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死局


    诸臣皆未觉出异样,齐拂己处理完政务,如常退朝。


    他回御书房,私下再同几位大臣议政,而后便是批改奏折,按部就班,午膳方歇。


    内侍们正布菜,齐拂己坐在桌边,突然呼唤:“大安。”


    “臣在。”


    齐拂己身子未动,背对大安吩咐:“她要是愿意,可将那婢女领去陪她用膳。”


    大安旋即会意,是要领落玉去云窈那里,连忙应了是去领人,等他回来时齐拂己已用完膳,自坐到桌前批奏折。大安上前要研墨,齐拂己道:“你先吃吧。”


    “喏。”大安去用午膳,而后才来服侍。君臣无话,到了未酉之间,齐拂己突然停笔,轻唤“你先出去,朕睡会。”


    他说着将胳膊从桌上挪下,起身往里间小卧榻上走,大安赶紧跑几步,赶在齐拂己之前铺好床,方才准备退去:“陛下案牍劳形累乏,好生歇息,微臣告退。”


    齐拂己没有回应,等大安退出去,他自个躺在床上想:累吗?


    他批奏折,处理朝政,与天下人周旋,的确是会累的,但在云窈面前从来都不觉累。


    和她相处,满满皆是疼和麻,不是累。


    怒骂也好,对抗也罢,在她面前,也只有面对她,他从来不需要撒谎,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因为坦率,有种说不出来的舒畅。


    就像眼下,虽然昼夜不眠,极度困乏,但人是放松的。


    不像他面对旁人,虚与委蛇,冠冕堂皇,或者直接恃尊下令,那样的交往他觉得肤浅。


    齐拂己打了个哈欠,睡会,睡会就好,又想云窈瞧见他打哈欠,会怎样反应。


    他自顾自一笑。


    闭上眼,小憩了一个时辰就起来继续批改奏折,一来还有许多公务未处理,二来一个人睡久了没什么意思,要知道,在云窈逃离京城的那段日子里,他实在是太无聊了。


    太阳西斜,在天边染一抹云霞后就彻底消逝不见。


    大安悄然掌灯。


    火苗跃动,齐拂己还剩半摞奏折就能全部批改完。


    *


    午时半,寝殿门开一缝,云窈以为是送餐的,往门口眺了一眼,见是落玉提食盒,不由欣喜。


    但她面上好像不会笑了。


    落玉却一如既往话多,问东问西,吃饭时话也不断,云窈笑着回应,但等吃完没一会,她实在撑不住,抚着落玉的手道:“我睡会。”


    她好久没睡着了,身体困乏。


    落玉旋即去看云窈眼周,的确有圈淡黑,方才进门还不觉得,现在担心起来,越看越觉得云窈气色不驾:“小姐那你快睡会吧,我守着你。”


    云窈点头,等的就是这句话。


    有落玉在身边她能睡得安心些,因为齐拂己一来落玉肯定得走,有响动,她就能即刻醒来。


    云窈躺下。


    “小姐,睡吧。”落玉帮着掖了下被子,发现云窈已经睡着了。


    ……


    云窈料想的没错,果然齐拂己夜里入殿时,落玉不仅站起挡住,还反手推了她两下。


    云窈醒了,睁眼闭眼挣扎,知道齐拂己来了,身子竟不能像从前那样一个激灵坐起,要再挣扎会,甚至翻了个身,才手撑着坐起。


    落玉则同齐拂己对了一眼,晓得自己不得不离开。她不想称呼云窈娘娘,可是喊小姐皇帝肯定会生气,于是落玉同云窈使眼色道:“那我走了。”


    云窈极缓慢地点了下脑袋。


    落玉照正常走,会与齐拂己擦身,但不知为什么,在离他还有几步路时,她突然心里怕了下,不由自主屈膝行礼,而后埋首绕行。


    殿门一关上,齐拂己就钳云窈下巴要喂药,她轻笑一声——他就这么迫不及待。


    齐拂己脸色稍僵,但还是不管不顾含一口药,封住云窈双唇,他以为渡酒时云窈会反抗,她睁圆的眼睛也的确恨极了他,舌尖却情不自禁去勾缠他的唇舌,竟主动汲取夜夜娇,眸子也不由自主促起。


    这是她身体的熟悉和渴望。


    齐拂己也轻笑一声,这回换云窈面色僵硬。


    他这回不先饮了,让云窈先喝一口,他俯身唇一贴上,她就哺喂给他。


    齐拂己笑着搂住云窈,一起倒下去。


    ……


    今夜结束得较早,云窈照例背身冷对。


    良久,他抬手扒了她一下。


    云窈没反应。


    齐拂己掌心就贴上她的背,不再移开。


    云窈终于忍不住打他手,齐拂己却顺势将她扒动,从背对变成面对。


    云窈气得想找东西砸他,手头没有它物,只能拿被子,哪知指尖一碰到齐拂己,就不受控将他搂住,腿亦缠绕。


    齐拂己亦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也去搂她,收臂将她按在怀中。


    算了吧,屈从欲念,他鼻尖碰了下云窈鼻尖,在心底默默央求。


    云窈许是真被蛊惑,没再挣脱他的怀抱,一宿相拥着睡觉,之后两夜亦如是。


    可到了立后那日,她却死活不肯穿凤袍戴风冠,甚至连梳妆打扮都不做,素面朝天,垂散一头青丝。


    旁边宫人已经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齐拂己定定凝视云窈,眼眸幽黑,启唇:“去。”


    “不去。”她旋即回他,看也不看,可镜子里还是有个他,和她一起挤在倒影里。


    云窈侧身,将自己的影子从镜中剔除。


    齐拂己抿唇看着她,再看周遭,包括落玉在内,所有宫人都跪着,大气不敢出。所有人都惧怕他,唯有她一个硬气。


    此刻齐拂己对云窈竟不恨,反而是爱多增添些。


    他俯瞰成片的乌黑发髻,真似蝼蚁,他完全可以像史书上记载的昏君,以宫人性命要挟云窈,她不愿出席册封盛典,拒绝一回,他就杀一宫人。


    齐拂己闭眼,暗中吸口气,他不能那样昏聩。


    于是呢,怎样才能让她答应出席?质问她“你想看朕被天下人耻笑吗”,还是央求“给朕一个面子”?


    他都说不出口。


    齐拂己转身离去:“皇后抱恙,封后大典照常举行。”


    一句圣意前后矛盾,宫人们乃至云窈心里都烦迷糊,齐拂己却面不改色,他去了正殿,从容不迫完成封后大典,他听内侍宣读诏书,和空气对拜,心里居然还能松口气,终于,她是他的皇后了。


    但云窈只有在服食了夜夜娇后,才承认此事。


    他抓紧意乱情迷中那一点清醒,勒令她披上凤袍:“皇后,你是朕的皇后。”


    “是,陛下,臣妾是你的皇后。”云窈仰着脖,面色潮红回答,“臣妾是你的。”


    他突然凤袍比起之前的赤忱相见,别有一番韵味。


    ……


    之后半年,齐拂己渐渐不再压抑自己的任何欲念,什么都会试试,痛苦和执念虽然无法消解,却在一日复一日的麻木中变淡。


    而云窈,变得越来越容易动情,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一旦清醒,眼里就流淌憎恶和悲哀。


    没关系,反正明里暗里,他都已经没有任何一丝期待。


    齐拂己边想边俯下身,吻她的脖颈。


    “你这么糟践我。”语气已经不自觉变成媚声,所以听在齐拂己耳中含含糊糊,他没听清。


    “你这么糟践我。”云窈重复,身子不受控迎合齐拂己。


    齐拂己配合着浮沉,过了会,还是抵住她肩膀,令二人停止动作。


    “我也在糟践我自己。”他回话时甚至没有自称朕。


    云窈瞬间红了眼,原来他知道啊,有够贱的。


    可她的手仍不受控胡作非为,身子也想贴着他。


    齐拂己猜到她在暗骂什么,他已承认自己够贱的事实,本来打算继续完成,却突然没了心情。


    坚持浮沉数下,还是不行,他缓慢退出,搂着云窈躺下,她没有挣脱,反而自然而然把腿搭在他腿上。


    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面上可以说是五颜六色、十分精彩,又闪过一丝绝望和悲凉。


    这哀婉的悲凉刺痛齐拂己,他深吸口气,徐徐回忆:“其实那年你刚来府里不久,在母后的寿宴上说喜欢我,我就留意到你了。我从前不觉得这世上有美景,渐渐的,却能瞧见美景,还想如果你也在就好了,想下回带你一道赏景;从前觉得这世间百味都差不多,没有什么好吃的,却从那时开始觉出美味,还想也带你尝尝;我好像看到什么、做什么都会想到你……”


    说到这他自嘲一笑,其实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疯了。


    “其实,我最大的愿望是你快乐,我愿意为你展颜做一切,满足你的愿望……”齐拂己垂眸又笑,这是不是就是君王博红颜一笑?


    他重抬眸看向云窈,笑容却僵在脸上,因为云窈脸上没有任何感动,她的嘴唇张张合合,说的话清晰冰冷打进他心里。她说:“如果陛下想让我快乐,那就放我离开。因为我的愿望就是离开陛下。”


    良久,齐拂己挤出一句:“你是皇后,这辈子朕都不会允你离开朕。”


    云窈轻蔑一笑,面上潮红已尽散,说什么愿望是为了她快乐,他最大的愿望明明是为了满足他自己!


    齐拂己睹着她脸上神色,面沉如水,手上却把她抱紧,紧紧的,不分开。连帐幔压在二人当中都不允,抽出纱帐,狠狠甩到身后。


    之后,帝后依旧夜夜同眠。白日里齐拂己有朝政,不得不和云窈分开,他会允许她在宫中走动,但每回身后都会跟随一大宫人,且不能出宫。


    这一日,云窈在御花园闲逛,离池水稍近些,立马有宫人挡在她前面:“娘娘小心。”


    落玉旋即要瞪那宫人:怎么着,是怕她家小姐跃过栏杆跳湖?


    云窈按住落玉手肘,不要责怪宫人,她们不过是奉了齐拂己的旨意——他不允她离开他,连死也不行。


    其实投湖又怎么样?这附近还有许多瞧不见的,监视她的暗卫,会即刻将她救上岸。


    云窈百无聊赖,朝着御池相反方向行去,远处竟能眺见三、四大臣,皆着紫袍,边走边说着话。云窈原本已经移走的视线重挪回来,定在当中一人身上。


    她撩起眼皮,没想到还会遇到他。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天意


    他跟从前一样矮,没蹿个,但蓄了须,显得更成熟些。


    他从前叫铁头,现在穿上紫袍,肯定不叫了。


    想到没准齐拂己给他赐姓,云窈就忍不住勾了下唇角,讥笑。


    一想到就铁头卖主求荣,将她打晕,她还重新被齐拂己粘上,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就生恨。


    云窈想走,刚侧身那几朝臣就上前行礼:“微臣参见娘娘。”


    云窈不愿当皇后,但面对这种诸臣在场,涉及国威的情形下,还是款款回礼,不失仪。她有时候恨自己这性子,大是大非面前太正,不愿闹,于是只有自己吃瘪。


    但众臣告退,和铁头擦身时,她还是忍不住压低下巴:“你留一下。”


    语气里隐隐透出恼意,不知怎地,最近几日天也不热,但她就是躁得慌,心气很不稳。


    铁头旋即同余下几位大臣笑着拱手,告别,而后看向云窈,笑仍挂在脸上:“上回情急之下,对娘娘失礼,臣愿打愿罚,只是娘娘能消气。”


    掀官袍就单膝跪下去。


    云窈看着他的头顶,唇微张又闭,再张:“你还记得你家张公子了吗?”


    他应该已经弄清楚张公子死因,那为何还投靠凶手,助纣为虐?


    铁头晓得她在声讨什么,却在心头默答:我家公子要是不认识娘娘,哪里会惹杀身之祸,枉死都是因为娘娘。


    铁头没有说出口,没必要为一时口舌之快,惹皇帝不高兴。


    他轻缓答道:“良禽择木而栖。”


    要放平时,云窈听见这句,气归气,断不会像现在这般激动,眼下不知怎么回事,气血不断上涌,竟眼冒金星,往后一栽。


    落玉及时将她扶住:“快、快请御医!”


    连铁头也伸手扶了一把,又倏地收回,蹙起眉头。落玉哪有心思顾忌铁头,和宫人一道将云窈扶回寝殿,又宣太医,悬丝诊脉。


    她紧张得走来走去,待太医一收金丝线,就紧张问:“太医,怎么样?”


    *


    齐拂己今日散朝后径直出宫。


    前朝皇帝每年都邀一位大德行者来京讲法。连讲三日,届时上至天子,下到平民百姓,只要有心敬佛,皆可赴会听讲。


    如今改朝换代,这一习俗依然不变,今年请的莲华寺觉明大师,水月寺玄苦大师与觉明是老友,亦有赴会。


    已经讲了一日,齐拂己和从前的天子一样,在第二日驾临。


    相国寺里竖立幢幡,供果仙花摆满三排。臻选出的大小明僧围绕觉明,玄苦则立在角落里,齐齐朝他施礼。齐拂己回以一礼,直起身时,玄苦正双手合十,凝望着他。水月寺的方丈寿星眉愈长了,一笑如佛拈花。


    上回法会,他曾劝齐拂己一念嗔心起,八方障门开;一念慈心起,万朵莲花开。


    炉焚檀降,香云霭霭,烟雾缭绕中齐拂己绷紧两颊,眸光深邃。


    少顷,他盘膝坐下听讲法。


    觉明开坛。


    今日讲精进和执着,人生了执着,心就不自在,会被红尘和欲望牵着走。


    法讲完,觉明首先望向齐拂己,微笑道:“陛下可有什么要问的?”


    齐拂己沉默片刻,沉声:“并无。”


    觉明点点头,齐拂己起身告辞,角落里的玄苦随后站起:“老衲送陛下一程。”


    齐拂己颔首,就与玄苦一道走,众内侍跟随身后。


    玄苦笑道:“许久没见陛下了。”


    应该说,皇帝再没拜访过水月寺。


    “方丈一切安好?”齐拂己反问。


    远处,有信徒起身,询问觉明如何破执,觉明一一解答,玄苦聆听,没有及时回答齐拂己,齐拂己以为有难处,遂又道:“若有难处,可以直接报来宫中,告诉朕。”


    玄苦一笑,佛门苦渡,并不需要求助,他听着远处觉明还在解答,突然问:“陛下知道怎么破执吗?”


    齐拂己抿唇不语。


    玄苦道:“破执就是放下,去除了分别心、得失心、执着心,人就不会偏执,扭曲。”他顿了顿,“求不得,爱不能,放不下,解脱不得,是最痛苦的。”


    齐拂己旋即思及云窈,求而不得,怎生得厌?永远放不下。


    还好他不入佛门。


    “只有破执了,才会消除那些徒增的烦恼,水入海,沙汇漠,终得解脱。”玄苦还在说,“所谓无我相,无人相——”


    “那方丈不也执着于佛?”齐拂己终于打断。


    玄苦一愣,我执和法执岂能一样?


    正要辩经,有宫中禁卫驰骋而来,马未停就跳下,朝皇帝急奔,玄苦于是阖上唇。


    “陛下。”禁卫单膝跪地,禀奏皇后晕倒,齐拂己即刻蹙眉,很早以前,在东宫那会就给她调过身子,不会再动不动晕厥。


    他心一紧,顿时呼吸不畅,就好像失去她般:“那现下如何?”


    “太医已经瞧过了……”


    听这半句时齐拂己还在想,信不过太医,他要亲自回去给她诊脉,脚往前迈一步,那禁卫道出大半句:“说是娘娘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齐拂己整个人定住,哪怕再疲乏的时候,也不曾似此刻,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会,他竟然同手同脚走了两步,而后跑起来。


    “陛下、陛下!”身后全是呼喊。


    他跑得那样快,一口气穿过相国寺,打马,在朱雀大街上驰骋,直冲进宫门,穿过垂拱殿、皇仪殿……无数红墙黄瓦在身两侧迅速后退,他心里胀得满满,他真的要和云窈拥有一个孩子了吗?


    从今往后,是一个完整的家。


    齐拂己到寝殿门口纵身下马,冲进寝殿,太医们听见响动,回身见是皇帝,陆陆续续跪倒一屋子:“臣等参见陛下。”


    因着男女大妨,不仅悬丝诊脉,还架了一扇屏风,齐拂己绕到屏风后面,掀开帐子,云窈已经醒了,平躺在床上。


    他口中尚在喘气,眼睛已经对上云窈的眼,手则探向她的手腕搭脉——真的是滑脉。


    齐拂己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向云窈一点也不显的肚子,这里真的孕育了一个他和她的小生命吗?


    在屏风内侧照看的女医向齐拂己道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有喜了!”


    一声出,百声呼,屏风内外的道贺声此起彼伏,不断在齐拂己耳边也在他脑中响起,一点也不觉聒噪,他甚至头回感受到这座寝殿的金碧辉煌。


    这一晚,他第一回没有拿夜夜娇,空着两只手上榻。


    他没有靠近云窈,隔着半臂距离躺下,云窈却主动粘上来,她刚抬手,他就手往下探将她抵住——不行。


    云窈又动手,齐拂己果断把她手也桎梏住,云窈迷离着眼追他目光——难道他不想吗?


    齐拂己喉头滑动下,用尽全部的克制力抑下要她冲动:“睡吧。”


    今晚不碰她,以后也不行。


    片刻,他叹了口气,手扶上云窈小腹:“这个孩子一直在这里,说明他很想,也注定该来这个世上。”


    云窈被戳破心思,眨了两下眼。


    “留下他,行吗?”他央求。


    他忐忑地等待答案,因为怕她不答应,一颗心跳得既高又乱。


    云窈转过身去背对。


    她没有答应……齐拂己缓缓吁了口气,继而安慰自己她也没有反对,不是吗?


    他心里又隐隐希冀起来。他能通过云窈的呼吸判断她是否熟睡,待吐纳均匀,再无波动,他蹑手蹑脚坐起,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端详她的脸,尤其眉眼。月有阴晴圆缺,不可能事事圆满,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起身,睡不着了,去翻书看看妇人孕育、生产得注意些什么,忽然想到从前齐拂意屋里就是满柜子医书,手上一按,而后迅速压下,如今已无敌手,何必计较这些。他看说妇人孕期头几个月,都会害喜,吐得厉害,不由心紧,再往后读到妇人后期肚子大了,这种难产,手不自禁攥拳,指掐入掌心。


    眼瞅着快到卯时,齐拂己整理衣冠上朝。


    等下朝回寝殿,云窈才刚醒,仍躺床上,齐拂己快步走近,笑着牵起她的手:“书上说怀了孩子以后,是会贪睡些,”他轻摇云窈的手,“但是起来先吃早膳,好不好?”


    云窈手撑着要坐起,齐拂己连忙扶她,她手顿了下,卸力,任由他搀扶。等坐到桌边用膳,菜品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却仍紧张,怕她害死要吐。


    云窈却如常进食,宫人内侍们进进出出搬东西,她禁不住下巴朝殿门口点了下:“这是做什么?”


    云窈吃得太香了,齐拂己忍不住也夹了块糕,闻言放下筷子:“以后朕在寝殿批奏折。”


    云窈错愕分唇,又生一分怒。


    齐拂己抚她手背:“切莫动怒。”


    云窈唇动了两下,他也晓得她会生气啊。


    齐拂己就直直接住她的视线,不躲不挪,他怕她孕期出意外,必须尽可能多的陪伴她,守着护着。


    “继续吃吧。”齐拂己说时指颤了下,很怕她会因为生气呕吐。


    但之后两个月,云窈并未害喜,一次也没吐过,胃口也不错,就是见不得肥肉,她说那肉里有股作呕的气味。


    她鼻子变得异常敏感,水里的、空气里,甚至帐子桌子,一个瓷碗,都能嗅出各自的味道。


    落玉也有浅淡清香,唯有齐拂己是没有味道的。


    有一回齐拂己批奏折时,她忍不住走近,鼻子动动,烛台的烟灰、砚台里的墨和朱砂,都各有各的味道,都十分清晰,连桌上之前摆过一碟糕点,现在撤去,擦了桌子,仍有油和茉莉香。


    唯独嗅不到齐拂己的味道。


    齐拂己抬头仰视云窈,会错了意,缓缓笑起来,灿若星辰。


    他觉得此刻无比幸福。


    云窈慢慢也反应过来,知道他会错了意,她转身瘪嘴:“早点歇息吧。”


    “好。”齐拂己很快搁笔,来陪云窈就寝。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躺着,过了会,云窈觉得指尖有异动,余光缓慢瞥去,竟是齐拂己的指头跟蚂蚁似的,慢慢爬过来,将她小指勾住。


    云窈没动,他就一直勾着。


    她闭眼,睡觉!


    睡沉了就忘了这事,但半夜醒来,竟即刻重想起,挪眼去瞥,他的食指仍与她的小指想扣。


    云窈抿了抿唇,转过身去打量他的脸,这人睫毛真长,遮蔽许多,要仔细端详,才能确定眼皮闭着是真睡着。


    就在云窈做判断的下一霎,齐拂己睁眼,吓她一大跳。


    “怎么了?”他启唇问。


    “我有点渴,去喝口水。”她谎话编得飞快。


    “我去吧。”齐拂己说着起身,很快端来一杯水交给云窈,她一触碰瓷杯就发现是热的——其实很早就已留意到,他一般喝凉水,给她都倒热的。


    云窈喝了两口,还他杯子:“谢谢。”


    齐拂己面上一滞,手上接过杯子,放回桌上。背对云窈,边走边道:“不用和我说谢谢。”


    夫妻之间不必客套,不然会显得生疏,但云窈许久没和他说谢谢,还是如此温柔的语气,他又觉得熨帖、高兴,连看窗外的月与星,都带了一层毛茸茸的柔光。


    白驹过隙,两、三个月眨眼就过了。


    云窈一次也没吐过,气色红润,胃口也好。太医诊完平安脉,禁不住同皇帝说些好听的话,说皇后之所以不害喜,是因为腹中的龙嗣顺应天意,福泽深厚,将来出生以后也会顺风顺水。


    齐拂己想的却是这孩子受了祝福,恰恰验证他和云窈是天造地设的正缘,不禁龙颜大悦,一顺封赏,禁宫上下都得到丰厚的赏银。


    他还准备等云窈诞下皇子或公主后,大赦天下。


    他想起早上去同太后请安,女人有了孩子,就会真正定下心来。以前太后的话压根无法左右齐拂己,但今日这一句……他抬眼打量云窈,垂眼,再抬眼,希望这句是真的。


    云窈用过饭后,想去御花园逛逛消食——眼下肚子依旧不显,但有时会觉得身子沉。


    齐拂己旋即说要和她同去。


    云窈瞟眼他,又扫桌上折子。


    “今日没多少折子。”他说着也跟着扭头看,桌上真没多少。


    他陪云窈一道去御花园,如今春又回大地,绿草如茵,坡并不高,且起伏平缓,云窈却突然搀了下,齐拂己急忙扶住,比自己跌跤还紧张。


    云窈一只手紧紧抓着他胳膊,另一只手轻拍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还好还好,没有跌跤。”


    她小心翼翼抚上肚子,眼中的后怕和关切不似作假。


    就是这一刻,齐拂己确信了太后的话——一个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她就不会再离开。


    这日,齐拂己将余下的夜夜娇全部倒掉销毁了。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破局


    他甚至开始准备些小孩的物拾,奏折批得好好的,突然就问大安,尚衣那边备了多少婴儿包被?


    大安躬身回报,自然备了足量。


    齐拂己却让上呈过目,他亲自再从中精选,费了好一阵功夫,忙完,大安以为妥了,齐拂己却再吩咐:“把那些小衣裳虎头鞋,也都呈上来瞧瞧。”


    那些他也要一样一样,全部亲手备好。


    挑完了再选平安锁,手镯脚镯,所有婴孩用品,他都分男女各备一套。


    这一日忙完很晚,大安以为消停了,齐拂己却仍不妥当,之后的日子里时不时就突然来一句关于孩子的,有时候是要替换包被,有时又想到什么新的玩具,连小床的栏杆他也一根一根从头到尾仔细摸过,怕不够温润,扎着刺着他和云窈的孩子。


    他命人将小床抬进寝殿。


    云窈瞥床,又低头瞅肚子,仍不算太显怀。齐拂己则在云窈不注意的时候,亲自在小床上铺上床单被褥,他把四面边都细细地叠,再用手捋平床单,心里一片祥和,暖意融融。


    云窈留意到寝殿里还摆了一匹木马,她坐上去,轻轻摇晃一下,瞧见的齐拂己就急急过来。


    “小心!”他不由分说扶住云窈。云窈回首,齐拂己讪道:“这是做给小孩子。”


    怕承受不住她的重量。


    又怕云窈误会他嫌弃她胖:“朕不是那个意思。”


    云窈没有反驳更没有呛他,低低嗯了一声,齐拂己有些意外,继而爱极她方才低头应声的样子,拥入怀中。


    她懂的,容颜会老身段会走样,但他并不在意这些。


    齐拂己从后抱住云窈,将她脑袋抵在自己胸口,渐渐的,就变成他躬起背,蜷曲高大的身子,下巴在云窈肩膀上磨蹭,脸颊去贴他脸颊,哪像高高在上,威仪显赫的君王。


    是两只相互依偎的小动物。


    云窈感受着齐拂己的变化,两排牙齿悄悄在唇后咬紧。


    “陛下,娘娘,该用膳了。”大安在门外禀奏。


    齐拂己一启唇,气全扑在云窈脸上:“饿了没?想现在吃吗?”


    “嗯。”云窈跟刚才一样回。齐拂己将她搂紧,冲门外道:“进来。”


    众宫人进殿布菜,吃的时候齐拂己依旧盯云窈比盯菜多,吃完照例帝后携手,漫步消食。


    今日这天极好,日光高悬却也有微风,阳光不热风不冷,走着能一路闻见青草香。


    自从上回云窈跌跤后,齐拂己都会十指紧扣牵着她走,防止那样的事再发生,


    没想到太后也来御花园散心,众人在一排蔷薇旁相遇。


    云窈发现太后比上回见时,年轻太多,她好像已经完全从先帝逝去的悲哀里走出来,容光焕发。


    云窈低头,她自己反而有些憔悴,虽然腹中孕育了新生命,人人都道她得君王独宠,羡慕她的福气,她却觉得心被掏空了,似行尸走肉。


    “母后。”齐拂己向太后行礼。


    云窈亦屈膝,恭敬道:“参见太后娘娘。”


    她还没改口母后呢,这日子仍有变数,太后在心底笑,嘴上却关切云窈,详细过问她每日情况,又道:“日子过得真快,一晃眼你俩都做爹娘了。”


    齐拂己漾笑:“母后也快要抱孙。”


    太后跟着笑出声,看起来很是高兴。云窈偷窥她的神采奕奕,心想自己如果一直在宫中煎熬,最后到头,最好的情形是不是就是太后这样?


    她想了又想,掂量再掂量,还是不行,太后是天家人,生长在宫中,她不是。


    这日就寝,半夜下起雨。


    雨滴打着窗楹,动静颇大,齐拂己很担心云窈被嘲笑,但听呼吸,始终均匀。


    倒是他早晨起来穿袍子时,云窈的呼吸起了变化。


    齐拂己笑:“醒了?”


    云窈这才转身,面朝齐拂己。


    齐拂己见被子滑落,伸手帮她掖好,云窈却手撑着坐起,被子反而完全滑落。齐拂己笑问:“不再睡会?”


    云窈摇头:“睡不着了。”


    齐拂己不忤逆她,去取架上的裙衫,一样样递给云窈。云窈接过穿好,发现齐拂己忙着照顾她,自己的龙袍一直敞着开系,她上前帮他拉紧,打结。


    齐拂己骤僵,整个人处在强烈的愣怔中。


    她竟然、竟然帮他穿衣……他这辈子没敢奢想这件事,甚至认命只有自己服侍云窈的份。


    齐拂己身子抖起来,云窈见状,仰头冲他一笑,取来玉带,两只胳膊绕过齐拂己腰间时,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随着一声咔声,玉带扣紧,他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踏实落地了。


    云窈眺了眼窗外,再瞥齐拂己:“外头下了一夜雨,,虽说开春了,但还是小心些,别受寒。”


    齐拂己抬手抚上云窈脸颊,目光激动得在她脸上晃来晃去,她怎么对他这么好?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他哽咽半晌,才能说话:“朕去上朝了。”


    云窈点头。


    齐拂己看云窈,又匆匆瞟向她的肚子,向娘俩道别:“我去去就回。”


    一时朕都忘记自称。


    等出了殿,下过雨的地面依旧湿漉,齐拂己却觉清风送爽,狠狠吸了口空气,笑就没脸上下来过。


    连朝臣们也觉得今日的君王心情甚好,对谁都一脸笑意,有时候和朝臣对视久了,甚至能令朝臣生出一种“陛下要提拔我”的错觉。


    齐拂己散朝出殿,都没留意有个寝殿的小宫人在门边打转,徘徊。


    还是小宫人主动找上他:“陛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她语无伦次,齐拂己却察觉宫人旁边还跟着位太医,倏地蹙眉。


    “娘娘她——”宫人还是说不清楚,齐拂己不由急道:“她怎么了?说啊!”


    “娘娘小产了!”宫人瑟瑟发抖地述说云窈下台阶时跌坐地上,流一地血,子嗣不保。


    天地皆在齐拂己眼前转起来,红墙黄瓦的宫殿也跟着旋转、颠倒,他手控制不住颤抖,还好现在手上没有握有物拾,不然根本拿不动。


    他大步走向寝殿,一边走一边想,一切皆是虚妄,她对他的好永远是假的,没有真。和她之前假惺惺的眼泪一样,是骗术,障眼法,是摸透以后,专门蒙蔽他的。


    她每回给他一颗糖,后面就跟着锤头、刀子,剖心挖肝,前面越甜,后面越苦。


    齐拂己手抖得几成虚影,脚也发软,步子却越来越快,最后成跑。他上殿前台阶时差点摔一跤,大安急忙伸手:“陛下当心!”


    没扶到齐拂己,皇帝手脚并用往前爬了两步,跌进殿内。大安是跟皇帝同时知道的小心,心惊胆战甚至有五、六分懵,至今缓不过神。


    齐拂己进门望见跪拜的太医,又好像什么东西都瞧不见,床上躺着的窈窕身影冷冰冰,他嘴唇张合:“皇后身体如何?”


    太医回报了尚需调养,但无性命之忧后,齐拂己低沉下令:“退下!”


    太医、宫人、内侍,统统屏退,连殿外也不许守,全部撤走。因为他想砸东西,披头散发疯一场。


    砸烂这寝殿,当博古架推倒,玉瓶珊瑚在她脚下粉身碎骨,她会不会从床上坐起,回答他为什么要流掉孩子?


    他最终只是设想,什么也没做,走到床前:“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云窈缓缓转身,并不畏惧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齐拂己一手扪心,一手振臂,眼泪在眶中打转:“他是我们的孩子呀!”


    他恨不得给她下跪,却又咬紧牙关,告诫自己——他是天子,天子不可以跪。


    云窈面上没什么表情,不紧不慢回他:“你我服食了那么多夜夜娇,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不行的。”


    呵——齐拂己苦笑一声,还说,他们用了那么久夜夜娇孩子都没掉,说明这孩子是注定来到世上的啊。


    是老天看见他的努力,体谅他的苦衷,恩赐予他的。


    她却,她却……


    那么多夜都没掉,怎么可能跌一跤就没了?


    她就是故意的,她好狠的心!


    对她自个的身子也狠,流了一地的血,那得多伤心。


    齐拂己发现自己有够贱,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担心云窈身体。


    又想,明明他早上走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这才几个时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脑子里不断重复呢喃,本来担心云窈身体,是要亲自搭脉的,但是他太伤心,真的太伤心,没力气了,既然太医已经看过,那就如太医所言吧。


    他扶着桌前坐下,始终挺拔的背渐渐变得佝偻。


    少顷,齐拂己发现自己哭了,泪一颗又一颗砸在手背上,任谁看了都觉得砸在心上,却打动不了她的心。


    齐拂己忽然察觉到身边有人,低头隔着一看,竟是云窈不知何时蹲在他脚边。


    她好像也哭了,泪眼朦胧。


    齐拂己怕她跪地请罪,第一反应竟想抬手扶起她,又觉可笑,她怎么会觉得自己有错呢?


    他懒得管的,望向别处,吸吸鼻子,忽然整个人定住。


    云窈再一次点了他的哑穴和定穴!


    而他,竟也再一次让她得手了!


    云窈又开始在他身上摸找令牌,齐拂己纹丝不动,心头却笑得荒诞,眼泪不能被定住,流得更凶。


    云窈找到自己要的令牌后,没有望齐拂己一眼,就匆匆离开寝殿。


    她自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宫。


    水归大海再难寻?


    不,他会找到她,齐拂己不能动弹时,心也跟身体一样,渐渐坚如石塑。


    *


    云窈这次没有出京。


    她刚流产,身体无法支撑远行,且流掉腹中胎儿,她也难过、心痛,自觉罪孽深重。


    于是坚定地照着之前想好的,换了寻常妇人装扮后,就到京中比丘尼庵堂出家。


    京中一共有四所尼寺,云窈没有刻意挑选,打算挨个登门,哪座尼姑庵收留她,她就在哪里剃发。


    第一座庵堂的师父在听完云窈来意后,合十发问:“阿弥陀佛,施主缘何生了这了断红尘的念头?”


    云窈方才已经称述过一遍,恭敬重复:“弟子绝夫绝子,对凡尘俗世已无半点眷恋。”


    “阿弥陀佛。”


    出乎意料,方丈居然允了她。


    请师、问遮难、羯磨、开导,因为没有辞亲,径直到剃度,那戒刀一寸寸剃去烦恼丝,外面突然火光冲天。


    “是走水了吗?”有比丘尼问。


    很快得到答案:“是有人故意纵火!”


    “那块报官呐!”


    “就是官兵纵的火!”满脸烟灰的小尼姑瞅着云窈泣道,“庵外的施主说,如果这位师妹不出去见他,他就会一直放火烧!”


    云窈闻言,首先看向主持,主持却继续剃度,剃刀没有丝毫抖动。云窈便也沉下心,而后授衣、回向,才出去。


    庵堂外已经全是火,炙热滚烫,物拾在烈焰中扭曲,有许多比丘尼和百姓的哭喊,她往前走,听见齐拂己在下令:“不许救火!不在就继续找,继续烧。不在京中,就往天下寻。朕烧尽天下尼寺,掘地三尺,不信逼不出她!”


    云窈坚定得再迈一步,走向火堆,也走向他。


    站在火堆旁的齐拂己回身,四目对上,他瞧见她现在的模样,双肩一颤:她还没有做回向,还来得及吧?


    云窈眸子里也映着两堆跃动的火,火中是他,因为强行冲穴,唇角仍挂着未擦干净的血,他双目通红,面目狠戾。云窈脑海中突然冒出从前在佛堂见齐拂己的模样,是那样宁静祥和,同她讲法,佛珠轻捻,是出水面一尘不染的青莲。


    佛子的模样似雾般散去,现出眼下的齐拂己,和身后的火堆既融一体,扭曲、狰狞。


    不是佛,是魔啊。


    云窈有一霎想跪地央求他放过她,但最终只是双手合十,平静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齐拂己手抖得不行,或者说失去孩子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抖,没有停歇。他明白她的意思,她已放下,而他呢?还没有吗?


    起了劲风,将火刮得愈旺,热浪铺面,齐拂己在同云窈良久的凝视中,悠悠忆起从前虔诚铭记的经文。


    菩萨说,世世常行菩萨道。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儿怎么这么大烟雾?”齐拂己听见清脆童声转身,见一十来岁上下女童站在不远处问。她眸光清澈,和她的声音一样干净。


    “咳咳!”女童被烟雾呛到,剧烈咳嗽。齐拂己似蓦然惊醒般,命令官兵灭火。自己蹲下来查看女童是否受伤,他手足无措地安慰她:“没事了马上就没烟了,我已经叫他们灭火了。”


    “谢谢大善人。”女童笑道。


    齐拂己怔了下,他是善人吗?


    “请问哪里能抄经?”女童已经继续发问:“我娘病了,我想替她抄一份,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


    齐拂己微笑:“那你以前有没有抄过?还是头回抄?”


    “是第一回抄!”


    “那要先描佛,”齐拂己依旧蹲着,看着女童的眼睛解释,“因为先有经后有佛。”


    “好。”


    他将女童领到经堂门口,自己没有进去,他已无资格踏足。


    他注视着女童的背影,一会想自己也曾有机会拥有这样一位女儿,一会又想云窈当年为她娘亲祈福,是不是也是这样。忽觉背后一痛,缓缓扭头,瞧见云窈右手紧紧攥着剃刀刀柄,而那缝里的刀刃插在他的左肩上。


    他晃了晃身,单膝跪下。


    云窈拔出剃刀,似还要往他心口捅,佛可以原谅放下屠刀的众生,但屠刀下的亡魂不能原谅。


    在齐拂己闭眼刹那,闪现一道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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