走,留了一堆烂摊子给谁收拾?
别的人会不会“多管闲事”不一定,但卫长昀来了,只能他背锅。
必须得打消郑三爷的顾虑,只有他的顾虑消失,配合他们的新政,其他人只会更配合。
这是一个心理上的本能反应。
想了有一会儿,盖住手背的被子动了动,卫长昀立即回过神来。
一个时辰后。
“你回来了?这里的民情查得怎么样?”
姜宁揉着眼睛,人醒了。
“民风淳朴,靠荔枝赚钱,稻米也多,但基本是被官府收走。”
卫长昀道:“不过我问过了,这里茶叶不多,更多还是荔枝和稻子维持生计。”
“官府收走?价格是什么价?”
姜宁震惊道:“他不会压人家价格,再高价转手卖出去吧?”
他说完,卫长昀没回答。
默认了。
“太不是东西了,难怪人家不信,尤其是郑荣家被坑害了近两百斤粮食。”
姜宁一下清醒了,“这够一家几口人吃不少时间了。”
“这二百斤粮食,我看过卷宗,后来好像没有补给郑荣家。”
大概是当时案子太着急,所以便有所遗漏。
毕竟那会儿,县衙群龙无首,调任的县令迟迟未到,也情有可原。
再细的工作,都会有这种纰漏。
“此事就是症结的话,但是不难解决。”卫长昀担心道:“只是在补偿,也对县衙失望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肯定会想到办法的。”
姜宁:“这一趟来得,确实值得。”
卫长昀点头,忽地想到什么,好奇问:“那酒你是什么时候放的?”
行李是他收拾的,没有放酒。
姜宁笑得露出一对酒窝,“上车时悄悄拿的。”
有备无患嘛。
这时候,还管什么纪律。
反正他拿的,又不是卫长昀。
第286章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日……
郑荣家并不算富裕,顶多算是能吃饱饭的地步。
去之前,姜宁和卫长昀特地交代陈顺和刘富不用跟着,闲着无事在村里逛逛,看看能不能收集到些别的民情。
陈顺年纪轻,家里住在县府,所以不太了解村里的事情。
一听这个安排,忍不住问起来。
“我们去村里打听什么?人家也不一定跟我们说。”陈顺挠头,看姜宁和卫长昀一脸疑惑。
姜宁忍不住笑,和卫长昀对视一眼,什么都不提,拿起酒壶往外走。
陈顺看他们这样,更是一头雾水。
不解地看了眼旁边刘富,“刘哥,大人和公子什么意思?大晚上的,我们去村里,人家不会把我们当坏人吗?”
刘富一脸无语地看着他,“让你平时多听多看,有什么事都多想想,别一开口就问原因。”
陈顺悄声道:“那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开口问的。”
小声嘀咕,“我要是知道了,那我还问什么。”
“这都听不明白?村里人吃饭早,吃完了天又热能干什么?”刘富坐在长凳上翘起腿。
“当然是在村里大树下闲聊,打听打听、说道说道各家的事情。”
闻言陈顺恍然大悟,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个意思,我还当让我们去审问村民,那人家怎么会乐意说。”
“让你多跟着办案,就是学经验。”刘富往外看了看天色,“不得不说,公子真够厉害的。”
“等会儿我们就去村口听听百姓说什么,咱们县令可是真想领着大家过好日子,我们也不能拖后腿。”
陈顺点点头,“那是当然了,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包打听。”
刘富忍不住笑,还包打听呢,刚才都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你们县衙还真一堆愣头青啊?”姜宁把手里的酒递给卫长昀,“一会儿我们去郑家,不会被郑三爷拿扫把赶出门吧?”
卫长昀失笑,“老爷子脾气再差,看到我们手里拎着酒、拿着茶叶,怎么都不至于赶我们走吧。”
“这可说不一定。”姜宁促狭一笑,“不过郑荣肯定拦着,怎么着先被扫地出门的都是他。”
卫长昀忍俊不禁,抬起手捏了捏他后颈,“你说了算。”
从郑荣二叔家去到他家里,走路要不了半盏茶,就能看到他家院子。
郑荣站在家门口的路上,一直抬头往这边张望,像是生怕错过他们,又担心被家里老头看到。
看到他俩过来,几步跑上前。
“大人,公子,你们俩来了?刚才这件事我已经跟我娘、我弟说了,有他们在,我爹应该不会大发雷霆。”
“我媳妇才生不久,就不见客了,人不太舒服。”
“那个,咱们可千万别说漏嘴了,不然要被我爹知道,真能打断我的腿。”
就几步路的功夫,郑荣絮絮叨叨年了一堆话,生怕一会儿出岔子。
姜宁悄摸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心里暗暗想,这么多年,还第一次有人对他俩这么不信任。
向来都是他们怕别人出岔子。
“放心,这件事我们心里有数,不给你添乱。”姜宁道:“对了,你妻子才生,这个正好,放在屋里的话,夜里蚊虫少一些,他们少遭罪。”
解下随身的香包递过去,“我自己也用。”
郑荣没伸手接,有点不好意思,“这、这怎么行,我们不能拿你的东西。”
“小东西而已,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就是一些草药。”姜宁塞到他手里,“你要信不过,可以问问村里的大夫。”
“这季节蚊虫不少,孩子不经造。”
总是关门闭户的也不行,但不关的话,蚊虫又能跑进屋,不能两全。
郑荣看一眼卫长昀,见他并没有其他的意见,这才收下了。
见过拿东西给官员行贿的,这官员和官眷拿东西收买人心的,也是少见得很。
卫长昀看了一眼郑荣家的房屋和院子,心里大致有了数。
的确不是富裕人家,在整座村子里,大约是吊车尾的。
“那二百斤粮食,要是县衙里核对无误,我一定会命人按数量送回来,至于——”
卫长昀看了眼郑荣,“还有另外的补偿,按照一定比例也在其中。”
郑荣一愣,要不是这会儿到家门口了,又想下跪给卫长昀磕一个。
“县令,你——”
“我不过是弥补而已,这是县衙的失职。”卫长昀看着他,“说是应该做的,听着像笑话,但县衙上下,的确是想为百姓做事。”
郑荣深吸一口,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一定帮你们说服我爹。”
姜宁在一旁看着,对卫长昀毫不吝啬的欣赏。
越来越觉得,和喜欢的人能在一起,是件多幸运的事。
要是对象都这样的,世道里哪还会有人恐婚。
恐惧的不过是亲密关系带来的不确定性、没安全感、人品随机开盲盒。
“一会儿我就叫你们姜老板和——”
“称呼我顾老板就好。”
姜宁一听顾字,就立即反应过来是卫长昀母亲的姓氏。
进院子时,姜宁低声道:“顾老板?”
“不知道您是做什么生意的?”
卫长昀瞥他一眼,挑起眉梢,“姜老板做什么生意的,身为一家人,我自然也做一样的生意。”
姜宁撇嘴,他还以为能扮演兄弟呢。
原来还是夫夫啊。
“爹,娘,我说的两位老板到了,就是从黔州来的姜老板,还有顾老板,他们路过咱们村,恰好看见荔枝林,想买呢。”
“来了啊?快请进来吧,菜都上桌了。”
姜宁和卫长昀拎着酒,看见从堂屋出来的妇人,笑着迎上前去。
“打扰了。”-
饭桌上聊事情,讲究一个酒过三巡再开谈。
姜宁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他酒量不行,但卫长昀可以啊。
陪老爷子喝几杯不成问题,大不了就是偷点懒,哄着老爷子喝,然后再开口探探。
然而,事情肯定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
才一上桌,郑三爷就开始大肆吐槽县衙如何不作为,又是怎么坑害百姓,收刮民脂民膏。
姜宁听了几句,下意识往卫长昀那儿瞥去,看他气定神闲,仿佛骂得不是他。
喝了小半杯才反应过来,好像的确不是他。
人郑三爷骂上一任县令,和新任县令没一点儿关系。
“我跟你们说,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为了当官发财,有人上供,疏通门路给自家人方便。”
郑三爷一拍桌子,碗都飞起来。
姜宁手哆嗦了下,才夹起来的荔枝豆腐直接掉到碗里。
“爹,都跟你说了,贪官是有,那肯定也有好官的,咱们新来的县令不就是——”
“闭嘴!你个吃里扒外的,还嫌给你老子添堵不够?”
郑三爷打断郑荣的话,“我告诉你,新来的县令就是一个小娃娃,他懂什么?就是运气好,才有案子在他手里。”
“爹!”郑荣看眼卫长昀和姜宁,连忙转回去。
不太有脸看。
姜宁吃着家常菜,心里琢磨着到时候开店怎么结合一下。
余光扫向卫长昀,挺正常的。
“说不定他们就是互相勾结,现在觉得人家没用了,就举报出来,这样一来官威立了,还在百姓那有个好名声,等以后就开始露出原形。”
“……怎么还开始编故事了,哪有这样的。”
卫长昀看着面前喝红了脸的郑三爷,放下筷子,“郑三爷,我们打黔州这一路过来,又游历多方,见过的人和遇到的事肯定不如您,不过如今的世道,靠着经商日入斗金的人有,却是少数。”
“百姓,尤其是农户的日子,不少地方还要看当地员外的脸色过日子,田地都是从人那里租的,是佃户。”
“如今惠安县的县衙,统一管理商户对于农户的收购、采买,价格定下来,这样不管是上下浮动,都能保证一样的收益,同时也不会排斥商户对外的商贸,或者是跟农户之间达成的其他生意,并非是官府——”
“你——”
郑三爷一拍桌子,“你懂什么?!”
“我告诉你,就那二百斤粮食,我就不可能同意!”
得,其他都是次要原因,根本还是因为二百斤粮食。
姜宁吃完一颗煲汤用的荔枝,凑到卫长昀面前,“早知道有这回事,就该带过来。”
卫长昀无奈又语塞,只好叮嘱他,“小心核。”
上回咽下去一颗杨梅的核,哽在喉咙里半天。
“如果这二百斤粮食能还回来,您能同意吗?”卫长昀道:“不仅是二百斤粮食,还有耽误这么多时间的补偿。”
“其实您算一下,大娘也听一听我们说的有没有道理。”
“城里商户收荔枝是二十文一斤,但高的时候可以三十文,低的时候连十文都不到。”
“如果官府定下的标准就是二十文,不管高低都这个价,那您其实不亏。”
其实就是风险转移,或者说是分摊。
互相抵消,本质和现在并无差别。
但县衙只是针对一些物产进行这种管控,其他的该如何还是原样,只是说保证百姓的基础生活。
郑三爷糊里糊涂地算了算,“那我不亏了十文二十文吗?”
卫长昀:“……”
“产量高卖不出去的时候,您不还赚了十文吗?”
“……哪能这么算。”郑三爷摆手,“你们都是奸商,我不听。”
姜宁擦擦手,终于吃饱喝足,抬起头来。
“那别人家荔枝都顺顺利利卖出去,还做成了荔枝果脯、罐头或者是别的,就你家烂地里,这还能是亏不亏的事?那是一文不挣倒贴钱。”
“我家夫君那是上过京城做生意的,连皇上都见过,生意上的事门道可多了。”
姜宁眼睛不眨一下,信口胡诌到:“日进斗金您该听说过吧,我们以前做的生意,那都日入万金,靠的就是他。”
卫长昀越听眉头越紧,这说的是谁?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日入万金了。
姜宁避开他眼神,心虚地喝了口水。
吹牛而已,切勿当真。
第287章 “往后会多陪你的。”……
劝人,尤其是劝固执的人,就得红脸、白脸一起上。
各说各的,打个巴掌给个枣,才能说服得了。
姜宁一本正经地看了看郑三爷,见他听完自己的话变脸,眼里滑过笑意。
其实,他对郑三爷没什么意见。
小老头一个,心里的不满都说在面上,反而好说话。
郑三爷盯着姜宁,胸口一起一伏的,突然好像受不了似的,吹胡子瞪眼拍桌。
“你个小娃娃,大言不惭,还日进斗金?你拿出来我看看呢。”
姜宁唇边牵开狡黠的笑,低头时对旁边的卫长昀眨眨眼,“这有什么拿不出来,先给你们开开眼。”
卫长昀扫了眼他手里的银锭,握拳抵在唇边,强忍笑意。
“郑三爷,我可不是说大话的人,您看看,我们像是骗人的吗?”姜宁把银锭放到桌上,“我们做生意,讲的是个机会。”
“您要听实话,那我就告诉您,惠安县给了你们便利,还想了不少法子帮你们挣钱,何乐而不为?”
“有稳定的收入,还允许你们做别的生意,不挺好的吗?”
郑三爷盯着桌上的银锭,眼睛都亮了。
这得摘多少荔枝才能挣啊?
“你们怎么帮着县衙说话?”郑三爷狐疑问:“你们该不会是县衙的人吧?还是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旁边的郑荣一听,表情立刻慌乱起来。
姜宁半点不慌,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我们是收了好处啊,县衙帮我们出主意,能一个价收东西,可不是占了大便宜?不然还得自己谈价格,或者四处寻商队,抢不过别人,货烂在仓库里,损失可不少。”
这话是实话。
如果官府不出手管控,任由其中一家做大,那到时候其他商户的日子会变得难过。
挣不到钱、吃不饱饭,是最容易滋事的。
至于挣多挣少,这才是各凭本事。
“可是……”郑三爷叹了一声,拍拍胸口,“我心有不甘啊,这些当官的,不把我们当人,现在同意了,是个好官,那还成,万一他升官走了,来的是个黑心的,日子还怎么过?”
姜宁神色柔和下来,知道这种担心不无道理。
朝令夕改的事,又不是没有。
更别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是烧到之前的人身上。
卫长昀道:“哪怕只有三年、五年,只要能在这几年里过上安稳日子,未尝不可。”
“时日长了,变数更大,谁也说不准。”
“老爷子,您的不甘我知道,可是——”姜宁想了想,“从前那些事是上一任县令做的,和现在的县令无关,人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郑三爷看着姜宁,觉得他有意思。
刚才说话还挺刺人的,这会儿又好言相劝。
“你个小娃娃,平时就跟人这么做生意的啊?”郑三爷面上不虞,哼了声,“谁听了你这话,不得气死。”
姜宁挠头,刚才装乖戾、纨绔那点劲儿一下散了,露出一个有些乖巧的笑。
原本就长得好看,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更招人喜欢。
“那不是为了说服老爷子,才故意那样的,不然您能听得进去?”姜宁拿起酒杯,给郑三爷敬了一杯。
“这杯是给您赔不是的,千万别跟我计较。”
郑三爷扫了眼姜宁,又看卫长昀,“两个年轻后生,做生意挣了钱,在外还这么招摇过市的,迟早要吃亏。”
姜宁撇嘴,扭头和卫长昀对视了眼,露出一个无奈地眼神。
郑三爷啧啧两声,“别眉来眼去得了,来当说客也当了,赶紧走吧,至于你说的那事儿,我老头子得再想想。”
“万一这哪一年价格卖得高,四十文一斤,我不亏了二十文,相当于一斤荔枝。”
“我家地里的果子,可都是好果、大果。”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了眼,也明白不能再说下去。
说了一晚上,不得给人想想的时间。
和郑荣、郑荣娘李氏打了声招呼,便从郑家走了,郑荣送他们到院子门口-
比起白日里大家都在地里干活,晚上的村子看上去还热闹一些。
家家户户要么敞着门纳凉,要么就坐在院子里闲聊,小孩顶着月光烛光玩,大人拿着扇子慢慢摇着。
听着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姜宁往卫长昀肩膀上靠去,顺势握住他手。
十指紧扣,甩了甩。
卫长昀神色柔和,任由他甩着,“心情这么好?”
姜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算是回答。
心情是好啊。
郑荣家的事多半是解决了,明天再在村里待一天就可以回家,怎么能不开心?
再者,村里也挺舒服。
“是该心情好,案子结束、新政能施行,对于百姓而言最难挺过去的雨季也过了,后面就等着庄稼成熟,收完庄稼,日子便清闲下来……”
卫长昀顿了顿,“可以好好休息。”
姜宁转过头看他,眼神里笑盈盈的,“百姓的日子太平,身为县令,应该也能清闲一些吧?”
卫长昀点点头,煞有介事道:“说不一定可以多放几天假。”
“那最好了,我倒是休息了不少时间,倒是你,从备考科举到今天,拢共休息的时候,也就停职那会儿。”
姜宁算了算,觉得卫长昀可谓是兢兢业业。
以前他还觉得科举高中,后面的日子,怎么着也不会辛苦,当官的能每日打一趟就四处闲逛。
谁知道月休比他还少。
卫长昀眼神变深了些,落在姜宁身上,“往后会多陪你的。”
闻言姜宁怔愣,倏然笑道:“好啊。”
等他俩回到住处时,陈顺和刘富还待在院子里,聊得津津有味,一看到他俩,立即起身。
郑荣堂弟回屋睡觉了,他们四个干脆在院子里坐着聊会。
“所以郑家村其实也有一些人有微词,不过大家都同意了,就从众选择。”
姜宁总结道:“新东西总要尝试才知道好坏,不尝试怎么知道。”
卫长昀看看陈顺和刘富,见他们眼神里带着忐忑,“此事我知道了,明天再在村里待一天,后天一早回去,我和马县丞他们再商量。”
“时间不早,你们先休息。”
陈顺和刘富点头,半点不耽误就回房去了。
姜宁看他们走了,边起身回房边问:“既来之则安之,决定了要让商户和农户都相对稳定,必定有一部分人质疑。”
卫长昀推开门,“我只是在想,回去后,得把事情再做细一点,这样才更不容易出错。”
“有时候我们一句话,旁人曲解了意思,落到下面衙差或者其他人办时,就容易产生误会,导致矛盾。”
姜宁挑起眉梢,打了个哈欠。
“这倒是,我有时候还听话听岔了呢。”
天气热,凉水随便擦洗一下就行。
姜宁拿帕子捂住脸,发现有人走近,手往下移,就对上卫长昀的脸,“卫县令看上去好像并不担心啊。”
卫长昀伸手拿过帕子,“担心什么?”
“担心事情搞砸了,到时候成了百姓口中的又一个贪官。”姜宁坐到一边,脚放到盆里。
“不过说真的,我们家的积蓄,还真容易被当成贪官。”
年纪轻轻的六品官、七品官,才当了一年多,哪来的一千两家底。
卫长昀搬了凳子坐过来,“打听一下揽月楼的名号,恐怕觉得一千两都是少的。”
姜宁被他逗笑,“说真的,揽月楼的目标可大着呢,以后别说那些太子、皇子的,皇上来了都得亲自排队等菜。”
“……你这么一说,突然有些想揽月楼了。”
累归累、忙归忙。
可是揽月楼是他一点点儿置办出来的,小到厨房里的碗、园子里的花草,大到内里装潢、伙计招聘,事事都有参与。
“想他们了?”
卫长昀轻声问:“过几日应该能收到他们的回信。”
姜宁嗯了声,“大家都过得挺好的,就是吧,有时候一晃神,老觉着离开家,还有朋友家里可以去,时不时约一顿饭,大家热热闹闹的。”
对上卫长昀的眼神,连忙解释,“我只是想他们,不是觉得现在这样不好,你可别多想。”
卫长昀笑起来,“多想什么?”
姜宁努嘴,“谁知道呢,你不是一向喜欢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是在想,怎么样多陪你一点,让你没空去想这些。”卫长昀眉梢挑起,“不可以?”
姜宁莫名地心上一跳,不自在地吞咽了下。
怎么突然有点热,耳朵、手心都是热的。
“岭南有不少好玩的地方,你会骑马后,我们两日来回,也能去不少地。”
卫长昀认真道:“不过可能要等幼安大一点,不然总出去,他会闹脾气。”
姜宁原本还算平稳的心跳声,忽然变得鼓噪起来。
随着卫长昀的话,他脑海里浮现了从前想象中的岭南风光。
山、海、江、河。
太阳从海面升起的瞬间,又在山间看到太阳没入林中。
“好啊,不过要挑秋天或者春天,天气好一点。”
姜宁微微歪着头,听到外面忽然响起雷声,眼睛瞪圆,“好像要下雨了。”
卫长昀朝窗外看去,“那今晚能睡个好觉。”
姜宁赞同地点点头,“不只睡个好觉,还可以睡个懒觉。”
不过这场雨一落下,便觉得秋天到了。
第288章 一点没能把房内、帐内……
第二日醒来,外面的天变得阴阴的,风一吹,反而还生出几分凉爽,解了前阵子连续高温的燥热。
姜宁和卫长昀走在田间,不时打听村里各家的情况。
不外乎是地里种了什么,往年收成如何,可遇到过什么虫灾、旱灾和涝灾。
村民看他们俩打扮得体,又问得客气,倒也不藏着掖着。
光是了解村里情况,被热情的村民邀请到家里做客,就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等能坐在村里大树下休息时,天边正好放晴。
姜宁拿手挡在额头,眯起眼睛抬头看树叶,“时辰还早,要不我们回家吧。”
卫长昀嗯了声,正在搓手里的一把稻谷。
应声后才反应过来,“回家?不是想再待一晚上吗?”
姜宁往他肩上靠去,“有点想儿子了。”
卫长昀笑了声,低头吹走糠面,“那就回家,反正就大半个时辰而已,到家天可能都还没黑。”
“那正好,给他们一个惊喜。”姜宁捻走他手里的稻米,“回去收拾东西,叫上陈顺和刘哥一起走?”
卫长昀捏捏他的手,起身后,弯腰把他拉起来,“正好给郑荣二叔家里留下房钱。”
要是当面给,肯定不会要。
这会儿走,留一张纸条和房钱,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在人家住了一晚,还蹭了两顿饭,当然不能白嫖。”姜宁懒洋洋地站起来,“我发现了,迟来的水土不服比一开始还折腾人。”
卫长昀看他脸色不怎么好,想起了他怀着幼安那一阵,其中有段时间也这样,气色不好、胃口也差。
“回家好好休息,我不拉着你到处跑,和你一块待家里。”
姜宁瞥着他,“打算监督我?”
卫长昀半点不避讳,“嗯,监督你。”
再不监督,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姜宁笑嘻嘻地觑他,“我可没有不听话,我听话着呢。”
听话不听话,全看说的什么话。
哪能什么话都听。
卫长昀不反驳,只是思考回去后,要不要领着姜宁去医馆看看,把把脉,看下是什么问题。
正想着,胳膊被戳了戳。
疑惑扭头看去,对上姜宁故意板起来的眼神。
“我才不讳疾忌医,回家就去医馆。”姜宁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不过你是不是也应该看看?”
“当了半年县令,劳心劳力,那不得一块看看。”
卫长昀诧异看他,“一起去检查?”
“觉悟不错嘛,小卫同学。”
姜宁难得说了句打趣他,“走了,回去收东西,立即回家。”
“真想儿子了了?”
“你不想?”
卫长昀没回答,眼里却盈着笑。
哪能不想呢,为人父母,出门在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里老小-
忽冷忽热的天,让一向身体不错的姜宁和卫长昀双双病倒在九月末。
起初他俩还以为是从村里回来,紧接着查郑三爷家被吞的二百斤粮,又为了秋收赋税的事忙前忙后,导致一时不舒服。
病倒前一天,姜宁还去城里一家酒楼打听了口风,看人家愿不愿意出售酒楼。
盘子不大,小两层,但是位置还可以。
姜宁去了过后,觉得满打满算那地方能容纳的客人,一层五桌,二楼六桌。
后厨更别提了,不说揽月楼,就跟家里厨房差不多大,只有个小后院,灶台和箩筐一放,井口边上都放不了什么。
回家来还跟卫长昀他们说,地方是不错,但就是改造起来有点麻烦。
对方开得价格还算公道,他得再想想。
但他的再想想,多半就是已经有主意了,只不过要多花点时间来说服自己。
卫长昀安排好县衙的事,打算休息一天,和姜宁去看看那家酒楼,还有去寻一个工匠,得把家里的浴房改了。
岭南冬天比其他地方暖和,可到了夜里洗澡难免还是会有些凉意。
所以还是得改浴房,这样一来,还能拿来烘干衣服。
实在没办法,岭南虽热,但雨水也多。
碰到连日下雨的时节,衣服被褥不敢洗,生怕晒不干,或者是晒到一半下雨,衣服又臭了,得重洗。
结果,第二天两人谁都没起得来,还想跟他们一块逛街的卫小小,等到快中午了,才忍不住去敲门。
这门敲开,才发现两人病了。
额头摸着一个比一个热。
“……我们俩这样,像是被隔离似的。”姜宁捧着面前的白米粥,有气无力道:“幼安都被抱到春娘屋子去。”
卫长昀少有生病,多是受伤。
这回病起来却比姜宁要重一些,碗里的粥尝了两口,压根没吃多少。
“他还小,要是被我们传染,可能病得严重。”卫长昀别开脸咳嗽一声,“要是你好得快,要不也离我远点。”
姜宁低头,咕噜喝了两口粥,“……传染了一次,不能再传染第二次吧。”
不是说,这种传染是有限制的。
难道还能你传染来,我传染去?那也太离谱了。
卫长昀咳嗽一声,听不出是真喉咙难受还是为了掩饰心绪。
他俩为什么一块病倒,原因倒也不能全怪天气。
还有些个人因素在里面。
姜宁听他咳嗽,抬起头,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同时又移开。
感情太好,有时候也挺——
情不自禁的。
姜宁垂着眼,耳朵悄悄红了起来。
……
“什么味道?”卫长昀正在整理公文,听到开门声,跟着抬头时,便闻到了一股香味。
其实并不浓烈,只是有点儿不一样。
平时家里、屋里都会放花,或者是熏香,是用来除味、除虫和安神的。
味道偏淡,有时候会误以为是窗外飘进来的花香。
今晚却不一样,他感觉在哪里闻过,又不太确定是不是。
姜宁拿着帕子擦后颈,歪头道:“就秋哥儿给我们捎来的,特地给我调的一款,还挺好闻的。”
“前两天不是洗衣服,我就试着放了点,然后又拿来熏了两件衣服,发现比直接点在屋里还持久。”
后颈的碎发擦得差不多,姜宁把帕子挂到一边,挽在头顶的头发放下,随意绑起来,不那么扯头发。
“明日你休息吧?”姜宁道:“正好我们去把浴房的事定了,再不定下,冬天一到,洗澡又成了麻烦事。”
哪怕他俩不怎么用,可烘干衣服还是有用的。
冬天衣服更难晾干,他可不想衣服晒不干变臭,又用熏香去熏,结果变得更难闻。
卫长昀嗯了声,把桌上东西理好,再看向姜宁时,就见他坐在床边的桌前,正对着镜子扒眼皮。
“进沙子了?”
姜宁摇头,眼泪汪汪的,“不知道,觉得眼角有东西硌着。”
卫长昀走过去,弯腰低头,示意他抬起脸,“我看看。”
姜宁听话地转过头,仰着脸任由卫长昀用一只手卡着他下颌,另一只手在他眼睛周围摩挲。
连条件反射都没有,任他检查。
“是睫毛掉进去了。”卫长昀皱了皱眉,“你别动,就在下眼睑。”
姜宁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声,一动不动地坐着。
卫长昀小心擦了手,两只手一块小心挣开他眼皮,指尖轻轻一拨,贴在下眼睑的睫毛被拨开。
鼻前萦绕的全是那股香味,有点儿像是茶混着木香。
里面又有点别的味道,他分辨不出是什么。
姜宁眼里蓄了泪花,又有些红,看上去很可怜。
他眨眨眼,手无意识地勾住卫长昀腰带,“明天不去衙门吧?”
分明和刚才问的话没什么两样,只是语气变了些,就完全变了意思。
卫长昀手撑在桌沿,喉结咽动,“不去。”
姜宁弯了弯眼睛,指尖轻轻一动,便探进了腰带内侧,隔着衣服贴上了紧实的腰腹。
“好闻吗?”
卫长昀呼吸一促,眸色变暗。
“故意的?”
姜宁无辜地耸肩,“哪有,就是试试而已。”
“卫县令坐怀不乱的本事,好像还没有修炼到家啊。”
卫长昀听着他慢条斯理的语气,偶尔上扬的尾音,心里仿佛被刚才那根睫毛挠过。
很痒,手也是。
余光瞥向桌面,除了镜子外,就只有一两本随手放的书册,还有放着的梳子和一个木匣。
地方很宽裕。
“是不到家,所以——”卫长昀手往下,握住他的腰,把人提到桌上坐着,倾身而上,几乎把人完全压在窗边。
姜宁吓一跳,连忙伸手环在他后颈。
“你、你太野蛮了!”
吓他一跳,还以为要掉下去了。
卫长昀一手撑在他旁边,另一手扣住他的腰,“掉不下去,外面很矮。”
姜宁瞪他一眼,略有些心虚地往外看,见有树影挡着,也没人过来,才稍稍安心。
这比做贼还紧张。
卫长昀没给他分神的机会,低头亲上去时,手也在他身上摩挲。
熟悉的腰侧、胸前,还有后颈,一寸寸摩挲过去,哪还能有心思去管别的。
衣服散落在桌面,又被拖拽着到了床边。
等到床帐放下时,姜宁的意识已经有些浑噩,更别说被压在墙面无处可逃那会儿。
纯粹的想哭了。
太欺负人了。
一阵一阵凉风,灵台却依旧浑噩。
风吹进来,一点没能把房内、帐内的燥热驱散。
第289章 接盘酒楼。
兵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姜宁的病好得比卫长昀好得快,都在外和酒楼那边联系了,卫长昀还反复低烧,吃药都不见好。
他自己不急,倒是急坏了朱红和方叔。
俩人生怕卫长昀是不是染了什么病,所以才一直都不好。
用姜宁的话来说,就是感染。
姜宁反而还好,知道卫长昀这就是忙了太久,身体突然松懈,导致之前积压的病症一下全爆发。
这病,得养。
首要任务就是放宽心,别把事儿都装心里。
“真的打算买下这间酒楼了?”卫长昀看向对面坐着的姜宁,视线往外看去,街市繁华。
分明是饭点,店内却并无多少人。
姜宁托着脸,专注盯着外面的行人,“当然买呀,才三百两,比起之前揽月楼可便宜一大半,店里东西齐全,连伙计都用不着重新招,只需要培训培训就好。”
至于菜色和酒楼的名字,当然是得改的。
“三百两的确划算,不过接手过来,你要改造后厨和其他的,也要花不少时间和精力。”
卫长昀算了算,“年前能开都是快的。”
姜宁眼波流转,故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打算过年前开?”
卫长昀挑眉看他,并不接话。
姜宁努嘴,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才喝进去,眉头就皱了皱。
连茶都不好喝,味道平平,这店是怎么开的啊。
“年前开的话,能在过年时打一个噱头,不过不做亏本的买卖,招揽生意,还是得靠菜品吸引人来。”
姜宁放下杯子,“打折、优惠、活动终究只是一时的。”
况且从心理来讲,升米恩斗米仇,今天送了明天不送,迟早得跟客人结怨。
“你说这茶难喝,会不会是水的问题?”姜宁低声问了句无关刚才话题的。
卫长昀对茶并无多少研究,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而后又一门心思在姜宁上、公务上。
但再怎么无研究,这么多年在姜宁的熏陶下,嘴变得有些挑。
“这茶喝上去,很涩。”
卫长昀道:“不是茶叶本身的苦味带来的涩,而是水喝着就这样。”
姜宁想了想,“可能还真是水质的问题,要么就是生水泡茶,哪能好喝呢。”
冷泡茶的确有,但冷泡茶也讲究一个方式方法,不然泡出来的茶也很难喝。
“一会儿你再尝尝他家的菜。”姜宁往前探身,“难吃可千万别直接说,万一老板心里难过,给我涨价呢。”
“只不过厨子我是打算换了,就换人这事,我还真不擅长。”
人家在酒楼里干了快三年,酒楼老板一换就给人辞退。
脾气好的多给点钱就好,遇到脾气差的就记恨你,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来闹事。
“老板换人,下面的伙计跟着换批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卫长昀道:“朝廷和衙门一样如此。”
“谈好条件就行。”
姜宁嗯了声,思索着要怎么跟厨子谈条件。
其实,这家的菜也不是那么难吃。
就是吧,吃到嘴里没别的想法,就只是能填饱肚子。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点的几道招牌菜上齐。
卫长昀顶着姜宁期待的眼神,拿筷子夹了菜放到嘴里。
不如想的那么难吃,但——
味道很白,吃着像是没吃一样-
“姜老板,你看——”
罗掌柜望着姜宁,欲言又止,“刚才那顿饭,你觉得怎么样?厨子要是换了,就能救回来?”
姜宁道:“罗掌柜,咱们可是谈好了价的,你现在不会是想换个厨子,跟我这儿就不接着谈了吧。”
罗掌柜连忙解释,“不是不是,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啊,是觉得人厨子在店里待了三年也不容易,要不是厨子的问题,可以留下来在后厨干点活。”
姜宁挑起眉,余光扫向一旁站着不说话的卫长昀。
身为朝廷官员,还真不好掺和进这件事里。
“是厨子的问题,不然菜怎么会留不住客人?”姜宁说得坦率,“一家食肆、酒楼,最基本的不就是做好菜吗?”
“不是说难吃,是毫无吃的兴趣。”
白开水都比这些菜有记忆点。
别的不说,渴了就会想要喝白开水,解辣、解腻的时候也会这么想。
要说岭南这边,做菜喜欢原汁原味,保留食材的口感。
他们来了也不少时日,吃了不少家的菜,像这样的还是独一家。
“可是——”
罗掌柜欲言又止,“人家也不容易,就不能在后厨寻一个事做吗?”
姜宁盯着他,“谁在这个世道上都不容易,我不要这个厨子,我会跟他谈好补偿,给多少钱我自己来定,他离开后自己也可以再寻一个谋生的事情做,至于后厨,酒楼不大,我目前只打算要一位主厨和一位帮厨,伙计也要不了现在这么多。”
“还有啊,罗掌柜。”
他等了会儿才接着道:“酒楼经营不善,菜色固然很重要,但身为老板和掌柜,您也得好好琢磨下,为什么成这样。”
这家酒楼起初生意也还行,赚了不少。
后来越来越差,十年间到这两年已经是入不敷出,只能勉强每年少亏一点。
要不是起初挣了不少,怕是纯亏本。
“我——”罗掌柜叹了声,“我也没想明白,否则就不会卖给姜老板你了。”
姜宁眼珠转了转,对方年纪比他大二十岁,称得上长辈了。
说教的事他也不喜欢干,“放宽心了,万一我接手后也一样生意不好,那这说明我也有问题。”
做生意的事,本来就是有赚有亏。
姜宁之前运气好,几乎都是赚。
指不定到岭南这儿,那些招儿就水土不服了,最后一样关门大吉。
罗掌柜笑起来,“姜老板是个实心眼的人,行,就按照我们之前商量的三百两,签了契书,酒楼就是你名下的了。”
姜宁跟着笑道:“那就多谢罗老板割爱。”
三百两,怎么着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直接把罗掌柜前面几年亏本的部分给赚回来了。
这一进一出的,这几年倒是瞎折腾。
罗掌柜看眼一旁的卫长昀,“姜老板,这——”
“这是要请县令做个见证?”
卫长昀转过身来,“我不干涉你们自愿买卖的事,罗掌柜无需担心,此事到衙门里去办便可。”
罗掌柜忙点头,“好好好,我去衙门里办。”-
姜宁拿下酒楼的第一件事,便是歇业整顿。
原先酒楼里的十二个伙计,直接辞掉了四个,后厨的两个厨子一个没留,放出风声要招人,能者优先。
辞退的人按照在酒楼的时间,分别给了一笔钱,不算多,但肯定能安抚住他们。
留下的八个伙计,全都回家里待着休息。
在整顿结束前,每个人给一点基本的月钱,可以在酒楼里帮忙改造布局,然后听姜宁给他们重新培训。
起初周围几家酒楼还不怎么在意,毕竟金陵远在天边,离岭南太远了。
岭南经商的人再多,那也不会一直往金陵去。
大多人都选择把岭南的货物卖到别的地方,物以稀为贵,金陵那儿,再好的东西都算不上稀贵。
故而揽月楼的名声,其实不太响亮。
可没过几天,姜宁整改酒楼的事儿就引起了不小的讨论,尤其是同行。
谁家接过酒楼的第一件事不是接着经营,就在那里叮叮当当地敲打,买酒楼花了不少,还得再多花一笔。
接一家正在经营的酒楼,不就是为了方便吗?
契书拿过来,就能原地开业。
“这几日外面都传了不少事,你还能在这里坐得住?”
卫长昀正在衙署写奏报的公文,听到马县丞打趣,抬起头来,“什么事?”
“之前提到的几件事,不都一一安排下去,百姓那边也并无意见,又发生了什么事?”
马县丞走到一边坐下,“你真不知道?”
卫长昀一脸不解,又看向跟进来的罗捕头,“罗捕头,马县丞说的事你可知道?”
罗捕头哎了声,挠挠头笑起来,“就是您家姜公子的事啊,酒楼成日都挂着一块布,不知道里面在折腾什么,偶尔还能听到几句齐声喊话,其他家的掌柜,都好奇得很。”
“还有人都打听到我这里来,问我知不知道什么。”
闻言卫长昀终于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无奈摇摇头,笑道:“我也不知。”
罗捕头一愣,“你还能不知道?你们可是两口子。”
“他做生意的事,我一向不过问。”卫长昀低头,接着往下写,“以前还未高中时问过,后来便不问,他心里有数。”
“但城里可是什么传言都有了,还有人把话说到你身上,说你以权谋私。”
罗捕头平时就带着人在城里巡逻,什么八卦都听得有。
实际上,那些话可比他说的难听。
马县丞不免担忧,毕竟县衙的名声才好转,百姓也信任,要是因为这个事儿打回原形,可太不值当。
“我记得那家酒楼是半个多月前转让的,算算时间,他应该改得差不多了。”
卫长昀看他俩担心,解释道:“等重新开业时,不妨二位也同我去一趟,看看我是不是在以权谋私。”
两人立即摇头,表示他们没觉得。
卫长昀失笑,“那就去尝尝新上的菜。”
提到菜,两人又有了兴致。
“哎!怎么忘了,姜宁可是做得一手好菜,之前蹭你那几顿饭都是他做的。”
“以他的手艺,酒楼这事,能成。”
卫长昀开玩笑道:“又不是担心县衙以权谋私的时候?”
马县丞、罗捕头:“……”
“误会误会。”
吃人嘴短,可不兴这么说的。
第290章 长宁酒家。
“什么?”
姜宁从碗里抬起头,一脸惊讶,“外面传成这个样子了?好夸张。”
卫长昀给他舀了一碗汤,怕他吃得太急噎着。
“什么样的话都有,不过也没什么,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端,谣言迟早不攻自破。”
“会影响你吗?”
姜宁在酒楼里忙了一天,快亥时了才回来,吃上今天的第二顿饭。
狼吞虎咽了会,“不过影响了也没办法,毕竟我们俩是合法的伴侣关系。”
朝廷没有明文禁止官眷经商,他又不可能不做生意,这些流言蜚语肯定会有。
又不是第一次了,听得多了,也就没那么在乎。
“我不干涉你开酒楼,在县衙里也未曾利用职务之便让你行方便。”
卫长昀道:“不可能因为这个,就与你生分,况且……”
“你虽因为是官眷占了便宜,却也因为这个身份受到了更多关注,行差踏错一步都会被放大,无数地谩骂和猜疑都会落到你身上。”
姜宁眼里露出笑意,“对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人家菜里少放二两肉,不一定会被客人计较,但他做一碗面少几片青菜都会被挑刺。
所以嘛,凡事都有两面性。
有得必有失,他又不全是得到好处。
“选好开业的日子了吗?”卫长昀问道:“这次开业,和以往一样?”
姜宁摇了摇手指否认,“不一样,这回可不是开业,而是重新开张。”
店还是之前的店,但老板和店名都换了,自然也得重新开业。
“店名取好了?”
“差不多吧,还是得你帮我写一个匾,拿给木匠帮我打上去。”
闻言卫长昀挑了下眉,觉得姜宁看自己的眼神是话里有话。
姜宁这回不卖关子了,探身往前故意道:“跟你有关系的,你要不要猜猜看?”
卫长昀看他眼神,觉得自己猜到了大半。
但他现在在想,要不要直接跟姜宁说。
“猜到了你就说呗,我又不会跟你生气。”姜宁撇嘴,坐回去喝了口汤,“你肯定能猜到。”
卫长昀失笑,“长宁楼?”
姜宁露出一个笑,“这回猜错了,不是长宁楼,是长宁酒家。”
卫长昀主动认输,“酒家也不错,店比从前小一点,但也可以省不少事,专注自己想做的事,不用经营那么多。”
“对啊,我就想少管一点事,不用那么忙。”姜宁擦擦嘴,“而且这样子酒楼也不需要搞那么多花样,安安心心地把菜做好就行。”
金陵那地方,地方太大,人太多。
各行各业都特别卷,所以想要生存下去,就得跟他们互相竞争。
什么花样都得上,否则就会落后于人。
要不是想到那一千多两的投入,姜宁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心力。
可不是他一个人的钱亏了就亏了,他是攒局的人,得负责的。
“会轻松一点。”
卫长昀替他把碗筷收拾,“不想你那么累。”
挣钱可以,想要日子越来越富裕也没有问题。
但卫长昀看着姜宁忙忙碌碌,顾不上自己的时候,就会想知足常乐。
姜宁忍俊不禁,故意问他,“心疼我了?”
卫长昀点头,“是,忙了这么久,现在家里的银钱尚且有余,我的俸禄一年不多,但养一家人也足够。”
“……想你清闲一点。”
姜宁脸上表情变了变,“知道,我绝对不会让自己累着。”
他还能不知道卫长昀吗?
这个世界上心疼他、照顾他的人有很多,但卫长昀永远是最特殊的一个。
“好长昀,你快点收拾好,我有点困了。”
姜宁哄道:“想回房间睡觉,明天你记得帮我把字写好,我要去找木匠了。”
卫长昀摇摇头,唇边挂着笑,“马上好了。”
“明天又要去忙什么?”
“新来的厨子,明天得试菜。”
姜宁往后靠在椅子里,“别的菜不说能不能做,本地的菜得做好吧?”
白切鸡、蒸豆豉排骨、清蒸凤爪,还有烧鹅、扣肉、叉烧、肠粉这些,那不得好好做?
至于改良的菜,或者是他这里能想到,后面慢慢学也行。
“荔枝肉呢?”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
惠安县可是盛产荔枝,至少得研究出几道像样的荔枝菜吧。
“那黔州的菜呢?”卫长昀擦干手,回到桌旁,伸手握着他手腕把人拉起来,而后转过身,示意他到背上来。
姜宁一点没犹豫,直接趴到他背上,“有啊,番茄鸡、酸汤鱼,还有——”
“豆米火锅,粥火锅,几道炒菜、凉菜都要上。”
“其实这一阵天不如之前热,不然我还想弄凉粉凉面来着。”
尤其是那几款饮子,夏天最好解暑了。
“你之前做的荔枝饮,县衙的人喝了都很喜欢,还想问你怎么做的。”
卫长昀偏过头,“方子可以外泄吗?”
姜宁抿着唇偷乐,“绝对不可以,这可是我的致富良方。”
“那京城的揽月楼怎么说?”
“家传绝学。”
“……什么都有你说的。”
“那本来也是嘛。”
周庚怎么就不能算他的家传绝学的传承人了?
知不知道有人能把手艺传下去的含金量?要是真没人能传下去,不就失传了。
卫长昀把人往上掂了掂,看向回房间的路。
“不知不觉,又到冬天了。”
姜宁打了个哈欠,“过得真快啊,但你是不是要弱冠了?这可就是真成年了。”
卫长昀道:“还有两个月。”
“那也是快了。”姜宁琢磨道:“你们是不是有一个什么及冠礼?那天我给你束发?”
其实,卫长昀一直都束发的。
毕竟年纪轻轻就几经朝廷各部门的调换,也不能披着头发。
“好。”
卫长昀低笑一声,“等生辰那日,你替我束发吧。”
“长昀。”
“嗯?”
“……今年的冬天应该不会冷。”
“想看下雪?”
“也不是。”
姜宁好一会儿没有吭声,但也没有困得睡着。
“我只是在想,我们在一起好久了。”
仔细算算,已经将近四年的时间。
这个四年的时间,比起从前和家里的人相处,还有一些好朋友、亲戚的都久。
因为这四年里,他们分开的时间,可能只有卫长昀去县府考试的那半个月。
其他的时间里,一直都在一起。
“可是,以后我们还会在一起更久。”
卫长昀语气里带着笑意,“可能一直到头发花白。”
姜宁忍不住笑,“为什么一定是头发花白啊?我可以给你染发的。”
卫长昀愣了下,“也可以。”
“只要是跟你在一起就可以。”
“长昀。”
“在。”
“卫长昀。”
“我在。”
“……长昀。”
“我一直都会在,哪怕你有一天不需要我。”
“可是我会一直都需要你。”
喜欢一个人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然而大部分人都做不到。
事事有回应,还想要在给予的同时得到回应。
只有付出不谈回报的爱,很难长久的-
长宁酒家的牌匾送到了木匠那里去打,酒楼里的各种桌椅凳子、碗筷盘碟也做了分类和重新整理。
关键是厨房,在姜宁重新规划后,焕然一新。
至少主厨和帮厨在做菜时,不会做着做着错不开身,觉得对方挡了自己的地盘。
再者是留下的几个伙计,个个都很机灵,对于惠安县也很熟悉。
有的甚至认得客人熟练,是谁谁家的夫人、小姐和公子,摸得一清二楚。
姜宁倒是省心了,除了在特色菜这一块上,几乎不怎么费心。
“东家,你看这道菜怎么样?我是照着你说的做。”
张大厨站在桌边,小心盯着姜宁,又瞥了眼田掌柜,“田掌柜,你也尝尝。”
姜宁拿着筷子,夹了块排骨,尝了过后,看向田掌柜,“田叔,你觉得怎么样?”
田掌柜先是皱眉,然后眉头舒展,“我觉得可以。”
姜宁抬眼看向张大厨,“你要不要自己尝一尝?”
张大厨拿不准姜宁的意思,只好拿起筷子尝了下,眼睛一亮,“这回用的豉油,是东家给重新调的,味道还真更好吃,尝不出排骨的肉腥,又多了豉油的味道,更鲜了。”
“这个豉油不只可以拿来做排骨,还可以拿来做蒸鱼。”姜宁放下筷子,“这道菜对了,其他的菜尝得七七八八,但还有一道用荔枝干炖瘦肉的煲汤,一会儿做好了你也拿来我们尝尝。”
姜宁道:“得先过你自己那关哈。”
往后还可以做荔枝鸡,用荔枝炖莲子能安神助眠、健脾,等炖好了,撇去上面的油,再把汤放到温热,一碗下肚,绝对地好喝。
“是,东家。”
“黔菜和淮扬菜,你等我拟一份单子,再一样一样的教你,在那之前,我会自己下厨。”
当然,每日限量。
每道菜只要挂出去牌子,备菜量一定要固定下来。
哪怕是以后张大厨学会了,那也还是一样的规矩,每天就准备这么多,想吃那就得趁早,过了这村就得等明天。
这可不算是饥饿营销,勉强是利用了一个心理,就是让客人每次到店里来都觉得欠点儿,这样下次就还会再来。
交代完酒楼的事情,姜宁终于放下严肃。
“酒楼后日就要开张,田叔,去把伙计们召集起来,开店前最后一次培训,完了明天筹备,后天吉时一到,我们就开张。”
长宁酒家,得做岭南第一家。
要的就是回头客,把生意做得长长久久。【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