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你别再这么吓我了,我……
巍峨大殿、厚重宫门,踏进皇城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手握再多的权力和财富,也不足以与天地抗衡。
站在大殿内的姜宁打量了一圈,反而没那么紧张,哪怕他是第一次进宫。
他静静地站着,只是在想赵岐什么时候会来,身边会有谁,见到他会说什么,又能不能把卫长昀直接带来。
但想也知道,赵岐不可能在条件谈妥前,就让他见到卫长昀。
念及此,姜宁叹了口气,肩膀也耷拉下来。
走一步看一步,总之他能进宫,就代表着赵岐还未赶尽杀绝,至少能确定一件事——卫长昀暂时平安。
姜宁站了好一会儿,脑子里的画面已经从跟赵岐据理力争,变成了皇宫真的好大,这么久了赵岐还不来。
住在这地方,要不是特地召见,一年都见不到一面吧。
正想着,外面传来声响。
姜宁诧异转过身,便看到走来的赵岐,还有一位在学士府见过的人——李首辅。
表情怪凶的,看起来刚跟人吵了一架。
姜宁压下心里的想法,弯腰向赵岐行礼,“草民姜宁,拜见陛下。”
赵岐拂袖从他旁边走过,坐到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姜宁,“好大的胆子,敢只身闯宫门?”
“你可知道,如果不是朕早有交代,你会被乱箭射死。”
闻言姜宁一愣,才直起身,又微微弯腰道:“谢陛下皇恩,草民的确胆大妄为,只是事出有因,不得已为之。”
“不得已为之?”赵岐冷声道:“如果天底下的人都和你一般,人人都事出有因,擅闯宫门,那可还有王法?”
姜宁蹙眉,自然是知道赵岐的意思,思索后才道:“天下律例皆该服务于百姓,倘若百姓都变成事出有因,那自是该为百姓敞开大门申诉冤情。”
“如若连律例都不能站在百姓一方,那天底下又有谁还能为百姓伸张正义。”
姜宁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地看着赵岐,“只有律条如铁,一视同仁,百姓才能安心。”
李首辅道:“巧言善辩。”
姜宁并不恼怒,只是看向赵岐。
其余人的看法对他而言不重要,眼下能决定他争取结果的人是赵岐。
“你与卫长昀倒真是一般性子。”赵岐知道他的来意,不绕弯子,“只不过你更懂得如何回旋,而他更直接。”
“并非他不懂得周旋的道理,只是他相信皇上是一位明主,才不得不这般做。”
姜宁顿了顿,不自在地吞咽后,“一位明主,是不会杀全心为百姓的人。”
他这句话一说完,赵岐和李首辅的神情就变了。
普天之下,也只有姜宁敢这么做,想要凭一句话就将帝王的杀心劝阻。
可哪有这般容易。
“你说的是卫长昀?还是刑部大牢里的温安臣、傅易安。”赵岐好整以暇地往后靠着,神色逐渐松弛,“如果是卫长昀,那你确实应该这么笃定,朕不会要他的命。”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姜宁知道自己不管再如何能言善辩,最后都躲不过去的。
卫长昀的命对赵岐而言,不是非杀不可,所以即使他不来,过不了多久也能放回去。
他们是一样的,只是在为他人求一条活路。
“皇上。”姜宁抿唇,看向赵岐后跪下,“草民不知朝堂里的重重关系与复杂,对于那些权力之争也不过片面了解,但——”
“长昀在这件事上绝无半分私心,只是想为他二人争取一条活路,因他们所做之事,罪不至死。”
继位之争,最后不过成王败寇。
傅易安因为当年胞妹受困宫中,又因后宫之争亡故,故而站在了赵岐的对立面。
然而不管如何相争,傅易安从未以此加害他人。
更别说温安臣在此间为赵岐做事,个中凶险绝非几句话说得明白,几乎是在虎口拔牙。
姜宁垂了垂眼,再抬头看向赵岐时,眼里露出几分不忿,“在皇上心里,他们真的罪不可赦吗?”
赵岐并不开口,只是神情淡漠地看着姜宁,脸上看不出一丝恻隐之心。
见状,姜宁心里逐渐没了底气。
身为帝王的确要杀伐果断,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是大多帝王的手段,哪怕背负一时骂名,也决不允许隐患存在。
只是姜宁不明白,现在的大燕并无外患,内忧亦在朝廷可以解决的范围内。
为什么不能仁字当先。
“那名投河自尽的书生,掀起轩然大波,先帝必定知道是有人想要借此搅动朝堂。”
姜宁背脊挺直,“可先帝再圣明也无法知晓到底是谁所为,而知晓此事的——”
“我不知先帝病重时与允王殿下说了什么,但在去年六月,他定是有过动摇的心思,而最后依旧选择了皇上作为大燕的君主,我想此事的真相亦影响了他。”
当初舞弊案如同惊天一响,朝野上下人人自危,百姓纷纷上书朝廷,考生更是接连一月在礼部门口抗议。
那时所有人都把怀疑放在了赵珏和赵岐身上,才有了赵洵逐渐露出的野心为人察觉。
“你是在要挟朕?”
“姜宁不敢,只是想说服皇上,如今朝堂局势已定,又有内阁、六部众多人才为皇上所用,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姜宁毅然道:“草民出身乡野,喜爱钻研吃食,在上山之时发现了不少作物,繁殖能力极强,若是能由工部与户部的各位大人悉心栽培,也许能解决国库常年需要收缴大量粮食,灾荒时又无粮救济的困境。”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了,亮了这个底牌,往后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李首辅皱起眉,打量起姜宁,“空口无凭,你说的这些,要我们怎么相信你?”
姜宁蹙眉,终于扭头正眼看他。
小老头,还挺话多的。
看起来是个肱股之臣的模样,怎么说话做事都不过脑子,还是他看上去太好欺负,不屑于和他玩心眼?
“大人自然可以不信,但揽月楼名声在外,我一介乡野百姓,能从村镇一路将生意做到金陵,与太白楼、樊乐楼齐名,难道真是只凭运气而已?”
姜宁收回视线,“所有植物我都已经画在这本册子上,包括人工种植的办法,以及相近科目可以使用嫁接技术,在提升质量的同时,还能把产量加上去。”
他从小就在村里长大,高中才去了县里上学。
所以从小到大比其他学生要多学一门实训课,就是关于农业技术的,甚至还在学校里开垦过地,自己嫁接过树苗。
家里那么多庄稼,又有果树,耳濡目染也记下一些。
赵岐抬手,示意李首辅不必再言,便起身走到姜宁面前,居高临下看他,“你是在与朕做交易?”
姜宁仰起头,“是。”
民以食为天,百姓只有安居乐业、衣食无忧时才会让天下安定,否则迟早会生乱。
而大燕再如何发展,农业技术一定还处于落后,产量提不上来,就还有人会挨饿。
姜宁不敢说自己的技术一定能实践成功,但理论上看绝对有实现的几率。
这是一场赌局,他和赵岐都在赌。
他赌的是赵岐身为帝王的仁德之心,而赵岐赌的是大燕日后的国运昌盛。
“如果朕告诉你,一物换一命呢。”赵岐从他身边走过,身影落下时,正好罩住姜宁。
“天底下的买卖都是如此,姜老板是生意人更该明白这个道理,岂有一物换两条命的生意。”
闻言姜宁猛地怔住,不敢置信地回头。
不只是他,连李首辅都是一惊。
“朕给你们三日的时间,考虑清楚后便告诉朕答案。”赵岐沉声道;“天底下的买卖规则,不是每回都由你定的。”
姜宁看着他走出大殿,凭着一股气硬撑到现在的身体,倏然软了下去,跪坐在殿内,耳边嗡鸣不断。
二选一,狗屁的新君仁德,分明是早已有决断。
“等一等!”
姜宁忽然想到什么,疾步追出去,“那日我替殿下挡了一箭,殿下曾答应我们一件事,可还作数!”
赵岐背影一僵,回过头,“你——”
姜宁深吸一口气,“我和长昀是无罪之身,更是年年向朝廷赋税,生意上连假账都不做一笔,衙署更无迟到早退的记录,所以那件事想必用不到我们身上,所以……”
“我自己写的农耕经注,加上那件事,这般可否算二换二?”
旁边李首辅听到此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姜宁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这般顶撞天子,也跟尸体差不多了。
赵岐身上的怒意,在姜宁开口时再也藏不住,周身气压极低。
“官身、家财皆可充公,功名利禄都可不要,我只皇上圣明,留他们全须全尾的一条命,定能让朝廷上下称赞,更可稳定人心。”
姜宁硬着头皮,“皇上才登基,不可大动干戈,否则民心亦会动摇,不如先稳定人心,待日后有李首辅、允王等国之栋梁为皇上效力,何愁不能除贪官、肃朝堂。”
李首辅:“……”
这个时候大可不必连他一起吹捧,听上去不像好话。
赵岐盯着姜宁,微微眯起眼睛,竟是笑了一声,“好一个二换二,姜宁,天下只有你敢和朕做生意时讨便宜。”
闻言姜宁脸上露出茫然,“……皇上的意思是?”
赵岐不欲再说,只抬了抬手,身边的内侍立即点头,在他离开后,拦在了姜宁面前。
“卫长昀顶撞天子,更是出言不逊,念在其办案有功,杖责三十后离宫,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朗声宣告后,内侍低声提醒,“姜老板,卫寺正领罚处在宫门旁,可以去那里等他。”
姜宁啊了声,随后慢慢反应过来,连忙朝内侍点头,匆匆循着来时的路朝宫门跑去。
等他气喘吁吁跑到宫门处时,卫长昀正好领完罚,趴在那里,脸色苍白又一身冷汗。
后腰往下,能看到血色和板子印。
姜宁站在不远处,在卫长昀有所察觉看来时,眼睛立即红了一圈,鼻尖发酸地走过去。
卫长昀打量了一遍,见他无事,瞬时松了口气。
“宫门难进,难为你走这一趟,又跟着我一块吃苦头了。”卫长昀朝他挤出一个笑,“好在你无事,否则我这顿板子挨得不值。”
姜宁忍住眼泪,走到他面前蹲下,拿袖子给他擦脸,“什么值不值的,我差点被你吓死,还好、还好你活着。”
尾音多了些哽咽,“卫长昀,你别再这么吓我了,我其实胆子没那么大的。”
闯宫门,听着多神气。
可是好几个瞬间,姜宁真的以为他会死在这宫门里。
卫长昀垂了垂眼,脸上的笑退去,艰难地握住姜宁的手,嘴唇贴在他手背。
他道:“对不起。”
幸好、幸好姜宁平安无事。
第262章 “老师不可能独活的。……
三十杖责对于习武之人而言,都算得上重罚,更别说是卫长昀这样的文人,身体弱的,留下病根不说,有的几乎是去了半条命。
马车回到家里,陆拙先一步去请的大夫跟他们前后脚到。
在家里等了许久的朋友们,听到他们回来,纷纷出来,看到姜宁和卫长昀平安从宫里回来,都松了口气。
宫里那地方,能全须全尾出来,已是幸运。
大夫替卫长昀检查伤势,又上了药,交代了不少事情,内服外服的药开了一堆,还得养十来天才能完全恢复。
只庆幸伤势看着严重,但都是皮外伤。
送走大夫,又送走一众好友,家里其他人也去忙,房间里才安静下来。
姜宁关上门,回到床边,望着趴在那儿的卫长昀,面上露出一丝后怕,慢吞吞地坐下。
前阵子未表现出来的担心,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伤口是不是很疼?”姜宁轻声问:“那些禁军真下得了手,每一板子都打得那么实在。”
哪有这样的,太小心眼了。
卫长昀伸手去牵他,安慰道:“其实还好,都是打在肉上,不在骨头,所以是看着吓人。”
闻言姜宁鼻尖一酸,盯着他,“什么是看着吓人,你都走不了路,那一块血肉模糊的,和衣服都粘一块。”
卫长昀还想安慰姜宁,却见一颗眼泪从他眼角掉下来,跟着便是一串珠子似的眼泪。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姜宁几乎不曾哭过。
哪怕哭,也只是红着眼眶,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然而,一向要强又坚强的姜宁,坐在床边眼泪跟珠子似的往下掉,鼻尖、眼尾都是红的。
“你别哭。”
“我才没有哭。”
卫长昀不能动,只能尽量握紧姜宁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地看着他。
“宁宁。”
姜宁抬起手,用手背擦了下眼泪,“叫我做什么?你赶紧闭眼休息,我就在旁边守着。”
卫长昀在他手背摩挲,柔声道:“我想跟你说会话。”
姜宁吸吸鼻子,缓过劲来,眨了眨眼睛。
“谢谢你。”卫长昀冲他一笑,“不管是家里,还是这件事,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便也做不到这些。”
闻言姜宁刚想说“当然了”,便忽地想到什么,连忙跟他说。
“先别说这些,我有好消息告诉你。”姜宁睁圆眼睛,“今日去宫里,虽是为了你,但还有一件事,我跟皇上谈拢了条件,他答应留温大哥和你老师一条性命。”
“这是我尽力保全的结果,再多的,他不会答应了。”
卫长昀皱起眉,“你与他说了什么?”
姜宁想了想,“我自己写的一本作物如何提高产量的书,还有当初他许诺我们的一件事,正好二换二。”
太好了,只要这两人能从刑部大牢出来,便什么都能过得去。
还管他什么高官厚禄、前程似锦。
卫长昀并不知道宫外的情况,听姜宁这么说,便问了他。
姜宁这才反应过来,卫长昀对这些天的情况一无所知,顶多是推测,连忙捡了要紧的事和他说。
其实跟卫长昀推测的差不多,只是更细节一些。
发生了这样的事,赵岐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肃清朝堂,该关关、该杀杀,一时杀不了的也关起来。
另外先帝的治丧,全权交给了礼部、太常寺以及鸿胪寺来操办。
“大皇子暂时关在宫内,与他有关的宗室也是。”姜宁回想了下,“只不过有的人在失败时,便已经自尽,他们的家人都软禁在家里,重病看守。”
“赵洵反而按兵不动,如今只是多了人看守,倒是平安。”
局势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他们初入京的情况,大皇子与太子相争,三皇子不过是个闲散王爷。
姜宁看着卫长昀,犹豫片刻后道:“还有一事,学士府里除了妇孺,男丁全部下狱。”
“府里其他人,应该也要治罪的。”
言罢,他看着卫长昀,知道这件事对他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
姜宁捏捏他的手,“既然皇上答应饶傅大学士一条命,那傅家其他人应当会判流放?要是举家流放的话,总比丢了命好些。”
闻言卫长昀欲言又止,随后摇头,“不是的。”
姜宁怔住,“……可是,可是他们不是主谋啊,都能放过傅大学士,为何还要对傅家其他人处死?”
卫长昀闭了闭眼,“他答应你放过老师,并未答应你饶过傅家。”
对于赵岐而言,赵洵如今所作之事,尚不足以定他死罪。
但赵珏和傅易安必死无疑。
傅家对傅易安所做之事不可能毫无察觉,更不存在不知情,所以判罪是必然的。
老弱妇孺尚且有机会在流放途中有机会苟活,但其他男丁只有死路一条。
“难怪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姜宁咬了咬牙,“傅老已到了这个岁数,对他而言,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痛苦的事?还要自己苟活。”
想到这,姜宁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赵岐打得是这个主意,难怪会答应他,分明就是把他当猴在耍。
“可是——”姜宁又有些犹豫,“能活着,比死了有希望不是吗?至少那些老弱妇孺心里的支柱还在。”
尽管知道对傅易安而言,现在的情况比死了不如,可他觉得,生命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过几日,我想去见老师一面。”
卫长昀未回答姜宁的话,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眼下,他只想见一面傅易安,也许能劝得动他,说服他活下去。
姜宁嗯了声,“等过几天去接温大哥的时候,正好你伤也好些了,去劝劝他。”
卫长昀点头,捏着姜宁的手,对他倏然笑了笑。
姜宁不解,“哪有人受伤了跟你一样的,对着人傻笑。”
卫长昀只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姜宁哼了哼,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你好好养伤,不要影响伤口恢复,比说一万句我辛苦了都管用。”
“是,我一定好好养伤。”卫长昀说的是真心话。
接下来的时间,他除了养伤外,应当也不会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大理寺那里,能否回去都尚不知道。
这样也好,从前年秋闱到如今,一年多的时间里,几乎都没有好好歇过,这次可以好好休息了-
二月初八,阴雨绵绵了半个月的金陵,终于有了点太阳。
两辆马车停在刑部大牢外,几个人站在不远处张望着,一脸紧张地等着人出来。
王子书被赵秋拍了下,扭头看他。
“你说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聂大哥不是都进去接人了吗?”赵秋紧张道:“该不会刑部那边又不放人了吧。”
李平峥立即道:“刑部又不是菜市,说了放人还能不放。”
“平峥的意思是,刑部不会出尔反尔,放人是需要走审批,有公文才可以放的。”齐时信补充了一句,“应该快要出来了。”
“先把人接回家,去去晦气,好好休息一晚上,后面再去揽月楼里庆祝他平安无事。”
赵秋道:“算着有大半个月,是不是二十来天了。”
王子书嗯了声,“在大牢里待这么久,先把身体养好。”
李平峥和齐时信身在朝廷,自然知道刑部大牢不是人待的地方。
好好一个人进去,关了二十来天,哪怕是身强体健都可能变得不成人样。
温安臣那副身子是健康,可又不是习武的人,哪经受得住。
“哎!你们看,出来了!”
赵秋指着刑部大牢的方向,拍拍王子书胳膊,“是他们吧!”
其他人一听他的话,纷纷看过去,只见姜宁和聂丛文一左一右扶着温安臣走出来。
顾不上闲聊,几人一块上前去。
手里端着火盆的、拿着干净衣服的、拎着一壶水的,谁都不闲着。
“快,先跨火盆,去去晦气。”
“这个是桑叶和桃木,去去身上的倒霉气。”
“衣服是干净的,先披上,回家了再换。”
“要不要喝水?热的。”
温安臣停下脚步,看着围上来的朋友,突然生出一丝恍惚,尤其是伴随着他们说话声而来的市井嘈杂。
在刑部大牢的二十天来,他不见天日,只能凭感觉分辨。
周围除了喊冤的声音,便是受刑后日夜不断地痛苦呻吟,要么惹人心烦,要么死寂一般。
这一刻,他仿佛重新活了一样。
其实,他跟大家认识的时间并不算久,甚至于见面时也并未有多少闲聊的时候。
“……谢谢。”
温安臣抿抿唇,只说出这两个字。
旁边聂丛文抓紧他的胳膊,心疼道:“你赶紧把衣服披上,天还冷着,还有跨火盆、掸桃叶全都是去晦气的。”
“车上还有吃的,你府里的人都在,先回家再说,你身上的伤也得请大夫来看。”
其他人连声附和,说平安就好。
姜宁松了手,站到一边,“你们先送他们回去,我在这里等等长昀。”
“我和平峥也想在这里等等他。”齐时信道:“要不是刑部大牢不允许多人探视,刚才便和你们一起进去了。”
李平峥点点头,望向了刑部大牢。
“老师与我并没有关押在一处,但他应当未受刑。”温安臣几乎靠在聂丛文身上,语气平静,敛去眼底的难过,“我想,他能在这时见到长昀,应该无憾了。”
聂丛文蹙眉,疑惑道:“不是说,皇上饶过他一命了吗?”
闻言温安臣垂下眼,低声道:“老师不可能独活的。”
“皇上……从未想过放他一命。”
是了。
赵岐与傅易安之间,不仅仅是这次的皇位之争,而是十几年前就埋下的恩怨。
冤冤相报,今日许是能了结了。
第263章 人生在世,不就吃好喝……
刑部大牢的过道,大白天依旧点着灯照明。
从进入的第一瞬间,便能感觉到潮湿带来的阴寒,不是冬天的冷,而是常年不见天日积压的阴暗。
引路的狱卒走在前面,快到牢门时回头看了眼卫长昀,向他点头。
“卫寺正,这里便是关押反贼的地方,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还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卫长昀朝对方点了下头,“多谢。”
狱卒走上前,拿钥匙打开牢门,而后便抬手示意卫长昀进去,自己站在牢房外等候。
锁链晃动时的声响,惊动了牢房里坐着的傅易安。
原本背对着的人,在听到声音后转了过来。
卫长昀走进牢房,有些吃力地吸了口气,随后向傅易安行了一礼,“学生见过老师。”
傅易安一生爱干净,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此时入狱,身上的囚服也尽量不染脏污,除了面色憔悴和头发散乱外,状态谈不上差。
“你何必还要走这一趟。”傅易安缓缓开口,“大局已定,胜负已分,你不该来也不必来。”
卫长昀走上前,在凳子上坐好,“于情于理,我都该来。”
“说起来,进惯了大理寺的牢狱,还是第一次到刑部的来,是有些不一样,大理寺的更安静些,血气也更重。
傅易安笑了声,从床上起身,走到桌边时发现他的异样,不由得蹙眉,“吃板子了吧?”
“如今的新帝,年幼时就是个跋扈的性子,是先皇后去了,他才学会韬光养晦、收敛脾气。”
卫长昀并不隐瞒,嗯了声,“老师说得对,在朝廷里当差,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多一些,为自己也是为身边人想。”
“这次差点栽个大跟头,总算明白您的意思。”
“不管是哪一条路,都只有自己走了才明白深浅。”傅易安看了眼外面的狱卒,“想来,你我虽师生一场,但在翰林院时,我也未提拔你什么,教授的东西也甚少。”
短短一年的时间,卫长昀能到此处看他,倒是……
意料中却难免感慨。
“长昀。”
傅易安忽地叫了他名字,“他非仁君,却是明主,若你依旧想要一展抱负,内阁那池水你能搅得动,任由你发挥。”
闻言卫长昀猛地抬起头,眉头蹙起,“那为何……”
“人总是要争一口气的。”傅易安笑道:“当年出事时,我在延州垮塌的堤坝处待了半年之久,却在回京前夕听闻小妹死在宫中的噩耗。”
他顿了顿,“你知道吗?她是家中最小的一个,比我儿子都大不了多少,花一样的年纪,便死在宫里。”
明德帝不想萧家与傅家为此事大动干戈,动摇朝堂根基,便各打五十大板,处置了一些人,又罚了一些人,此事便揭了过去。
傅家女被赐死,孩子也未活得长久,母子俩在这世上留下的仅有只言片语,甚至不能被人提及,只有傅家的人还记得。
先皇后萧氏亦不好过,病体拖了没多久,香消玉殒,萧氏从此也失势,秦贵妃与大皇子逐渐有了夺嫡之心。
“到了这把年纪,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快二十年了,我还是忘不了她进宫前的模样。”
傅易安看着卫长昀,“她是真的喜欢先皇,一眼就喜欢上了,所以在先皇下旨召她入宫时,她很开心。”
少女心事总是简单,都写在脸上。
明德帝是喜欢她的,所以才会有宠爱,可也仅仅是喜欢罢了。
人看到漂亮的事物都会生出喜欢的心思,但这不代表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稳固朝堂。
卫长昀听着傅易安说起旧事,只觉姜宁说的话不无道理。
人活在世上,总是有千万种理由去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不管是帝王还是百姓,其实都一样。
逃不过爱恨情仇、贪嗔痴怨这几个字。
“老师,我想知道,养私兵一事,还有当初的舞弊案,你可知情。”卫长昀不再笃定之前自己的判断,可问出口又觉得没必要。
事到如今,又何必再问。
傅易安看他,没有回答,而是起身站了起来,背着手望向墙上小小的窗。
天光从外照进来,天气还不错,阳光充足。
“回去吧。”
良久,傅易安才说。
卫长昀迟迟不言,知道傅易安心意已定,他说再多也是无用。
来之前就料到的事情,如今哪怕再有不甘,也只是心里有些失望,并没有无力感。
傅易安岂会苟活于世,终身受制于赵岐。
对他而言,那样的境地生不如死。
卫长昀起身,向傅易安行了一礼。
“老夫已有多年未遇到过你这般的学生,那位小姜老板亦是有趣。”傅易安微微侧过头,“你与安臣不同,他聪明、有才,然而一旦涉足朝堂之事,便会受困其中,久而久之便失去了旁观者清的视野。”
“你一早离开了旋涡,虽与各方有所纠缠,然而正因为这样,才能置身之外。”
卫长昀神色微顿,并未直接挺身。
傅易安咳嗽一声,身形微微晃了晃,道:“刚才我说,若你有一腔抱负要施展,内阁亦能为你所用。”
“然,你若去意已决,便祝你与家人一生无虞。”
闻言卫长昀呼吸一顿,上身又往下低了些,垂眼沉声道:“学生拜别老师傅家。”
“上下那么多人,若有转机,定竭力斡旋。”
牢房里极为安静,只能听到其他地方传来的声响。
卫长昀知道傅易安不会再开口,又躬身行礼,才起身朝外走去。
门外狱卒看他出来,点点头,便把牢门锁上。
卫长昀听着锁链发出的声响,闭了闭眼,最后再看了一眼背对着的傅易安。
“卫寺正,时辰到了,请。”
卫长昀点点头,抬脚朝外走去。
不管如何,只要他在朝一日,定会如今时今日这般,不让自己沉溺于朝堂势力之争中,绝不会本心为权力让步。
他走出刑部大牢时,外面天光明亮。
卫长昀抬头,一眼看到站在马车旁的姜宁,心里倏然一松,站在原地朝他笑了起来。
目光越过姜宁,向李平峥和齐时信点头-
二月正是初春来临的时节,又是南方,春天来得更早。
墙上攀着的迎春花不知何时打了花骨朵,院子里的树也逐渐有了新芽,随着三月的到来,还未到清明,难得有了风和日丽的天气。
“你怎么还在理那堆书?走了,再不出门来不及。”
姜宁从屏风后绕出来,见卫长昀还在书架前,催道:“不是说好了,今天去温大哥府上吗?”
卫长昀把书放好,转过身来,“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娘和小小小宝他们先去了。”
姜宁瞥他一眼,走到床边把换好新衣服的幼安抱起来,然后塞到他怀里,“眼瞧着要半岁了,怎么还不会说话?”
“大多数人一岁才会喊人。”
卫长昀抱好幼安,见姜宁衣领折了进去,腾出一只手给他理好,“九个多月才能学走路。”
闻言姜宁疑惑看他眼,检查了一下屋内东西,确定都收好了,才往外走。
“那我爸妈以前说我半岁就会喊人,走路也挺厉害的了。”
卫长昀:“……”
“许是你天赋异禀。”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意思。”姜宁跨过门槛,“当心脚下,摔了他,家里一堆人都不会放过我们俩。”
卫长昀失笑,“不敢,摔了自己都不敢摔了他。”
姜宁噗嗤笑了声,“不过聂大哥都从通政使司调任回岳州,温大哥也跟他一起回去,反倒是你,调令迟迟不下来,大理寺也不让你回去,挂着个空职,罚俸好像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哪里是空职,每日去大理寺整理的卷宗,比之前那段时间里看得还多。”卫长昀道:“如果是罚俸的日子,还有一月余,等到四月中旬,正好三个月。”
“可是今年三四月不有恩科吗?你看平峥和齐大哥,忙得都不见人影。”姜宁说完,看向卫长昀,“也是让你躲过去了,不必跟他们一样忙。”
卫长昀想起去年此时,他正是春风得意,年纪不过十八,便已经高中探花。
姜宁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件事,转头看他时,笑意更深。
看起来,今年的热闹是凑不成了。
等到殿试放榜,他应当是要离开金陵。
从后院走到前院,穿过小花园,跟正在忙的家里人打了招呼,抱着孩子朝大门走去。
门外已经停了辆马车,陆拙站在旁边,见他们来了,立即扬手。
“皇上把你这么晾着,也不知道会把你调去什么地方。”姜宁嘀咕,“能顺路回一趟黔州最好,不然上任时能绕一段路也行,你说——”
“他会不会好心直接把你调到黔州去?聂大哥不就被外放到岳州了。”
卫长昀虽不想打破姜宁的幻想,但外放到黔州几乎不可能。
黔州虽不富裕,相对于其他地方来说还贫苦,官府衙门无什么贪墨的地方,但却稳定。
回黔州对他而言,算不得惩罚了。
“知道了知道了,肯定不会是黔州。”姜宁撇嘴,“那就流放岭南吧,虽然热,好歹靠水,我做生意还方便,等我研究海鲜的做法。”
“什么花甲粉丝、烤生蚝,或者是蒜蓉虾、香辣蟹。”
卫长昀听他报了一串菜名,脑中已经浮现了姜宁开酒楼时的情形,“如果是去岭南,绕行黔州再去,应当耽误不了多久。”
从金陵去往岭南,本也要向西走。
岭南不小,如果是更靠西边一些,绕行黔州一段,顶多耽误七八日的行程。
赴任一月的时间,能赶得出来。
姜宁点头,“那可得收拾多点行李了,马车也还得再雇两辆,不然咱们家都坐不下。”
卫长昀答应,“好。”
“多亏姜老板持家有道,家底颇厚,否则还不知如何安顿。”
姜宁挑眉,面露得意笑起来,“别的不敢说,全家吃饱饭还是不成问题。”
人生在世,不就吃好喝好睡好。
第264章 “山高路远,一路平安……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哪怕聚再多次、见再多面,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就得说再见。
新君登基,朝廷内外各有肃清。
聂丛文虽没有直接参与此事,但因为和温安臣的关系,加上期间多次求情,原本大有前途的通政使司官职保不住,直接外放到岳州下辖的县府。
至于温安臣,能保住一条性命,全须全尾从刑部大牢出来,哪里又还有所求,只愿余生安稳度过。
二人离开金陵那日,其他人都有事,只有闲赋在家的卫长昀和姜宁得空来送。
大包小包塞了一马车,幸好他俩要带走的人不多,两个小厮、一个跟了多年的老仆。
一辆马车三匹马,倒是够用了。
“这一路上路途遥远,又不知道山匪会不会趁机作乱,你们白天赶路,走官道好些。”
姜宁站在城门外,望向不远处的马车,“还好寻了两个武行跟着,碰到什么是也有个照应。”
“到了岳州,记得给我们来信。”姜宁不放心地又叮嘱一句,“别忘了啊。”
聂丛文牵着马,听他说完,不由笑了起来,“放心,一到岳州就给你们捎信报平安。”
“宁哥儿,你着年纪不大,怎么话不少。”
他话音才落,就被温安臣拍了下胳膊,瞪了眼。
温安臣摸了摸马脖子,抬眼看向姜宁和卫长昀时,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明快。
从启蒙之年到如今,二十来年的时间,一心铺在了念书、科举与为官上,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福兮祸兮,其实也难断定。
“日后距金陵千里之遥,往来不如今时今日方便,但不管我们身在何处,只要有你们的消息,便一定会联系你们。”
温安臣顿了顿,接上话,“你们在金陵……万事小心。”
卫长昀抬手压平姜宁被吹起的披风,目光从远处收回,“尽管岳州是熟悉之地,但所去之处非岳州州府,你们又是外放过去,难免强龙难压地头蛇,仗着资历为难你们。”
“去的地方是偏了些,又是山里,想也知道流寇、山匪作乱的事不少。”
聂丛文性格是大大咧咧,但在朝政上的触觉并不迟钝,“但我也不是吃素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机行事我最行了。”
闻言姜宁和卫长昀都是一笑,这话倒是不假。
聂丛文的性格到哪儿都能吃得开,说不定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
城外的风吹得很大,刮起来时,猎猎作响。
温安臣到底身体底子好,在刑部大牢待了那么久,养了小半月也养好了。
此刻看着姜宁和卫长昀,心里生出感慨,却也明白再不启程,今日赶不到下一个驿站。
他与聂丛文对视一眼,道:“我们该启程了。”
“保重,珍重。”
聂丛文道:“保重。”
姜宁和卫长昀点头,“山高路远,一路平安。”
话音随着风一块散去,温安臣和聂丛文翻身上马,向他们点头示意,抓紧缰绳掉了头,朝着不远处等着的马车去。
看着远去的身影,姜宁转过头看卫长昀,“皇上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他们走了,我们恐怕在金陵也待不了多久。”
卫长昀神色沉着,“四五月左右,我手里还有一些案子,等卷宗做完,差不多就那时候。”
“好在其他人并未受影响,揽月楼交给他们我也放心,只是——”姜宁迟疑了下,“周庚还是不跟我们一起走了吧。”
揽月楼生意好,他在酒楼里逐渐能管得了事,后厨都是他说了算,何不留在金陵,跟着他们四处颠沛的。
“还有些日子,可以和他商量,让他自己决定。”卫长昀道:“不然说让他来的是我们,让他不跟着我们一起的还是我们。”
多少像是抛下了他一样,哪怕本意不是这个。
姜宁唔了声,“是这个理。”
“那回家吧。”-
朝廷的调令下来得比他们想的还要快,恩科一过,便立即下了道降罪的圣旨。
而且不是下到大理寺,而是在朝会上降罪,直接以疏忽职守、攀交罪臣的名义,给卫长昀定罪。
外放岭南的事,反而是意料中。
圣旨一下,当即就得收拾行李,打包打包离开金陵。
“宁哥儿!”
顾苗从大门外急急忙忙跑进来,身后跟着的沈明尧、顾今南和他怀里的潼潼完全追不上。
姜宁正在厅里安排事情,大家各自要收拾什么,听得这么一声,诧异看过去,“苗哥儿?”
旁边才为他们打抱不平的赵秋也抬头看去,给了姜宁一个“你看我就说”的眼神。
“你们真的被外放到岭南了?”顾苗一脸担心,“那里又潮又热,听说各种虫类特别多。”
姜宁连忙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是有些潮热,但是冬天不冷,也挺舒服的呀,至于蛇虫鼠蚁的,多备一些药草环着宅子种一圈。”
从前戚大叔就叫他们如何防虫防鼠,这不派上用场。
“可是——”顾苗欲言又止,“岭南那么远,还那么大,你们要是去了,一年也难得见一面。”
“皇上就不能网开一面,留你们在金陵吗?大不了降职。”
“我们是他眼中钉,放在面前嫌膈应。”
姜宁失笑,朝后面进来的沈明尧点头,“沈大哥。”
顾今南和顾悦然喊了姜宁一声,见卫长昀抱着东西过来,又叫他。
卫长昀放下怀里的箱子,跟几人打完招呼,才问姜宁,“东西都收在箱子里,直接给周庚?”
“我看看,要是都在的话,一会儿直接给他。”姜宁道:“也没别的东西,都是些地契、房契的物件。”
东西还挺重要的,所以得交给周庚。
“他不和你们一块去吗?”
“人家好端端的和我们去岭南做什么,在揽月楼里更好。”
闻言顾苗倒是能理解,毕竟岭南比不了江南,况且揽月楼确实得周庚在。
“提到他,正好你们俩都在,我就省得再去酒楼里跟你们说。”姜宁示意卫长昀把箱子搬到一边,“揽月楼在金陵好好开下去,迟早能和太白楼一样,来个文人墨客写首诗,流传千古。”
“如今我要离开金陵,我想了两个办法,一个是由周庚买下我的股份,价钱不会太便宜,否则是我们俩坑了你们,另一个办法是你们三个分别买一部分。”
就是从四个股东变成了三个,周庚维持原样。
“蕴娘那边怎么说?”顾苗道:“我们买和周庚买,其实对你来说都一样。”
赵秋疑惑道:“那你怎么不把股份直接转给他?”
旁边卫长昀听见,开口解释,“尽管大家认识多年,知根知底,但此事还是要在你们面前过了明路才好。”
“他买一是当初开酒楼的几百两银子都是姜宁投的,二是买了他往后不管赚多赚多都是他的,更心安理得。”
金钱和利益是人情关系里最脆弱的地方,把丑话说在前头定要比好听话更实在。
卫长昀不掺和他们酒楼的营收,放好箱子,便跟沈明尧在一旁聊起来。
开春了,顾今南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沈明尧和顾苗正考虑把他送到哪家私塾,有好几家,还未定下,也想听听卫长昀的建议。
“谢姐姐说,此事你们俩定就好了,反正她股份挺多的,分利总少不了他的。”
姜宁照搬谢蕴的原话,“她正置办宅子,晚些再过来一起吃饭。”
顾苗思索一番,看了看姜宁,又看了看赵秋,想明白后才开口。
这事儿说来说去都在他们几个手里转,他想得更多一些,但也不是为了自己谋利。
“宁哥儿,我记得当初你手里的股份是二十五,那现在要卖的话,不如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给周庚,另外一部分给秋哥儿。”
顾苗道:“秋哥儿和我们一起做了不少事,日夜一块熬,当初他拿不出多的银钱,如今要买你手里的应当是可以了。”
不然赵秋一直拿着百分之五,那揽月楼赚再多,他跟着忙前忙后,亦是不如旁人。
如果姜宁手里的二十五,赵秋买过去十,余下的十五给周庚,这般两人各持十五,他和谢蕴的按原来算就好。
该开的月钱还是一样付,按照每个人做的工来算。
姜宁听完一喜,看向赵秋,“我怎么忘了问你,你觉得苗哥儿这个法子怎么样?我之前就一直担心你分得太少,所以总觉得你吃亏。”
尤其是刚开业那一阵,几乎天天都跟着他们一块熬。
赵秋万万想不到话题最后转到自己身上,愣了一下,脑子有些糊涂。
“还是你要跟子书商量一下?”姜宁问他,“就是他如今在国子监,出来一趟挺麻烦的,不行就让平峥或者齐大哥捎个信去。”
闻言赵秋摇摇头,“这事不用跟他商量,问了他也会说听我的。”
王子书一心备考,明年秋闱、后年春闱,听着远,实际上一晃就过去了。
“那你怎么想的?”姜宁认真问:“周庚那儿我也交了底,跟你这我也一样,我大致按照去年的营收比算了算,我手里这二十五,买的话可不止二百五十两了。”
这跟普通持股不一样,拿的是酒楼原始股,价钱贵些。
姜宁见他还在想,便道:“之前忘了你,实在是这阵子太忙,不是——”
赵秋回过神,睁大眼道:“我不是怪你,我还不知道你为人吗?现在我们住的宅子,家里添置的东西,还改了不少东西,你们都未和我们算,我和子书还盘算过,少说二三十两。”
“那苗哥儿说的这个在理。”姜宁斟酌道:“此事周庚不会反对,我和长昀亦是算好了大家都不吃亏的价,这二十五总共值七百五十两,翻了三倍,按一年二百五十两收入算的。”
其实不止这点,光开业到现在,他们拿到手的就不止这个数了。
但往高了算肯定不行,那就纯粹得坑人。
“你要拿走五分之二,便正好是三百两。”姜宁算了个数给他,“要是你觉得可以,明日我们去酒楼,当面立契,苗哥儿和谢姐姐在,陈掌柜也做个见证。”
等把这些事情处理好,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要出发去往岭南赴任。
赵秋在柜台做得久了,自然也算得一手账。
三百两对他来说,其实不算少,但绝非拿不出来,只是拿出来后有些拮据。
可是……
他咬了咬牙,“我出三百两,买你手里的五分之二。”
为了往后拿出三百两银子不再拮据,怎么也得买。
否则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有这样的花销,却拿不出来。
姜宁听他下定决心,仿佛看到了刚要办酒楼时的情形,“你急什么,又不是让你一次付清,打张欠条,来年再给我们都行。”
赵秋一怔,“啊……?”
顾苗在旁边听出姜宁的玩笑意思,拿起茶杯喝了口,藏住扬起的嘴角。
真好逗。
第265章 不只喜欢大海,也喜欢……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聚散终有时,分分合合是大多数人一生都会经历的事。
再好的朋友都会分开,再亲的家人亦会分别,只是偶尔会让这一天晚些到来。
一场欢聚,热闹过后哪怕是顶着一轮圆月,也难免生出几分感伤。
姜宁拎着一壶酒,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仰头望着天,手肘直接撑着台阶,半躺下去。
月亮可真圆、真亮。
要是交通发达就好了,什么从前车马慢,对他而言,不方便大过浪漫情怀。
比起书信的浪漫,他更想要常与亲友见面。
“不想走了吧。”顾苗走到他旁边坐下,“想想要是还在永安镇,似乎比来金陵更稳定,至少不用提心吊胆的。”
“那还是来金陵好些。”姜宁失笑,转过头看他一眼,伸了个懒腰,“走过的路才是最好的。”
要是一直待在永安镇,谁知道会不会发生别的事呢。
顾苗听他这么说,放下心来,“岭南虽远,但要是走水路,想必也能到的。”
姜宁回忆了下自己看过的大燕地图,“运河不知道修到那儿没有,但相信工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开窍,修通了呢。”
大量的人力物力,希望他给的办法管用,真的能解决大部分百姓饿肚子的问题,那修路修桥挖运河,才能动起来。
“什么工部?”赵秋听王子书他们聊起读书的事,多少坐不住,寻到姜宁他俩,赶紧凑过来问:“子书倒是想去工部,在村里那会儿他就好奇你家的浴房怎么修的了,还有炉子。”
闻言姜宁错愕地看他,“他好奇这个做什么?”
“觉得很新鲜,而且有意思啊。”赵秋挠头,“我觉得也挺有意思的,冬天还能取暖,夏天又不耽误用,最重要的是,寻常百姓家里都可以修葺,比金陵这些取暖的法子便宜很多。”
相比之下,把墙面做成中空,然后一入冬便专门烧炭,保证屋内暖和,成本低了许多。
姜宁那法子,只是比平常多烧一点柴就好。
要赶着做饭那一阵,连多的都不用。
姜宁感慨道:“原来他是工科型人才,要是他真能凭自己的本事进工部,那我到时再给他一本书,保证够他研究一辈子,要能研究出来,大燕说不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赵秋一脸不解,“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姜宁喝了酒,借着几分醉意指向天上,“人可以在天上飞,船可以在水里跑得比马快,车可以在轨道上行驶,还有一个小东西,可以跟对方通信,还能看到脸。”
三年多的时间,姜宁几乎忘了,他来自那样一个世界。
太久了,久到姜宁在说这些的时候,几乎不能顺畅地形容。
“天上飞的那是大侠!”谢蕴拍了一下他的手,“得会很高的武功,才能身轻如燕。”
姜宁低笑一声,拿起酒壶仰头喝了口。
其他三人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一瞬间的姜宁,和他们离得好遥远。
是因为要分开了吗?
“宁哥儿?”
“嗯?”
“你是不是……”
想问他是不是想家了,可是家人都在身边,想的又是哪里的家?或者是过去的日子。
不只是入京,其实在永安镇时,发生的事情也不少。
姜宁好像一直都往前走,但又很少听他说累,大多时候都是他在安慰别人,加油鼓劲儿。
三人陪着姜宁坐在台阶上,不主动跟他说话,但他开口一定会有回应。
等夜风渐渐凉了,姜宁手里那壶酒也喝得差不多。
卫长昀从前厅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形——四个人坐在台阶上,姜宁醉得差不多,旁边三个人托着脸,挂着一样的表情盯着他。
脚下步子一顿,一时不知道来得是不是时候。
“宁哥儿好像醉了。”
谢蕴悄声道:“你们明天出发,我们应该劝他少喝一点的。”
赵秋和顾苗点头,“要不你们晚点出发?”
卫长昀朝他们笑了一下,走上前,在姜宁面前蹲下。
其他三人一看,立即识趣闪人。
哎呀哎呀,月亮真圆、月色真好。
卫长昀对好友们的举动早已习惯,这么多年来,彼此间这样的打趣,向来不少。
只不过他们走后,他还是蹲在那儿,并未起身。
见姜宁还有些醉意,伸手托起他脸,低头凑近了和他说话,“喝了多少?”
姜宁只是头晕目眩,意识还算清醒。
想了想,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就一点点。”
卫长昀握住他手指,合拢手,“那这一点点,可不算少了。”
姜宁蹙眉,嫌弃地看了看他,“你酒量不行,还要管我喝多少吗?”
“要是管你的话,你还能喝到这个样子啊。”卫长昀摇头,顺势握住他手腕,“地上凉,坐了这么久可以起来了。”
“我的腿好像没了。”姜宁坐着没动,“站不起来。”
好了,这下能确定是真醉了。
卫长昀不恼不气,只觉得眼前的姜宁,有点过分可爱了。
倒不是姜宁平时不撒娇,只是和醉了的状态不一样。
卫长昀干脆两只手一块把他搂起来,半抱在怀里,“那现在腿回来了吗?”
姜宁抬手挂在他肩上,痴痴一笑,“好像长出来了。”
“哇,天上的月亮好圆,像……”
卫长昀用了力气,怕他滑下去,“像什么?”
“灯啊!”姜宁一脸兴奋,“不过这种灯一点不好看,我看人家都是用吊灯,好大一个。”
卫长昀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房间里要是装这么大的灯笼,不安全。”
姜宁哦了声,埋头在他肩上,“长昀,我头好晕,你都变成两个。”
“那回房?”卫长昀问:“睡一觉,明天该出发去岭南了。”
姜宁突然不说话,只是抓紧了卫长昀的衣服,良久才哼唧似的说了一句话。
“不想跟大家道别。”
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一想到往后两三年都见不到一面,还是会难过。
卫长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偏过头亲了他耳廓一下,“所以一个人出来喝酒,还喝得半醉,这样就不用说再见,连道别都省了。”
明明是个特别心软的人,每次送人走都依依不舍、千叮万嘱,到自己走的时候,怎么会舍得。
姜宁不讲话,偏过头蹭了蹭,“困了。”
卫长昀笑了起来,摸摸他的头,不再问下去,“好,那我们回房间睡觉。”
去岭南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好,全都打包装车,明天只要人上车就能走。
卫长昀背着姜宁回到房间,把人放到床上,又给他擦脸擦手,拉好被子,便又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回到前厅时,几个朋友正准备走。
看到他来,就问姜宁怎么样,听他说睡下了,便放了心。
“我送你们。”卫长昀看了眼夜色,“明天我们走得早,你们不用特地来送,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
“明日你们还是要走早?”
“嗯,早点走,路上不用那么赶,到驿站的时间也早些,大家能多休息。”
“那我们真不送,哭着道别多难看。”
“宁哥儿可说了,要是子书凭自己的能力进工部,就把一本建造的书给他,说不定以后岭南到金陵不需要快一个月,只需要半个月、十天、五天。”
“姜宁太偏心了吧,我和齐兄怎么没有?有没有抄书方便一些的东西。”
“什么建造的书?”
“不知道,不过高中后去工部,不是朝廷任命的吗?还能由着我自己选?”
“要是你的策论文章与工部相关,任命到工部的可能性会大。”
卫长昀送他们到门口,马车都已经牵到了门外。
“等我们到了岭南,会给你们捎信。”
沈明尧看了眼已经走下台阶的其他人,回过头来看他,“长昀,岭南虽苦,却远离金陵是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从县令做起,一切都要从头来过,亦是艰辛。”
不等卫长昀接话,又道:“但我听闻岭南地界的河道与海相连,水系丰富,亦是山水秀丽,又冬无严寒,想来另有一番风景。”
“我们都很期待去到岭南后的日子。”
卫长昀向他拱手,见李平峥和齐时信、王子书都看来,点头示意,“此番远去岭南,再见之日不定,但愿各位前程似锦、家宅平安。”
“务必珍重。”
卫长昀站在台阶上,负手而立,望着他们上了马车,陆续离开,停了半晌才返身回到前厅。
正欲回房时,只见周庚站在那儿,抿着唇,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他初到家里来时。
卫长昀走过去,“夜深了,怎么还不回房?”
“我……”周庚一开口便听得出哽咽,“我只是有点舍不得你们,等明天早上,你们全都走了,家里就剩下李叔和我。”
周庚小时候爹就不疼他,后来娘也走了,好不容易到了姜宁这儿,待了一年多,哪怕从酒楼回来再晚,家里都是有人的。
卫家兄妹俩还会体谅他,总带着他一块玩。
更不要说朱红像娘似的嘘寒问暖,姜宁和卫长昀的教导。
“当时问你要和我们一起走,还是选择留在揽月楼,既然做了选择,那就不要后悔。”
卫长昀道:“我们还是你的家人,但将来你还会有自己的家人。”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依赖血缘的,还有感情。
他们走了,但金陵里还有赵秋、王子书,顾苗和谢蕴也还在,比起举目无亲,已是很好。
周庚低下头,“我不后悔,只是会想你们。”
卫长昀摇头笑了笑,“还好他睡下了,不然听到你这句话,能跟你一起抱头痛哭。”
周庚一听,连忙擦掉眼泪,“那我不哭了,表哥身子生幼安时不大好,去了岭南也不知道怎么样,长昀哥,你可要盯着他,我不在他要开酒楼、食肆,得先雇人,别累着,还有……”
“还有时常写信回金陵。”卫长昀接过话,“还好当初让你跟着小宝他们学写字。”
那会儿周庚因为年纪大了,不太能学进去,好几回宁可干活不学,都被他和姜宁逼着学。
后来,养成习惯倒是好了。
“嗯!”周庚挠挠头,突然不好意思起来,“那长昀哥你快回去休息,我回房了,明早他们不送,我得送你们。”
周庚是在家里,他要送卫长昀不拦着。
点了下头,他便径直回了房间。
打开房门,在外间换了外衫,又快速地收拾了下,走进里间时,发现本该睡着的人,正睁着眼睛看他。
卫长昀愣了愣,走上前,“是一直醒着,还是才醒的?”
姜宁往里挪了点,“迷迷糊糊感觉不到你,就醒了。”
卫长昀上床躺好,借着外面的月光拨开姜宁面上的头发,“他们全都送走了,周庚那儿也安慰好了,明天辰时左右出发。”
听他交代完,姜宁嗯了声。
“岭南……你说我们去的地方有海吗?”
“不知道,也许有。”
有海的话,那就可以赶海去了。
姜宁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喜欢大海的。”
不只喜欢大海,也喜欢山。
喜欢黔州,也能喜欢金陵,所以去岭南没什么的。
他想,要不了多久,他们都会喜欢上岭南。
第266章 “怎么了?是有野兽来……
启程去岭南的那天,天朗气清,初夏时节微风正好,尤其是早晨,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温和的。
送行到城门外,他们与周庚道了别,依依不舍说了好些话,便踏上了去往岭南的路途。
和来时不同的是,那会儿来金陵只有姜宁和卫长昀,如今绕行黔州再去岭南,却多了好些人,三辆马车才能一路舒服些。
姜宁和卫长昀带着幼安一辆,朱红和小小、春娘、小桃一起,小宝则由方叔跟陆拙照顾。
另外,为了赶路安全,还雇了四个习武的护卫。
这么一算,一路上怎么都不算低调。
好在过去都是官道,并未遇上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偶尔碰到奔走异乡的人,能帮的便帮了。
“哎,大人、东家,真别说,越往黔州走,天越凉快。”
护卫里领头的人叫贾明,北方人,另外三个兄弟都是跟着他走南闯北的,对哪儿都很熟悉。
他给马背上挂的水囊和干粮扎紧,“不过真到了岭南边界,就要热起来了,那黏糊劲儿,走不了一里地,身上都是汗。”
卫长昀抱着幼安,正哄他睡觉。
姜宁拎着一口锅往临时搭的架子上放,“那我们要去的地方,周围有海吗?还是在靠山的地带。”
“地方是在岭南西道,不过去海边要两日左右的路程,离邕州都还有些距离。”
贾明道:“今晚得在外面露宿,好在是个晴天,夜里瞧着不会落雨。”
姜宁点头,把锅放好后,和朱红说了两句话,便走到卫长昀旁边,探头看了看他怀里的幼安。
小家伙闭着眼睛咬手指,哼唧哼唧的,看着就有脾气。
“睡着了就放到马车里去,多大了,还得哄着睡。”姜宁悄声道:“惯出来的。”
卫长昀看他一眼,“一会儿醒了,你哄?”
姜宁立即摆手,轻轻碰了下露在外面的小手,“脾气还挺大呢。”
卫长昀摇摇头,见幼安睡得熟了,便把他抱到马车上睡。
马车就挨着他们休息的地方,大家都在,也卸了马,像个小房子似的,睡着后比在他怀里蜷着舒服。
“周围我们都查过了,暂时没有发现有打斗、拦路的痕迹,不过夜里还是分上半夜、下半夜守着,入了山多的地方,野兽多。”
贾明回来时,看他们俩都坐在火堆旁,跟着坐下,“东家,你们这锅碗瓢盆可齐全,对我们这种常年在外的,可方便得很。”
姜宁扒着火堆,看向另一边的朱红他们,确定他们那位置安全,才道:“要是贾大哥你觉得方便,等到了地方,我再寻人给你们打一套,或者不嫌弃的话,这一套送你。”
贾明摸摸后脑勺,“这多不好意思,我刚才那话可不是为了要这个。”
姜宁笑起来,“哪能,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到了地方,这些东西我们用不到了。”
外放岭南,听上去就知道没个三五年回不去,不说升官调任,平调多难。
能在辖地平安度日,都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套锅碗是真好用,架子还是可拆卸的,带起来方便不占地方。”
贾明爽快得很,“也是晚了,附近没有河,不然给你们整几条鱼来烤。”
卫长昀拿筷子夹起锅里的肉,见熟了,便招呼他们吃饭,“拿碗盛饭,就着两道菜先填饱肚子,明天到驿站早就能多休息。”
“哎哎哎,大人你就别动手了,这事我们自己来。”贾明其中一个小弟擦擦手去拿碗,“不过卫县令,跟你们相处一路,你这人还挺好的,还是大理寺当差,怎么突然去了岭南那么远的地方?”
贾明抬手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瞎打听。”
小弟嗷了一声,连忙认错,“对不起啊卫县令,我没恶意,就是多嘴一问。”
“不打紧。”卫长昀不介意道:“在何处当差都是一样的,岭南未必不如金陵。”
贾明虚踹了一脚那人,转过身来,“你高中那年,我们恰好也在金陵,可风光了,后来——”
“谁知今年回来,就另一幅光景。”
“有得必有失,岭南靠海的话,鱼是不是就便宜了?还有螃蟹和虾,总有得吃了吧。”
姜宁在一旁岔开话题,“而且冬天暖和,说是都不用备冬衣。”
“这就不知道了,我们去的时候,正赶上七八月,热得连饭都吃不下,每天就想泡水里。”
贾明接了碗,递给他俩,“又热又黏,感觉风吹来都黏糊糊的。”
姜宁咬了咬筷子尖,扭头去看卫长昀,“很热啊。”
“那只能多制些冰,用风扇降温。”卫长昀给他盛好饭,“你的凉茶和冰粉、饮子,能畅销了。”
“卫县令这话还真说对了,揽月楼那些饮子放到岭南卖,指定能卖得出去。”贾明去过揽月楼,所以才跟姜宁他们认识。
“人还没到岭南呢,就先找好了销路,倒是省事。”
姜宁打趣了一句,“就怕我那些辣的菜派不上用场,人家爱煲汤。”
“从此处去永安镇,还有三日,待上两三天,等到岭南的惠安县,应当要端午后了。”
贾明抬头看眼天,“要是碰到暴雨,山路垮塌,就得多几日。”
到了四月下旬,雨水就多了起来,要一直持续到五月、六月,难免会遇到天灾。
卫长昀望向旁边的山林,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清,偶尔有一两处绿色的火亮起,在燥热的夜里,也失去了诡异感。
夜渐深,大家吃饱把东西收拾干净,以免引来其他动物,便各自收拾回马车上休息。
姜宁跟卫长昀落在后面,见贾明他们已经分好两班倒,也不添乱说他俩也一起,交代了几句,也回到马车里。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看什么呢?”
姜宁轻手轻脚摸到马车一角,掀开被子躺下。
卫长昀坐在一边,伸手去摸了摸放下的座椅板,确定全都包好的,才跟着侧身躺下。
车里狭窄,躺下后得屈膝,难免会碰到对方。
“山里有绿色的亮光。”
“鬼火呀。”姜宁还以为是什么,“你不会以为是见鬼了吧?”
卫长昀哑然失笑,“不是,只是担心夜里有野兽。”
姜宁呸呸呸两声,“说什么来说什么,还是别提,不然来一头熊或者是一只老虎,贾大哥他们再能打,也得受伤。”
“不过山里的绿火是磷导致的,人和动物死后,身体里会解析出一部分的磷,燃点低,到了夏天容易自然,就会生成绿色的火焰。”
他从小住在山里,一开始也挺害怕的,后来上了学,了解后,心里虽然还是挺怵,但也没那么怕。
卫长昀想起离开金陵的前一晚,送他们走时的话,“等子书进了工部,你打算给他的书,就是这些内容?”
“不算,我给的可是——”姜宁故意拖长语调,卖了个关子,“要是大燕能造出来,能改变历史的东西。”
姜宁对于那些原理不太清楚,但他能画啊。
东西画出来了,怎么动的,能说上一两句,其他的就靠工部去琢磨了。
三年五年不行,十年八年、二十年三十年,说不定真有机会呢。
“关于治水、防洪还有抗风,姜老板有何高见?”
“这可难倒我了,我生在山里,长在山里,滑坡倒是见过,河水发灾也有,这抗风还真没经验。”
卫长昀无声笑起来,“时辰不早,睡吧。”
姜宁唔了声,打了个哈欠,习惯地伸手去找他的手,挨在一块,才心里踏实。
卫长昀握住他手,力气不重,见他闭眼,才合上眼酝酿睡意。
山里的晚上安静得很,除了风声和树叶声,连蝉都还没开始叫。
睡了不知道多久,睡得浅的卫长昀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倏地睁开眼,先抽出手,又猫着腰轻轻推开车门。
两边的火堆都还燃着,能看到贾明他们一人守着一边,都很清晰。
卫长昀稍微松口气,至少人是清醒的,说明他听到的动静不是身形高大的野兽,或者趁夜打劫的匪徒。
然而他刚想要下马车,忽地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贴着草在挪动。
不对,肯定有东西。
卫长昀回头看向姜宁,眉头蹙了下,从旁边的暗格里摸出匕首,又推开一点窗,飞快敲了三下。
马车都挨得近,主要是为了有事好照应。
所以贾明他们四个也离得近,听到声响,立即看了过来。
卫长昀不敢动静太大,用手比划了下,见贾明很快反应过来,心里又踏实了一半。
别看贾明他们说话不拘小节,但在这事儿上很可靠。
贾明给身边人递了个眼神,便拿起刀,没发出一点脚步声朝着马车的另一面靠近。
其他三个人跟着他动作,四散开来,不管碰到什么东西先围起来才好对付。
卫长昀关好窗户,拿着匕首紧紧盯着门和窗。
“老子还说什么,他爷爷的,两头野猪,有一头还是没长大的。”
外面忽地传来声音,跟着几声野猪嗷嗷叫唤的声音划破夜空,吭哧吭哧、哼唧哼唧,又尖又锐的,没一会儿就跑远了。
车板被扣响,贾明声音随即传来,“放心,是一大一小两头野猪,估计是闻着味过来的。”
卫长昀放好匕首,打开门,看了一圈,“没事就好,你们可有受伤?”
“没有,野猪是野外最好对付的野兽了,换成熊或者虎,那还真不好说。”
贾明压着声音,“才丑时,上半夜刚过,你们接着休息,一会儿我们就换人守。”
“不过你这耳朵机灵,我都没听到动静。”
卫长昀点头,“离得近,车还被轻轻撞了下,才感觉到。”
贾明摆手,怕吵着姜宁他们,“明天到驿站就能好好休息了,回了黔州还能修整几天,去岭南就近了。”
看着贾明回去火堆旁,卫长昀关上门,刚要躺回去,见姜宁揉着眼睛撑起头看来。
“怎么了?是有野兽来了吗?”
“两头野猪,已经赶跑了,接着睡吧。”
一听是野猪,姜宁倒回去,用手给幼安扇了扇风,怕他热,但没两下,就放了手,虚搭在他肚子上。
卫长昀看见这一幕,拿起旁边的小扇,侧躺着轻摇,风一阵一阵散开,睡着的姜宁和幼安眉头也慢慢舒展。
第267章 回到小河村。
“哇,真的有野猪啊!”
“野猪的蹄子印原来长这样,一大一小,昨晚上我们完全没听见。”
“小桃姐,你快过来看。”
大早上,天色才刚露出一点白,他们就收拾东西,打算趁着天凉快,早点启程接着赶路。
东西装得差不多,姜宁一回头,先是看到春娘和朱红抱着幼安,哄着怕他闹觉。
方叔和陆拙已经给车装好了马,等着出发。
视线一扫,就看到三个十来岁的小孩蹲在野猪留下的痕迹旁,堪比刑侦查案似的研究。
姜宁调侃问:“前大理寺寺正看到这一幕,有什么想法吗?”
卫长昀转头看了眼,故作思考,“往后惠安县的捕头和捕快,不知道能不能亲属任职。”
“那可能不行了。”姜宁笑起来,“亲属在一个单位工作,容易生出非议和勾结。”
“裙带关系不可取,卫县令。”
“那还是送他去从军吧。”卫长昀想了下可行性,“前一阵,他不是吵着要参军吗?”
姜宁盯着他,“真舍得啊?”
今年这么说,明年又不知道会怎么想,半大的孩子,想法几天一个样。
并非他不想保家卫国,但冷兵器时代的牺牲率太高,从家人的角度,他当然更希望平安。
“如果他真的想去,那便由着他去。”卫长昀拍拍马脖子,“拦着不让去,他会更想去。”
姜宁挑起眉,见大家都已经收拾好,朝那边喊了声,让他们别研究野猪蹄印,赶紧上马车。
“听过一个说法吗?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如果你不拦着,可能日子久了,发现不合适会分开,但如果你一直阻碍他们在一起,那他们只会越来越爱对方。”
“确定是爱吗?”
“哎?”
“如果一开始就确定是对方的话,那不会分开的,感情和叛逆不一样的。”
卫长昀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令姜宁怔然片刻,随后笑起来,伸手抓住他衣领,趁着大家都没注意时,凑过去亲了下他嘴角。
他赞成卫长昀的说法。
大家都坐上马车,贾明他们翻身上马,一声“出发”,随着马车朝着官驿驶去,消散在空气里-
回到永安镇那天,恰好碰到一个大雨天。
瓢泼似的大雨浇下来,打在车顶,跟冰雹砸一样。
姜宁推起一点车窗,扣响车板,朝外面喊了声,“贾大哥,这雨下得这么大,周围可有避雨的地方,要是有的话,要不先避避雨,你们这样一直淋着,不行啊。”
贾明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关好窗户。
扯着嗓子,“不用,这雨是阵雨,过一会儿就会停了,我们抓紧赶路,前面没几里路就到镇上,你们看是去镇上还是直接回村里?”
姜宁回头看卫长昀,“直接回村里吗?”
“直接回村里,家里虽然久无人住,但回来前特地拜托赵叔他们帮着收拾了下,应该可以住人。”
卫长昀听着外面雨声,看眼睡得很熟的幼安,“睡得真香,这都吵不醒。”
姜宁给贾明回了话,才看他,“爸妈以前说我睡着后雷打不动,被人拐走了都没人知道。”
卫长昀诧异,原本想问,后来想到平时姜宁熟睡的状态,确实——
挺熟的。
“你那什么眼神啊,我说真的,又不是在哄你。”姜宁撇嘴,“是我家里遭过小偷,我们那窗户夏天都不锁,夜里就关上,留点缝透气,而且有窗栏,人进不来。”
结果就是那年他爸打牌回来晚了,不好回房间睡,就直接在沙发睡了。
刚好裤子换了过后丢在沙发背上,夜里就被小偷摸了。
而且还不是被偷的第一家,是第二家。
周围几家醒了,喊着抓小偷,村子里可闹腾了,结果他睡得很熟,别说醒了,第二天醒来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
用他爸妈的话来说,就是睡着后被人扛着跑了,估计都不知道。
“知道随谁了。”卫长昀递了块帕子过去,“擦擦脸和手,都是水。”
姜宁啊了声,擦完后顺手叠起来放在一边,心里莫名忐忑。
姑且理解为近乡情怯。
几里路就能回到村里,哪怕是下着雨,那也花不了一个时辰。
自从搬到镇上后,村里的老屋几乎就没再回去住过,风吹日晒两年多,也不知道什么样。
“你说家里住得下这么多人吗?总不能到家还住在马车里。”
姜宁琢磨了下,“不行安排贾大哥他们在镇上住,反正客栈不会满房。”
在镇上他们还自在一点,又有地方逛,还不用顾及着一屋子老小,几个大男人不方便。
“家里有三间房,堂屋还能改一间出来。”卫长昀来之前就已经盘算好了,“我们住你从前的屋子,娘和小小带着春娘、小桃住主屋,方叔和小宝挤一挤,陆拙就委屈他在堂屋将就两天。”
姜宁哦了声,扣了扣手,“那也行,家里正好住得下。”
“不过灶台很久没用了,得先开锅,怎么也得安排贾大哥他们吃一顿热饭才去镇上安顿。”
卫长昀眼里盈了笑意,“锅碗瓢盆这些,我们带得就有,只是灶台确实要打扫下才能再用,但人多收拾快,村里菜和肉都不麻烦,能买得到。”
“那……”
“宁宁。”
姜宁努嘴,这回不说话了。
“家里又没其他人在,村里的人,不管是先生还是赵叔、三叔家,都关系近,你要是想明日再去走亲戚,他们也不会多心。”
近乡情怯的情绪,每个人都会有。
有一阵子,他甚至从镇上的私塾回家里,都会有不小的心理负担。
不为别的,就担心有人问起他在私塾里的情况。
“我只是觉得,有好些日子没回去,难免对什么都生疏了。”姜宁托着脸颊,“就是怕问东问西的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村里大家都热心肠,但八卦得很。”
不是出于恶意的八卦,可当事人偶尔也会觉得尴尬。
“是生疏了。”卫长昀忽地接了一句。
姜宁立即看他,“是吧,我就说一定是这样。”
“我怎么记得有人在我背上,还能跟他们打得有来有回,直接把人说得哑巴了。”
卫长昀几乎是和姜宁一块开的口,“气得路过我们家地里,都得踢一脚田坎。”
姜宁:“……”
久远的记忆忽然涌上来,姜宁眼睛睁得微圆,脸上起了热意,终于意识到年轻气盛的意思了。
偏过头咳了声,不想搭理卫长昀了。
卫长昀看他这样,知晓他的心思,也不再揶揄他,只是给睡得正香的幼安扯了扯又被他咬住的手指。
半岁多的小孩,真有这么喜欢咬手指吗?
要不要去医馆请大夫看一看。
顶着大雨赶了几里路,终于到永安镇外往村子里的那条路上时,雨一下又停了。
雨水冲刷过的山林,绿意盎然,还有一阵一阵随着风飘来的清香,四处都能听到虫鸣鸟叫。
乌云散去后的阳光照下来,跟画里的情形似的,连叶子上都泛着光。
闷了一上午的姜宁,赶紧把窗户打开,连车门也微微敞着,探头看外面。
后面两辆车的小小和小宝比他还兴奋,整个脑袋都伸了出去,叽叽喳喳跟车里其他人介绍。
姜宁听了几耳朵,心里那点近乡情怯的情绪倏然没了。
他伸手接住车檐滴下来的水珠,笑着回头,“长昀,外面好漂亮,好久没看到这样的山了。”
卫长昀对上他弯弯的眼睛,心里一软,“可以在这里多待两日,来得及去惠安县。”
“可以吗?那多待两天。”姜宁又探头看着外面,嘴里不停。
“长昀,你看那棵树,竟然还在啊,而且好香的味道,应该是槐树又开花了。”
“那颗是李子吧,结得好好。”
“嗳!杨梅,不过看着还青,估计走之前是吃不上了。”
“……我看到你那次受伤,搬走的那棵树了,这么久了,竟然还有树干能剩下。”
“我怎么感觉路重新用石子铺过了?”
“长昀——”
……
其实,姜宁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叽叽喳喳过。
自打离开小河村,在镇上安家后,姜宁就逐渐变得稳重、可靠起来,偶尔说几句玩笑话,或者是狡黠的模样,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你发什么呆?”姜宁听不到他回应,努努嘴,“不都醒了吗?我又没吵到他。”
卫长昀失笑,把幼安放到安全的位置,挪到他旁边,“这个季节槐树是要开花,李子大概就是这时候成熟,杨梅要再晚半个月……”
“至于这条路,应当是县府因为我高中,才着人修过。”
姜宁被他直直地盯着,耳后逐渐泛起一片热,不由得抿抿唇,不自在地吞咽两下。
卫长昀轻轻扣住他手腕,视线往外扫去。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他们家背后的那座山,但更近一点的地方,有一道彩虹若隐若现。
“往外面看。”
“看什么?”
姜宁狐疑着转头,眼睛一下睁大,兴奋道:“是彩虹!长昀,外面竟然架起彩虹了。”
卫长昀挨着他,“不仅是彩虹,还是双虹。”
少见的圆形彩虹,一深一浅,好像两道彩色的环落在山间。
至少,是个好兆头。
第268章 “回家了。”
“这、这是谁家的回来了?这么多人,可别是谁家大人来村里办事,查案子的吧。”
“咱们村里谁有那个胆子,还犯事?偷鸡摸狗都不敢。”
“那这场面是做什么,总不能是——”
“哎哎,探出头那小子,是不是村头卫家的小子?个头长这么高。”
“还真是卫家的回来了,不是在京城里当大官吗?怎么回村子里来了,村里连探亲的人都没有。”
马车徐徐驶进村里,正好赶上大家从地里干完活的时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已经开始跟他们闲侃起来。
小小和小宝原本在马车里还坐得住,但瞧见王子修时,立即问朱红能不能先下车。
朱红看了眼,点头说可以,但叫了小桃跟着他们。
“子修!”
“子修哥,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这个是小桃姐,对了,修远哥哥呢,我们也给他买了东西。”
“你们……回来了?”
前面一辆车上的姜宁,正哄哭闹起来的幼安,乍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朝外看了眼。
只一眼,看明白情况,就由着他们去。
“是不是有点饿了?”姜宁看向卫长昀,“但才吃了不到一个时辰。”
卫长昀上手检查,看了眼不是尿了和拉了,伸手去探他颈侧和额头,“都没事。”
姜宁皱起眉,轻轻晃着臂膀,小声道:“那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就哭闹起来。”
总得是哪里不舒服,才会一直哭闹吧。
卫长昀看眼外面的天,“你先给他解开外面抱着的衣服,穿少一点,可能是热的。”
姜宁依言替孩子脱了件衣服,然后发现还在哭,实在有些焦心。
养小孩真的好辛苦。
“会不会是——”
姜宁实在没招,怎么都哄不好,瞥眼卫长昀,“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子不语,怪力乱神。”
卫长昀道:“可能是换了个地方,加上下雨,对气候的不适应,小孩子就是比较敏感一些。”
“我也只是胡乱说一句。”姜宁努嘴,低头专心逗幼安,心里想着要不下车走一走,说不定还好些。
卫长昀说的有道理,小孩脆弱又敏感,一路上都跟着他们坐马车,今天才闹起情绪,已经很听话了。
“不哭了啊,我带你下车去玩,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才被姜宁抱着换了个姿势,哭闹声瞬间停了。
姜宁震惊地看向卫长昀,在对方眼里看到一样的震惊。
“痛、痛。”
两双眼睛再度瞪大,齐齐看向怀里的幼安。
幼安一脸委屈地抬起手,红着眼睛咕噜咕噜发出几个音节,然后大眼睛转了转,好奇地打量四周。
姜宁低咳一声,思索了会,“好像是压着他的手了。”
卫长昀抓着他的手检查,“应该是外面加的衣服勒住手指,但又不会说话,才一直哭闹。”
“可怜得嘞,都怪我们不好,跟你说对不起了。”姜宁举起幼安,胳膊都有些吃力,但仰起脸亲了亲他的脸颊,“下次一定注意。”
幼安不知道听懂没有,挥着小手哼唧几声,然后脑袋往前,砰一下撞在姜宁额头上。
姜宁吃痛地轻呼一声,哭笑不得。
年纪不大,但是一点亏不肯吃。
卫长昀看眼车外,已经快要家门口,村里打量的人少了很多,也省去了一路还得打招呼。
转回来时,抬手去碰姜宁额头,“疼不疼?”
姜宁摇头,“他才多大点劲儿,就刚才那一下有点感觉而已。”
“马上到家了,等会儿我跟着贾大哥他们卸要用的行李,其他的还是放车上,走的时候方便拿。”
卫长昀替他揉了揉额头,“你和娘他们,先把厨房收拾出来,让陆拙去村里买菜和肉,交代清楚哪些就行。”
“晓得了。”姜宁跟幼安玩得正开心,做了个鬼脸,“等吃过午饭,休息一阵子,我们便送他们去镇上安顿。”
卫长昀点头,收回手时,见他脑袋往车板靠去,手便垫了一下。
“当点心。”
姜宁抬起脸朝他一笑,也不说话。
卫长昀无奈摇头,笑了一声,干脆在一边整理起东西。
“大人、东家,前面可就到家门口,马车直接进院子吗?”
“直接进院子,门敞着的,推就开。”
家里院门不上锁,锁了也没用,这院墙连小孩都能翻得进去,有个院门只是防止家禽到处乱跑。
贾明答应了声,走在前面,先把院门打开,然后等着马车进院子。
卫家的老房子挨着村尾,没其他人家在,所以房子不多,但院子宽敞。
这会儿三辆马车进来,还有不小的地方可以摆张桌子在院里吃饭。
姜宁从马车先跳下去,伸手接了幼安,退开等卫长昀下来。
其他人也陆续下了马车,手里拎着小包袱,有好奇、有新鲜。
独独姜宁和卫长昀心里感慨万千,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回家了。”-
大半个时辰后,终于收拾好老房子的人,各自寻了个地方坐着休息,尤其是一路骑马的贾明四人。
自打进了院子,就让他们一直歇着。
“东家,真不要我们帮忙吗?要不我们去河里再挑几桶水来。”
姜宁正在厨房里盯着锅,听到声音,跟朱红说了句,钻出厨房,“去河边离这里可全是坡,难走得很。”
“难走不还是得走,这几天不都得用水。”
贾明站起来,伸了伸胳膊,“歇了这么会儿,早休息好了。”
姜宁忍俊不禁,见他们实在坐不住,“那你们去吧,这里都能看得到河,正好,陆拙跟你们一起,刚才跟长昀去了一趟认得路。”
正在剥豆子的陆拙,连忙起身,“行行行,剥豆子的活不适合我,我还是去挑水。”
家里的厨具、炊具都保存得好,几乎擦洗一下就能用。
不过刚才挑的水,拿来收拾家里,用得差不多了,这么一口大缸,比看着的能装。
“春娘,豆子正好装满这一碗就好,吃不了那么多。”姜宁看春娘在屋檐下剥豆子,“其他的留着清炒。”
春娘笑眯眯地看他,“知道了,宁哥儿手艺在金陵时难得,往后怕是经常能吃上。”
“不说天天,往后十天里得有五天我掌勺。”姜宁比了个数字,又回了厨房。
半开放式的厨房,待着要舒服不少。
山间的风一吹,登时少了燥热。
“长昀去了有一阵,应该要回来了吧。”朱红揭开锅盖,给闷着的菜翻了个面,“这时间,都吃晌午饭。”
“要去二爷家,还有赵叔和三叔三婶那儿,可得一会。”姜宁坐在小板凳上,一转头看到朱红,总觉得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低笑一声,“顺道把小小他们带回来,他们才是玩野了。”
卫长昀从家里出去,不过一炷香多点的时间,这兄妹俩可是领着小桃在村里晃悠了大半个时辰还不见回。
他可算明白了,从小到大,大人们口中的“收心”是什么意思。
玩野了,还真一直想玩-
不得不说习武的人脚力就是好,陆拙尽管能干小厮的活,平时也手脚麻利,但之前跟不上卫长昀,现在也跟不上贾明他们。
跑了两趟,气喘吁吁的,被贾明大膀子搭在肩头,让他在家里歇会,不用跟着去。
短短一句话,重创了自尊心。
好在卫长昀回来得及时,事被岔了过去。
厨房外的水缸满了,灶台上的饭菜自然也烧好了。
考虑到人多,姜宁全用的盆来装,一盆大的,一盆小点,分成两桌人吃饭。
谁都不愿意往屋里待着,宁可在院子里的树下边吹风边吃。
“我们以前从黔州过,都不知道还有这地方,不然说不定早就认识东家了。”
贾明呼噜扒完一碗饭,“不过黔州看着全是山,百姓大多过苦日子,土地都得在山上,种庄稼都比别人费劲。”
“外面人都说黔州是穷山恶水刁民多。”姜宁失笑,“脾气是凶了点,但心眼不坏。”
“心眼是真实在。”贾明感慨。
他又盛了一碗饭,“有一回我们去蜀地,路过了黔州一个村子,谁家吃饭都喊我们进去吃一口。”
不过他没说的是,那锅里都是土豆,要么就是野菜。
放到一些人家,压根不好意思开口留人,觉得寒酸了。
偏偏黔州那些村子里的人,似乎不觉得,单纯就是看到有客来,招呼一声。
“贾大哥,你们要是喜欢吃黔菜,等会送你们去镇上时,我给你介绍几家店,肯定合你们的口味。”
姜宁见甑子里的饭还够,便不急着再煮。
一群人赶了这么久的路,舟车劳顿的,外加回来还干了点体力活,吃饱喝足休息好,比其他什么都强。
“镇上客栈只有一家,前两日赶集,恰逢村里有人去过,有空房,如果开不了四间,只能将就一下,两人住一间。”
卫长昀去了一趟村里,该打招呼的打招呼,该拜访的拜访,顺道领着方叔把人认全。
往后去了惠安县,方叔操心家里大小事,得知道信是从哪儿来的。
小侯诧异抬头,“还住客栈?一人一间啊!”
柳二道:“那我不跟大哥一间,他打呼声太响。”
何老三擦了擦嘴,“我也不跟,小侯去吧,小侯年纪小,少睡一点不碍事。”
小侯:“……!”
“麻烦大人给个单间,后面路上,我一定比现在更努力。”
贾明脸上都要气绿了,愤懑地多吃了一碗饭。
邻桌挨着的卫小小生了一对灵敏的耳朵,捏着筷子举高手,“小侯哥哥,你睡着了根本什么都听不到,打呼声影响不了你的。”
不给小侯一点反驳的机会,“上回你睡着,哥哥扯了你一根白头发。”
小侯下意识抬手摸脑袋,完了,他真的毫无印象。
第269章 姜宁惊愕地睁大眼,王……
回到村里,先是安顿好家里人,又是打扫里外,去各家打了声招呼,最后吃过饭还要把贾明他们送到镇上休息。
这一通事情办完,等真正歇下来时,天色已经暗下,蝉鸣蛙叫阵阵响起。
连着赶了小半月路的大家伙,兴奋劲儿过了,只觉又累又困,入夜后不久纷纷回到房间里休息,明天什么时候能醒再说其他的事。
热闹一下午的小院,又安静下来。
姜宁哄小孩睡着,觉得热,又打了盆水在屋里擦身,刚拉好衣服,便听见开门声。
扭头看去,边拉衣服边问:“大家都睡了?”
“屋里的灯都熄了。”卫长昀反手关好门,“天有些热,这边的窗夜里开着通风。”
“今年这天也太怪,我记得去年端午后都还没这么热,还冷了好几天。”
姜宁系好衣服,“明后两天放大家休息,我们俩去村里一趟。”
尽管今天卫长昀去过,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从前在村里对他们颇为照顾的长辈,都得一一去拜访,而且——
“不过去拜访前,明天一早得先带小小、小宝和幼安去祭拜父亲和母亲。”
卫长昀笑着看他,朝床边的摇篮看去,小孩睡得正熟。
“从村里离开那么久,这次回来,还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姜宁抖了抖被子,先躺到床上。
“笑什么?”
卫长昀理了理换下来的衣服,全部装进筐。
“心里高兴。”
姜宁看他走过来坐下,抬脚轻轻碰了下他腿,“这一路上,离家越近你看起来越心事重,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心事。”
不是人人都喜欢家乡的。
再多的乡情,发生了一些事情后,会让那些伴随成长的记忆和岁月都变得面目可憎。
但小河村对卫长昀而言,不是不想回来的地方,这里有他牵挂的旧友、如亲人的邻里。
唯一触景伤情的,便是这里再无家人等他回来。
父母和长兄的先后离去,的确让卫长昀怅然,尤其是未看到他金榜题名,一直令他耿耿于怀。
“他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为你高兴的。”姜宁从一旁靠近,伸手环着他肩膀,“往好了想,过这么些年,他们生前是个好人,一定能投个好人家。”
卫长昀偏过头,垂眼看他,“会吗?”
姜宁掀起眼,“当然会。”
“你可是十里八乡这么多年出的第一个探花,换作别人早广而告之文曲星下凡,那不得好好关照家里人。”
卫长昀失笑,抬手抓住他手腕,“什么事都有你的道理。”
姜宁点头,“人生在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和道理,会过得舒服不少。”
不至于被人牵着鼻子走,自我反省。
卫长昀低头亲在他鼻尖,“是。”
姜宁仰起脸,亲在他唇角。
少了几分爱欲,更多是安抚和亲昵。
从相识到现在,一路走来这么长的日子,他们对彼此的心事再清楚不过。
卫长昀扶着他的腰,回应着姜宁。
分开时,姜宁弯了弯眼睛,抿着唇角低笑起来。
再对上卫长昀带笑的眼神,莫名生出几分不好意思,轻推他一下,恼道:“睡觉。”
卫长昀见他要躺回去,忽地把人拉住,弯腰低头,又亲了上去。
“别闹。”
“不是闹,是想亲你。”
喜欢一个人,身体和心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要忙的事情太多,姜宁和卫长昀连着两天,都在办各种事、拜访各位长辈。
好在关系近,哪怕是上门去,也仅仅是闲聊。
杨二爷身子骨硬朗,每个月有二十天都在村学里给孩子们上课,村长比以前也更支持各家把孩子送到村学。
交的束脩不多,一个月给斤稻子,或者一块肉,便作数。
卫长昀还能回村里,他心里高兴,却不揽功,连镇里、县府差人来请他去各处讲课,都一一谢绝。
当初教卫长昀启蒙,后来又教导那么多年,是因为他天赋好,不想埋没了人才。
田间地头的确需要人,不然天下哪来的米粮。
可有的人既有天资,便应该去到朝廷,为更多人做事。
知道他因新帝登基而外放,并未有任何的说教,只说人平安就好。
去杨二爷家里待了半日,蹭了一顿晚饭。
第二天再去赵秋和王子书家里时,反而方便了,迟早都是一家人,干脆就一起。
尽管上元节赵秋和王子书才离开家,但眨眼便是三个多月时间。
家里人惦念,有书信也不如从亲近的人口中得知消息来得好。
提起他们在金陵的情况,那就有得说了。
从揽月楼的生意,到国子监的考试,大小事情都得挑着说,不然一天的功夫都说不完。
家里人听完,自然是欣慰的。
尤其年前回来时,二人给了家里不少银钱,比在村里种好几年的地都要多。
长辈相信他们是一回事,担心又是另一回事。
总怕孩子们在外面过得不好,回到家里又报喜不报忧,犯了错。
好在姜宁和卫长昀在他们眼里一直都可靠,听他们说完,便放了心,又留他们吃午饭。
等从赵秋家出来,姜宁和卫长昀一致决定去走一圈,消消食再回家-
“我发现村里种稻子的人家变多了。”
姜宁走在田间,抬头看去,“田坝里几乎都是稻子,以前还能瞧见藕之类的。”
卫长昀发现他不看路,伸手拉住他的手,“这一片田原本就是竭力挖出来的,四周都是山,只有这一块算得平地,又在河边水源离得近,否则挖沟渠都要不少时日。”
去过外面后,卫长昀才知道,为什么黔州的地更难开垦。
比起黔州山连着山的地势,越往南走,地势越平坦,江河湖泊引入灌溉更为方便。
黔州想要大力开垦田地,难度大,还大多都是在山脚挖。
一旦碰到山体崩塌、滑落,比起其他的蝗灾、水灾或者旱灾,田直接毁了,又得养两三年才能重新种地。
“稻子能产稻谷,比起莲藕更容易填饱肚子,而且还能抵赋税。”
卫长昀望向河岸边,一排柳树绿油油的,“所以去年开始,户部便下发公文,要求各地种植稻子。”
姜宁听他说完,歪头笑起来,“卫县令,还未走马上任,你已经在担心百姓民生,太负责了。”
“可是——”
“能留点时间给你家夫郎,也就是我吗?”
闻言卫长昀一怔,一本正经地向他赔礼,“姜老板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回,保证不再犯。”
姜宁晃了晃握着的手,“不知道咱们地里现在什么样,去瞅瞅,要是有菜的话,顺道摘点回去。”
“晚上想吃卤菜了,好久都没吃。”
为了迎合一个鲜字,揽月楼很少会做卤菜,家里也是。
姜宁仔细算算,一年还吃不到三五回,除了买的酱肉。
但每回买半斤、一斤,每个人也分不了多少,跟卤菜味道可差不少。
“家里有三叔三婶拿来的鸡,豆腐跟土豆有,但其他的比较少。”
卫长昀想了下,“炒个辣子鸡好了,煮着吃。”
“那也行。”姜宁不挑吃的,只要不是内脏,他基本都能吃,“刚好这段时间野菜多。”
辣子鸡煮菜吃,豆腐、土豆和新鲜菜一旦入味,能吃到肚子撑。
姜宁忽地道:“过段时间去了岭南,你说那边的辣椒好吃吗?”
卫长昀怔住,思索片刻,“要是可以,问叔婶他们拿一点辣椒籽过去,先试试能不能种活。”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哪怕是有种子,其实去了外地也不一定能活。
有的活了,但种植的办法不对,味道还是大相径庭。
“算了,不行那就从黔州送到岭南,还开了一条商道。”姜宁畅享道:“岭南靠近海,所以气候湿润,但因为不能吃辣,所以祛湿都靠喝汤,可万一有人能吃辣,和黔州互有商贸往来,两地经济不就互相拉动了。”
从古至今,生意不就是这么坐起来的。
那很多地方还有古道,全是那些马队、商队走过的。
卫长昀点点头,拉着他跨过水沟,朝菜地走去。
“是可行,只要两地在作物或者其他丝织品、货物上有需求,就能打通商道。”
“姜老板,你能不能也留点时间给我呢。”
姜宁一听,差点踩滑,人踩到水沟里去。
抬眼瞪了瞪他,“等会那只鸡,你去砍好了,大小要匀称,还要剔一块鸡胸肉,给幼安做吃的。”
“我负责。”卫长昀举起一只手,“炒也可以交给我。”
姜宁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俩人走着,刚到菜地里,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卫长昀下意识就把姜宁拉到身后。
他俩定睛看去,发现是王栓娘。
不由对视,脸上都露出一些茫然。
王邦当初放火,反而被烧成重伤,后来治不了,没多久便死了。
那阵子王栓娘看着还正常,只是天天在嘴里诅咒他俩。
但眼下看着,怎么像是疯了。
“还我儿的命来,你们都是想他死,我儿命好苦,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你,就是你们!我儿是因为你们死的!”
姜宁惊愕地睁大眼,王栓死了?
卫长昀想到王栓当初推姜宁到河里,眉头皱起,打算不理会疯癫的妇人。
死了,那也是报应不爽。
徐氏跪在地上,一会儿磕头一会儿大笑,“我儿,我儿啊!被水里的小鬼带走了!”
“呜呜呜,可怜见的,我儿连个后都没有。”
听得她喊叫,卫长昀眉头更紧。
“走了。”拉着姜宁,低声说了句。
姜宁哎了声,发觉卫长昀在生气。
安抚地拍拍他手背,心里又觉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王栓死了,王邦死了,现在连王栓娘徐氏也疯了。
这一家子很难说不是遭了报应。
人做了恶事,上天是否开眼不重要,迟早也会为心里负担所累,疑神疑鬼,导致祸事上门。
姜宁摇摇头,不觉可怜,只觉天道好轮回。
死在河里,倒是该他的承受的。
第270章 在他身边的人,还是姜……
夏风习习穿堂而过,家里人各自寻了一方地盘坐着乘凉,嗑着瓜子、吃着枇杷,还有地里新摘的黄瓜,搭着一壶山茶,舒服自在,聊着这几天村里的见闻,又说起了岭南的风土人情。
朱红膝上放着小竹筐,拿着一件衣服缝补,春娘和她说着话,商量去了岭南,是不是该重新做点夏衣。
那地方热,往常的夏衣怕是不够穿。
还有家里有两个女孩,得多备些小衣换洗。
姜宁咬着西红柿过来,在旁边坐下,手肘搭着膝盖,微微弯腰,免得吃在衣服上。
“多大人了,你这还坐没坐样,跟小孩似的。”朱红看他一眼,笑道:“还好都是家里人。”
姜宁咽下嘴里的西红柿,舔了唇面,“就因为是家里人,所以我才这样。”
有外人在,肯定就是姜老板的形象。
谁还不要一点面子。
“是,你最有主意了。”
朱红笑着摇头,低头看了眼针线,换了个方向缝。
夏天的天气长,吃过晚饭后,太阳都还没下山。
赶上有太阳但不热的时辰,朱红便趁着这会儿把卫小小在外面挂坏的衣服给布好。
等会拿水洗一道,明天就能干。
朱红觑眼正蹲在院子树下,不知道刨什么的兄妹俩和小桃。
“小小这丫头越来越贪玩,比小宝还皮,天天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连衣服都能挂这么大到口子。”
姜宁哎了一声,忍不住笑,“贪玩是好事,总比每天闷在房间里好。”
反正他们也不要求卫小小往后成为大家闺秀,能平安长大就行。
再说,女生皮一些,还不容易吃亏受欺负,秉性不坏就好。
“那去了岭南,还能寻到男女能一块上的家塾吗?”朱红担心道:“金陵地方大,人的眼界高,加上家底子都好些,才有女子多能上家塾的事。”
“应该有的。”旁边春娘接过话,“我从前在别人家里做事,那户人家的主母亦是岭南来的,听闻过一些。”
她道:“她家乡就在海边,不过并非渔村,而是州府里的大户人家,那地方多有人经商,还与那些夷人做生意。”
夷人?
那不就是西洋人。
姜宁心道,燕朝的商贸往来比他想的要繁荣许多,这么一看,要是能有人促进交流,说不定火车、汽车还真能造出来。
“看来岭南那地做生意的人颇多,咱们还不一定能占得了好。”
姜宁努嘴,“还是琢磨下如何赚点家用。”
家底颇丰,那也经不住收支不平衡。
从前他妈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死水养活鱼,哪能养得活。
但眼下他要操心的,显然不是这么大的事,而是去了岭南,如何防蚊防虫以及防蟑螂。
明日得再去镇上绕一圈,一是采买东西,二是去看戚大叔在不在,讨点驱虫驱鼠,以及防疫病、中暑的方子。
另外,卫长昀要去私塾拜访先生,还有去趟严肆家。
“对了阿娘,这两日你在村里转悠时,叔叔婶婶们可跟你八卦了什么。”
姜宁手上黏糊,见卫长昀过来,捉弄地要往他衣服上擦,被躲开后瞪了过去。
朱红和春娘看他俩跟小孩似的闹,哑然失笑。
“怎么了?我跟你杨婶他们聊的时候,都在说子书、秋哥儿的事,还提到修远明年也该到镇上私塾去上课的事。”
姜宁啊了声,接过卫长昀递来的湿帕子擦手,“我还以为会跟你说王栓死了的事。”
朱红愣住,“啊,你说的是这个啊,那倒是有。”
“说是今年年前,不知道怎么的,大早上一个人去河边捞鱼,结果踩滑掉到河里,加上那一阵下雨河水大,被缠住了脚,直接给淹死,还是有人去挑水发现的。”
“那之后他娘就疯了,疯疯癫癫的,在村里到处转,见着谁都说是人家害了她儿。”
朱红摇摇头,“他家安哥儿早烦了他,人一死,便收拾东西回了娘家。”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死在河里,也算是报应了。”
一旁春娘好奇道:“这家人从前为难过宁哥儿?”
“趁着我在河边洗东西,想动手动脚,拉扯间,我被推到河里。”
姜宁解释了句,“所以说是报应。”
春娘一听,立即点头附和,“恶人有恶报,可不是这个道理么。”
卫长昀站着,抬手摸了把姜宁后脑勺,“锅里煮的枇杷膏,要去看看吗?应该可以装罐了。”
姜宁听了站起来,“我去瞅瞅,好了让他们装去。”
卫长昀:“谁们?”
姜宁抬抬下巴,指了指树下玩的人,“那四个,还能有谁。”
方叔眯着眼打盹,恰好听到这话,笑得睁开眼,又给自己添了杯茶,“不枉白天剥了那么多枇杷,还去核,该他们做点事了。”
“方叔你可歇着吧,明儿再歇一天,后天就又要赶路,可就越来越热了。”
姜宁刨了个小毛辣果给他,“到时候有得忙。”
闻言方叔直接侧过身,手动捂住耳朵,假装听不到。
逃避可耻,但有用。
“方叔是越来越老小孩了啊,不是还不到五十,怎么跟小老头似的难哄。”
姜宁走到厨房,立即闻到枇杷膏的味道。
一口大锅,里面熬制的枇杷膏已经成型,完全粘稠。
拿勺子摇起来,棕红色的稠状物,有些透光发亮,看起来还挺养眼。
姜宁拿筷子沾了点尝,“差不多了,让他们把罐子洗干净,差不多凉了就能装。”
“在锅里晾一会儿,不然容易烫手。”卫长昀两手抬起锅,放到另一边空着的灶上。
弄完又把空的锅拿来,往里装满水,等着夜里洗漱用。
姜宁放好筷子,“十来岁的人了,还能不知道冷热呀?”
卫长昀擦干手,“好,不惯着。”
走出厨房,姜宁一招手,把几个人叫来,安排好事情,说了安全事项,便拍拍手,坐在屋檐下乘凉。
卫长昀端着一盘瓜子过来时,他眯起眼,拍拍身边的椅子。
伸手抓了把瓜子,余光瞥见朱红和春娘闲聊,方叔又打起了盹,厨房门边的小棚子下面,四个人四张凳子,正围着一口锅和一个盆叽叽喳喳说话。
姜宁舒服地喟叹声,往椅子里缩了点。
“要是有冰镇西瓜就好了。”
卫长昀扫过院子里被风吹起的床单、被罩,从桶里拿了一只碗出来,“冰镇西瓜没有,但自己带的梅子酒有。”
姜宁眼睛一亮,接过小杯子,跟卫长昀手里的轻轻一碰,“小酌一杯。”
卫长昀笑得眉间舒展,“无伤大雅。”-
翌日,两人趁着早上凉快去了镇上,还久违地借了三叔家驴车,怕买东西不好拿。
王三叔看他们去镇上,交代了些近两年镇上铺子的变化,一听他们要走,又赶紧着说给他们弄点东西,能带走路上吃。
他俩拦不住,只能由着他去了。
到了镇上,按照说好的兵分两路,一边去私塾和严肆家,另一边去戚大叔摆摊那儿。
午饭的时辰,在那家卤肉铺旁的面摊碰面。
姜宁牵着驴车,一路走到桥边,还未走近,老远就看到了戚大叔靠着竹背篓躺那儿,脸上还搭着蒲扇。
“戚叔!”
姜宁赶着驴车跑过去,把驴拴在一旁,“还真的是你,我以为你在外云游四方呢。”
戚远听到声,一开始还以为是听错了,等后面叽里咕噜一通话,才反应过来真是姜宁。
连忙起身,拿开脸上蒲扇,“这不是小姜老板,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得有三四天,今天才得空到镇上来转转,顺便买些东西。”
姜宁笑盈盈地看他,“你什么时候回镇上的?”
戚远一拍后脑,“才一个月,打算等天凉快点再出门。”
左右看了看,“卫家那小子呢?你一个人回来探亲?”
“我们不是回来探亲,不对,是回来探亲,但过两日要去岭南了,他调任到了惠安县。”
姜宁解释,“这不,我想到你这里来讨点有用的方子,驱虫驱蚊,还能防鼠防蛇和蟑螂的。”
戚远打量起他,狐疑道:“好好的京城不待,怎么调去岭南了?”
那地方又热又潮,哪待得住。
“这件事说来话长,一时半刻讲不清楚,总之就是我们一家都要去岭南。”
姜宁比划了下,“对了,我们还从金陵给你带了东西。”
“你们两个小娃娃,在金陵吃苦头了吧?”
戚远道:“早说了你们性子太直,又不愿意与人虚与委蛇,更见不得人受苦受冤枉。”
“不过去岭南也好,那地方水果多,还鱼虾多,离朝廷远了更自在。”
姜宁把一筐东西搬下来,听得他碎碎念,不由笑弯了眼睛。
好久不曾听到这样的念叨,还怪亲切的。
“是,所以我们这不是去岭南自由自在去了,趁着还能碰到面,赶紧把东西给你送来。”
姜宁蹲在那儿,“戚叔,方子你可得给我,我不招蚊虫咬还行,孩子可丁点大,经不住。”
“差点忘了,你俩连孩子都有了。”戚叔一噎,反应过来,“还是秋哥儿跟我说的。”
姜宁笑眯眯的,“我给你送信了,秋哥儿捎的信里有。”
戚远瞥他一眼,一副嫌他不成器的表情,“现在嘻嘻哈哈的,要是真落下病根,看你还笑得出来吗?”
“哎呀,你给那副药,我一直在吃的,跟喝汤差不多。”姜宁连忙辩解,“长昀一会儿要到旁边面摊来,今晚去家里吃饭吗?后天我们就得走了,不然误期。”
“可不去,这种场合跟送别似的。”
戚远摆手,“等会儿你俩请我吃完面就行,要什么时候凉快了,我去岭南寻你们。”
闻言姜宁眼睛一亮,哎了声,“那一言为定,你可要来。”
戚远不跟他一言为定,假装低头写方子、抓药,听不见。
姜宁撇嘴,嫌他幼稚。
午饭真就在面摊解决的,不过旁边卤肉店的卤肉可买了两斤。
大半都进了戚远的肚子,还连带一壶隔壁的隔壁家打的甜米酒。
戚远生性不洒脱,但活得潇洒。
午饭吃完,掏出刚才理好的方子,还有各类驱蚊驱虫的草药,一擦嘴,连道别的话都懒得说,就打算走了。
姜宁连忙叫住他,“戚叔,您真不再说点什么?”
“下回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戚远呼噜两下擦干净嘴,“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顶多半年,我就会去岭南附近,肯定到惠安县。”
卫长昀拉住姜宁胳膊,“戚叔,你冬天去岭南过冬?”
戚远站起来,“那边不是暖和吗?我去感受下,顺道去那边的山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药材可以用。”
“你们两个去了趟金陵,回来都得养气血,记得连喝三个月。”
人丢下一句话,摆摆手就离开面摊,该去哪去哪了。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默默咽下挽留的话。
他们还是回家喝点药去吧。
“私塾那边怎么样?”
“今年入学的学生多了许多,尽管目的各种各样都有,但也算好事。”
“严肆家里呢?他得从头再考。”
“看上去并未受到上回落榜的影响,明年秋闱,应当能中。”
“能中秋闱也好,好歹有个举子的身份。”
三年一次的科举,原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么多人,能过者甚少。
闲聊着把东西买齐了,又去客栈跟贾明他们待了会儿,交代好后天出发的时辰,这才牵着驴车往家里走。
姜宁坐在驴车上,扭头看身边的卫长昀,忽地左摸摸右摸摸。
卫长昀不解,“在找什么东西?”
姜宁摸到糖包,打开后拿了一颗递到卫长昀嘴边,“尝尝,新口味。”
卫长昀下意识张开嘴,咬住糖后才反应过来。
眼睛微微睁大,有了笑意,“甜的。”
“外面有一点酸,里面裹了层甜,反而不腻。”姜宁歪头靠他肩上,觑见他在看自己,笑着问:“你看我做什么?”
卫长昀摇头,笑着驾车,“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挺好的。”
经历了那么多事,过去了那么久,在他身边的人,还是姜宁。【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